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蒂妮和卡萝莱娜 下————LordChinese
LordChinese  发于:2009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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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库尔嘉无处可藏。而以她的个性,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安慰在那样危险的时刻置我于不顾。否则,奥埃尔斯堡公使那拙劣的谎言也不至于如此简单便获得了成功。

        那么,我究竟该怎么做?一个不懂剑术,枪法也很糟糕,在力量方面完全不存在任何优势的17岁女孩,要怎样才能挽救自己的爱人呢?

        围绕着斐迪南和我的人们一刻不停地谈论各种各样的话题。从人群的缝隙中,我能看见库尔嘉正望着这里。她是在担心着我。当我的头脑被繁琐的仪式、庆典搅得险些混乱时,库尔嘉所想的依旧只是保护我。即使深陷绝境,她也始终把我放在自己之前,而不会去思考太多其它的东西。

        但这并不长久的一瞥却以我慌张的转身作为了终结。我惊恐地逃避着那个已经印刻在我思想深处的小小身影,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

        可怜的温蒂妮还在发呆。从婚礼结束直到现在,漫长的5个小时中,她的笑容消失了。从来不会悲伤的小飞鱼,此时再也无法找到快乐。那双会说话的蓝眼睛完全地黯淡了,她木然地注视着渐趋阴沉的天空,似乎是在幻想着某个伤感的情景。

        这样子仿佛灵魂出窍,前一天的活力也已经消失殆尽。宫廷乐队的演奏、达官贵人的交谈、醇香的美酒和精致的食物,这一切包围着她,但并不能引来她的任何兴趣。她将自己那娇小、柔软的身躯松松垮垮地斜倚在库尔嘉的胳膊上,就好像随时都会昏倒。库尔嘉正吩咐仆人搬来软垫,将温蒂妮抱上去。

        “陛下,请您留意瓦拉诺男爵夫人。她好像不太舒服。”我挽住了斐迪南的手臂,温情脉脉地看着丈夫,“我想,该让赫尔芬施泰因侯爵千金带她去休息一会儿。”

        我以为这是个不错的借口,如果斐迪南答应,奥埃尔斯堡公使也无话可说。这样,库尔嘉和温蒂妮就能够顺利逃走。然而,斐迪南似乎打定主意要让我痛苦下去。

        “这样吗?”斐迪南撇了撇嘴,“瓦拉诺男爵夫人……那是谁?妳的朋友吗?”

        我强迫自己压下了给他一巴掌的冲动,继续微笑道,“是温蒂妮小姐,您下午刚颁布了敕令,封她为贵族。”

        “哦……”斐迪南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拖长的尾音使他显得更蠢。“我还以为那是明天的事呢。”他说,凑上来吻了我一下。“今天,我的卡萝琳,我的脑袋里只有妳。”

        斐迪南已经喝了不少酒,酸臭的气味喷在我的脸上,似乎正在告诉人们他有些神智不清。但他仍旧不会放过向新欢谄媚的时机,而被抛弃的旧爱则成了最有用的道具。

        “今天我很高兴,所以大家也都该乐一乐!”他高声喊了起来,就像个乡下酒馆里的顽劣青年。宫廷弄臣们随声附和,纷纷高举酒杯,响亮地喝呼着,好像一群发狂的海豹在对着天空叫嚣。

        斐迪南满意地点点头,挣脱了我,然后端着酒杯,步履蹒跚地朝某个人所在的地方走去。聚集在那里的贵族女孩们向国王行屈膝礼,可斐迪南却粗鲁地把她们推到一边,以免挡住他的去路。女孩们惊慌地散开,终于将斐迪南搜寻的目标暴露在他的眼前。

        温蒂妮正坐在软垫上,曲着那双容易受伤的小腿。斐迪南的到来无疑给她带去了希望,在一瞬间,我看到她抬起了头,蓝眼睛里又有了活泼的闪动。

        “瓦……瓦莎……不,不是……瓦勒……不,该死……随便妳是什么男爵夫人……”斐迪南瞪着她,摇头晃脑地说道,“当贵族的感觉怎么样?一个没人要的小孤儿却有了现在的地位,妳不感谢我可不行!”

        温蒂妮顺从地吻了他的手,向他所象征的王权低下了头。库尔嘉正在变得愤怒,两道黑色的眉毛如同阴云般挤在了一起。而斐迪南对此视而不见,继续充实着他的虚荣心。

        “这么简单的感谢可不行,温蒂妮。妳不是这世上最喜欢我的人吗?妳该有更好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高兴才对……”他蹲下来,十分放肆地揉捏着温蒂妮的脸蛋。“给我,还有我的新娘,跳个舞吧。”

        他果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早该想到的。

        “陛下,这是不可能的!”库尔嘉上前一步,想要将温蒂妮和斐迪南隔开。“男爵夫人不适合跳舞,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那又有什么?她总是摆出一副病态的样子,可我也没见她死过!”斐迪南不屑一顾地回答道,继续玩弄着温蒂妮的下巴和脖子。“跳一个吧,让我开心,让所有人都开心!”他笑了起来,周围的贵族们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仿佛是在等着欣赏一场好戏。

        库尔嘉怒不可遏,若非她顾忌着我的计划,斐迪南现在一定已经脑袋开花了。“您的行为举止实在是太失礼了!您必须向瓦拉诺男爵夫人道歉!”女骑士勃然道,义正词严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四下的乐曲。

        不过,这对斐迪南是无效的,狂妄自大的混蛋永远不会想到他人的尊严。“您这是在教训我吗?!”他跳起来,恐吓似地盯着库尔嘉。“您看到我头上的王冠了吗?您看到我手中的权杖了吗?您不过只是我妻子卑微的佣人,而我是国王!只要我下一个命令,就能砍掉您的脑袋,送给您那只知道成天对女人卑躬屈膝的父亲!”他咆哮着,在酒精的影响下把伪装用的假面具完全地撕去了。

        苏拉以前是个会为穷人落泪的好青年,卡利古拉也曾被看作可爱善良的“小靴子”。那些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暴虐的邪恶之徒,只是不擅长掩饰罢了。

        “我不允许您侮辱我的父亲,陛下!忠于卡林西亚皇室是他的选择,我以他为荣!”库尔嘉几乎要拔出剑来,可怕的目光让斐迪南顿时原形毕露,像只胆怯的水母那样浑身抽搐。

        遗憾的是,赫尔芬施泰因侯爵并不在场。如果他亲眼见到女儿维护父亲的样子,也许两人之间的隔阂就有机会被解开……

        “卫兵!卫兵!有人想要袭击我!”

        斐迪南气急败坏地放声叫喊,眼看库尔嘉就要迎来一场说不清的麻烦。虽然奥埃尔斯堡公使不断地用眼睛示意我少管闲事,但我却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一个声音正在告诉我,如果我坐视灾难的发生,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然而……某个人在我之前,就以她自己的方式阻止了这场提前爆发的争斗。

        温蒂妮站起身,离开了垫子。她先是将库尔嘉领到了一旁,让骑士坐下。后者疑惑地望着她,而小飞鱼则给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请不用为我担心。

        当她望向我时,我能从她的眼睛中读到这句话。

        温蒂妮又一次吻了斐迪南的手,接着她登上舷梯,走过甲板,一直来到“边境伯爵”号的船尾。码头上的宾客、战舰中的水手、窗口边的居民全都望着她。在人们的注目之下,她慢慢地攀上了木质的船舷。

        女孩的身体灵巧轻柔,她的动作舒展大方。当她高高地跃起时,观众们爆发出一阵惊呼;而当她稳稳地落下时,赞叹声此起彼伏。

        有人说她是一只被追逐着的燕子,四处飞翔,可我却觉得自己看见了光——无形无声,仿佛精灵,在所有的角落同时闪动,在每个人的身旁翩翩起舞。

        不久,白色的肌肤上有了鲜红的细流,那是血的颜色。但温蒂妮并不会因此而停顿,这舞蹈似乎就像时间一样,永远看不见尽头。那狭小的舞台根本无法阻挡她的步子,也不能会使她的艺术有半点失色,随着她的舞动,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有了她。

        没有音乐的协奏,没有同伴的衬托,可她的舞姿仍旧是那么令人神往。宛如天空中的凄迷月色,好似小河边的零落碎英,在散逸飘荡的惨淡苦楚中,孕育着最灿烂的光华。她的每一次悸动、每一种形态、每一个轮廓、每一条曲线,全都展现着美的内蕴。

        这样的美是永存的,而创造这种美的灵魂,必然是不灭的。

        “她跳得不错,但就是看上去挺伤心。”

        “我从没见到过这样不要命的舞蹈,就好像在今天以后她就再也不能用双腿跳舞了一样。”

        “看得出。而且,这与其说是在庆祝婚礼,还不如说是在为丧礼致哀。”

        “你没看出来吗?她已经失魂落魄了。说不定很快就会自杀——被卡尔洛·菲尔迪南多陛下抛弃的女人大多没有好结果。”

        “嘘!小声些。妳没看见王后就在这儿吗?”

        ……

        贵族们的议论传了过来,我对此并不感到奇怪。每个人都说斐迪南就是她的灵魂,我拿走了他,温蒂妮自然也就失去了它……

        这真是可笑至极!

        温蒂妮不是一朵浪花,温蒂妮不是一片浮云!她是一个活着的人,是一个由自然创造的生命。她所拥有的并非虚无的泡沫,而是比阳光更为灿烂的青春。

        她懂得去爱,懂得付出,她会为了博取爱人的喜悦而流血,也会为了减少朋友的悲伤而欢笑,当她望着我时,我总能听到她柔和的心语……

        如此无私、真实的生命,又怎么会没有自己的灵魂呢?!

        难道作为女人,只有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寄托在男人的身上,无止境地退让、无止境地忍受、无止境地牺牲,才算是在这个世界上获得了自己的位置,才算是找到了灵魂吗?

        “妳当爱慕妳的丈夫,他将统治妳。”——这样无耻的谎言,我决不承认!

        所以,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到他们的女王捏着裙角,小步疾跑却又不失优雅地登上了战舰;他们也能看到她走近船舷,对一个正在舞蹈中痛苦着的女孩大声叫喊,并且不容质疑地拉住了她的手。

        “别跳了,温蒂妮!别跳了!”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不加任何称谓地说出了她的名字。小飞鱼惊骇得险些失足滑落,而我则趁势把她拽了下来,紧紧地搂进怀中。

        “听好!”我看着她的眼睛,几乎想把自己的全部思维都向她展现。“妳该有自己的生活,温蒂妮!”

        “决不要因为妳是个女孩就任人支配,也决不要听信那些胡言乱语把自己当成丈夫的附属品。在这个世界上只应该有地位的高下,而没有性别尊卑。是女人又怎么样?女人也一样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伊丽莎白·都铎使阿尔比翁成为海上霸主;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芙娜受到全鲁瑟尼斯的爱戴;而我的母皇玛丽娅·特蕾西娅正在整个欧洲建立帝国。她们是真正的女人,可所有的男人都只能仰望她们的光辉!”

        “而妳,温蒂妮,我善良的小妹妹,所要做的只是抬起头,勇敢地注视着一切。面前的道路会变得宽广,心中的太阳将永远明亮。妳的灵魂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最纯洁的,妳完全能够为了自己而活、为了自己而快乐!从今天起,妳不需要再取悦任何人;从今天起,妳的人生只属于自己!”

        “忘了卡尔洛·斐尔迪南多吧,”我说,“妳该获得真正的幸福!一定可以的!一定!”

        如果说斐迪南在今天晚上撕下了“温和国王”的面具,那我则终于丢弃了“恭顺王后”的画皮。这一番宣言似的话语如同丢进池塘里的石子,起先只激起了微小的水花,不久却张开了巨大的波澜。

        首先开始鼓掌的,是近处屋顶上的女人们。她们中有小贩的妻子、卖鱼妇人、女佣,也许那群黑街的风尘女也在其中。她们不约而同地为我叫好,虽然我的本尼凡多语曾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

        随后,贵族的女孩们也加入了进来,折扇与丝绸手套的拍击声在码头上响成一片,绵长而又动听。

        可想而知,一些贵族男人们的脸色会有多么难看了。不过,我倒不用担心斐迪南对我兴师问罪。由于在刚才被我灌了太多的酒,小飞鱼的舞蹈尚未结束,他就已经倒在椅子上睡着了。

        温蒂妮对我的发言似乎并不惊讶,我们相视而笑,就像是早已了解了对方的亲人……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库尔嘉也走上了甲板。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体贴,将温蒂妮鲜血淋漓的双腿用毯子裹了起来。

        “奇怪的小姐,您可真傻。”她一成不变地说教道,“要是您像玛丽娅·卡萝莱娜陛下一样坚强,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了。看来,从明天起,就该让她给您好好地上几课了。”

        “先从识字开始,怎么样?”我想了想,说。我不像库尔嘉那么风趣,无法把图画书上的故事念得绘声绘色,但如果能让温蒂妮接受良好的教育,使她的思想充实,不再被那些歪曲真相的说辞所蒙蔽,也是一个姐姐应尽的职责。

        我不是阿伽门农,我也不是赫拉克勒斯,我决不会让重要的人成为祭坛上的牺牲!

        温蒂妮没有给我回答——这是自然的。在舞会落幕以前,她始终保持着甜美的微笑。

        我觉得她一定是答应了,心中同样有了勇气。而直到这时,我那可怜的侥幸思想仍然使我认为,我、库尔嘉、温蒂妮,能够永远平静地生活在一起。

        焰火的狂欢结束后,我命人把死猪一样沉睡不醒的斐迪南抬进了甲板上的帐篷,并让侍女们带温蒂妮去舱室中沐浴,然后再给她准备一个房间。黑胡子多纳尔船长虽是个粗人,却比心胸冷漠的旧贵族更像个绅士。他大度地将船长室让给了小飞鱼,自己则和手下一起挤在甲板下的吊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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