我深吸口气,还不待说话,大哥气势汹汹得抓起我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扔,怒道:"坐下坐下,你那两条腿还要不要了?"
"大哥,"我即刻顺水推舟,作出可怜巴巴相,拉住他道,"我......我那两个朋友呢?"
"朋友?什么朋友?"大哥从鼻孔里喷出嗤笑,轻轻敲了敲我的脑门,"阿杰你这个傻孩子,干嘛,想学人家为朋友两肋插刀啊?那也得先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是不是这块料!白白搭进去自己,有鸟用啊?"
大哥的教训我自然不敢回嘴,只能继续望着大哥,希望他在愤怒之后好歹能给我个答案。哪料到大哥训斥毕,将两腿一架,搭在沙发前的茶几桌上,又冲厨房吼:"好了没有啊?饿死了!"
直到素姐端出来一条红烧鱼,以及两碗米饭,大哥匆匆扒饭后见我始终不动,这才叹了口气,嘴里含糊得咕哝着:"唉,放心好了,那个娃娃,我知道是你同学,已经将他送回家里去了。没什么大事,安心吧。"
我松了一口气,放下一半的心,继续问道:"那......"
"至于那个贱人么,"大哥吐出一口鱼骨头,脸色忽正,"阿杰,他是韩浩磊的人。如果你要他,大哥就正式帮你要过来,如果你没兴趣,那就赏给弟兄们玩玩算了。"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对,我忍着心惊,笑道:"大哥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叫玩玩算了......"
大哥意味深长得看了我一眼,也笑道:"你这次在韩浩磊的店里出事,他还能有什么话说来着?自然要赔罪的了。"
"赔罪?"
大哥的手按上我的肩头,以防备我跳起,"阿杰,这个给你决定吧。你要不要那个人?要的话,你就上了他,然后告诉弟兄们这是你的,我保证没人会动他。不要,那就别出声,那帮小子都没操过男人,统统恨不得玩上一场呢。"
我看着大哥,没有说话。
素姐再次从厨房里出来,笑容满面:"汤好了,阿杰来尝尝吧,你大哥特意叮嘱要给你做的银耳燕窝汤哦。"
几年下来,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当时的我了。可即便是现在的我,要我精确得去概括和形容大哥,我承认,我仍然做不到。
大哥於我,便是一座远望的大山,始终遥见其巍峨高大,却又始终无能去接近。直到今天,我还是只能说,他是我的好大哥,他全心全意得爱护著我──仅此而已。对我,是足够了。
我不否认我从不了解他,无论过去现在。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跟那个人会有现在这样的关系,实在是大哥一手促成的。
那时候,在我的一再哀求下,大哥答应让我和阿达见上一面。我对大哥说,我必须问过阿达的意思才能做出决定。
大哥对此报以冷笑,他再次警告我,别再给那个"小贱人"骗了,那小子原也是韩浩磊的亲信人物,绝不像他表面那般"楚楚可怜"。
"你要知道,阿杰,"大哥不无兴奋得道,"尽管你受伤不是好事,但能让韩浩磊吃这个哑巴亏,可是太值得了!嘿,就可惜你还没有正式入夥,否则,可就不是赔个XX过来玩就能了结的事情了。"
大哥话中嗜血的渴求让我心寒不已。我不敢再说什麽,虽然最初我还抱著将韩浩磊对我出手相救的事情讲出来便可消弭两人芥蒂的天真想法。清醒後才懂得,那非但不会让大哥打消报复的念头,说不定还要节外生枝得惹出什麽其它祸端来。
於是,我只能要求见阿达。见了,再说。
他作为一份赔罪的礼品,被大哥囚禁在市内一座不起眼公寓的顶楼房间内,大哥吩咐素姐将我领到了那里。
所谓狡兔三窟,到底大哥还有多少我所不知道的藏身之处呢?我不由得要抱这样的疑惑。
他还好,只是见到我,非常惊诧。
我也是,百感交集,仍是吃惊为主。
完全得赤裸,一丝不挂,那具白皙颀长的年轻身体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斑点,留下的全是他人暴力相向的证据。他站在我面前,看著我,没有一点羞怯得向我们展示这伤痕累累的裸体,便仿佛是一棵成长中屡遭狂风暴雨蹂躏的树。
我对素姐说我需要单独跟这个人谈谈,素姐瞥我一眼,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迟疑和不信任在瞬间点燃了我的怒火。
从喉咙里翻滚出来的命令让素姐脸色一白,她表情奇怪得再看我一眼,二话不说退出了房间,同时带上房门。
待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阿达打破了沈寂,他注视著我,笑道:"还好,我以为你的腿就此要废了呢。"
"你还爱他麽?!"我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吠叫得像一只感染了病毒的狼犬。
霎那,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不过,这种激动转瞬即逝,很快恢复如常,他冲我笑道:"好了,不谈这个。越哥他......打算怎麽处置我?不会仅仅是送给你那麽便宜我吧?"
说话间,阿达走过来,拉我在房间内唯一的家具──床上坐下,噙著微笑等待我的答案。
老天可以作证,我当时是多麽痛恨他这无动於衷的笑容。为什麽?即便是自己所选择的路,难道就代表著因此要无条件得承受这般无理的践踏;如果付出了爱,换来的不过是这麽一份难以置信的凌辱,为什麽还要执迷不悟?
没有说话,我只是定定得看著他,直到那令人憎恶的微笑终於消失。
"杰,你自己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很漂亮。可是当你真的生气的时候,它们就会变得很可怕。"阿达微喟一声,他伸出双手轻轻得捧住我的脸。
"可怕?"我不由笑出声来,怎麽可怕,也及不上这些在我身边出现的人吧?
转过话题,我告诉阿达,大哥的打算,然後问他预备怎麽决定。
说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阿达是未著寸缕的,一时间实在难以控制那四处乱看的视线。我脸颊发烫,迫不及待得扯过床上的被子,把阿达的全身裹住。
阿达顺从得拉住被子的边缘,目不转睛得看著我,一抹微笑扬起,却如昙花乍放:"你希望我怎麽做呢?"
我猛然抓住他的手,犹豫著道:"我们可不可能瞒过他们?一起演戏吧?"
"不可能,"阿达笑,"杰,你还不懂其中的规矩。像我这样的人,你若要保,第一你必须是大家正儿八经的兄弟,而不仅仅是你大哥的弟弟──这麽说你能明白麽?"
我机械得点了点头。
"第二......"他看了我一眼,继而摇头,噤了声。
"你说吧,"我推他,"反正都说了不是麽?"
沈默了好久,阿达抬头,目光摇摆,那个词彷佛是随著肺部最後一点空气憋出来一般:"当众。"
我的大脑随之轰然一声,没能立刻反应过这究竟意味著什麽。等到稍微明白了一点,我难以置信得半张著嘴,呆若木鸡得看著阿达缓慢点头。
不等我有更多的表示,阿达突然又做了件足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松开手,扔掉被单,重新在我面前站起来,声音朗朗:
"杰,你要我决定的话──我......我请你......放弃吧。你看得见不是,我的身体,没有一个地方不是脏的,全身都脏,你知道的,对不对?"
第十一章(6)、
你希望我怎麽去回答呢?
当那双狭长上挑的眼睛全神贯注得凝视著你,千言万语汇聚在瞳仁中,黑而杂黄的无限空间内容纳著辨不清、看不懂,然则却又让人窒息的痛苦,我能说什麽呢?
自作孽,不可活──很有趣,我的心头居然涌上来这麽一个论断。许是当时,感性的电流过大,保险丝由此"啪"一声烧断,独留下袖手旁观的理智,冷冷得讥讽著房间里互相对视的我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喉咙的岩浆退去,灼热渐消,我方开口:"阿达,我,我不抱你,是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哦了......并不是......嫌你脏啊。"
"我知道,"他很快接口,眉目俱弯,"可是你也说过,我只是个商品不是麽?可以卖,可以送,自己也要免费无偿给人玩。戴著口水巾的娃娃,免疫力低下,还是不要掺和了吧?"
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神奇,阿达这一开口把室内的低气压扫荡了一半。经历那麽多事情後再听他这一声调侃,我亦忍俊不禁,不由自主得看著他,齐声笑起来。
心潮依然澎湃,因为"台风源"还在这里。我努力得微笑著,跨前一步,双臂张开,牢牢得抱住了阿达。
温暖的身体,渐渐急促的呼吸掩盖不住他的紧张──这个在我怀抱中的青年,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我知道他的喜怒哀乐,见过他的笑他的泪,听过他恶作剧取笑的绰号"口水巾",我还抱过他吻过他,这个真名叫齐昱良的青年。
不是什麽商品,对不对?不是众人皆可用有钱就能玩的商品,对不对?
我叹了口气,很快松开他,调整一下呼吸,笑道:"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在阿达怔愣间,我几乎跌撞著开门出去,守在房间外的诸人同时伸出手来搀扶住我,素姐见我狼狈,噗哧一笑道:"怎麽?里面的小羊羔变身成为大灰狼了麽?"
我尴尬得笑了笑,挣脱扶持,独独拉住素姐,迟疑了数秒,才得下定决心咬牙问道:"素姐,如果,如果我要了那个人,是不是必须要加入──加入组织才可以?"
素姐眼神闪烁,玉臂一挥,余人皆自行退散到另一个房间内。
她让我坐在厅中靠窗的沙发上,轻声笑道:"是啊,怎麽,你大哥没有告诉你麽?"
"没有通融?"
素姐从她的黑色女式小提包中取出深紫色的烟盒与细长的打火机,点燃香豔递给了我。
我本要回绝,瞄见素姐那不善的面色,还是听话得接过,在她的"虎视眈眈"瞎勉为其难得抽入一口。
理所当然得,我被狠狠呛住了,不住得咳嗽──後来我才知道,这牌子的烟原来是大哥最爱,爆裂如火,本就不适合女性,而素姐,自然又是个例外......
用力咳嗽的时候,素姐那掉著冰渣子的话在我头上响起:"杰弟弟,你不要再说那麽任性的话好不好?你大哥打拼到现在,还不全是为了你?他就望著将来能有一曰你们兄弟两人可以同心协力,一起过著好曰子。他之前不让你接触圈子中的人事,不就还是怕你在可以独当一面之前有个什麽差错麽?阿杰,这些年你大哥为你做的事情,你若是睁眼瞎看不到呢,我这个在他身边的女人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素姐这番声量不大却义正严词掷地有声的质问让我哑口无言。不是无法辩驳,而是在惊讶之後,我倏然觉得事情可笑起来。
不错,我是大哥养大的,养育之恩大於天。只要是大哥的要求,哪怕是代替他坐牢或者死去,我都不会有现在这般的为难。可是,大哥希望我做的又是什麽呢?彻底违背我二十多年来的善恶是非观,颠覆我最根本的原则与价值,大哥是希望我这样的报恩麽?
不辩驳,因为我心知肚明,我的这番说辞,不管是对大哥还是对素姐,都不可能说通。
暂时撇开这些不考虑,我现在必须思量的仅是要如何才能把阿达从囹圄中救出来。
但也许是我的沈默被素姐理解为反抗,她再度冷笑一声,道:"杰弟弟,你还是快做决定吧。就算你大哥对你有耐心,可不代表别人也是这样。"
本来打算采取缓兵之计,听素姐这麽一说,我不由苦笑,当即放弃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就算真能缓,我却要去哪里讨救兵?难道报警麽?
不得不再次发问:"那素姐,大哥的意思,真的要我当众......当众......嗯?"
尽管是含糊其词,但重点词汇提示了出来,素姐笑道:"越哥没有这个打算,他还不想吓坏你。不过,你也别想搞得太特殊,这会让越哥很难做──杰弟,我劝你一句,你真不想那男人给大夥儿玩,你现在就进去干了他,那自然包括你大哥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话说了,省得夜长梦多不是?"
"现在?"我皱眉。
阿达可是个男子,大门一关,是否实际操作了又有谁能知道,也不可能会留下什麽证据。我蓦然领悟,顿觉素姐这个提议大好,刚要点头,素姐却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补上一句:"你如果真的做了,我可以帮你作证;不过麽......我是不会和你一起瞒著越哥的。"
这话听著实在不是一般的别扭,我盯著素姐那挂著意味深长微笑的脸,冷声道:"你什麽意思?该不会是打算偷窥吧?"
素姐双手一摊:"难说。你要知道,越哥吩咐我‘照顾'你,我可不能让他失望对不对?"她朝我挤挤眼睛,续道,"再说了,我可是对两个男孩子怎麽上床很有兴趣哩。"
"好,"我怒极反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随便你。我听你的,现在,现在就去上了他。"
"这样就对了嘛,你们都是男人,何必像女孩子一样扭捏?"素姐拍掌大笑。
我不再理会她,一咬牙重新打开房门。
第十一章(7)、
床,是用来睡觉的。
--这的确是废话。
看着眼前这张床,我丝毫不觉得它与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张床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它是张典型的双人床,床头处整齐得摆放着两个鹅黄色的高枕,看起来蓬松柔软,兴许里面填满了羽绒。
弹簧床垫上铺着米黄色的床单,单色到底,没有任何花纹。
同样是米黄色的空调薄被被推到了床脚,形成一座突兀的"被山"。
人就坐在"被山"后面,不无诧异得打量着我。
我怒火万丈,恨不得上前踢这张床两脚,考虑到这个动作无疑会加重我的伤情,也显得幼稚,只好作罢。
"你啊,似乎总喜欢自讨苦吃。"阿达说这话时,也不晓得他是否看出了我的想法,他微笑着,半揶揄半......若我没弄错的话,应该是腼腆。
我迅速扫了他一眼,即刻挪开视线。
我们再次陷入了心事重重的沉默中。
当然,我认为在那个房间内发生的事情,在我连载至今的人生书卷中实在值得大书特书一笔,哪怕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细节。
可是行笔至此,我突然觉得为难,仿佛面临着上有千岩绝壁,下有万壑争流的绝境中--我万分后悔使用了第一人称来叙述这个故事。
直接陈述事件的经过而跳过任何关乎我自身情感、心理的描述么?不妥对吧?这可是第一人称写作的文啊,全部略过主观感受的话,那岂不是篇由他人代笔而成的"验尸报告"?
但,当你使用第一人称详尽事实,坦白胸襟时候,却发现在不知不觉之中,你愣是把自己给写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这就实在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了,而且也充分表明最初采用的人称写法是彻底失败的。
事到如今我又能怎么办呢?总不成摇身 一变,从主角变作第三人称的"上帝"吧?
好,好,我硬着头皮继续讲述。
从我们的目光再一次交汇开始。
要说心有灵犀吗?又好像并非如此。我看见阿达张了张嘴,无声得露出一个微笑。
从他的目光中,我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是想告诉我,他已经准备好了去接受一切,自然也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