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出书版)BY 微雨
  发于:2011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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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楔子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即便是深幽的宫庭,也无法抵挡住春色的侵袭。褚色的宫墙下,丛丛翠绿里,这儿暗藏着娇嫩的粉,那儿绽放着妖娆的红,着眼之处尽是美景。

碧波,在春风里泛着粼粼的光芒,曲折的白玉桥从峥嵘的山石堆中伸进碧波中央,随处可见红鲤在桥洞下翻腾起的圈圈涟漪。桥的尽头,筑着一个精致的八角亭,微风吹过,亭角的铜铃就会随风响起叮当的声响,在风中久久不绝,听起来十分的悦耳。

「孩子,告诉伯父,伯父告诉你的一切,你都记住了吗?」

如画的景致里,略带着些许嘶哑的声音,从摆放在亭子石桌边的摇椅上传了出来。

瞬间的沉静过后,被摇椅拦住的地方传出了一道像是孩子的声音,只听那声音用着不似孩子应有的灰暗语气轻轻答道:「伯父,孩儿记住了。」

「那么,告诉伯父,我们要怎么做?」

彷佛是故意刁难,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择手段,反客为主,取代宣氏,成为天下之主……」

灰暗稍敛,睥睨天下的霸气一闪而过,复又归于灰暗。

「很好,很好!」

嘶哑的嗓音轻声赞许,「来,孩子,让伯父再抱抱你。」

「嗯。」

衣服磨动的声音里,亭子静了下来——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这片宁静。

两个穿着深红色衣服,面白无须,身形瘦小,眼睛转动之间透着阴冷狡黠气息的人,从峥嵘的山石下钻出,绕过曲折的白玉桥,在桥的尽头处跪下,齐齐地冲着亭子里发出尖细的声响:「睿王殿下,陛下有旨。」

穿着月白素锦袍子的中年男子坐在摇椅上,他的膝上蜷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看起来约摸七八岁上下,粉嫩的脸颊靠在男子的胸前,眼睑紧闭看起来睡得正香。

听到了声音,那中年男子抬起了头,毫无光泽灰暗的眼眸衬着隽刻在清俊脸上的沧桑,让他看起来又像是一个已近古稀之年的老者。

「终于还是来了。」

茫然地自语了片刻,男子苦笑着将怀里的孩子放在摇椅上,站起身整了整衣襟,然后迎着那两人在摇椅前跪下,「云仪接旨。」

轻咳一声,两个红衣人中的一个站了起来,从衣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展开,尖细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睿王云仪私出睿华宫,有违宫典,依律赐鸠酒一杯,着午时前饮下,钦此。」

另一个跪着的红衣人此时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只细嘴的白瓷酒壶和一只精巧的杯子,放在亭子的石桌上,枯瘦的手腕翻动间,琥珀色的液体在浓郁的花香里泛开醇厚的酒香。

瞬间,无边无际的静笼罩了小小的亭子。

两双阴冷的眼眸紧紧盯着那脸色苍白的男子,却也不开口出声催促,只是那样站着。

彷佛是过了一生一世,那男子轻叹了一声,伸手取过那只小小的杯子,凑到了唇边,红衣人看着那杯里的液体一滴不剩地进入那苍白的嘴唇里,互望了一眼,收起酒壶和酒杯,沿着来时的路退下。

男子转过身,弯下腰,想要抱起那孩子重新坐回摇椅上,只是显然是心有余力不足,扑通一声扑倒在摇椅上。

波光里,黑色的血液缓缓地从苍白的唇间一点一点地往外渗,滴落在月白色的衣襟前,滴落在那张熟睡的精致小脸上。

长长的眼睫一阵颤动,缓缓张开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的睡意,幽暗的眼底透着不属于孩子空洞和死寂。

「很、很好…孩子…你,果然没有…哭……」

男子抬起一只手,轻抚着那张小巧的脸,身体后仰,靠在了石桌的桌脚上,另一只手吃力地抹着眼角鼻间嘴角不住往外流的乌黑血痕,怎奈血流得太快太多,旧的痕迹还来不及抹掉,新的又已经涌了出来。

苦笑着摇了摇头,男子渐渐涣散的眼睛注视着那个孩子,喘着粗气,吃力地道:

「孩子,孩子,记、记住…不、不能哭…终、终有一天…我……我们会…会…走…走到…那、那里……我们、我们的命运……会、会……改……」

曲张的手指无力地指着明朗的天空下,宏伟的殿宇,眼神里透着些许向往……忽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哆嗦着的身体猛然萎顿,整个人倒在了摇椅边。

那个孩子从摇椅上爬了下来,蹲在那张灰败的脸边上,小小的手掌覆在男子完全涣散的眼瞳上,墨玉似的眼睛顺着男子的手,看了一眼远处那片气势磅礡的宫殿群落,没有眼泪的眼眸透着深深的怨毒与决绝,然后转过身,学着刚才男子的样子,坐在摇椅上,紧抿的唇角边泛开一缕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列祖列宗在上,孩儿在此发誓,云家质子的命运,一定会在我的身上终结。」

一缕春风吹过,将那稚嫩的声音吹散开来,浓重的杀伐气息,似乎让那碧波间的红鲤也感受到了寒意,沉入了湖底不愿再浮上来……

第一章

当当当——

清越的更鼓,穿过沉暗的夜色,飘进只燃着一缕豆大烛光的密室里。

「就是他了。」

坐在圈椅上一身白衣、有着惊人美貌的孩子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一群孩子中的某一个,对着他身边容颜端丽的妇人冷冷地道。

那妇人顺着孩子指尖所到处,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在烛光中又惊又慌地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眸,禁不住恍惚出神喃喃地道:「真像……」

康帝三十九年,七月初三,这一天与大凉建国数百年来每一个夏天一样,平静而安宁。

不,或许,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那一天一大早,从清晨开始,就接着下一场已下了好几天只消停了半夜的雨,而且这场雨比前几天的任何一场雨都来得猛烈。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会散开阵阵的疼痛。急劲的风,伴随着密集的雨,将千里大地上空变得无比灰暗。

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袍的少年,一手撑着油布伞,肋下夹着同式样的伞,另一手提着一个食盒,步履飞快地穿过因为雨天而缺少行人的街市。他的步伐虽快,神情却十分平缓,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超脱这暴雨天气之外的悠然自在。他的前方不远处,是在阴沉的天空下更显得气势宏伟的城墙。

远处,一辆马车,穿街疾驰而过,少年避让不及,被那马车车轮溅起的雨水洒了一身。少年微拧着眉,望了一眼那辆奢华的马车。

眸光轻闪,少年的神情还不及变化,那急疾着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一个华服的圆胖男子连伞也来不及撑便急急地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的身后跟着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脸色灰败的车夫。

两人一阵急奔,到了少年身前,喘着粗气的脸庞上硕大的肉块抖动着,肥壮的十指慌乱地扯着袖子擦着少年脸上的泥泞,神情紧张地道:「小…小侯爷……在、在下失礼了……都是家奴该死,还望小侯爷不要介怀……在下车上有几件干净衣裳,不如就请小侯爷到在下车上更衣……」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上的食盒放在地上,从肋下拿过一把伞,递给那男子,柔声道:「彭员外不必在意,不过是些许泥水罢了,你不必怪罪这位大叔。看彭员外你行色匆匆必定是有急事,我去会耽误彭员外的事情。再说,在下这是要去北门,看方向与彭员外不同路……就罢了吧?啊,这伞你拿着吧,别淋病了。」

那圆胖男子为难地看着少年,见那叫做云起的少年神情并无丝毫的不悦,方才战战兢兢地接过少年递来的伞,在车夫撑起的伞下一步三回头,犹犹豫豫地回了马车。

面带笑容的少年注视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想要离开,此时一声街边却传来了一声招呼,将他向前的脚步拦了下来:「小侯爷,进来换身衣裳,避避雨再走吧?」

少年讶异地张眸,一个扫视才发现声音是从左手边一家数层的豪华酒楼楼上传出来。被雨水打湿的布幡上,飞扬的「不走居」三个字,让少年眨了眨眼,视线与那楼上因为雨天客人不多而闲得四处张望、约莫二十七八岁的俏丽妇人对上。

倾斜的油布伞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那妇人认识这少年时日颇久,但是每每看到这张脸,还是会禁不住看得呆掉。

那少年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白皙,剑眉朗目,唇红齿白,长相自然是不消说俊美无俦,更难得的是他看起来虽然年少,眉眼之间却总是散发着一种让人见之便如沐春风的温润气息,举目四望时,不语自笑,见者难忘。

少年微瞇着眼眸,唇角轻扬,这一笑竟令那灰蒙的天色也彷佛为之一亮:「不用了,杨姐姐。云起还要去北城门呢,今日学堂放学迟了,眼看天就要黑了,我再停脚,这城门就要关了……」

「咦,小侯爷,这么大的雨,您还要给那些路过的灾民们送吃的吗?那些伞是要送给他们的吗?」

妇人瞪大了清亮的眼睛,看着那自称云起的少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云起点了点头,对着楼上那杨姓妇人柔声道:「是的,正因为下这么大的雨,我才更应该去呢。谢谢杨姐姐的好意。我去了。」

对着那妇人点了点头,云起转身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那杨姓妇人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急急地奔下了楼,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等等……哎、哎……小侯爷!真是的……这个孩子!还想给他拿件蓑衣……」

「那人是谁?」

看着妇人凝望着雨幕嗔怪的神情,一个穿着短打衣裳的小二好奇地问着身边的人。

「啊呀呀!」

那小二身边的人惊得直眨眼,「你竟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安平小侯爷!」

「咦,安平小侯爷!是那个掌有大凉一半财富的安平小侯爷……这『不走居』真正的主人?」

小二连连的惊叫声,让站在门口的妇人猛然转回了头。

「你们凑在那里做什么!下雨天就不用做事吗?……哎哎!这厅里怎么这么脏,要死了!我还叫小侯爷进来……幸好没让他瞧见,你们!还不赶紧收拾掉,想扣工钱还是怎么着?」

忽然拔高的嗓音中,小二们乱作了一团,酒楼外,雨越发地大了……

急劲的风,吹拂着每一寸土地,伴随着密集的雨,将千里大地浸润得无比潮湿。宽阔的护城河,因为前几日连接的大雨而水位暴涨,翻涌的波浪在强风的作用下拍打着巨大青条石筑就的坚固城墙,发出轰鸣的巨响。

「什么鬼天气!」

守城的兵丁,抬头张望着城门外远处灰蒙的天色,一手握着闪着冰冷寒光的枪,一手抹了一把脸甩手挥去一汪冰凉的水,低低地咒骂着。

语音还没有落,兵丁的身后便响起了粗嘎的怒骂:「何七,你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往哪里甩水呢?没见小侯爷在这里吗?」

兵丁吃了一惊,转过身看着身后出现两个人,当看到站在高大守城官的身边身形瘦长容颜俊美的少年时,一口气哽在了喉间,险些喘不过来:「小、小、小侯爷!张爷你真不够意思,小侯爷来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那个少年正是适才那个在雨中穿行,自称云起的少年。只见他轻笑着放下手上的食盒和伞,拈着袖子抹去满脸的水渍,轻笑道:「何七爷,你是与我有仇么?怎么每次当值,都要给我一份见面礼?这次甩了我一脸水,上次撞了我一跤,上上次害我的书僮掉进了护城河,上上上……」

何七涨红了脸,满面尴尬地道:「小侯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再与我计较了。今天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来了?其实您今天大可不必来,今儿个雨太大,没人来……」

在城门洞一侧靠近城里的那一面光滑的青条石上坐下,云起眼睛望着远处灰蒙的天色,轻轻笑道:「今年多雨,北边离咱三百里的莫县因为山洪暴发而被淹,灾民无数。我来此不过是尽棉薄之力罢了。」

「小侯爷此言差矣,我早听我家在同样遭了水患的信县县衙当执簿的舅姥爷说,小侯爷今年从知道有水患开始,就已经向朝中捐了三百万两银子,救了无数百姓。我听人说小侯爷不但要忙安平府下的生意,还开办了义学,不收任何银两广收穷苦人家的孩子为学子……想来您已经忙得团团转,还要来这最远的北门为路过的零星灾民送衣送饭……您,可真是……」

侧着身子打量了脸色苍白的云起许久,轻声说着,神情透着担忧。

云起轻笑着摇了摇头:「张爷多虑了。我少年体壮,不会有事的。再说了,这也是我为娘亲祈福,算是积功德。」

在边上侧耳倾听的何七啊了一声,迭声道:「啊,侯爷夫人还病着吗?这可如何是好?」

云起温润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许的忧虑,不过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何七爷不必担心了。我已经遍请大凉最好的大夫为我娘诊治……」

何七看了一眼那同样露出担忧神情的张姓守城官,再看了看越发灰蒙的天色,皱眉道:「还有一柱香就关城门了,小侯爷,您还是回去照料夫人吧!」

「这个……」云起顺着何七的眼神看了看天色,想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反正我都来了,也不差这一柱香,何七爷还是让我……咦,那是什么?」

听到云起讶异的声音,何七和那张爷都不禁沿着少年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茫然地低语:「什么什么……小侯爷,你见着……咦!」

远处,一个小小的黑点说话间已经放大了数倍,隐约间可以看到是一个骑着快马往此处飞驰而来的身影。

「可能是赶路的商客……不,不对!」

张姓守城官神情懒散地向前跨了几步,看着更近的那骑身影,忽然变了颜色,「何七,那是八百里急报,快,快,快备马!」

八百里急报几个字,落入了其余两人的耳中,引起了不同的反应。

神色慌张的何七叫了一声「我的娘唉」,急急忙忙地就往城门洞深处跑。

云起瞇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张姓守城官奔进雨里迎着已经踏上了宽阔石板桥的一人一骑。

喘着粗气的马刚刚到达城门,便嘶鸣一声,口吐白沫的倒在了地上,马背上的人也被摔倒在了地上。那人勉强半跪在地上,神情憔悴十分萎顿地高举着一个圆筒,声嘶力竭地喊道:「八百里急报,金原军情告急……」

金原两个字一入耳,张姓守城官仿如射出的箭,一下窜到了那人的身边,一把夺过那人手上的圆筒,急急地往城门里走,走到云起身边的时候,手在腰间的配刀上游动了一下。

云起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嘴角滑过一缕淡淡的笑,神情温柔而平和。

张姓守城官怔了怔,伸手打了自己一个耳括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跳上了何七牵过来的马,迎着越来越密的雨奔向城里那片在灰蒙的天色下也显得金碧辉煌的殿宇……

「金原……金原……何七爷,我没有听错吧,是金原军情告急?」

云起看了看倒在城门口的一人一骑,再看了看迎着风雨离去的身影,俊秀的脸庞满是担忧地看着身后走来,欲言又止的何七,「何七爷,你要说什么?」

何七摇了摇头,越过云起,走到雨中察看着那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男子,然后弯腰背起那人,走回城门洞。

「何七爷,他……怎么样?」

云起迎上前,想要帮何七一把。

何七侧身闪过了云起的手,神情有些不自地对着他轻声道:「小侯爷,事关朝中机密,您不便插手……适才您也瞧见了,张爷他……小侯爷,您还是回去吧,我们都会当做没有瞧见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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