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很熟悉,他现在是我的长官,看起来很有人格魅力,我不过是对他感兴趣……”
“感兴趣?那就得了,别轻易就说爱,小心把自己潜意识化了,到时候差不多就要死去活来了。”
“……我正在死去活来,”我趴在分隔的单间里,觉得有点苦恼,“我刚才看了您的博客,更新的时间跨度很大。”
“当然,我在监狱里呆了好几年。”
“博客上有错别字……我希望您在发表日志的时候别把我的名字打成Reinhard,用Reinhardt,我不喜欢暴露真实信息。您的博客上错别字很多……”
“我一直在写错别字,没看到是你的疏忽。”
“看到了我也不会留言……”
“为什么?这样可以节省我审稿的时间和精力。你这个小家伙,在不该客气的问题上客气,在该客气的事情上半点都谈不上体贴!”
“对不起……”
米特尼克大谈他对新防火墙的应对措施。我有几个月没练习了,他的新理念让我晕头转向。他接着谈到新小说的创作,他的写作是完全私人化的,很多时候不照顾读者的感受。偏偏他又喜欢过多地谈论关于自己的问题,而我又是个彻底的文盲——对米特尼克的小说而言是这样。这样一来,尽管我对他的小说很有兴趣——这可是真的,但难免有些奇怪的内容让人听得昏昏欲睡。好在我已经习惯了,阅读之后就能知道那些奇怪的东西指的是什么。可怜的是那些对他感兴趣而又一无所知的网友,也许他们这时候又在揣度米特尼克想要表达的东西。通常情况下,他们的理解和作者背道而驰。
话题最后还是转回我的“恋爱问题”上。米特尼克不以为性向是什么问题,他能一眼看穿我。这种了解和少校的完全不一样,它主要基于阅历,只有一小部分和与我的交往有关。
“我觉得有点问题,有一些我放不下的东西阻碍着我,”我觉得说这些话困难极了,尤其是在词语的选用上,“而那些东西似乎又是很容易被放下的。”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不想谈恋爱才是有问题。”
我有点激动,“您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他还不知道。”
“哈,这个小家伙在暗恋别人!”米特尼克又笑了,“‘到合约结束为止’,你不是认真的,有必要去学吗?你说的是‘一位很有人格魅力的长官’。这样的军官在部队里并不少见。不是确定的人,你变蠢了吗,小家伙?人在恋爱的时候总是蠢的。”
我捶了捶放电话的桌子,“是确定的人。我说的‘以前’是指从很小的时候,大概从我出生开始。他很了解我。”
“这和你的恋爱问题有什么关系?”他打了个呵欠,“好了小家伙,你只是太寂寞,想找个伴而已。”
烟快烧完了,我把烟蒂碾在桌子上,烫出一小块黑色的斑。
“孤独、暴力、性,小家伙,你除了这些真是一无所有。”
确实一无所有,不过我还能怎么办呢。没有烟了,明天上午再买吧,伊拉克小孩卖的烟还是挺不错的。
电话卡里快没钱了,我只得说声再见,挂了电话。
“挂完了?”有人敲我的肩膀,“卡给我,我要用。”
我一转头差点吓晕过去。
“给我!”少校一把抢过电话卡,“雷克斯那小子真好骗。快起来,我在你屁股后面呆了一个小时了,我要打电话。”
“卡……没钱了,”我说,“一个小时了,你都看到了呃……”
“你这混蛋。”
他踢我一脚,顺手抓过一个美国小子抢了张电话卡。他埋伏我,我知道了。
“别跑,”少校抓我的腰带,“我爸肯定很想你。”
“那没我的事,你快松手。”
“为什么?”少校瞪大眼睛看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们毕竟做过邻居。看在我爸爸的份上,坐到我腿上来。”
希望电话室里的那群美国小子别感到奇怪。实际上他们不会感到奇怪,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
“你这婊子养的。”我对少校的裤子吐了口唾沫就走了。
28
“综上所述,所有人都必须承认,自我们进驻以来,萨迈拉城成为了伊拉克战略试验失败的象征。美国军队陷入了一个极其不利的循环:反叛攻击——军事进攻——暂停——新一轮反叛攻击。我们陷入了一个怪圈,所有的条件都……少尉,就到这里。”
“所有的条件都极其不利?”
“不,别用这个词,”少校穿上外衣,“重复了,把‘所有的条件’以后删去,这部分就这样。我们先去吃饭。”
天气还是很热,不过我习惯了。战舰内部没什么冷枪,还算安全。我曾经质问少校,为什么他总让我和我的同事疏远。他只说我永远不适合沙漠,所以沙漠里的劳累是不必要的。我想潜台词就是“你是个废物”。另一方面,他阻碍了我的工作,所以我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少校把矿泉水盖子拧松递给我,“最近雇佣兵有人事调动吗?”
“是,”我接过瓶子,“我们在费卢杰的两名狙击手要过来,明天早上。”
“噢,”少校挤出一丝怪笑,“萨迈拉一直安定不下来。”
“是的。”
“我们今天写的报告是倒数第二份,”少校偷偷看了我一眼,“我的萨迈拉课题要做完了。”
我觉得脑袋有点发晕,可能是阳光太强了,“你要回美国?”
“不,我会留在这儿,应该有适合我的职业,”他踢着沙子,“我的意思是,我要放弃军事教育业。”
我松了口气。
“其实我想在这多呆几天,我怀念在阿富汗的日子。”
“你过无聊了想杀人了是吗?”我问他。
“多喝点水,”少校又塞了个瓶子来,“你被晒傻了,我们去吃饭。”
下午要搜查民居,于是我好好吃了一顿,准备回去睡觉。少校比我吃得快一点,我不得不和他一起回去。这个家伙还是那么混蛋,那就让他混蛋下去。
但是回到宿舍之后,我发现没法放任这混蛋继续混蛋了:我要睡觉,他赖着不走。
“睡觉并不是必要的事情,”少校坐在猎手的床上喝水——我很惊讶猎手没有赶走他,“我太无聊了,也许我们可以谈谈。”
我抄起步枪对他吼:“我要睡觉!”
“你不想睡觉,我看得出来,”他说,“我可爱的小狼,来和我说说莱比锡战役……”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继续对他吼,“我要睡觉,你滚!”
“‘中世纪的结束和现代的开端’,你不可能不知道,”少校竟然凑了过来,“幼稚点说,如果华伦施泰因代替提利出战,古斯塔夫会不会就在这儿终结?”
我把枪托比在他脑袋上,“我要睡觉,你快滚!”
“别着急,难道你对这个没兴趣?”
我立刻一枪托砸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少校捂着脑袋摇晃了半天,如果他不晃这么几下或许不会流血。
猎手看了我们一眼,继续擦他的枪。
少校睁大眼睛,血已经流到脸上了,“为什么打我?”
“我要睡觉,而你在这唠叨,难道我没有理由揍你?”
“什么?”少校似乎没意识到他很惹人烦,“我只想和你聊天,有什么错吗!”
“犹太人,”我把枪扔在他脚边,我要找个地方睡觉,“收起你所谓的‘关心’,滚去看医生吧。”
“难道你还记恨在保加利亚的事?”
“我的胳膊已经好了,”我掀开帐篷的门帘,“好得足够再断一次。”
他愣愣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很难看。时间好象停滞了,可是事实已经打破了他的幻想。我不希望爱他,从长远的角度来说是这样。少校似乎还想和我说些什么,但是他没说出来。
我放下门帘,雷克斯永远都要巡逻,我可以去他那儿睡觉。
其实我希望少校一枪打死我。
下午两点,蝴蝶和我带着四个美国小子从战舰出发,我们要搜查的是萨迈拉的东部区域。如果没有热风的话,我得说比中午好得多。黄色的隐蔽网像一大堆枯树叶似的包在车顶,阳光从缝隙里透进来,感觉还不错。道路永远是干净的,除了尘土什么都没有。蝴蝶说萨迈拉是一个天堂,他擅长巷战,对这儿很满意。不过其他的美国小子就没有这种享受了,尤其是新兵,通常喜欢把子弹一下子打完。他们觉得这么做有安全感,可事实截然相反。我不知道死伤人数,也不必知道。我不是世界媒体也不是美国母亲。
我们从车上跳下来,挨家挨户敲门。并不是每支小队都配有阿拉伯语翻译,很多时候我们只能用肢体语言判断。我的那点“买烟基础”有时也能顶点用。
第一家有两个女儿,她们吓坏了。这家的父亲不停地说话,试图向我们解释什么,看得出他也很害怕,也许美国人的搜查真的是太频繁了。我向他们解释,总是用“我们不会伤害你们”这类句子,说多了也就没什么用,我只能让他们老实坐在沙发上,两个女孩吓得和她们的妈妈抱在一起。美国小子搜出了一部分有爆炸嫌疑的东西,像笔记本电脑、电视遥控器以及手机,看起来阿拉伯人不像我想得那么落后。我们在搜查的时候碰到女性的衣物,有个美国小子做了猥亵动作,这家人开始抗议。我看了看蝴蝶,他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在抽屉里翻找。
接下来的几家不是很配合,通常是蝴蝶一脚踹开大门,我再带美国小子冲进去,看起来像美国电影?然后是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这一点和电影倒很像。搜查进行得很顺利,整个下午没有遭到任何武装反抗。
蝴蝶和美国小子们把一堆可疑物品搬上车,我做了记录。有阿拉伯人惯用的刀剑,有笔记本电脑,甚至有雪茄盒。噢,值钱的东西都很可疑。我想说这是一场掠夺,不过比起之前我所见到的,这根本不算掠夺了,毕竟有一部分进了我自己的钱包,不是吗。
29
1月26日,在迎接格林耐特和费尔菲的同时,新一轮反叛攻击又开始了,战舰附近总有迫击炮声。这时候我觉得少校的报告有一些虚假的成分,应该是“军事进攻——暂停——新一轮反叛攻击”,事实确是如此,不过没必要纠正那个高学历蠢蛋,看见他缠满绷带的脑袋我就觉得不舒服。
少校和费尔菲好象认识,他起初差点称费尔菲为道格拉斯——这是我看口型看出来的,后来才改叫费尔菲。少校敏锐得像只狐狸,不可能认错人。
于是我的混蛋同事们就开始吐口水,因为费尔菲本人也对我非常敌视,他看我的眼光“跟看阶级敌人似的”——这是战歌说的。我曾有过新芬党党籍,也算当过共产党员。但是战歌不帮我,他总用我奇怪的方式来解释中国共产党和新芬党的区别,我根本听不懂,去他*的。主教很早就不骚扰我了,他们所做的一切简直他*的棒极了。
少校告诉我费尔菲和他几乎是一样的货色:犹太人,西点毕业生。后一点让我很惊讶,不过少校见到费尔菲的时候双方尴尬得要死,这倒有了解释。这下好了,肯定是莱格利斯或凯特尔•雅纳——叫KY真便宜他了——把我的资历抖出去了。我不想开罪狙击手,因为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希望费尔菲是个有职业道德的家伙,我讨厌没道德的人,更讨厌没道德的犹太人。
不过我很佩服少校,尤其是他的厚脸皮。打完架就能大大方方地说话,这一点是我所做不到的。有空我得问问他,他是怎么学会这个,呃,寡廉鲜耻?对,应该是这个词,连文盲都能想到的词应该是最通俗易懂的。
就在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命令下来了:萨迈拉西部一间小学校被反叛分子包围了,我们必须和美军合作拯救人质,十几个小孩和两位女教师。
我们翻身下床,操起各自的武器冲出去。军车已经准备好了,跳上车就行。今天的阳光还是一样强烈,全城警戒,除了几位出来打水的女性,户外没有平民。
当我们到达小学校的时候,少校已经在那里了,他拿着扩音器用阿拉伯语和反叛分子谈判。格林耐特和费尔菲迅速做出判断,选好了他们的狙击位置,冲进附近的民房。其他人分成两人小组,我和猎手一组,跟在少校旁边——这是少校本人要求的,少校把后来赶到的美国士兵安插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
反叛分子提出不可能的条件,他们要求在天黑以前将美国部队撤出萨迈拉。少校没有正面答应,他就《古兰经》中的词句和对方辩驳着——毕竟反叛分子劫持了他们同胞的小孩。我没读过《古兰经》,不知道他的脑袋有多么聪敏,但是他的话很有效,拖住了对方。我们僵持着,从早晨七点到现在,接近三个小时。
“叫阿维娜和娜塔娅来,你知道,”少校趁对方停止喊话的间隙拉了拉我,我发觉他的脸红得像一滩血,“顺便再调点吃的东西。Bismillaa
hirrahmaa nirraheem,先给我点水吧……”
猎手立刻跑去找矿泉水,我连忙把无线电搬到军车后面。对方又开始喊话了,大部分词还是我听不懂的。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希望那群蠢孩子别死了。
“这种事应该你来负责,”猎手拿矿泉水回来,轻踢了我一脚,“戴维斯有点中暑,你该关心你的姘头。”
我没有姘头,少校也没有休息时间,新一轮谈判开始了。食品的调运没有问题,我告诉接线员,让阿维娜和娜塔娅穿阿拉伯女性服装,带上微型侦察装置。我突然庆幸“战舰”有这两个女人,希望穆斯林对女人留一点慈悲。慈悲,天哪,我竟然想起这种词。
阿维娜和娜塔娅只用4分钟就到达了现场,由此可以知道道路又被全清了,可怜的工兵们一定在开20吨的野牛扫路。少校骂我自作聪明,两位女军医不会说阿拉伯语,这种伪装确实是找死,所以她们不得不回战舰去换衣服。
上午十点,反叛分子的条件变了,他们要求少校释放萨迈拉监狱里的同伙。少校没有直接处理问题,而先询问人质的情况,又问对方是否需要食品和饮水。与此同时,阿维娜和娜塔娅换完衣服回来待命,阿维娜骂我是可恶的小兽,娜塔娅差点打我的头。少校抽了个空隙毫不留情地训斥了她们,娜塔娅一看少校那张狰狞的脸,立刻要我去拿冰块。天啊,上哪儿弄,我只能不停地弄无线电。少校是个没修养的流氓。如果不是为了军衔,他绝对不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