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尔嘉一点儿也不隐讳地说出了我心中的想法，或许，我真该用“了不起”来形容她了。除了菲德丝以外，我的骑士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就这样，我们一直等待着；偶尔，也会轻吻对方，用无间的亲密来陪伴我们度过这样的时刻……终于，夕阳低沉，日影渐暗，一个黄昏似乎又要在失落中过去。

      　　想在这儿见到温蒂妮，是我的心愿。即使我明白不过是无法实现的异想天开，我也不愿放弃这最后的希望。可上帝似乎早就抛弃了我这个不虔诚的信徒，从未使我的思念得到过回答。

      　　我从库尔嘉的怀里滑出，将弄皱的裙脚稍事整理，打算离开。法萨诺一家和其他的自由派贵族都会来卡波迪慕特宫和我共进晚餐，并且举行法萨诺被任命为王国新首相后的第一次内阁讨论。晚上的工作还有许多，女王的闲暇就要结束。

      　　“快走吧，库尔嘉。”我说道。

      　　可她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一声不吭。

      　　“妳怎么了？”我回过头，不解地望着她。

      　　库尔嘉还是没有回答我的话。她一动不动地呆立着，惊讶的目光正投向远处的海面。我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什么，立刻也用眼睛抓住了相同的方向——

      　　夕阳像一个纯金的圆盘，正在逐渐地没入海中，却依旧不愿服输地放射着刺目的光亮。以这片迷人的华彩为背景，一个我们所熟悉的小黑点正高高地从水面跃起。

      　　蓝色的秀发随风披散，仿佛一朵盛开的蔷薇；晶莹的水珠四散溅起，如同无数闪动的珍珠。她将双臂高高地张开，迎向薄纱似的云朵，就好像风的精灵正承载着她，使她能够飞上更远的苍穹。

      　　那双只会给她带去鲜血和痛苦的小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漂亮的鱼尾。每一块金色的鳞片，都正像星辰那般耀眼地闪烁着；装饰用的贝壳五彩缤纷，红色的花环鲜艳夺目，丝毫也不逊于地上的珠宝。在湿润的海洋之风吹拂下，透明的尾鳍欢快地舞动着，似乎，正在向她的朋友们道别……

      　　白玉的纯洁是她的象征，大海的深情如她的名字。太阳最后的一抹余辉洒在她秀丽的脸庞上，那永恒的微笑甚至能超越钻石的光彩。

      　　温蒂妮就在那儿，那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这时，凄美的歌声传来了，委婉、悠然，摄人魂魄。空气中所有的音符都在跳跃，波涛的低吟、长风的呼啸、山林的颤动、海鸟的鸣叫，世间的一切都在这天籁中融化，成为她的音乐、她的生命！

      　　她不再是一个被人们忽略的小哑女，而是只会存在于神话中的美人鱼；她不会再为了薄情的男人而失去声音，她要用这美妙的韵律唱出自己的生活！

      　　“帕耳忒诺贝，唱歌了……”库尔嘉合着呜咽的感慨在我的耳边响起，“骑士诗人约雷德尔”已是热泪盈眶。可我却一点儿也不想哭，心中澎湃着的激动几乎让我放声大笑。DF99:)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她一定会幸福的！她一定会幸福的！我不断地告诉着自己，并且我也知道——这决不是梦。

      　　离去吧，温蒂妮。

      　　在欲望横流、污秽遍地的大陆上，没有妳生存的角落；只有那广阔、温柔的海洋，才是妳真正的家。在那里，妳才有尊严；在那里，妳才有自由；在那里，妳才有未来。

      　　妳的善良不应该属于任何人，因为，妳是海的女儿。

      　　……

      　　恍惚之中，歌声结束了。温蒂妮优美的影子从渐暗的空中落下，翻身跃入大海，消失在泛起的浪花中。这是库尔嘉和我与她的最后一面，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便没有人类再见过美人鱼。

      　　“走吧。”我用手帕为库尔嘉擦着眼泪，就像幼时每每捉弄她之后的样子。

      　　可她却趁机搂住我，同时紧紧地贴着我的脸，摩擦着。“小海豚，我太伤心了……”她难得向我撒娇——看来，她是想把以前所付出的，连本带利地讨回去……

      　　如此的结果就是我们在晚餐上的迟到。当库尔嘉和我走出那条秘密的隧道，法萨诺和一群工兵正等候在那儿。

      　　“可以了吗，陛下？”他试着询问道。

      　　我看了看库尔嘉，眼角还留有泪痕的女骑士有些不怎么甘心地点着头。

      　　是啊……不会再见了。

      　　“可以，阁下。”我向法萨诺做了个手势。

      　　他随即会意，命令工兵们进入隧道布设炸药，将这个可能会成为敌人入侵捷径的洞穴彻底炸毁。届时，成吨的碎岩将完全地封闭整条通道，任何人都无法进入。

      　　“大家都已经在饭厅等您了，陛下。”法萨诺稍一欠身，让出了面前的道路。

      　　“今天的主菜是什么？”库尔嘉见王宫总管正在一旁，便随意地问道。

      　　“是撒丁红鲻鱼，阁下。”王宫总管回答说，“开胃菜是牡蛎，汤料是卡拉布里亚的蘑菇，点心则是松仁蛋糕和草莓布丁。”

      　　“很好。但请把陛下和我的主菜换成小羊排。”库尔嘉相当冷静地说道。

      　　王宫总管颇为惊讶地望着我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我则颔首表示赞同，“谢谢，请照赫尔芬施泰因侯爵千金的话去做吧。”

      　　看来，我们该给王宫的厨师们下个命令，永远不要再为我们烹饪有关鱼类的菜肴了。在我们今天的餐桌上，说不定就有温蒂妮迷路的小朋友……

      　　无奈的总管大人只得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可库尔嘉的声音又追了上去。“陛下的菜里不要用橄榄油，改用核桃油。大蒜也请去掉，换成生姜。她只喝红葡萄酒，并且要兑上四分之一的矿泉水。”

      　　唉，在任何时候，她都仔细记住我的口味；在任何事上，她都全心全意地为我着想。库尔嘉，是一个只为我活着的人。虽然我现在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爱上她，但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早晨，我也能在醒来时问心无愧地吻着她，然后说……

      　　我爱妳……

      　　法萨诺见我举步不前，便焦急地催促起来。王国的新首相在不久以前刚找回他用惯了的鹅毛笔，现在正是自信满满的时刻。他一个劲地谈论着农奴解放、土地赎买和重商主义的问题，介绍着改革宗教机构和打击各地土匪的行动，却没有想到17岁的女王正在为了一件小小的私人事务而出神。

      　　“对不起，库尔嘉，我只需要多一点时间，很快就……”我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话到中段才感到后悔。法萨诺和其他人大惑不解地注视着我，并因为我脸上渐渐浮起的红晕而感到莫名其妙。

      　　至于库尔嘉，她的不慌不忙正与大家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反差。

      　　“这可不行，陛下。这次我不会再纵容您了，就算用强迫的手段，我也要把您……”她故意顿了顿，发出胜利者的微笑，“把您，带到餐厅去……”

      　　看吧——她总是知道我想要什么。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