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从八年前的初遇,乃至于数月前的重逢,他一心盼着的,也仅是单纯的信任。出生至今二十六个年头,上官鎏是他第一个全不带分毫戒备倾心以待的人,可得到的回报却是什么?他重若千钧的信任,却还抵不过一个季书荷的死。
早在上官鎏在心底给他定了罪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渴盼与执着便已成了泡影、成了笑话。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望着眼前虽给他气得浑身发抖,却始终未曾狠下杀手的上官鎏,邵璇吐息微窒,而终在片刻沉寂后,轻轻阖上了眼眸。
正因为已不再在乎,纵然心底的疼痛与凄楚仍旧难以消散,可呈现于俊美面容之上的,却已是一切云淡风轻的坦然——见着如此,思及先前论及的种种,上官鎏只觉一股热血涌上脑门,下一刻,他已将君王一把拉至身前、俯首狠狠吻上了那双一再出言挑衅的唇瓣。
他不晓得那份怒气究竟是如何转换成此刻难从压抑的冲动,可即便先前才有过那么样激烈的争执、即便曾以那么多无情的言词伤害着彼此,但这已是第三度的吻,却依旧芬芳甜美得教人迷醉……
兴许是先前那「湘妃」的缘故,分明未施脂粉的邵璇唇上却带着一股淡淡的胭脂味道,而让尝着的上官鎏因这全无理性的嫉妒心下火气更起,本揪着君王衣领的掌转而按上他后脑迫使着彼此相接的唇瓣更加密合,原仍空着的掌却已是一个使力,将青年身上本已微松的黄袍彻底扯落了开。
说是粗暴亦不为过的举动,可承受着的邵璇却连分毫反抗之意都不曾升起。他只是在初始的错愕之后怀着满心交杂的悲喜回抱住对方,而后任由对方双掌探入衣中恣意搓揉爱抚、任由那象征着君王地位的衣饰一件件给上官鎏剥落扯去。
辗转行至榻边时,原先束发的玉冠早已消失无踪。邵璇一袭乌发披散如云,身上也仅余下了一件素净单薄的里衣……但就算那一件件象征着其雍容地位的华美饰品全给卸了下,年轻君王呈现于外的,也依旧是动人心魄的绝艳,而连同那份身为君王的傲然与自矜,诱惑着上官鎏舍下最后一丝顾忌,一个使力将人放倒于床榻之上。
「上官……」
似曾相识的一切,迎来的却已不再是往日的错愕与怅惘。当邵璇双臂轻环上己身之时,怒气什么的便全给原先苦苦压抑着的情思与欲望掩盖。
上官鎏依循本能近乎饥渴地需索着邵璇周身的每一寸肌肤,品味着此刻仅属于他的优美躯体……连温柔都难以构上的举动,在撩拨起欲火的同时却也为下方的君王带来难以无视的痛楚,但邵璇却都选择了默默承受……
此时、此刻,他需要的不是细心呵护的服侍,而是足以填补内心冰寒的热欲。他只盼着能得到这已奢求了太多太多年的一切,就算因此而遍体鳞伤,他也不会后悔。
——他所要的,从来就不只是朋友。
当那双于身周恣肆纵横着的掌沿腿根而下直握上双膝之时,邵璇几乎没有太多抗拒便任由对方扳开双足倾身压了上……唇舌交缠未断,同属男性的欲望彼此相贴,他任由上官鎏带着厚茧的掌就这般包握着双方要害摩擦着寻求更深的快感,直到短暂的情热至顶,而后双双解放在了他掌中。
未曾到最后一步,眼下的一切也的确是实实在在的交欢了……当高潮之后的余韵席卷着让邵璇只能瘫软于被褥间时,浮现于心底的,却是这么样卑微得近乎可悲的想法。
他依旧闭着眼,因为他不想、也不敢去面对一时的激情过后、有所冷静的上官鎏面上带着的表情,他只是盼着这份紧贴着自身的重量与温暖能够再多留存一些时候,直到他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随之而来的失落。
但他错了。
有些界线,一旦跨过便有如覆水难收,再难遏止……上官鎏之所以能在前两回的意乱情迷中收手,是因一切毕竟还没跃过那条界线。
但此刻,纵然有了短暂的宣泄,可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在得以冷静之前便先一步燃起了更深的欲火。
重重被褥之上,邵璇一袭白衣凌乱,半裸于外的肌肤因情热而染上瑰艳,衬上自个儿所施加的斑斑红痕,以及肌肤上沾染着的、彼此混杂的白浊体液……若非那同样动人的颈间仍残留着的鲜明指印,他几乎都要忘了……先前,他们还正那般伤害着彼此。
不……难道此刻,他就不是在伤害邵璇了吗?
望着那依旧紧紧阖着的眼帘,以及因自个儿过于粗暴的动作而微微泛血的唇,上官鎏心头一紧,而终是一个倾身、再度印上了君王温软醉人的唇。
不是仅出于欲望的需索掠夺,而是满怀着怜惜、温柔而绵长的吻。
也许,对于这一日,他们都已盼得太久太久。
「璇……」
喃喃低唤间,指尖再度触上了那曾一度落于掌下的颈,却不再是先前的压迫,而是带着深深不舍与懊悔的轻抚。
察觉这点,邵璇心神微乱,而终忍不住睁开双眼,迎向了那双已恢复如往昔的眸子。
然后他醉了。
不觉间,原只是静静承受、环抱着的双臂已然解落了对方本只是半松的夜行衣,引诱着上方的男人与己肌肤相贴,彼此分享着早已渴盼多时的温暖,熟悉的情热再度窜起,却因除下了最后一丝阻隔而终没能克制。
感觉到那粗糙的双掌沿腿间直落上臀丘间紧闭的秘所,邵璇微微一颤,却只是加重了指尖沿着男人背脊勾划而下的力道,无言地应许了对方的索求。
——那是他曾出于理智而加以抗拒,却总在每一个午夜梦回中深深冀盼起的一切。
伴随着有若撕裂般的热痛感,属于对方的欲望一寸寸进到了那从无人碰着的秘所,再加上某种推挤着内腑的压迫感,饶是邵璇曾无数次推想过此刻的情景,却仍因身子过于强烈的不适而苍白了容颜。他紧咬着下唇强忍下脏腑因之而起的翻腾与燥恶,被迫高举的双足却止不住因疼痛而起的轻颤……直到彼此结合至深,他才勉强松了唇几个急喘,却又旋即给上官鎏一个俯身柔柔吻了住。
躯体相系的此刻,彼此的每一个举动都显得如斯鲜明,就算是这么一个单纯的吻,带来的也是远异于此的刺激……随着因疼痛而暂熄的欲火再次被挑起,神志迷乱间,邵璇微微腾挪着腰肢迎求着更深的占有,而终迫使着原先苦苦克制着的上官鎏再难压抑地展开了掠夺——
一夜,情狂。
第十章
当上官鎏由过于疲惫的沉眠中醒转,已是天色微泛灰白的凌晨时分了。
不同于平日的孤身而眠,掌下肌肤犹胜丝缎的触感让他很快便忆起了先前那一番激烈的交欢,身下被褥的轻软则让他意识到了眼下自身所处之处……饶是他这等因出身关外而未对皇权有太多敬畏的人,亦不禁对此刻枕卧「龙榻」的事实而起了几分异感。
虽说……相比于留宿帝王寝宫,他占有了邵璇身子的这个事实,只怕还更为惊人一些。
又自呆望着屋梁上过于奢华精美的雕饰之后,上官鎏侧身撑坐起,将目光对向了正于他怀中沉睡着的年轻君王。
回想起来……重逢至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着邵璇的睡颜。
八年的时光,让那张容颜出落得愈发俊美,却也让那份褪去了青涩的艳丽愈发地惑人心神。
可纵然有了这么些成长,萦绕于君王眉宇间的孤寂萧索,却仍未因此而淡去……便如此刻,尽管才有过那么番欢爱、彼此的距离亦亲近若斯,可他却仍能在那理当安稳的睡颜中瞧见那样教人怜惜的孤寂与凄苦,而终化作了自身内心淡淡的惆怅。
八年前,是这份孤寂让他对落难的少年起了浓浓的好奇。若没有这份孤寂,他或许就不会刻意亲近邵璇,更不会因而起了怜惜动了感情,最后阴错阳差地让彼此落入了这等田地。
八年来,不论有过多少的挣扎与冀盼,说到底,他真正渴望着的,也只是亲手为对方拭去那份孤寂而已。可如今,即便有了那么样深刻的躯体交缠,倚靠在他怀中沉睡的邵璇,却依旧没能真正自那份孤寂中逃脱。
是他错了吧?
若不是他一再伤害、拒绝邵璇,一切又何至于此?他可以堂堂正正地面对自身的情感,被他解除婚约了的书荷也不会无辜送命。但他却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承诺而有了个错误的决断,最后导致书荷受了牵连送命,他也在一时盛怒亲手伤害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望着君王颈间犹自残留的指印,上官鎏心头一紧,而终是一个俯身、在尽量不惊扰到对方的情况下更深地将对方拥入了怀中。
那时,盛怒之下的他连问也不问便定了邵璇的罪,却忽略了对方一瞬间曾欲脱口的辩解。
以邵璇的性子,又如何可能在他强硬的态度下服软?如此一来一往,最终的结果,自也是碰得彼此遍体鳞伤。
仔细想想,邵璇虽未曾辩解,却也同样未曾承认自己擅自认定的「罪行」。比起单纯的嘲讽,那—句句不断刺激着自己的言词更像是怒极痛极之下的气话,因为自己的误解,也因为心底过于深切的凄苦。
可他不但没能发觉,还因此为其激怒,虽说最终却反倒促成了昨夜的情迷,但那份伤害所造成的隔阂,却已牢牢地隔绝了彼此。
所以,即便近在咫尺、即便肌肤相亲,萦绕于邵璇眉宇间的,却依然是那样深刻的孤寂。
——话虽如此……可缙云庄的事都已了结,后头又发生了那等惨剧,您教我如何再平心静气地面对上官鎏?他虽是一介平民,却实实在在地是个正直仗义之人……这么做,总让属下有些过意不去。
不期然间,于脑海中浮现的,是那日扭转了一切的、他于大理寺中意外听着的谈话。
当初仍未留心的言词,如今却已显现出了它的重要性——那一句「惨剧」,指的多半就是书荷的死吧?若李钊义等人其实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那是否也正代表着一切确实也出乎了邵璇的意料之外?
心下正自思量间,便在此际,怀中一阵动静传来。他连忙收了心绪低头望去,入眼却不再是那种熟悉的孤寂与凄苦,而是一种……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神情。
「你该走了。」
脱口的声音略带哑意,化作的,却是彻彻底底的逐客言词……听着如此,上官鎏心头一紧,当下几欲再与之缠绵以抹去邵璇言词间的那份冰冷,却终只得怜惜地轻抚过君王面颊,而后松开双臂,挟着深深的黯然依言穿衣下榻。
不是放弃,只是还需有时间去面对、去厘清,所以当他换好衣裳准备离开前,仍是忍不住单膝跪上床榻取过锦被将君王赤裸的身子裹了个严实。
「书荷的死,其实并不在你意料之中……是吗?」
完成了手上动作的那一刻,自唇间流泻的,却是足以让任何一丝浓情蜜意为之冻结的话题。
因为他不想让这个误会延续下去。
就算他已经明白一切,若邵璇仍惦记着他的误会,一切又岂能有转圜的可能?所以他终还是问了,用的却是笃定而平静的语气,一如那不曾有片刻移转的目光。
然后他瞧见了。
他瞧见了邵璇眸间一闪而过的伤痛,瞧见了那潜藏于深处的怒气。
总怀着深深傲气的年轻君王轻轻别过了头,双唇轻启,道出的,却是另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果你早已有所认定……答案,还重要吗?」
若早认定了他的罪行,任何解释都只会被当成狡辩;相反的,若早认定了他的清白,就算直言相承,也只会被当成是遭受怀疑、有所不满的气话而已。
明白这点,上官鎏微微苦笑,而终是一个俯身,轻轻吻上了君王低诉着怨怼的双唇……足过了好半晌,他才结束了这个过于平淡的吻,而在一个深深凝视后,提步离开了内殿。
来到外厅时,他本以为自己会望见那个「湘妃」依然昏睡的身影,怎料昨夜女子倒地的处所却已空无一人……心下几分错愕升起,让他终于在心系与邵璇之间的纠葛外注意到了眼前的异常。
既是帝王寝宫,怎么说也该有着许多负责侍候的太监、宫女才对……他知道有些机警的下人会在看到不该看的事情前便远远躲开。可就算是为了顾全邵璇的尊严,这寝宫……未免也静得太过离谱了些吧?
心底升起的惊疑让他不由得停下了本欲离去的脚步,却才刚准备回内殿同邵璇提及,一股警兆却于此时陡然升起。他心下微惊一个回眸,只见一名身着侍卫袍服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身后,将一袭崭新的侍卫衣袍和一块令牌朝他扔了来。
「如果不想一出去便给乱箭射死,就换上它。」
「你是……?」
「大内侍卫,柳行雁。」
顿了顿,见上官鎏犹自有所迟疑,自始至终都不曾真正远离主子身畔的柳行雁神色一沉,冷声道:「你只晓得发泄一己之愤怒,却全然不晓得自个儿究竟掺和进了怎么样惊人的一个漩涡之中……是吧,上官鎏?你以为自个儿昨夜为何能这般轻易便潜入宫里?为什么皇上会带湘妃回到寝宫?仅止毫厘之差,你便可能引得这江山易姓变天……你知道吗?」
「怎么会……」
若说柳行雁直言道出他名姓还只是让他略觉讶异,那么紧接着入耳的话语,便深深震慑了他。
引得江山易姓变天?那不就是叛变吗?听似荒谬的言词让上官鎏本能地便欲反驳,却在言词脱口前,先一步忆起了昨夜邵璇曾有过的话语。
——这你倒可放心。只有今夜,即便朕死在你手里,这帐也会算在别的人头上。只要杀了朕,你就可以告慰心爱的未婚妻在天之灵,而再不需因此而……
那时他只将之当成了单纯的气话,可和柳行雁所言相对照后,所呈现出来的事实,却让他瞬间冷汗涔涔。
为什么帐会算在别人头上?
因为,就在他怒气冲冲地跑来找邵璇质问书荷的死时,这寝殿之外却正展开了一场流血的清洗。一个所谓的「别人」觊觎着邵璇的皇位与性命而发动了叛变,可自个儿却……
所以,邵璇才会一醒来便要自己离开。那样的失控一夜便已足够。现在的邵璇必须再次肩担起名为天下的重任,将那些个叛乱彻底平息扼杀。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沉寂片刻后,柳行雁再度开了口,带着的,却是隐隐染着怜惜的音调:「或许在你看来,他只是个名为『邵璇』的人,可身为君王,皇上却有太多太多的事物必须兼顾。便如缙云庄之事,若他真法外容情让缙云庄继续堂而皇之的留存,且不说里头那些个野心之辈会如何折腾,岂不等同于增添了百姓们与官府相抗的『勇气』?不论是否存着大义的名头,若将这等风势助长下去,我大邵迟早必将国之不国,分崩离析。」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叹:「按着皇上最开始的打算,是想以『缙云庄主』作为下手的对象,先判其罪再减其刑,惩戒的意味有了,宽仁的态度也得以展现。问题是,这缙云庄主偏偏是你……既不能饶过缙云庄,却又无法伤害于你,最后的结果,自也就是你看到的那些。」
「原来……是这样吗?」
听着柳行雁剖白的—切,回想起那日发觉邵璇对他用了手段时的愤怒,上官鎏只觉一阵羞惭涌上,为自己的浅薄,也为自己的愚蠢……他不奇怪柳行雁为何要跟他说上这些。以邵璇的性子,这些解释只怕是极难脱口的,所以眼前的这名侍卫才会自作主张地代替主子说出了一切。
以柳行雁不弱于自己的武功和对邵璇周身之事的了解,想来必是其心腹之流的人物吧?可提及主子之时,对方神情间那迥异于忠诚的不舍却让上官鎏起了疑心,而终在瞧见对方正对着自己时、那份过于强烈的愤怒之后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