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绝(出书版)下+番外 BY 冷音
  发于:2011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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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对于朝务,臣弟仍多有欠缺,自也未敢妄称『支柱』。可朝务以外,臣弟却无论如何都希望自己能对皇兄有所分担、有所支持……」

「珩弟……」

感觉到十四弟由言词乃至于神态间的那份恳切,以及此刻正包覆着双掌的温暖,邵璇心下几分感动升起,回望的目光却已不可免地带上了几分苦涩——因为这份关怀中同样蕴藏着对于了解一切的渴望。

但这些,却偏偏都不是此刻的他所能回应的。

也因此纵然心暖,君王却仍只是摇了摇头,唇畔笑意勾起,道:

「你早已是皇兄的支柱了,又何须妄自菲薄?皇兄微服的那段时日里,你不是将一切打理得十分不错吗?」

「皇兄——」

「今夜之所以迟未就寝,是在思量那蜀地之事究竟该如何善了。如今你既已来此,不妨便为皇兄好生参详一番吧!」

从公事为由,托辞掩盖了那让他心乱难持的真正理由,邵璇有意无意地别开了彼此相对的视线,而在轻轻抽回了原给弟弟握着的掌后,顺手捞了本奏折递到邵珩手中。

见兄长如此态势,邵珩虽心存疑虑,却只得顺着对方的意思接过奏折、回到位子上细细翻阅了起来。

对这蜀地之事,他虽不若兄长熟悉,可这段时间里也是下了不少工夫去研究的。认真看过一遍后,他已然对兄长所烦心的事——至少在公务上——有了个底。

阖上了奏折,见兄长已然将考究的目光对向自己,邵珩也不藏拙,开口便问道:「皇兄是想保住那个缙云庄的首领,叫什么……上官鎏的人?」

「不错。」

既已存了让弟弟插手的心思,邵璇自也对此有所准备,倒不至于因为入耳的那个名字而泄了心迹。「他为人虽正直仗义,但毕竟是缙云庄的领头人物,要完全由那帮子属下的胡作非为中卸责自是不可能的事。再加上这五年来的官民对峙,不论他如何出于仗义,这『蔑视朝廷、纠众为乱』的罪名都是逃不掉的,自也难以平安脱身。」

「这么说来,皇兄是担心此人因此获罪致死,会更激起蜀地的民怨?」

「不错……况且上官鎏多少也算个人物。以他收揽人心的能耐与谨守其分的正直,若能为朕所用,自能起到不小的助益。」

「既然如此,皇兄何不以官位诱之?只要他接受了这官位,咱们可以说他本来就是朝廷命官,因听闻此事而暗中查访;也可以说他是弃暗投明、为他制造此前此后的种种苦衷以脱罪……如此一来,此人自身得保,也能投效朝廷如愿为皇兄所用。」

「可他无意为官。」

然面对十四弟如此提议,回应的,却是邵璇淡然中潜藏着无奈的声音……八年前上官鎏诉说着入关后种种愿景时的记忆,亦随之于脑海中浮现。

即便佯装着平静,深眸中却已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几分悲哀。

而一旁始终全心关注着兄长的邵珩察觉了这一点。

这些日子来,他对兄长的反常本就有所疑心,眼下终于有了些端倪,又岂会对此等闲视之?一抹凌厉得近乎骇人的锐芒于眸底闪现,却旋又在兄长有所留心前将之敛了下。

「无意为官,不代表这个方法就不能用……他有意无意又如问?这天下之事终究还是皇兄您说了算……既然如此,您说他是官,难道他还真能跳出来喊说是朝廷侮蔑他?且不说能得皇兄赏识本是他的福气,此人若这般不识抬举,难道我大邵还就真差了他这个『人才』?」

话语至末已然隐带讥讽,声音更透着几分冷意,目光却是时刻关注着兄长俊美中犹透着艳色的容颜,试图在此捕捉到几分足以契合他心下猜想的痕迹。

而一切也确如他所预期的。

听得幼弟末了的那么句质问,邵璇微微一颤,心下已是浓浓自嘲涌生,对自个儿的执着,也对这份执着所代表着的可悲。

即便已为对方所弃,即便已决意不择手段,可事到临头的此刻,他满心想着的却仍是如何顺利保全对方……若真打算不择手段,给上官鎏安个罪名就此将他锁在身边不是极好?季书荷再怎么痴情,想来也不至于继续守着一个名义上已问罪处斩的人。

但他却无法这么做。

沉默片刻后,他眼帘微垂,一声叹息。

「若不能使人才归心,强留其身又有何用?不过是让一切徒增变数而已。更别提贸然有此安排,怕还会给对方当成了离间嫁祸之举。」

后头所指的,自然是邵珩所言、替对方强加官爵的那个计谋——试想,一方势力全给朝廷连锅端了,却唯有领头之人得以幸免、甚至还因而得着了高官厚禄,又教人如何不疑心这之间暗藏的玄机?

一个「卖友求荣」的污名只怕是再也难以摆脱了。在此情况下,除非真是满心功名利禄的小人,否则又有谁能完全无动于衷?

至少……邵璇不想、也不愿上官鎏因此而误会自己有意嫁祸。

察觉了兄长言词间隐隐流露的在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邵珩眸色愈沉,却因顾忌着兄长的反应而将之按捺了下,思忖着又道:「是不是离间嫁祸,证明一番不就得了?若这上官鎏真是明理之人,待皇兄以理说之,以情动之,哪还有解决不了的道理?更别提『离间』的本就是罪有应得之人。一旦上官鎏真晓得了那些人的诸般罪状,想来也不至于为这『离间』而动怒才是。」

「……这倒是。」

知道弟弟说得在理,为此烦恼多时的邵璇也不禁有些意动。只是构想归构想,如何将之化为实际仍须得一番功夫,更别提之后该如何面对上官鎏了……思及当日让他心碎欲绝的一切,邵璇吐息微窒,却旋即将之压下,而后抬手收拢起四周散乱的奏折。

「好了,今儿个就先到此为止吧……横竖现下时间已晚,你今晚就别回驿馆,直接在宫里歇着吧。」

淡淡一句作了总结,年轻帝王对向幼弟的目光却已带上了几分赞赏:「蜀地事了,也就是彻底铲除武忠陵之时……若情况允许,在你启程前的这段时日里就多到宫里陪陪朕,咱兄弟俩一道好生参详吧!」

「能和皇兄一起,臣弟自是再欢喜不过的,情况允许与否又如何?」

邵珩含笑应道,而后一个起身拱手:「那么,臣弟就先告退了。还请皇兄赶紧歇息,莫要因公务而累坏了才好。」

「朕晓得。」

一个颔首答允后,邵璇起身离榻,难得亲近地轻拍着幼弟肩背一路将他送到了门前。

「……皇兄。」

伴随着房门轻启,便在踏足出殿前,邵珩突然顿了顿脚步,一个侧身将兄长紧紧拥入了怀里——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给搂着的邵璇一时有些微怔,却仍在片刻后含笑回抱住了幼弟。

「如此举动,倒让朕不禁怀念起小时候你和朕同住的那段日子了……只是多年不见,你都比皇兄高了,怎地还如此撒娇?」

「皇兄……讨厌吗?」

没有回答而是喃喃反问了句,似有些怯怯的话语,可背对着兄长的面容之上所带着的,却是某种过于深沉、却依旧灼烧着的情绪。

炽烈,而慑人。

原仅是单纯环抱着兄长躯体的掌不知何时已然下移少许,隐晦但确实地勾揽住了君王优美的腰身。

邵璇本就穿得随性,眼下给弟弟这般拥着,躯体过于贴近不说,便连衣裳也因此而有了些许凌乱。但他也只道是弟弟一时情绪上涌,遂轻拍了拍邵珩后脑,笑道:「怎么会呢?只是这份怀念……让人不禁心有感慨而已。」

说到这儿,君王微微一叹:「你我出身皇家,能有这份兄弟之情实属难得。若能久久长长地延续下去,又该是如何美好的一件事?」

「便无皇兄此语,臣弟……珩也是一意惦记着皇兄,绝无二心的。」

依着兄长的话语而回以了一番宣示效忠的言词,形似套路,却因那自称的一个「珩」字而显得亲近上许多。

明白这点,邵璇笑了笑,而在略一使力示意弟弟松开自己后,目送着对方提步出了寝殿。

「朕相信你。」

便在邵珩离去的前一刻,帝王淡然却坚定的一句,换来的是睿王片刻停伫后有所承诺地一个颔首。其后,他不再多留,于宫中太监的带领下迎着夜色扬长而去。

邵璇即位后的第八年头,注定了是段风波难定的日子。

立春,十四王爷归朝,封睿王;夏,西南道爆发弊案,由成都府知府李树而始,一干人等因贪污受贿、霸田欺民等种种罪名入狱,所牵连者甚众,消息一传出,立时震惊了朝野上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蜀地的事,消息稍微灵通点的都有所耳闻,但却没有—个人想到调查会进行得那般迅速,甚至连让犯官湮灭罪证串联勾结的机会都没有、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便将涉嫌的大小官员一网打了尽。

一般而言,若按照正常程序,不论是将案子送交刑部或大理寺,真正动手逮人前都都免有些风声走漏,偏生这次确是一反常态。

例如事件中心的成都府,许多百姓一起早,还正烦恼着该如何面对大小官吏新一轮的苛刻与刁难,便赫然见着平日高高在上、胡作非为的恶官们给一群不知来自何方的官兵从被窝里拖出、连更衣都不及便给押上了囚车。

见着此景,百姓们当即争相走告,群起欢庆,一些耳目较为灵通者更开始四处打探起事情的始末。

而得到的,却是个十分简单但也同样惊人的答案。

事情能进行得如此顺利,是因皇上惊闻此事而暗中派人潜伏彻查,更在厘清真相后直接秘派暗卫领军逮人。虽说这些犯官任内的一些案子要想厘清昭雪仍需要一些工夫,却仍不妨碍得闻此事的成都府民众们,在欢庆之余高声颂赞起陛下的英明。

犯官除了,地方恶霸的高家也在代理知府接印的那一刻当即派员清查,自然让长年来饱受荼毒的成都百姓们大出一口恶气,累积多时的不满情绪亦得以一扫……只是导致成都府官民对峙的乱源一除,那依旧存在的缙云庄便立时处在了个十分尴尬的立场。

但朝廷却没有直接对缙云庄下手。

事实上,先前的一番大肆逮人之后,朝中便即偃旗息鼓,除了继续审理这些案子外再无其他动作,缙云庄也依然好好地立在了缙云山中。如此半个多月过去,得知那帮「暗卫」已然回京后,先前多少还有些忐忑的缙云庄成员也放了心,故态复萌地开始在百姓间享受起往日的尊崇与景仰。

高家一去,成都府最大的民间势力立时便成了缙云庄。这些「志士」们多年来借着和官府的对抗建立了在百姓间的「崇高」地位,虽说成员良莠不齐,行事亦多有出格之处,却多给深受高家与李知府之苦的百姓们忍下了。

只是如今恶官土豪已除,「英雄」们却自诩其功,同一般百姓们讨要好处的行动甚至较以往更为嚣张,饶是百姓们感念其仗义,却也逐渐有了不满的声音传出。

可多年来一直尽可能节制着下属的上官鎏却不知道这些。

成都事了后不久,在他那一帮「同伴」逐渐松下戒心之时,作为缙云庄主事者的他便给负责此事的大理寺正卿李钊义暗中请到了京里,协助朝廷针对那些个犯官的罪行做进一步的核实与彻查。

不是那种带着胁迫意味的「请」,而是切切实实地以礼相待。以他一介白身,一般七品县官都不见得会用正眼瞧他,足称朝中大员的李钊义却用上了如此态度,个中原因自然不问可知。

——作为朝中最高司法官员的李钊义,乃是从邵璇东宫时代便一直为其参谋的幕僚。

从他离开成都之前缙云庄仍得保持的安泰,到亲赴京城途中所受的种种礼遇,所有的一切无不让上官鎏忆起了那个主导着一切的年轻君王,却也因此而心痛难当……便已是两个月过去,福缘楼的那一场别离亦依旧深植脑海,而连同邵璇凄绝的言词与碧玉落地的碎响,久久难以忘怀。

向晚时分,离开了大理寺,上官鎏乘上马车回到李钊义为他于京中安排的一间雅致院落,却在打开窗门、望见那霞色中巍峨庄严的宫阙之时,不可免地沉了心绪。

这是他入关五年来头一遭入京,可相较于京里容易让一般人迷失的繁华,更加牵系了他心神的,却是一股百姓敬而远之的皇城。

——在此之前,他曾无数次听邵璇提过宫里的事。在邵璇的叙述里、在他的记忆中,这宫殿便好似一直笼罩于阴云之下,是个阴森而充满污秽的所在。

可那日,当他终于亲眼看到这个皇朝的权利中心所在之时,深深震慑了他的,却是整个建筑本身所透露出来的森寒与庄严。

然后他意识到了。

就在这重重宫阙里,住着那个为他所辜负,却也同样为他深深爱着的人。

多少年来,除了彼此重逢时外,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刻下这般近过,近得让他可以得到无数个关于帝王的谣言,可以知晓这八年来彼此错过的一切。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四处打探起了这一切,却每了解一分,心头的痛,愈深。

关上了窗,点燃了烛火,上官鎏默默于桌前落座,而后伸手入怀,自衣袋中掏出了一个锦囊。

囊中搁着的,是那日已在邵璇的震怒下化为碎片的玉佩。

——朕所要的,从来就不只是朋友。

那一天,当邵璇落下如此一句含怒离去之时,那决然的身影让他几乎是本能地上前将之留下,却也在握上君王手腕的那一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

既已选择了放弃,就该干干净净地断得彻底,而不是给对方无谓的期望,却又残忍地使之落空……也因此,尽管内心—直有股冲动驱使他将邵璇紧紧抱住,他却还是勉强将之按捺了下,而后由怀中取出玉佩递入对方手中。

多少有些掩饰意味的行动,是因认定了对方多半不会收下,所以当他见着玉佩为君王收握入掌时,心底最先升起的,却是某种可笑的震惊与失落——可还没等这份情绪蔓延下去,紧接着入眼的一切,却再一次彻底地震慑了他。

邵璇摔了玉。

那块在彼此身边都伴了许多年的玉佩,就这么因自己的愚蠢而在邵璇手下化为碎片……

一瞬间的错愕让他几乎无从反应,也因而错失了最后一个留人的机会。当他终于由震惊中回神时,君王的身影却早已杳然,而他所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地低下身子收拾好碎片,一如既往般小心翼翼地将之收入了怀中。

可笑,而又可悲。

是他亲口拒绝了邵璇,是他亲手将对方自身边推离。他打着「守信」的旗号、看似大义凛然的接受了和书荷之间的婚事,却直至失去了那个他真正爱着的人,才理解到自己究竟有多么自私。

说是守信,说穿了也只是自以为是的伪善。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邵璇,更不可能就因此而爱上书荷,即使遵守承诺成了亲,他也只会如眼下这般温和却不见亲近地对待书荷,而永远不可能像面对邵璇时那般……总是发自心底的万般怜惜、关切着对方。

他全了自己的「名声」,却伤害了同样一心深爱着他的邵璇。

但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李树就擒的那一日,季家请的媒婆便已上了门,而他也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出聘礼商议了婚朗,若非李钊义派人相请,只怕他此刻早已同书荷拜完天地入完洞房。

仔细想想,会在婚期前同意入京,不也是存了几分逃避的心思?既然这案子说不准得「协助」到什么时候,在这段日子里,他自也无需面对季书荷,而能放纵自己继续思念着邵璇。

望着那已然碎裂成两半的「璇」字,上官鎏心头一痛,目光却已情不自禁地再度对向了皇城所在之处——只是窗门已关,他如今所能见着的,也仅止糊着窗纸的木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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