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蒂妮和卡萝莱娜 下————LordChinese
LordChinese  发于:2009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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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宾客们渐渐地散去,打道回府了。奥埃尔斯堡公使却和他们采取了相反的方向,径直来到我和库尔嘉的面前。他设法支开了其他人,以确保参与谈话的只有知情者。

        “刚才的演说真精彩,陛下。”他从单片眼镜后笑眯眯地望着我。“那么,您准备好了吗?”

        “是的。”我回答道。

        “您有……合适的武器吗?”他又问,同时向斐迪南所在的帐篷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有。”我转过身,从库尔嘉腰间的饰带上拔出了那柄帆形锷左手短剑。赫尔芬施泰因家交错缠绕的双橄榄枝家徽,在月色下闪着灰色的光芒。

        “明天早上5点,陛下。”奥埃尔斯堡公使十分简略地说出了时间。

        那是人类在清醒之前最疲劳的时刻,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是卡林西亚军发起进攻的开始,也是我,玛丽娅·卡萝莱娜·冯·奥瑞塔利斯,成为寡妇的时候。

        无论斐迪南隐藏得多么好,母皇依旧能看透他黑色的灵魂。一个有野心、不听话的女婿是帝国所不需要的,为了避免本尼凡多可能出现的反复,在使用价值消失以后,多余的部分应该立刻除掉。也正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母皇才会命令我将新房设在船上,而不是从表面上看来难以混入的王宫。

        当然,我虽是刽子手,却不会承担谋杀的责任。奥埃尔斯堡公使先前已经说过,一个没有舌头、不能为自己辩解的政治犯将成为替罪羊,为我们上演一场审判弑君者的活剧……

        “我明白了,阁下。请不要忘记把他带来。”

        让凶手浑身沾满血迹,手握杀死国王的凶器,被卫兵架着走出现场,在事实上自然更有说服力。

        奥埃尔斯堡公使浅浅地鞠了一躬,离开了“边境伯爵”号。除了派去暗杀法萨诺的手下还没有送来答复,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指挥下顺利进行着。想必,子爵阁下一定已经看到升迁的曙光。

        库尔嘉陪着我走进帐篷,留下那支短剑,又默然地离去。一整夜她都将守在外面,以防有所不测。最初,当我把母皇吩咐的一切都告诉她时,她说两起暗杀都该由她来完成,可我却坚决地拒绝了。

        她是一名骑士,不可以成为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恶人;而我更不会容忍她死去,在我之前就从这个世界上离开。

        只要不在船上作战就行了,我想,只要避开了注定的场景,危险也就不会发生了。

        这是我对自己的最后一次欺骗。

        

        

        

        (十三)

        我本不应该睡着的。

        死刑犯会在上绞架之前夜不能寐,杀人凶手也该如此。之前,我已经设想过那样的情景——身穿睡衣、手握短剑,在即将产生的死者身边来回踱步,并且流下害怕的冷汗。

        可事实证明,这样的情景只存在于我的想像中。在杀死自己的丈夫之前,我的心竟然异常地平静;而帐篷周围则显得出奇地死寂,甚至连大海的波涛都变得低沉。借着荧荧的烛光,我能透过帐篷看到库尔嘉的身影。女骑士一动不动地站在甲板上,似乎正陷入沉思之中。

        她会想些什么呢?是我们小时候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还是来到欧诺敦之后与温蒂妮一起生活的每一天?

        或者,她正和我一样有着深刻的担忧,却不是出于自己的安危……她也可能正想着温蒂妮,担心着那个不得不独自度过长夜的孩子;也许,她是在思考着明天的战斗,想像着如何才能保护我。

        她为我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而我却险些夺走她的生命。雅典娜误杀了青梅竹马的爱人帕拉斯,便把她的名字加自己的前边;可我却没有智慧女神那样的坚强,不能忍受只有在梦中才会见到库尔嘉的日子。为了她的生命,我宁愿做任何事……

        我将那柄短剑藏在枕头下,然后躺了上去。

        斐迪南鼾声如雷,意识全无,即使死神已经睡在了他的身边,他也浑然不知。其实,两年以前,当我在沙滩上找到他时,他就该死去的;能生存至今,只是因为我和母皇都需要他成为各自的棋子。王族、皇室间的婚姻本就是用鲜血和眼泪书写的阴谋剧本,没有这样的觉悟,反把每个女孩都当成会被他迷住的傻瓜,是斐迪南最糟糕的缺点。所以,尽管有一张希腊雕塑那样俊美的脸,他也注定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国王。

        此时此刻,我想要仔细地注视他。他是我的丈夫,也是我从未正眼看过的男人,而现在,我却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想法,打算把他的形象永远地记录在脑海中。这或许是出于女人的母性,又或许是凶手最后的怜悯,但不管怎么说,结局不会改变。

        于是我便侧过身子,默然地望着他, 让视线划过他的面颊,盯着他的鼻子,用手指轻触他的头发……不知过了多久……

        “在杀死猎物之前先观察他一番吗,我的陛下。”

        一个刺耳的笑声传了过来,听上去就像是海浪打在岩石上。我坐起来,发现菲德丝正站在我的婚床边。我理应感到奇怪,可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您是来嘲笑我的吗?”我问道,“到了最后,我也什么都没能做成。”

        “不,不是。我只不过想来祝贺您的新婚罢了。”老女巫耸了耸肩。“您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自己的国家,从此不用再生活在那片叫您又爱又怕的阴影中了。虽然还差那么一小步,可总的来说还算不错。”

        “可我就快要失去最重要的人了。”我说,“若您给我看到的是真实,那她就快要死了。”

        “哦,您有悲观主义者的一面,这可不好。”菲德丝笑着摇起了脑袋。“再说,您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了吗?”

        “是的,但我还是担心。即使能让库尔嘉避开船上的战斗,可接下来……”我以为菲德丝指的是这个,然而事情却不如我想像的那样。

        “我可不是想泼您的冷水。”菲德丝无可奈何地摊开了双手,“您的方法是没用的。在您能够想到的地方以外,这场战斗就已经注定了。您的骑士将义无反顾地卷进去,尽管她英勇无比,却还是在对手的偷袭中被刺中了肺。就像您曾经看到的,她会死在您的怀里,实现自己的心愿。”

        “天啊!心愿?您怎么能这么说?!”菲德丝的当头棒喝使我感到愤怒——并非由于她的不敬,而是因为她又在三言两语之中毁灭了我的侥幸。

        “这确实是她的心愿——她知道您不爱她。为了不让您继续困扰下去,这是她唯一的出路。”老女巫说,“她以为,如果她就此死去,您就能名正言顺地爱温蒂妮了。任何时候,她都不想成为您的障碍。她爱您,胜过爱这世上的所有。”

        “胡说!胡说!”我不顾一切地叫喊了起来,甚至不在乎会被其他人听见。“我已经向库尔嘉道歉了!已经道歉了!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愿失去她!我们三个人会一起生活,永远在一起!”

        “您太任性了。”菲德丝显得有些失望。“爱情的游船虽然宽敞,但它始终无法同时容下三个人。赫尔芬施泰因侯爵千金比您更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愿意牺牲自己——为了您的幸福。许多事并非用道歉就可以解决,尤其是弥补爱情对人心所造成的破坏。”

        “这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希望失去的!她没有义务这么做,我也不允许她……”

        “有时您真像个小孩子,陛下。”菲德丝叹了口气。

        “我本来就是个小孩子!”

        我用尽全力的尖叫成了这场争执的结尾,但是,心虚的自我保护起不了任何作用,菲德丝的语言始终拥有能让我颤抖的魔力。

        那就是真相,世界上最招人讨厌,也最令人恐惧的东西。

        菲德丝眯起眼睛注视着我。然后,她在我的身边坐下,像个慈爱的老祖母那样搂住我,让我靠在她的胸口,抚摸着我正惊颤不已的背部。

        “玛丽娅·特蕾西娅陛下想用您来交换这个国家,可她从不知道自己同时失去了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如果我是她,我宁愿用全本尼凡多来交换这个善良的孩子。她若是能学学普通的母亲,多爱您一些,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菲德丝说着,捧起我的下巴,望向我瞳孔的深处。

        在我的视线中,她的面孔开始变得模糊,我什么都不能看清,因为泪水已经阻挡了我的目光。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激动,只知道我应该这样……

        “可代价是必须的,我可爱的陛下。”她说,“有良知的人们总是试图保护她们周遭的一切,却从没有想过有时放弃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一时的坚持也许能创造奇迹,但在更多的时候,想要留下全部的努力只会带来孑然一身的悲惨结局。国家也好、爱情也罢,不割去中毒的臂膀,就会失去全部的生命;不愿作出选择的人,最后将只能像两堆稻草之间的毛驴一样饿死。作为掌握着数百万人命运的女王,您一定得明白这个道理。在您才刚刚开始的一生中将面临更多的困难,而这只是小小的第一步。”

        这样的道理,母皇没有对我说过。她从不给我选择的权力,我所要做的只有服从。但现在,菲德丝却给予了我截然相反的提醒,强迫我去学会选择,去正视即将到来的问题。这个女人能看到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所以,她才会不时地教导我,使我能够真正地明白过来……

        “难道我只能伤害那个孩子吗?难道她必须成为祭品吗?”我最后问道。而菲德丝只是摇着头,没有给我确切的答案。

        “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吗,陛下?这一切都只能由您自己来选择。赫尔芬施泰因侯爵千金,或者是,温蒂妮……”

        接着,她把我缓慢地放下,吻了我的前额。这个吻很轻,却很温暖,就如同拂过脸颊的春风,让我感到心灵的宁静。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算命的巫婆,而是执掌着真实的女神……

        当她的幻影化作烟雾消失时,我醒了。

        帐篷外的天空已经有了白色的光亮,而太阳还没有升起。摆放在软垫旁的钟表正在滴答作响,将时间带向清晨5点。斐迪南还在沉睡,隆隆的鼾声不禁使我怀疑他是否会自动憋死。

        我想要把刚才的那些都当成梦里的情景,可如此的真实也使我无法再相信自己。库尔嘉仍旧站在外边,我能够清楚地看到她那高大俊美的身形,听到检查火枪时所发出的金属撞击。翻开枕头,帆形锷左手短剑依旧躺在那里。我记起了自己即将进行的工作,却并不急于完成。

        “库尔嘉,库尔嘉。”我叫着她的名字,不怎么响亮,但足以唤来那个每时每刻都把我放在心中的人。她很快就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夜未眠所留下的倦容。

        “还是由我来吧,卡萝琳。”她认为我害怕了。

        “不。”我否定了她的猜测,“我想让妳去为我办一件事。”

        “什么?”

        “找到温蒂妮小姐,带她离开这条船。”我说,“圣·弗朗西斯科·迪·波拉教堂就在附近。妳把她藏在那儿,然后在她身边保护她。晚上以前都不要走出来,除非我亲自去找妳们。”

        这个命令使库尔嘉感到为难,因为那样就会将她排除在整场战斗之外——而这也是我想要做的。

        “库尔嘉,我不想失去妳。懂吗?我不能忍受没有妳的日子。要是妳打定主意在今天战死,那就和我们小时候约好的一样,先用剑割开我的喉咙吧!即便现在妳不杀死我,我也会在妳的尸体边自杀的!”

        我几乎是混合着哀求与威胁的语气同她对话,还把自己当成了人质。倘若她在这时要我跪下,我也会照做的。事情已经到了最紧急的关头,容不得我再保持那公主的虚荣了。

        由于菲德丝,这一段时间以来,我总能找到让库尔嘉吃惊的话题。而现在,她的愕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妳不能这么做!那样温蒂妮小姐就只有一个人了,她会无法生活下去的!”骑士一如既往地没有想到自己。

        “可我们一直是两个人!从来就是!妳不能想像失去我的生活,我也一样!想一想,库尔嘉,鱼能够没有水吗?人类能够没有空气吗?!”

        如果不是因为斐迪南在此时发出了半梦半醒的呼噜,我一定会跳起来,用力揪住库尔嘉的衣领。“妳必须活着,这是我的命令!如果不想让温蒂妮伤心,如果妳还想再有机会抱我,就照我说的去做!”我使自己看上去十分坚决

        如此,库尔嘉便不能再反驳什么了。她答应了我,说马上就会带着温蒂妮去避难。我又让她用剑来发誓,库尔嘉也这么做了。我不敢肯定她是否彻底打消了那个傻念头,但暂时她应该是安全的。

        库尔嘉离开后,我便开始为杀死新婚丈夫做准备。这么说确实有点讽刺,而在那时我也并非全然地无畏。我害怕斐迪南在突然间睁开眼睛,发现他的妻子正拿着短剑,已经成了达那伊得斯姐妹中的一员。他虽不是个战士,但力气却要远远地胜过我,若我不能立刻置他于死地,就会有被他掐死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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