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痕(生子)下+番外——吴清吴楚
吴清吴楚  发于:2011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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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爹爹在呢。”

碍于人多唯恐口杂。初钧抱着儿子缓步走进内室,一直等四周无人才脱去遮掩心疼地安慰孩子。父子相互依偎相互依靠,脆弱又温馨的场景刺得尹鹏飞心窝闷痛。

那是他的爱人和孩子。

他遥遥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朝他们的方向迈出脚步。但一家团聚不过是他幻想中的美梦。察觉到他意图的有悔立刻用警惕的眼神死死地瞪着他,小手护在初钧面前,恶狠狠地冲他吼叫。

“走开,不要过来!!”

被强行带走的惊恐记忆还残留在脑海里,小有悔顾不得爹爹向来的温和指导,像条看护犬般龇牙露齿试图吓走有意靠近的另一个父亲。初钧急急抱住情绪失控的孩子,将他的小脑袋按在肩上。呼喊他名字。

“有悔!”

“不许你靠近爹爹,走开走开!”

“有悔,乖孩子,没事的,爹爹一直都在。”

他原想示意尹鹏飞离开有悔的视线范围,可看到被亲生儿子嫌弃堂堂北国天子像个沮丧的孩子般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终究不忍心再让他伤心。得到保证的有悔心满意足地扑回他胸口恨恨磨牙,闷声道。

“有悔讨厌他!讨厌他!”

原本的父子血脉羁绊在强迫分离的阴影下已荡然无存。初钧听着儿子童真而坚定的抱怨,毫不意外地看到尹鹏飞眸中流露出无比的痛心。这个从一开始就不自觉地疼爱孩子的男人低垂下头,默默无言地转身离开房间。

222

尹鹏飞在房前台阶处席地而坐,没有表情的脸庞看起来很严肃,吓得圆月山庄上下齐齐来觐见。人们密密麻麻地跪满了小花园,眼巴巴地等着皇帝说出那句免礼平身。可跪到膝盖发痛,也不见尹鹏飞有半点表示。只好一个个暗地叫苦连天偷偷擂打麻痹了的膝盖。

“他看不到的,你们都出去吧。”

尹无双偶然路过,视线一扫。看见尹鹏飞身后房门紧闭,已知这位尊贵天子刚刚吃了好大一碗闭门羹。也对,老婆孩子搂一块痛哭,他身为罪魁祸首又怎么会好过?如果不是他们正眼都不看一眼,恐怕早抛下身份负荆请罪去了。

他向来淡漠,但跪在地上的是他的人。倘大一个别院,总不能全部跪在这里不干活吧?眼看晚饭时分将近,他能饿肚子,房间里躲着不肯见人那个可不能饿。于是踱过去示意仆人管家全起来。

众人看了看少庄主再看了看尹天子,权衡之下还是不敢动,继续跪在原处等。奈何尹鹏飞竟连半丝反应都没有,空洞的眼神投向远处,像尊佛像般一动不动。尹无双冷脸拂袖,从角落处硬生生抓走一个厨子拎回厨房了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等到天都黑了大半,才终于听见那两扇木门轻轻打开。微弱的吱声惊得尹鹏飞整个人从地上弹起,精神抖擞地凑过去,小心地问。

“怎么了?”

“…………”

“你告诉我,我来办。”

“孩子饿了……”

举着烛台的初钧刚踏出半步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定睛一看,整个山庄的人都背着尹鹏飞可怜兮兮地朝他投来求救的目光。不由哑然失笑。

“管家,厨房有没有准备小孩吃的软烂食物?”

“有有有,当然有。老奴全准备好了。”

跪在最前头的老管家兴冲冲地挺起腰,却哎呀一声倒了下去。刚回过神来的尹鹏飞方才发现面前跪了那么多人,连忙示意他们全都起来无须再跪拜。可怜一大群人双腿早已麻得步子都迈不开,只能相互搀扶着,狼狈不堪地从小院子里龟速离开。

徐哥哥番外

我自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

嫡子幼时被立为太子的前例不少,可立一个哇哇落地的孩儿为太子却是我天朝开国以来的第一次。据说是因为母后生我时遇到难产几乎死去,父皇为了安抚外公全家上下而做的决定。说得透彻点,是为了安抚边疆虎视眈眈的二十万大军。我甚至毫不怀疑万一母后真的不幸仙逝,外公会立刻派遣小阿姨进宫替补。保住后宫保住太子,是他们维系权力的第一要策。

父皇待我,一如他对待母后。淡淡的,没有喜怒悲伤。除开每日定时问安每逢初一十五亲自考我功课,我这个堂堂南国太子,竟连见父亲一面都不可以。或许我应该知足,因为比我小两岁的弟弟连父皇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等小妹妹二公主出生的时候,这个男人甚至远在江南水乡巡视。

“巡视?呵呵,巡视。”

生产完的母后很虚弱,额上扎着防风用的貂毛皮套,陷在一堆绸缎内恶狠狠地瞪着窗户。她的满怀恨意很快就得到了回应,父皇从南方带回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不顾后宫众人阻挠迅速立她为贵妃,藏于宫中最隐秘最独立的院落,视之如珍宝。

她独占了父皇所有的爱,同时也得罪了整个庞大的后宫。可我并不讨厌她。因为我相信世间上再没有这么漂亮的女子。像初春一缕一缕嫩绿的柳枝,轻盈婉约气质清新。也只有这种女子,能够融化父皇内心的坚冰。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母后已经为我定下太子妃,同样出身武将家族的女孩会在冬天嫁入皇家。可她似乎仍然当我是小孩子。腆着高耸的腹部坐在满枝嫣红的枫叶树下笑着对我招手,白皙的肌肤,透出些许苍白。我远远地看着她,慢慢地走过去。她温柔地欠身,叫我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你有好几个兄弟妹妹吧?”

她身上披着灿如朝霞般的绸缎礼服,颈间一串大得惊人的东珠项链。据闻珍珠可以为孕妇定惊──母后恨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害怕他会威胁到我的位置。如果不是父皇派了心腹跟随左右,或者明天后天,这朵漂亮得不像真实的鲜花就会突然枯萎。

“你能守护我的孩子嘛?一如你的亲生手足?”

我半跪在她面前,凝视着她略带忧郁的脸庞。看着她半垂眼眸眼角渗出泪珠,双手牵住我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腹部。

“啊,他动了。”

感觉到手掌传来的振动,我惊讶得高呼出声。她破涕为笑,似乎对我这个孩子气的举动很感兴趣。

“看来这个孩子很喜欢太子殿下呢。”

“……”

我将注意力转回她的腹部,不答话。她叹了口气,手掌捧起我的脸颊,轻声说。

“太子殿下请安心,他永远不会成为你前进路上的障碍。”

她的手很冰,却烘热了我的脸。

“所以,请你守护他,爱他,不要让他受到一丝伤害。”

秋天很快就过去,我迎来了冬天迎来了我的妻子。就在我大婚以后不久,父皇膝下又添了一名男丁。我赶回宫中祝贺,姆妈将裹在明黄缎子内的小孩子抱给我看。

“殿下殿下,老奴再也找不到这么漂亮的婴儿了。”

姆妈在旁边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我一句都没听到。我伸出双手笨拙地接过他,他蜷着小手侧着头好奇地对我张望。嫩嫩的一团,有一双亮得惊人的漆黑眸子。粉色的嘴唇微微扯开,唾液吹成泡泡,最后啵地碎裂。

这就是她托付给我的孩子。

我低下头,轻柔地在咯咯笑个不停的婴孩脑门上印下未来帝王的承诺。我将会守护他,爱他,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

我保证。

223

“他已经睡了。”

和爱子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他一直维持的冷漠,抬手将发丝挽回耳后,竟向尹鹏飞露出淡淡笑脸。本已清俊秀丽的容貌在烛火映照下越显雅致,微张的嘴唇略有些苍白,惹人怜惜。

“陛下连日奔波,想必已疲累不堪。还是请陛下起家回宫歇息罢。”

“我…我……”

尹鹏飞犹豫再三,终究没有腆着脸皮说出心中那句我不想回去。低头想了想,说。

“我在这里歇息也是一样。”

“陛下乃一国之君一朝天子,行事须以国事为重,怎可长时间远离皇宫?”

初钧恭恭敬敬地说话,表面上客气得像是尹鹏飞那群七老八十用心良苦的老臣子,可话里暗藏的讽刺却清晰得令人无法忽视。

以国事为重。

国事国事,无非是国家利益。损害者十恶不赦永不超生,为此骁与杏仁连一个申辩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断送了性命。他倒是有申辩过,可惜没有人愿意相信。徐靖武下的圈套从开始就把他往绝路上拖。反复数月的伤害不断,到后来他已经筋疲力尽只求速死。

“我就呆一夜,明早便走。”

尹鹏飞硬着头皮坚持。

“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到院子里去。但不要赶我走。”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这里不是他的地方。彼此同为客人,倒真没有立场说什么驱赶遣散。初钧长长叹一口气,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干脆起身折回房中,任尹鹏飞在外走廊呆站枯等。

房内没有燃点蜡烛油灯,月光透过半撑起的窗户泻了满地。初钧坐回床边一下一下地轻轻抚弄蜷成一团入睡的儿子后背,沉默不语。

终究还是伤害了他。

他托着左腮,挨着有悔的身体躺下。看着消瘦的小脸上犹存泪痕,默默地以指尖为他拭擦。没料到熟睡中的孩子竟因此浑身微颤,眼睛迅速睁开,像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爹爹!!”

“不怕不怕,爹爹在。”

“爹爹不要走!!有悔好害怕……呜呜呜。”

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吓成这个样子,初钧搂紧心肝宝贝,悔得心头直淌血。而门外徘徊着的天子听见儿子哭泣惊叫,更是懊悔得一拳击打在廊柱之上。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给予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好好照顾他们父子。

“我,我梦到爹爹不见了。”

活泼宝宝变成爱哭宝宝,泪水如决了堤般汹涌而出。双手死命扯住父亲衣袖,将父亲的手臂圈在怀里。

“爹爹你不要走,有悔,有悔追不上…………”

这个恐怖的噩梦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温柔的爹爹将他放在光明处,转身往远方黑暗快步走去。任他怎么哭喊都不回头。他想追,但小短腿小短手根本追不上。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爹爹的身影消失,再也不见。

224

初钧把孩子抱在怀里,但始终没办法使受到真实梦境惊吓的他安静下来。万般无奈之下正准备呼喊下人备药,却看见尹鹏飞小心翼翼地端着瓷碗走进来。将药粉迅速溶在温水当中。

“定惊散。”

就默契一点而言,他们之间可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初钧点点头表示感谢接过瓷碗试图喂药,可是有悔在惊吓中不断大力挣扎,好几次险些把药碗打翻。初钧体衰力弱,单臂根本不足以应对此狼狈局面。还是旁观的尹鹏飞一个箭步牢牢抱过孩子,笨拙而焦急地低声哄道。

“乖,乖,不怕。”

“爹爹,哇哇哇。”

两双蓝眼睛凑在一起,画面是从来未曾有的温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有悔已经无力分辨眼前的是亲爱的爹爹还是痛恨的叔叔,小小的身体甚至已经开始抽搐,惊得刚刚才知道自己错失骨肉团聚的尹鹏飞刷地从初钧手中抢回药碗。昂头喝下一口,再俯身贴住儿子的嘴唇慢慢一点一点灌进去。

“咳咳咳……”

药水苦涩。小有悔本能地皱眉,吐出小舌头想把硬灌进去的药水反吐出来。初钧忙轻柔抚拍他胸口,引导他咽下喉咙间的定惊散。尹鹏飞则手忙脚乱唤人拿蜜饯,又心疼又讨好地凑过去哄小儿子。

“恕奴才大胆说一句。”

负责送蜜饯来的管事跪在地上磕头,说。

“皆因小公子近来常常夜啼,奴才们方时刻备好药。”

圆月山庄没有年幼稚童,尹鹏飞能只听闻有悔哭声有异便立刻前去取回小儿惊风定惊散,内里必定有其他原因。初钧一手抚养孩子,自然深知不妥。反问。

“大夫怎么说?”

“大夫也说不出原因,只吩咐奴才们要轮流值夜防止小公子哭得晕厥过去。开出的药方大多是为了定惊安神,并没有特别的用药。”

“……这几天来你辛苦了。”

“公子客气,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管家善于察言观色,言尽后便退出房间留三人独处。尹鹏飞首先反应过来,以不容拒绝的口气说话。

“我立即传唤太医。”

225

他本以为自己的提议果断有力必定能博取不少分数。可初钧的态度恰恰相反,毫不犹豫拒绝了他的好意。

“此事不妥。”

“孩子病了,我派个大夫诊治,有何不妥?!”

“太医专为皇族成员效命……陛下此言,是准备致有悔于何等地位?”

能请来全国能力最高的医生治疗疾病,换了普通人早已痛哭流涕跪谢皇恩。皆因他们有一套完整制度,有效地将最好的资源集中使用在权力阶层上。如果说之前的小有悔还披着一层穆王爷外孙的伪装可以大大方方接受外界打量,现在的他只剩余尹鹏飞的宠爱保护,任何逾越制度的事情都可能引起不小的波澜。

“皇族?说不清来历;一般人?担不起皇恩浩荡。难不成陛下还想向天下人说这是你的皇儿要迎接回宫认祖归宗?”

“初钧,他也是我的孩子。”

“不不不,陛下你弄错了。他是我一人的孩子,与你无关。”

初钧抿紧嘴唇,眼眸内闪过一抹决然神色。有些话不能拖,该说明白的终究要说明白。否则给予对方错误的信息错误的信号,等最后澄清时会更痛苦。

尹鹏飞正垂首凝视逐渐安静下来的孩子,闻言一震一惊,脸色转为死白。眼睛不安地乱转,可始终没有抬起来给初钧一个正视。

不对。

这个也是他的孩子。

流着他们两人的血,继承了他的湛蓝眼睛!

他抱紧怀中的小小身躯,好几次想开口说话。但无论是于情或是于理,他都没有立场反驳。只要初钧略微提及那个冬日的惨白清晨,他便立刻溃不成军败下阵来。他亏欠得太多,连做父亲的资格都已失去。

“如果说陛下你和有悔完全没有关系,那也是不正确的。你给了他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你当时就存着心思,让我给这孩子取一个名字嘛?”

“是,我要你给他一点补偿。”

初钧嘴角浮现残酷笑容,绝美的容颜沉浸在月光当中,带有股淡淡清冷。

“你给了他一半生命,然后又夺走他全部生命。陛下欠有悔半条命,能用一个名字还清,岂不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临行刑前的最后一个古怪请求,到此刻他方才明白内里含义。可惜一切已经太迟已经太迟。

226

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寂静得恐怖的房间里只听到呼吸声。沉重的,平静的,微弱的,偶尔夹杂了小孩子低低的哭音。

“我…我先去传太医。”

先支撑不下去的人是尹鹏飞,胡乱地将有悔安置在床上,低着头快步往外走。初钧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突然啪地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脸庞,浑身颤抖。

“初钧!”

尹鹏飞折返回来,焦急地试图搀扶。手臂却被人紧紧抓住,纤细十指几乎掐入肉内,恍如溺水者般无助。

“放过我好不好?”

他攀住他手臂,竭尽全力抑制住发颤的声音。说。

“我错了,我不该回来。我宁愿你我之间维持原来的局面,彼此憎恨,相互撕咬。我已经想不到我们还能用怎样的方式相处…尹鹏飞,算我求求你,放过我和有悔吧。我只想找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继续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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