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的滋味——Abbyss
Abbyss  发于:2011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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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宾也没吭声,赌气似的静了好一会儿。

“行了,我明白了!”

他突然大声说。

“对,我是撒了谎,我错了!”怒气冲冲的样子毫无诚意可言,“那么谢谢您的关照!您——了不起的勋爵大人,或者塞西尔少爷,随便他们怎么喊你!您是这里的主人对吧?我这就告诉您,我可以对您言听计从,随便您怎么差使我都行,那都是我的心甘情愿!我跟您在一起出来玩儿也好,睡觉也好,那也是我的乐意!您没必要觉得亏欠我什么,想要当我的庇护神更是差得远!”

说完这一通,他大概觉得气还没撒够,没等主人有所表示,忽然抬手将手里的鞭子打在骟马的后腿跟上。这个不明状况的笨家伙竟然以前所未有的灵活,一个跳跃转身,闪进了一旁的小岔道,飞快往前冲,一下子消失在林子了里。

接下来,似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和主人孤零零地站在路中间,不知如何是好。我都觉得尴尬得要命,更何况主人?

我好像听见了叹气的声音。终于,主人抖了抖缰绳,命令我掉转方向。我们就这样沿着原路返回了。

刚回到庄园里,主人再次遇到了管家斯蒂尔。对方看到我们的返回感到诧异——当时大概还不到上午十点呢!于是我听见主人对他解释说:这次是因为他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提前一个人回来,罗宾被允许继续在林子里单独打猎。主人说,那是因为他希望晚餐能吃上新鲜的烤松鸡,这是那个坏脾气的猎人每次都能打到的猎物。

他总是替那个横冲直闯的混小子着想,不是吗?

可是那个混蛋,根本没考虑过主人的立场,还自以为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这次明明就是他的不对。所以我说,这种没头脑的野蛮人根本配不上主人,甭管他嘴里嚷嚷得多好听!

那之后,主人亲自送我回到马房,为我梳了毛,还拿胡萝卜喂我。

“听话,我的好崔斯坦!”

他像对孩子一样温柔地喊我名字,抚摸我。跟那个耐不住寂寞的毛头小子不一样,纵然有一肚子的话,他也决不会轻易讲出来。他不会把这些忧伤的事拿去给别人分担,哪怕对方只是一匹马。

11.酒是壮胆的

可是直到天黑,罗宾都还没回来。

别说什么拿松鸡当晚餐了,我连河边的嫩苜蓿都没吃上。傍晚的时候,主人来马房看过我。但我知道,另一个人不在的话,他是不会再牵我去那地方去了。看吧,自从那家伙出现后,我的损失还真不小!

夜晚悄悄降临了。经过一天的劳作,马夫们相继收工睡觉去了,其他动物也按照自然习惯,早早闭上了眼睛。可是因为那小子的缘故,我始终放心不下,迟迟等不到睡意上来。倒不是说我有多关心他。如果我想的不错,此时此刻,在不远处的那间大房子里,主人也像我一样,为了那个夜不归宿的浪荡子而心神不宁,而且程度还要严重得多。

不久前,汤姆说起那小子的失踪,不以为然地断言他准是趁机,把这段时间积累的赃物拿到镇上脱手去了——苹果、胡萝卜、松鸡……管它什么呢!不知为什么,当时我还挺生气的。

快到午夜的时候,我听到什么声音,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头脑马上清醒了过来。

一股刺鼻的怪味儿直冲进我敏感的鼻孔里。我探出脖子,循着动静转头看到不远处那个蹒跚而来的身影。

除了我们年轻帅气的艾洛斯通先生还能是谁?

他从马房背后的一条小路走来。这种时候,整座庄园的人差不多都睡熟了,这小子准是走旁边爬墙进来的。而且我马上看到他的衬衣下摆被什么东西勾破了……等等!他早上不是穿着外套的吗?

两手空空,当然不会有什么猎物,可是枪呢?那么高级的双筒猎枪去哪儿了?对了,还有那匹唠唠叨叨的灰斑骟马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寻思着。那个醉醺醺的家伙像是突然发现了我的存在,转个身,先是鬼鬼祟祟地琢磨一阵,紧接着马上跌跌撞撞地朝我走来,并且一下子抱住我的脖子!

“塞西尔……”

喂,这是在干嘛?!他这么说,不会是把我当成主人了吧?那就太糟糕了!(难道我和主人感觉起来很像?呃,现在可不是为这种事得意的时候!)

滚开醉鬼!滚!我恼火地踏着前蹄,甩动脑袋想要躲开他。可这家伙偏偏劲儿大得很!还满身的酒臭,那种味道,在我们这类食草动物闻起来可真难受得慌!

“别闹,崔斯坦,你这个笨家伙!”

对方小声喊道,严厉的语气听起来不像他的动作表现得那么神志不清。他认得我?看样子没搞错对象。不过我可不会因此原谅他对我的辱骂——谁是笨家伙?!傻瓜!——恨不得在他头上狠狠咬上一口。可不知怎么的,我又怕会吵醒其他的马甚至守夜人,闹得像上次一样不可开交。我这是在替谁着想呢?

罗宾紧紧圈着我的脖子,臭气熏天的嘴巴凑在我脸上,“听我说,朋友,请听听我的话……我难过死了!”

他嘟嘟囔囔,我摆脱不了,只好勉强充当他希望的那个角色。

“我真蠢。”他说。

是的,我们知道,不用声明了。

“我干了那么一桩蠢事,他现在一定瞧不起我了!”

咎由自取。

“可是——”他深吸一口气,“我真的爱他!我爱你的主人,而且从没有像这样爱过任何人!他真的很漂亮,哼,也够无情的!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勋爵还是大老爷的,我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男人!可是他在意,不是吗?!他全都在乎得要命!”

他说得挺动情,没多久眼泪就一个劲儿地滚了出来,甚至还滴进了我嘴里——原来是这么咸的水儿!味道真不错。我咂咂嘴,开心地舔他脸上的泪水。

“是啊!他一定还挂念着那个死的什么朋友!”罗宾恨恨地说,语气变得强硬起来,“他妈的!当初听他说起那家伙,我的肺都快气炸了!是啊,跟他们这些人比起来我简直一无是处!又穷又笨,大字也识不了几个!卑微可怜!但我不想因为这种事被他瞧不起!我也在努力啊!”

可事实上,你干的那些好事儿让他失望又难过!我真想把这些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个缺乏自知之明又目中无人的小子!但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落井下石——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最糟糕的是,他总把我当成小孩子看!见鬼!他自己比我大得了多少?不就是当过兵,打了一场仗吗?挨了点炮灰就好像什么都看透了!可恶的瘸子!”

喂,你说什么?!你、你敢骂主人……

“得了,我明天也去参军!随便他们把我派去印度!去非洲!然后等着什么时候挨颗炮弹把我炸死算了!这样他也就能记得我,记住我不是一个脏兮兮的乡下马倌儿,而是一个英雄,一个真正的汉子!”

呸!你去婆罗洲当猩猩最合适了!白痴!

眼看这家伙撒酒疯,话越说越离谱,我气得猛喷响鼻,甩头想要吐口唾沫在他脸上。可在这时,正当我抬起脑袋,视线越过这家伙的头顶,一幅简直算得上不可思议的景象就在眼前——

是主人!

天呐!我连忙使劲摇头并往马厩里面退去,希望能一下子摆脱眼下这个醉鬼,好撇清自己跟他刚才那副似乎像是共识关系的亲热姿势!

“怎么了?”罗宾不明就里地自言自语,松手放开我,抬头揩了揩眼角的泪水,顺着我的目光,慢慢回头看到了主人。

我以为他会挺惊讶,最好吓个魂飞魄散什么的。可这家伙偏偏好像若无其事一样,摇了摇头,以醉酒者的迟钝动作,抬手不慌不忙地擦了擦鼻子底下。看样子,果然酒是壮胆的。

主人什么也没说。他就站在马房中央的空地里,一手拄着手杖,另一只手里提着煤油灯,穿得整整齐齐,就像上次我看到的一样。可是这会儿,他板着脸,阴沉的眼神一点不像从前那么温情脉脉。

我还从没看到他表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呢!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会不会听到了罗宾刚才那些抱怨?都怪这该死的醉鬼,害得我错过了主人的气味!

罗宾慢慢转身,还是那副懵懵懂懂的鬼样子。主人微微眯起双眼,我好像听见了他深沉的呼吸声。紧接着,他突然以我许久未见到的急速步伐,快步走来,手杖往旁边一扔,挥起一巴掌打在罗宾脸上。

好响亮的一声!这一下的威力实在不小,连我都吓往后仰脖子,发出嘘声。

罗宾整个撞上背后的木墙。“见鬼……”这个活该挨揍的家伙捂着自己的脸喃喃,好像还没清醒过来。

主人根本不理睬他那么多,大概也不想跟他废话了,没等他重新站好,突然一只手抓起那小子的头发,用我想象不到是他发出的力量,一口气把他拖拽到对面不远处的马棚边,把那颗乱蓬蓬的脑袋按进盛满水的饮马槽里。

这下子可够他的受的了!

“住手住手!唔唔——”

看到要命的那扑腾劲儿,连我都眯了眯眼,不忍心地小声吁了几下。

当然,这小子毕竟有些蛮力,也许稍后反应了过来,一个用力从水槽里抬起头来。这下子倒挺猛的,主人被迫松手,退到一旁。

罗宾吐出水,跪在地上趴在水槽边上使劲咳嗽喘气。可主人的怒气好像还没有消下去。他使劲一皱眉,冲向对方,抬腿就要给他身上踢一脚。

“不——”

罗宾大喊一声,机敏地转身一下子抱住主人已是举在半空中的右腿。

“求求你别这么干!你会受伤的!”

他喊道。主人愣了一下——的确如此,他可不能用那条伤残的腿真的就这么踹下去。再解气都不行!

罗宾感到他的迟疑,知道他不会继续了,于是松开手,飞快爬向一边,从那地上捡起主人丢下的手杖。

“用这个!”他把它递上去给主人,“用它揍我吧!狠狠揍!我知道你很生气!我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趴在地上紧紧抱住主人的靴子,像只惹了人生气又怕被抛弃的小狗。想挨揍是吧?我很乐意效劳!

主人手里握着那棍子,低头看着他的这套滑稽戏码,气得浑身微微发抖。我真担心他这时候的糟糕情绪会影响到健康。忽然地,从我身后的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响动,好像是守夜小屋的门开了。

要知道,他们刚才的这阵动静毕竟不小,少不得就要惊醒守夜人。我警觉地小声叫了起来,打算通知主人他们——不管怎么说,麻烦可不能再加剧了。

看反应,罗宾像是第一个明白过来的,眼睛骨碌一转,透着一如既往的机灵劲儿,浑身湿漉漉地从地上跳起来。

他面对主人,张了张嘴,那样子像是想对他解释一下,可是时不待人,已经传来脚步声了。罗宾抿紧嘴唇,眉毛一横,弯腰把主人拦腰抱起,一下子举到了肩上——他的力气还真不小!左右打量了一下,他瞅准了我,低头飞快冲进我的马厩里来了!

“你在干嘛?!”

“安静。”

主人忍不住小声抱怨,年轻的马夫轻轻掩住他的嘴。

“谁在哪儿?!”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外面大声喊道。躲在马厩里的两个人都静了下来,几乎屏住了呼吸。

因为所受的重视,我住的地方是所有单间马厩中最宽敞的,四四方方,打个回旋都没问题。罗宾抱着主人蜷缩在门栏下方,这样不会被前来查看的守夜马夫一眼看到。

嘘!他看到我的动作,又对我做起了那个手势。放心,为了主人的名声,我可不会声张。

随着一阵激烈的咳嗽声,离开小屋的守夜人从后面走了出来。是白头发老霍普,马房里资格最老的马夫,可惜是个吊儿郎当的酒鬼,在同行中毫无威望,被狡猾的胖汤姆抢了头把交椅。

他举着提灯,先是地查看了空地里的情况。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机灵的老头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我所在的单间马厩栏。

头一个就瞄准了我的住处。面对他那张满是疑惧的脸,我机警地上前一步,对这老马夫友好地摇起了尾巴,伸出脖子让他抚摸。这么做是让他尽快确认我的安全,以便掩护主人他们——很明显,要是有什么差池,我是不可能这么温驯安宁的。不过一般人很难理解动物的智慧,我的这一大胆行动,没准把不明状况的那两个人吓得不清。

“哟,好漂亮的灯!”

老霍普看到了不远处被主人落在地上的煤油灯。刚才的骚乱中,灯已被摔得熄灭。马夫走过去,于是又看到了地上的手杖。

他捡起这两样东西,拿在手里观看,默默思忖着,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低低地摇头叹了口气——

“唉,他还惦记着那坏小子呢,好心肠又可怜的少爷呀。”

他好奇地看了看四下,也许是想看看主人会不会还留在这里。这时候,住在我隔壁的母马玛德琳好像也被惊醒了,一下子咴咴叫得厉害。老霍普赶紧跑去看望她。

折腾一歇下来,没有什么值得紧张的情况,老马夫收拾起那两件物品,拿着它们悠哉游哉地回到小屋,继续呼呼大睡去了。

警报差不多解除了。我隐约听见面前的角落里,主人和罗宾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趁着对方放松失神,主人挣脱束缚,一只手扶着旁边的木门,吃力地打算站起来。罗宾看到他的举动,激动地一把拽着他的胳膊,又把他拖回去倒在自己身上。我吓了一跳,连忙退后几步,想看看这小子到底还要干些什么。主人不耐烦地用胳膊肘推了推他。罗宾用双手紧紧抱住主人,不许他再动弹。

“原谅我。”

他小声说着,脸从后面埋在主人的脖子上。

“别再说了。”

“不,我求求你原谅我!求求你!”

年轻的马夫焦急地小声喊道,末了拖着一丝抽噎。主人没答话,脸别向一边。月光照在他的头顶,洒上一层忧郁的银灰色。

“我还能怎么样?”他低声说,就这么心软了。那黑暗的角落里,我看不大清楚,辨不清在他脸上反光的是眼泪还是从另一个人头上沾到的水。

“对不起,塞西尔……我不该……”罗宾还在自责地喃喃。主人轻柔地叹了一口气,抽出一只手,按住对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我已经原谅了你,所以别再说这些了。起来吧,我们总不能在这里过夜,会碍着崔斯坦休息的。”

12.不是我挑三拣四

然后他们离开了我的“房间”,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我猜,可能是罗宾带着主人进了附近的树林里,就像上次他做贼之后躲起来一样。

我也不知道他们第二天打哪儿回来的,后来又是用什么法子蒙混过去。据我了解到的,那晚守夜的老霍普也没对别的什么人提起,大概是怕尖酸刻薄的汤姆知道了,寻机责罚他。至于那盏煤油灯和主人的手杖,他倒是想了个法子,不动声色地还给了大房子里的人。

关于罗宾那天的神秘行踪,据他自己对主人的“老实交待”,在当天上午赌气离开后,他骑着马一口气跑到邻近的镇子里,找了家酒馆。先是喝酒——用人类的话说,这叫“借酒消愁”——接着遇到几个酒鬼兼赌棍,经不起对方怂恿,跟他们玩起了骰子赌博。他的运气不好,一开始就输光了身上的零钱;可是不服气,又把带在身上的猎枪和衣服什么的都押上,最后却连那匹骟马都拿去输光了。他赊了账,喝得酩酊大醉,灰溜溜地徒步跑回了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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