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痕(生子)下+番外——吴清吴楚
吴清吴楚  发于:2011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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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钧无言以对,当初他们在湖畔初遇尹鹏飞便是用这句话打动他的心。否则以他的敏感身份,断然不会与一个北国人深交结友。而今日再听到这番言论,不由得嘴唇微扬露出带有几分讽刺的微笑。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尚有自知自明,不至于痴心妄想高攀桂枝。”

投缘?再投缘都敌不过猜忌。几个俘虏几句谎言就可以摧毁原以为坚不可摧的感情。他甚至怀疑尹鹏飞根本没有调查过真相,对,没有调查过真相。只仅仅因为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便立刻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得超生。

被自家老爹自讽为老鼠儿子的小有悔还听不懂暗示,仍然笑呵呵地玩灯笼。尹鹏飞颇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

“若果他是老鼠的儿子,那我也不过是只稍大一点的老鼠。”

“……”

初钧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仍然和以往一样毫不顾忌形象,想到什么说什么,根本不考虑他人的感觉。难道他没看见周围几个可怜的侍卫连脸都绿了嘛?!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皇帝陛下发现自己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

“陛下,这个玩笑不好笑。”

“是吗?那么血统论也不好笑。”

尹鹏飞耸肩。

“何况你是他父亲,天底下有哪个父亲会不看好自己儿子的未来?”

“……我只希望他能够快乐一些。”

初钧低下头。在孩子另一个父亲面前撒谎的压力不小,他每说一句都必须掂量用词是否合适免得惹来麻烦。

“我亏欠他许多,所以不敢对他有所求。只期望他以后的人生能够快乐美满,除此以外别无所求。”

“难得有像你这样的父亲……”

尹鹏飞没有听出初钧话中的弦外之音,反而感叹道。

“不过听你的口气,似乎对目前的状况不满?”

“是。”

初钧态度转为恭敬。

“被卷入风波中绝非我所愿。”

“风波?这不是风波,这是家事。”

尹鹏飞淡淡一句,将初钧竭力撇清的关系扯得越发的深。他目光深幽,定定地注视远方。许久才说话。

“或许要让你失望了,站在我的角度看,我认为你掺和进来并非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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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此前设想过这种可能,但真正从尹鹏飞口中听见时仍然叫他无比心寒。只要是对自己有利对维系皇位有利,帝王便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其他人。哪怕这个牺牲者只是个孩子。

初钧下意识地搂紧儿子,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如果说当初处决他是因爱成恨,现在尹鹏飞的表态无疑是彻彻底底地向他展露一个皇帝的狠心肠。就因为便于牵制朝中势力就立意要剥夺他们自由自在生活的权力,这样的尹鹏飞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也对。我们父子比起尹无双,要容易对付得多。”

他停下脚步,脸上写满鄙视。

“尹无双身份显赫不容忽视,同时人也已成年。与其纵容穆王爷利用他,不若默许他利用我们父子。毕竟柿子要挑软的捏,免得太硬了,砸到自己就不好。”

这话说得太过尖锐,顿时触动了龙鳞。尹鹏飞几乎要呵斥他放肆。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皆因他看见了孩子不安的眼神。

“爹爹,爹爹。”

有悔察觉到父亲的怒意,难免有点害怕。在他记忆当中父亲很少动怒,总是笑盈盈地抱他逗他。可来了这个地方以后他便再也见不到父亲的笑脸。除开严肃还是严肃。

“我们回家……回家好不好?”

他扯住初钧衣袖,小声地哀求。圆圆的眼睛睁得极大,像害怕被抛弃的小猫──孩子总是最敏感的,一点点变化都会引起他的注意。初钧和尹鹏飞都没想到自己的情绪会带给孩子无形的伤害,彼此的怒气立刻消失了大半。

“是不是困了?”

皇帝的表情有点尴尬,自己给自己找台阶。

“还是肚子饿了?嗯?”

有悔靠在父亲肩膀上,怯生生地摇头。他不笨,他知道父亲几次发怒都和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叔叔有关系。尽管他对这个叔叔抱有一丝好感。

“我要回家。”

他没有哭,可圆滚滚的一双蓝眼睛里分明已经泛起雾气。小小的手掩在脸颊上,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爹爹,我不玩了。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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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心意很坚定,任尹鹏飞怎样哄都坚持要回家。大大地为爹爹出了口闷气。他瞥了眼急得团团转围住有悔哄个不停的男人,眼角流露出一抹复杂笑意。低声说。

“我们暂且休战吧?”

“嗯?”

“……一年一度的花灯会,别浪费了才好。”

按习俗,花灯赏玩以后必须顺流水放走。象征着来年顺风顺水。从前尹鹏飞也曾微服悄悄带他出宫放灯。尤记得当时整条河面上到处都布满各式花灯,尤其以莲花造型最多。闪烁一片,如同天上繁星。那副景象委实美不胜收。

他顺手从儿子手里拿过其中一盏兔子灯,快步走向河岸僻静处。尹鹏飞跟在他后面,对他这突然改变的态度有点摸不着头脑。其实他本意的的确确是想找个人好好说说话解闷,倒不知怎么被牵着说了通不合适在这等场合讨论的话题。

只是……他内心存在那点心思,也尽数被那人一言道破。

穆王爷年纪大了,这几年情况恶化得厉害。比起只是暂时不配合的尹无双,尚且年幼能够有力消耗穆王爷时间的孩子威胁性当然要小得多。别说看着他登基,恐怕穆王爷连看到他长大的机会都没有。而只要等这个晚年老狐狸驾鹤西去后,整座穆王府就可以落入他控制当中。这想法说不上光明磊落无愧于心,所以被识破时多少有点恼羞成怒。尹鹏飞不好意思地抓抓鼻子,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情绪。踱过去挨着初钧身侧看他放花灯。

“去吧。”

初钧把孩子放下,双手合十闭目祷告。雪白的兔子灯随着水波上下晃动,慢悠悠地向下游飘去。内里一点烛光被风儿吹得来回摇曳,好几次险些熄灭又挣扎着跳跃燃烧。可惜最终还是敌不过风浪,翻腾几下,笔直沉入水中。

“哎呀,没了。”

有悔蹲在旁边看得眼都不转,初钧笑着给了他一个莲花灯,鼓励他亲手放进水中。

“爹爹运气不好,你可要为爹爹争气。”

“不过是些风俗传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尹鹏飞以为他是为兔子灯的过早阵亡不安,连忙宽言安慰。初钧却回身微笑,指了自己对他说。

“我这辈子运气不好,真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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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上含笑,眼睛内却净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悲哀。木然的五官因此难得的生动起来,不像平日那般死板严肃。

尹鹏飞正想出言劝慰,那厢的男子已经圈住孩子的腰助他将手中花灯轻轻放入水中。素雅的白莲花顺流而下,内里烛光久久不灭。

“爹爹,快看。漂到那边了!!”

有悔不知短短瞬间自家爹爹心中起了怎样一番风浪。单纯的孩子拍手欢呼,为自己的花灯能顺利远离河岸而高兴。初钧伸手抚摸他的脸蛋,陪着他一道笑。方才眼中的悲伤已经尽数消散,彻底得不留丝毫痕迹。

“还有很多盏灯,我们慢慢放。”

尹鹏飞挑了个象征五谷丰登的花灯,默默祝祷了一番以后送入河道。可能天子的气场的确与众不同。他所放下的花灯迅速往下游漂去,几下就看不见踪影。凌有悔吃惊地看着,显得非常羡慕。二话不说就从侍卫处拿过三四个其他花灯一股脑地全部丢进河里,眼巴巴地希望这些花灯能够为他超越大叔叔的五谷丰登。可惜四个花灯里面当场沉了三个,剩下一个摇摇晃晃漂了数十丈,也熬不住沉入水底。气得有悔嘟起小嘴巴,在岸边焦急得直跺脚。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爹爹平日怎么教你的?做事怎可这般毛毛躁躁?”

小孩子难免爱争强斗胜。但和亲生父亲斗谁的花灯放得远,实在令初钧又好气又好笑。他撩起衣摆,也取来一个五谷丰登花灯。手把手地教儿子感受风向,挑选合适的时机放灯下水。

“呵呵,我还想继续逗他呢。倒被你识破了。”

尹鹏飞在旁边饶有趣味地看他们父子嬉戏,鼻端嗅到来自初钧身体的淡淡清香──虽说他相貌长得不怎么样,却有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衣着品味简单而不俗,配饰别致又清雅。就拿他今日的装扮来说,黑发单用支造型古朴的红木钗盘起。比起那些名贵的金饰宝石都来得好看。衣领间隐约露出一截雪白后颈,姿态优雅恍如草原上的白鹤。

“咦?你脖子曾经受过伤嘛?”

他偶尔瞥到凌初钧颈间一直用衣领掩盖的那道红痕,关切之情不由脱口而出。指尖隔着几缕发丝触及伤痕,顿时感觉满手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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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红色的伤痕很奇特。与其说是伤痕,倒不如说它像一道胎记。没有普通伤痕的凸凹不平,淡淡的一圈细如红线般围绕着颈项。就像一个红色项圈。

“别碰我!”

他的手刚触及初钧肌肤,后者已愤怒地皱眉叱喝。边伸手打开他的手臂,边拉起衣袖遮住脖子。

“……你!”

尹鹏飞此举原本出自好意,却想不到他的反应如此激烈。两道秀眉紧紧地结在一起,厌恶之情恍似面前所对之人是毒蛇。叫习惯了高高在上万人臣服的皇帝心中生出丝不识抬举的不快。

“我不过是……”

他试图解释。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必要向一个寻常子民屈尊辩解。于是闭口不语。他不说话,初钧自然更不愿说话。默默垂下眼眸别过头去,不再对尹鹏飞展露任何表情。

两人相对无言,剩下小有悔一个人在河岸边上傻乐。一堆子不太懂处理冷场场面的侍卫都围着他转,好避开怒火正越积越高又无处发泄的主子。暗地里对敢于撩拨皇帝龙颜的凌初钧是打心底崇拜。

花灯再多,也熬不住有悔这样一个接一个地放。小半个时辰过后,所有侍卫手里的花灯都进了河道。一群人哀怨地目送孩子扑回仍然面无表情的父亲怀中索要拥抱,红扑扑的脸颊可爱又可恨。

啊啊啊!我们还不想侍候正在火头上的皇上回宫啊!

他们笔直地站成一排,眼睛死死盯住那对自顾自玩亲亲的父子。被晾在旁边的尹鹏飞自觉无趣,冷着脸挥手示意离开。谁料此时忽然从斜刺里伸出只小手,软软地牵住他衣袖。娇声娇气地说。

“谢谢叔叔。”

有悔有点害羞。难得有人这么阔绰地买了那么多花灯给他玩,他却忘记在第一时间道谢。

“花灯很好玩,我很喜欢。”

孩子特有的幼稚嗓音,每讲一句都像在撒娇。瞬间瓦解了尹鹏飞的全副武装。他饶有趣味地蹲下来,想继续逗娃娃和他说话。却险些被张臂冲过来投怀送抱的小家伙撞倒。

“小心小心。”

“啵。”

一大一小搂在一起,大脑袋抵小脑袋。有悔动作迅速地抱住大叔叔的脸用力地啃了一口以示感谢,然后倚在他肩膀上咯咯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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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鹏飞被这突如其来的“殷勤”闹得心花怒放。紧绷的五官舒展开来,一把将孩子举起托在肩膀朗声大笑。也让侍卫们齐齐舒了口气。不约而同地用期盼的目光注视着小有悔,希望他能够继续将皇帝陛下哄得心花怒放。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好,抓稳了。”

小孩子丝毫不知道自己在做天下间罪名最重的罪行。骑在龙肩上揪住皇帝老儿的衣领,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在旁人眼中他实在非常幸运,能够得到皇帝青睐和溺爱。但事实上凌有悔却是世间数一数二的倒霉孩子。是他的父亲亲自下令,扼杀了犹在肚腹中的他。

初钧没有阻止儿子和生父亲近。那是天性,血脉之间的牵绊。既然尹鹏飞没有对孩子的身份起疑,他也没必要如临大敌般虎视眈眈。他安静地旁观着他们嬉闹,无关身份地位,单纯出自尹鹏飞对孩子的热爱。

不得不承认尹鹏飞并没有多少皇帝架子。

他望了眼列队等候的侍卫,不明内里的侍卫们立刻朝他点头示意。从前那十二个影卫也是如此。斯文有礼,丝毫看不出是皇帝身边的重要臣子。侍卫尚且如此收敛,他们的主人自然更加没架子。待人接物都非常温和。否则以他的眼力,断不会等到尹鹏飞自己和盘托出才猜得到他的真实身份。

如果他没有苦苦纠缠,或者当时他也向他坦白承认身份告诉他自己其实是南国最受宠的小王爷,不知道今日的故事结局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也许会惆怅,会惋惜,会恨彼此生不逢时,会终身思念忘不了挥不去,但总比一方砍掉另一方的脑袋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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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有实物无名的父子又疯了一阵,最后还是被穆王府来的佣人以夜深为理由劝停。直言这般折腾对小孩子身体有害无益,才让对皇帝的肩马恋恋不舍的凌有悔回到一直没吭声的父亲怀里。放心不下的皇帝末了特意从侍卫们分出四个人专门护送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原路折回旅店。

“若是你没什么心结,就搬回穆王府吧。”

临别前尹鹏飞意味深长地叮嘱。

“近来两国交战,你们孤身在外没有照应。还是搬入王府较好。”

他边说边做不经意状轻轻瞄了眼那两个穆王爷派来的保镖兼眼线,有意无意地通过他们向穆王爷表达自己的意思──现下朝中三派力量相持不下。穆王爷统领西路军多年,手中筹码力量最大。但如果以继承人身份为衡量标准,则穆王爷手中筹码最轻。要是凌初钧同意入府,则血统纯正的凌有悔会正式成为穆王爷的嫡外孙。要是这个孩子还能得到皇帝太后的无上宠爱怜悯,对其余两派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非常要命的威胁。

也正因为如此,他会特意指派宫中侍卫护送这对尚且“不知”处境险恶的父子。尽管他很清楚自己今晚的“表演”会为凌初钧带来怎样的注目和烦恼,可他仍然在权衡两者得失以后毅然接近他们。以自身的权势造就一个下不来的困局,逼迫让对权力并没有多少兴趣的男子顺从屈服。

初钧无言以对。略微躬身行礼,抱着孩子离开。六个侍卫跟在后面态度越发恭敬。因为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皇帝跟前新晋红人,他的儿子甚至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天子。

到了旅馆,店内居然已经有前来打探接应消息的人。三三两两地坐了,目送初钧抱着在半路睡着的孩子上楼。穆王府两个家丁不是笨蛋,见状立刻分开行动。一人留守一人折返穆王府。估计是要派车来“请”他们离开。

哪方为敌哪方为友,初钧一时都拿捏不准。干脆对那些陌生来客全都视而不见。径直回房歇息。这一晚虽然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可他却睡得很香。枕在他臂上的孩子更是难得的安稳,呼呼地大睡活脱脱像只小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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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尹曦堂已经在堂下等待。挥手让十数个佣人们登楼为他们收拾行李。前来迎接的马车装饰也非常豪华,估计是穆王爷自己的用车。金灿灿的一片,晃得人眼直发直。

既然穆王爷世子来了,负责监视的人自然不能装做看不见。这才知道他们都是其他府上有头有面的管事。尹曦堂边替坐在他膝上吃早点的有悔整理头发边淡淡地一一打发,着实出了把世子爷的风头。反倒是平平无奇的凌初钧无人问津。独自坐在旁边喝茶,乐得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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