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会无聊。”
我瞪他,“反正我不和你去。”
“好吧好吧,”少校很勉强地松了手,“你想要什么?”
“吃的,我不喝酒。”
“啤酒也不喝?”
“啤酒不是酒?”
“好吧,”少校颇遗憾地拍拍我,日本上尉正在向我们的方向走过来,“等我回来。”
20
少校出来的时候带了个大盒子,里面全是很小的食品。我和肯尼斯中士在机场只用了三分钟就把它们全吃光了,少校当时的表情不算太好,他拍了中士的脑袋,旁边的日本兵嘴里也小声骂骂咧咧个不停,我听不懂,知道也不是什么好话。反正吃进肚子里了,随便他们说去。
我提起这事的时候,战歌在线路那头有点无奈。
“皇军人矮心小,不过按你那个吃法倒真是糟蹋。”
“全是小东西,好象有大米和海带。我不习惯吃生的鱼,但是我想不会有蛔虫。”
“行了,你这小子,你爹要和你说话。”
什么?
那头突然一声尖叫。
“Mia Carissima——”
我一下就知道是谁了。
“小孩!我想你都要想疯了,叫你K公爵还真不习惯,小孩,你的屁股还好吧,有没有被人插?”
然后我觉得手腕一疼,无线电被人抢走了。
“K公爵还好,不过隔这么远我还能插到您的屁股真的让人惊讶,”少校狠狠揪着我的衣领,“弗朗西斯科先生,‘你的’小孩已经有主了,以后别开这么恶心的玩笑。没错,我就是他的男人。你要对他说什么,由我来转告。”
然后他们就对骂起来,我觉得莫名其妙,好在他们很快就说完了,他把无线电塞给我,我真想把这个混蛋弄死。
“你这个蠢蛋呜……”
“现在听我说,”他一把捂住我的嘴,“他那里的部队找到了防冷枪的办法就是在车前面绑一大堆树叶这样的话汽车行驶的时候整辆车都笼罩在灰尘里——但是前提是你必须熟悉路而且路上的障碍已经被清除——下面是我要说的——以后别和别人开这种烂玩笑我他妈听着就不爽!”
他抱着我狠狠地吻,我想咬他却被捏住了下巴,他那不是吻是撕咬,疼死我了!然后我听见背后有咔嚓咔嚓的声音,再然后少校低头抱着我就跑。
“喂喂,士兵们,采访才刚开始!别那么害羞!”
采访?
我一听就全身发毛,记者什么时候来的,真倒霉。少校绕着营地转了一小会,很快就把拍照的记者甩掉了。他拉我跳上一辆车,躲在枯树叶一样的隐蔽网里。
“被拍着脸就完了,”少校说,“还好我跑得够快。”
“你窃听我的无线电?”
“我一直站在你身后,你们说话声音太大了。”
“不该你的事。”
“你看得出来,”他耸耸肩,“我觉得很不舒服,也许是愤怒,也许是嫉妒。咳,要知道我说出这种话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滚蛋。”
我从车上跳了下去,他跟着我跳下来。
“看来你不喜欢这种风格,那我要换一换,放心吧,我会找到你喜欢的。”
我跑了,被吓跑的,他没追。下午三点,少校派人转告我,他的文职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我不必再去他的“私人小帐篷”了,他想留几天思考他的“风格”。
下午的时候我去给记者团搬东西,可惜没有女记者,美国小子们的眼睛里充满着失望,他们极其讨厌男记者,我也是。这些没有战斗常识却只会惹麻烦的家伙比伊拉克人还恐怖,经常有士兵为了帮助他们而出事——如果是为了女人出事倒也值得。我在他们的营地里散步,抽着从伊拉克小孩手里买来的烟——少校并不只教泡妞的词,想到今天晚上要睡在普通帐篷里,有点闷。
这时候一个黑头发的记者走到我旁边,手里拎着一根烟。
“借个火,”他说,“我叫加斯特•贝恩斯坦。”
“我叫莱因哈特•梅尔,”我把打火机给他,“你们从哪来?”
“巴士拉,”他说,“不过哪儿都很刺激!”
“我是问你家乡。”
“匈牙利,我为路透社工作。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很讨厌被采访,你呢?”
“我也是,希望你只是和我聊天。”
他吐了一口烟,“没办法,这是工作。我更喜欢在枪林弹雨里拍照,像罗伯特•卡帕那样。”
“他是谁?”
“一个很有名的记者,在越南被地雷炸死了,死的时候还在拍照。”
那倒真够敬业的,我想着,没说。不一会儿又有个记者跑过来蹭烟抽。这个叫拉蒙•奥古斯汀的红毛小子和贝恩斯坦很熟,两人开始聊天就讲个没完,我没什么事做,只好听他们胡拉乱扯。奥古斯汀是西班牙人,喜欢美食,张口闭口全是吃的:塞戈维亚的烤乳猪,米兰达埃布罗的烤羊肉,曼卡的奶酪,比斯开湾的海味,把我的肠胃弄痒了。贝恩斯坦的话听起来就有点传奇了:与卡扎菲合影,给阿拉法特送头巾,到沙龙的农场里去喂猪——还尝了沙龙家的猪食。起初我只是听美国小子们说记者惹人烦,现在倒觉得记者更像作家。如果他们的疯狂只在工作中才表现出来,我会在他们工作的时候躲开。
之后的几天我被安排在营地周围巡逻,偶尔修修车。我有时觉得自己离周围的人越来越远。军队和社会一样分工明确,所有人都保护自己和他人的职业特征,我这种“看似什么都会”的人很不招人喜欢,这儿的突击部队里老兵居多,听说我既不是导弹部队也不是潜艇部队的就不太信任我。我开车很熟练,也会开坦克,能勉强操作直升飞机——出于心理作用只能飞三公里左右,可他们总是认为我会犯混淆系统之类的毛病,我很不高兴。
很多时候我只在哨塔的阁楼里坐着,带点东西吃,放几听百事可乐,因为怕冷枪。对面的美国小子总是把枪吊起来,人缩在塔楼里,每过5分钟就用望远镜看看四周,然后再趴下去。有时和我说话,聊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哪个地方的妞最漂亮,耐克和阿迪达斯哪个比较不耐穿,还有枪花和战车。美国小子不会德语,有些歌只能哼,我就唱给他听,我们不止一次边哼着《Du
Hast》边端着M16扫射楼下经过的可疑分子。
少校经常来看我,聊一聊音乐,完全不提别的事情。少校的声音很像林德曼,低沉而性感,唱歌也有点调,美国小子很崇拜他。
每到这个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快要烂了。
21
沙漠不会下雪,除了炎热就是沙暴。圣诞节就这么到了,在我过得半死不活的时候。营门上挂了牌子,上面写着蝌蚪一样的阿拉伯文,大概是休战的意思,每扇门都挂上了装饰,到处都是圣诞树。我叼着烟在营地里走了一上午,整个营地很热闹,很多美国小子身上挂着M16,头上却戴着圣诞帽,呜呜嗷嗷地唱着狰狞的歌,或者大声乱吼,滚在沙子里跳街舞,有几个混蛋只穿了丁字裤和靴子就到处乱跑,水房里有人洗头,厕所里有人手淫,还有人磕药,干什么的都有。
我去医务室,结果被一群妒火中烧的美国小子扔了出来,他们不爽我很久了,我知道,也不想在今天找麻烦。我打电话给猎手,让他给我送点GHB来。他不干,先把自己的工作大骂了一顿,然后告诉我他在营地里负责警戒,我真想一枪崩了他。我又给其他人挂电话,主教、猎手、战歌都是,其他的部队联系不上——我不知道号码也不想问。风暴还算清闲,不过他在萨迈拉城,那个地方很远也很危险。
我给C先生挂电话,显示是空号,看来我只能给他写邮件了。就时间算起来,北京还是半夜,我不能去吵王飞。
所有人都在忙,唉。
我想了想,去医务室要了个注射器,打满水之后拿它回了哨塔,虽然现在不该我的班。不过值勤的美国小子很高兴,塞给我一盒皱巴巴的万宝路就跑了。我缩在阁楼里抽烟,想着我和我的同事们干着一样倒霉的工作,怎么想都有点郁闷。我只能告诉自己,这是工作,除此之外,没了。
我强忍着把那管水注进静脉的欲望,我需要海洛因,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需要。
中午的时候有军车回营,我探出脑袋去看,不一会儿艾德里安少校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看到了我,就拖来一个美国小子。
“少尉,你下来!”他喊我,“有人替你的班。”
我只好从阁楼上爬下来,少校从车里拿出两把贝斯递给我。
“长官,你又去日本人那儿骗东西吃了?”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出去谈了一点小事情,”他边走边脱衣服,“几个士兵想在晚会上唱歌,听说记者有乐器,我去借了这两个东西,代价惨重,被他们采访了三个小时,舌头都干了。”
“长官,有记者会带这个?如果是口琴倒还能理解。”
“怎么没有,还有带小提琴的,我倒希望能搞到个架子鼓——这么大的军车,怪癖,累死我了。你去一下B-6班,就说乐器在戴维斯那里,跑步去,小狼。”
于是我就跑去了,B-6班离少校的“私人小帐篷”大约一百五十码。我把他们的门帘掀起来,告诉他们乐器在少校那里。几个美国小子高兴极了,他们大叫着冲出帐篷。然后我继续闲逛,营地里依然重复着上午的情景。我身上的烟不多,一个小时就抽完了。
我狠了狠心去了医务室,到处都是美国小子。阿维娜不在,娜塔娅还是小兽小兽地叫我。我把注射器还给她,希望她把它处理了,我知道这很容易招误会。她只是扒我的眼皮看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从医务室里出来我觉得很郁闷,美国小子,到处都是美国小子!天哪,把我送到一个能开枪杀人的地方去吧,我实在要闷死了。
“小狼,等等!”
是少校的声音,我停了脚步,他冲过来,递给我一根烟。
“我们去走走,”他说,“我昨天弄坏了别人的MP3,赔了120美元。”
“要借你钱吗?”
“不用,后天你就要调到萨迈拉城去了,我能搂着你走路吗?”
“不行,太热了。”
他给我点了烟,我觉得有些美国小子的目光不太友好。反正就这么几天,我不在乎了。
“走吧,”我说,“去转转,不过哪儿都一样。我上次和国外的朋友通电话,说到吃饭的问题。”
“他说什么?”
“他是这样说的,‘我很尊重我爸,我吃了好几大口。我要吃一口就不吃了,他觉得我不好伺候,我不如多吃几大口,之后说吃饱了’,这样。”
“他很可爱!”
“他的家庭一点也不好。他七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父亲把大部分财产给了母亲,借钱买了辆车开出租,供他上学。他那个国家赚钱很难,而读书要很多钱,生活很艰难。”
“真可怜,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有一年我去那儿,走失了,他把我送到警察局。”
“就是说在你还小的时候?”
“是的,”我看了看那几个穿丁字裤的美国小子,“他是个好人,好人总会过得如此糟糕。”
“我也很糟糕,”少校停了下来,坐在路边,“这群士兵很有意思,嗯?”
“还行。”
“我想问你点私密问题,”他伸了个懒腰,“你的月薪是多少?”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5万美元。”
“天哪,中士每月才1400美元。”
“谈论这个问题很不礼貌,而且我觉得受到了侮辱。”
“礼貌?”少校皱起眉头看我,“对不起,看来我快变成记者了。介意其他问题吗,和钱没关系的。”
“说吧。”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发觉你变了,完全变了。你再也不是小时候的那个你,一条小笨狼。或许有时候有些话指代不明,但是我能理解。你现在连说都懒得说,只提一些表面的现象,有时装成幽默,总之你在伪装,莫名其妙地伪装。这个变化非常突然,我上次在保加利亚见到你,你还锐气十足,在柏林也是,到了现在就非常奇怪。”
“仿佛一夜之间?”
“仿佛一夜之间。”
“很正常,没什么奇怪的。”
“你正处在极大的痛苦中。我爱你,我渴望了解你。”
“可我不想,”我踩灭烟蒂上的火星,我要离他远点,“我要被调走了,长官。”
“我忘记和你说了!”少校在我背后喊,“海尔斯顿中将允许我去萨迈拉前线收集资料,也就是说,我和你一起!”
------------Act4到此结束-----------------
ActⅤ:前往萨迈拉
善良是条死路。爱人的人都死了,即使复活,也不在这里。
——AKNA《海德里希》
22
我们的终点是萨迈拉城,它位于巴格达以北95英里处,底格里斯河的转弯。一个混乱的地方,只有20万人口,但连萨达姆都望而却步。反叛分子非常活跃,连续不断的军事进攻让整座城市缺乏安全感。
“撕裂道德,为了生存,撕裂它,仔细辨别见到的所有东西。”
出发之前,少校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直觉告诉我,再没有以前的好运了。最近几天记者们总惹祸,不止他们职业上的麻烦,而且有个美国小子在给记者搬东西的时候被冷枪打死了。几乎整个营地都要搬走了,搬到不同的地方。美国小子,华裔美女,装备,还有那堆乱七八糟的记者。
在空中的感觉不好,这架直升飞机仿佛随时都能坠毁——因为我在科威特的好运。同行的一堆美国小子表情凝重得像要去参加葬礼,可笑极了。少校坐在我对面,总是说话,没什么表情,确切点说,我没法从他的表情判断他的心情。我觉得他有点期待,只是有点。
“K公爵,你将在萨迈拉与你的同事汇合,”少校摸了摸他的下巴,他的胡子已经很有规模了,“如果没有意外,你们的部队即将在那里驻扎,直到合同到期。”
我点了点头,“是,长官。”
“另外,”他想了想,“你是否愿意继续在我身边做文职工作?”
“不愿意。”
“反正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少校低声咕哝了一句,依然没什么表情,“奇数日你在指挥部敲报告,偶数日你可以和你的部队出去巡逻,让工作交叉进行,这样行吗?”
我看到几个美国小子把脑袋埋在胳膊里,我想他们几乎要笑出来了,因为他们的长官用商量的口气对一个士兵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