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in Verbrechen——李斯陵
李斯陵  发于:2011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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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无线电的时候,少校已经在屋子正门那儿了,他勾了勾手指,让我过去。对我而言,这是个陷害,我想知道剪辑是谁拍的。但是现在,我只能把身上的行军毯撇到一边。亲爱的耶和华,这种低级误会不是我喜欢的,明天开始我就改信奥丁。


“他会杀了你吗?”蝴蝶把嘴里的泡沫吐到墙角,“如果会的话,等我弄完再过去。”

“不会。”我把步枪放到地上,“帮我刷一刷弹膛好吗?”

“没问题,不过,”蝴蝶甩了甩牙刷,“他要是搞你的屁股,我可管不了。”

“操。”

“噢,操,哈哈。”蝴蝶笑了笑,继续刷他的牙。

少校的表情随着他和我之间距离的缩短变得越来越难看,我在他身前大约两米的地方停住,我有理由相信他会打我。

“我需要像俘虏那样把双手举起来吗?”我问他。

“你变聪明了,”少校看起来心情不好,“这种聪明不是我喜欢的那种,把你所有的拍摄装置交出来。”

“不是我干的。”我说,我实在没什么可说了。

“即使你找到证据,我也不会承认是我干的。”我很快又补了一句。

 

35

 

少校威胁我,他的勾拳精准且狠毒。我没还手,他有他的判断。我这种人没有荣耀,起码还有信誉。

他走的时候很愤怒,我有点难过,想一想又不难过了。然后我回到屋里,找了支圆珠笔在烟盒内侧画画。我本想画奥尔加,结果画了一个骷髅,很丑。这时候我想起那些我经常想的破事——这种生活什么时候会结束?


我渴望回到波茨坦,读完中学,可能的话去读大学;开我的破车,或者让诺伊拉特给我买辆新的;和那群混蛋朋友——如果他们还称得上朋友的话——喝点酒,干点坏事,泡妞,听演唱会,嗑药吸粉,总之是有点意思的生活。在这里,生活是种煎熬,我对死亡存有恐惧,真实而确定的恐惧。不过我更确定了一点事,那些看起来属于我的东西实际上根本不属于我,也许我曾经得到过它们,迟早也会失掉。


——不如什么都没有来得干脆!

2月9日晚上,加派的机械化部队抵达村子,我们的美国战友换成了USMC第一远征军的小子。2月10日,我们开始向沙漠深处进军。这是个尝试,少校想找到反叛分子的一个小基地。


我现在被踢回分队里,离少校远了点。剪辑的事情还没解决,按他自己的说法是为了情报安全。我没有不习惯,相反,我乐意接受这个结果,我觉得逐渐把我从他的好印象里毁掉是件好事。尽管如此,我和哈桑的联系还是不能断,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派上用场。现在这种罪恶的联系起码有一半是为了安全,所有人的安全。我不是主动认识哈桑的,即使我不需要他了,也不能开罪联系人。这很麻烦,我已经尽力了。


蝴蝶是新事件的知情者,这个康乃狄克人妖——我从不当面这么叫他——从进入伊拉克开始就和我在一起,偶尔会鼓励我一下。还不错,一点虚伪的鼓励能起到作用,起码让我知道还有人在信任我,我不希望自己在行军的时候神情恍惚。


2月11日上午10点,我们的部队遭遇了沙暴,沙暴持续了20分钟,所有人身上都是沙子,我们几乎被埋。这时候我开始做维修工作,一个容易混淆系统的蠢蛋在给美国人干活,听起来很好笑。但是我的工作只做了一半,少校亲自来找麻烦了。像前天一样,他对我勾了勾手指,示意我过去。


“这场意外让我想起来还有这么件事,”少校抽走我的手枪,“转过去,我们必须处理了它。”

我只好转过身去,不远处是我们的车队,看起来竟然有点渺茫。

“莱因哈特•梅尔少尉,你曾经拍摄过2月8日萨迈拉近城行动的现场吗?”

“没有,长官。”

“你是否藏有萨迈拉近城行动的剪辑以及摄影或摄像器材?”

“没有,长官。”

“莱因哈特•克莱斯特,对我提出的问题,你是否有谎言以及其他有悖你祖先荣耀的回答?”

“我没有,长官!”我强忍着没转过去,我真想把他撕成碎片,“第三个问题是对我的侮辱!”

“那么现在转过身来证明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我转过身,一把MK23悬在眼前。少校拉过我的手腕,把枪拍到我的左手上。

“我是天主教徒,长官。”我打开保险,“自杀是重罪。”

“上帝看中意愿,而不是行为。”

少校说得非常严肃,眉毛压得很低,眼神具有应有的残酷——和怀疑!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哪怕我用步枪打破他的头的时候也没有,我必须相信他是愤怒且理智的。他清楚他正在做什么,我也清楚。他要用他的职权杀死我,这时候我该想点什么?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能说点遗言吗?”说到这儿我就不想得到许可了,“把我的死讯通知奥尔加•安德烈妮榭娜——地址在我内衣的夹层里。好了再见。”

如果换在以前我一定会竭力对抗这种命运,可现在我全身僵直,除了手指无法移动一点,哪怕是一英寸,而且我不知道原因。很多时候我只知道事实和结果,不知道原因,这种日子持续了很久,也许死亡是个终结。终结,这种终结是我不想要的。我所体验过的那些……


不,我无法再想下去,一段完全不了解自身的生活是该终结了。

枪体后滑,子弹上滚,我扣下扳机,撞针打底火——我有理由相信自己会死,这个被迫的死亡是解脱还是失败?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枪没有响。

我还活着。

我站不稳了。

我倒在少校身上,他扶着我,让我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拉开套筒,子弹后面有几只被折叠的蝎子,已经被撞烂了。它们挡住了底火,阻止击发。

“Semper Fidelis.”少校端正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这是我所愿意看到的,寻找证据不是我们需要做的事。就像你所看到的,我很容易相信你。”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我的全部精力就在死亡边缘。一个深渊,我认为它比地狱好一点——它有回声而地狱没有。我一点力气也没有,我甚至靠不住少校的肩膀摔到地上。少校半跪下来抱着我,他的胡子反复划过我的额头。一队蜘蛛在行进,或一只蝎子正在磨它的倒刺。


“这是我所乐意看到的,一个忠实的伴侣……”

“我……”

“什么也别说!”

少校有些狂暴,有那么种感觉告诉我,是“有些狂暴”,而不是“显得有些狂暴”。我好象看到了什么东西,但是太模糊了。

“你会说你在履行职责,我憎恨这种回答。很好,忠实的小狼,强大的K公爵——梅尔少尉,高傲而自卑的克莱斯特先生。这是我目前所能确定的,组成你的元素。”

他的手臂像蟒蛇一样越缠越紧,这很可怕,我要窒息了,却有点期待,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吻,也许那个……不,只是一个吻,少校的嘴唇像沙子一样热——沙子贴在我的小腿上,很热的沙子,也许有蝎子和蜘蛛爬过……

 


36

 

整个2月,我们都在这片沙漠中作战。战斗很艰难,对方的素质似乎一下子高了不少,达到与美国军队齐平的水准,而且配有美式装甲车。USMC第一远征军机械师几次因为车辆相似而错失进攻的机会。冷枪的频率高得很,检查子弹发现AK和M4、M16都有。这是件可怕的事,并没有友军进驻的消息——阿拉伯人的高素质雇佣兵,听起来多少让人有点害怕。


战斗间歇的时候,少校会和我谈谈他的理想,他说很多时候他都没有目标,只能沿着已经开辟的旧路猛冲下去。少校的私人谈话内容变得恶心,他把法律条文像电影过场一样记在脑子里,美利坚各洲公民结合法案——通常情况下他用“公民结合”一词。当然,他绝不是怂恿我在美国进行正常的婚姻。我没有在他的语言下丧失判断力:这个犹太人想杀我,但是他突然后悔了,并做出谎言,就这么回事。至于为什么,这不是我能想到的。


我的睡眠中总有噩梦,一些残忍且血腥的内容。我会梦见少校被冲锋枪打成蜂窝煤,持枪人正是我;或者是我把他推进着火的房屋;我用军刺剜他的眼睛;双手直刃剑斩首,他的眼睛在行刑过程中一直看着我,眼睛里的颜色逐渐变淡消失直到他死去;甚至有一次像打破沙袋一样把他洞穿,我的右手就那么把他捅破。


梦通常是一夜接连两三个,越来越血腥、原始,细节清晰得要命,我被惊醒的时候不会尖叫,直接后果就是睡不好觉。

我有时主动要求巡夜,晚上的沙丘像海滩上的金字塔。我不敢抽烟,有点不知所措,就那么呆站着。夜晚像海浪一样翻卷,从身边掠过。

“你还好吗?”

少校叼着烟走过来,抽出一支烟递给我,我摇摇脑袋拒绝了。少校贴得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还有沙漠的干燥气息。他有点像一只狐狸了,从沙丘的深处走出来,摇摇尾巴,看起来不错。


“我知道我们的敌人了,”他强行把烟推过来,“Mild Seven,别问我从哪弄的。太紧张了,你需要舒缓一下。”

我做了射击手势,少校只是拍拍我,把火递过来。看在他嘴里有一支的份上,好吧。

“你我都认识,有可能,呃,”少校弹了弹烟灰,“Christ Lucifer,我们在保加利亚见过他。”

“你被他一招修理了,我记得。”我咬了咬烟蒂。

“好吧,”少校叹了口气,“现在没那么容易了。你的中国同事没被派到这次任务里,看来你的上司早就知道,人人都想避免麻烦,CL会把你们的帐算到我头上,我代表了我自己和美国军队,为什么是我?”


“是,是,你有最精良的部队,你是个天才的战略家,你……”

“好了,”少校有点不耐烦,“我也不舒服,这就是海尔斯顿允许我留在萨迈拉的原因,他的预想变成了现实。”

“什么?”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里会有雇佣军。”

“我们应该怎么做,长官。”

“这不是最重要的,C.L要和我谈谈,所以这几天晚上他不会偷袭我们。我要带你一起参加他的会议,希望你应付中国人的经验足够应付他。”

“我的交际经验不足以应付他,而且他会英语,这不能成为你拉我一起去的原因。”

少校从后面抱住我,用脸蹭我的耳朵,“我喜欢你在我身边,这种感觉让我安心。”

“我不去。C.L曾经是中南海的保镖,我认为他对事态的把握很好,他的战术感觉相当不错,起码当初对付迪梅特拉的时候是这样。你要动脑子,没我的事。”

“这是命令,士兵,而且你不能踩你的长官。”

我狠狠地踢了沙子,少校抱着我不停地蹭,发出呜嗯呜嗯的声音,像一只被收留的小流浪狗,不停地向主人示好。

“你最近睡不好觉,”他把手放在我的脸上,他的手比我的脸热多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最近很忙,没法分神观察你。”

“是吗。”我随口答了一句。

“是的……”

少校舔我的耳朵,这个动作让他的回答变得很深情。

“好了别闹了,”我踢了他一脚,“我该换班了。”

“到我那去睡。”他回答得很快。

“我不去……”

“Soldier?”他用一个异常可恶的上升声调发出这个音,我真想揍死他。

屋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士兵,行军毯裹在身上,睡得很熟。少校扫出一块靠墙的地方,把两个背包放好,一个靠着墙当靠垫,另一个横在地上当枕头。我们把枪架在一边,裹上毯子躺下。少校让我睡里侧,我的背顶着墙,他挪过来,抱着我蹭,时不时吻一下。我们贴在一起,我只能说感觉很好。


我比以前更爱他了,这种感觉超越了我的憎恨。有了一点温暖,他就不再是什么物质性的“部分”,温暖……它差一点击倒我。我甚至有些冲动,我想去吻他,伸出手臂拥抱他,还好这些假设没成为现实。这时,我的脚边爬过一只乳白色的蝎子。他睡着了,无论如何他睡着了。


最初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爱他是想象中的世界中的一种想象中的快乐。我不明白词汇本身的概念,但是表象的东西能让我平静。彩色的书籍,温暖的小物件,飘在天花板上的气球和小小的冰淇淋,老贝尔纳先生的博学睿智和小路德维希的亲近喜爱,那是我所能得到的,不可能失去的,想象似乎和真实一直存在。但是现在,犯罪使我看穿了整个世界,这个弥漫着暴力的世界,那些死去的人,无论是强大的对手还是弱小的平民,都让我觉得恐惧和无奈。


想象的幻象破灭就留下真实,我是一个人,我必须斗争,一种倾轧性的斗争。很多时候我看不到敌人在哪,我甚至怀疑他们是被假想出来的,但是他们总会在我最懈怠的时候出现……迟早把我撕成碎片。

 


37

 

2月27日晚上,战歌从费卢杰发来消息。闲聊的时候他无意中谈到一名记者,这个记者在26日下午的拍摄过程中被地雷炸死,死时手里还带着两架相机。整理遗物时发现编辑完毕的新闻稿塞满了笔记本电脑,其中相当一部分内容类似奥古斯汀的工作。战歌觉得很无奈,因为他接到命令,准备在27日带这位记者去别的地方。我觉得这个情节似乎很熟悉,于是我问战歌那位记者的名字,回答是加斯特•贝恩斯坦。于是我意识到奥古斯汀是个乌鸦嘴,今后很难拍到优秀照片了。


2月28日下午的时候我问了少校关于C.L的事,他说他和C.L认识是因为我。几年前我在保加利亚时遭遇爆炸,C.L当时正在追杀迪梅特拉,即试图炸死我的那个女人。少校在医院照顾我的时候碰上她,并和C.L联合击退了她,那时我还很虚弱,没有醒过来。C.L很欣赏少校——我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当时必须去追迪梅特拉,所以他留下联系方式就离开了。


可能是意识到最后一个任务被干扰了,迪梅特拉抢在我离开保加利亚之前发动了第二次偷袭,又被C.L阻止了——少校当时在医院办理我的出院手续。迪梅特拉最后逃走了,少校也因为误伤我而心情不好。于是少校不停地挑衅,最后和C.L动了手。这些是我看到的,其他的我们没有提及,不可避免的事永远不可避免。


沙地被烧成黑色,几小时前这里有装甲车爆炸。我们从上面走过去,踩出一条白色的小路,这场简单的会谈无法避免。C.L在路的尽头,沙堆的高处,黑夜的前线。沙漠迷彩,全副武装,有黑色的眼睛和温和的微笑,看起来像个随和的领导。事实上他是恐怖的根源,也许不是虐杀的意志,但绝对是死神握镰刀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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