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向青春说再见——曲水老师
曲水老师  发于:2011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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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母亲询问唐睿的近况,母亲一脸惊异的问我:"唐睿搬家了呀,他还来我们家问过你学校的地址,他没给你写过信?"
我这才想起那张贺卡的寄信人一栏里,唐睿仿佛用他清秀的字体留下了他新家的地址,却被我心情复杂的烧掉了。
那个寒假,唐睿没有来找过我。新学期开学时我想过要往他学校里写信,却终究没有。再往后,唐睿也没再给我写过信

了。
大二那年我父亲的身体突然变差,母亲带着他搬到乡下一处老房子里疗养。我家机关大院里的小房子空了出来,常年紧

锁;就这样,我断了和唐睿的所有联系。
大四那年,我交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男朋友。那时我终于开始正视我的性取向异于常人这一事实,生命中张狂的一面逐

渐苏醒,我又开始习惯于天天抽烟喝酒打牌,披着一身流行的外衣没事在北京的几个交友点转悠。那时我已经凭着高超

的球技坐上足球队长宝座,校园里的妹妹们半是娇羞半是轻蔑地送我一个流氓队长的称号,我欣然受之,点头称谢。
如命运一般,我那个可人的小男朋友是校队新进的小球员,个子瘦瘦小小,身上带有唐睿的影子,模样惹人怜爱。我宠

他宠得几乎没了王法,要什么给什么,为他打过架流过血,在队友面前光着膀子拿过大顶。他生病发烧时我在他床前守

了一天一夜,他的烧刚退下我就倒下了,他内疚得泪眼汪汪,可我无怨无悔。
毕业时我靠着父亲过硬的关系进了国企,得到一个人人艳羡的铁饭碗。可是铁饭碗召唤我必须回到家乡工作,他知道后

陪着我抽了一宿的烟,天亮时他坚定地看着我说:"哥,你去吧,我毕了业就来找你,你等我。"
可时候命运偏偏就是那么无情的东西。时隔大半年,我攥着积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再次踏上开往北京的火车,几乎能想象

他见到我时溢于言表的喜悦。我循着熟悉的路线一路找到他的寝室,却正看见他跟一个我不认识的高个子男生挤坐在床

上有说有笑,眉目间尽是掩不住的郎情妾意。我几乎懵了,整整一分多钟没有言语,直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那天晚上他约我出来,在我面前哭得肝肠寸断。他有他变心的一系列理由,比如他的寂寞和那人的温柔;他说他知道自

己对不起我,但感情的事身不由己,他在分手宣言的最后祝福我,说我可以找到更好的归宿。他甚至认真的劝我不要再

走同性恋这条路,说我可以结婚生子含饴弄孙幸福终老。
分别时我尽量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无话可说。
回到宾馆后我灌下两瓶啤酒,腰间别着板砖,悍匪般行走在大学路上。一路上我回忆着自认识唐睿以来短短的四五年人

生,那些青春年少的影子一一在我心头划过,此时我只孤独的想哭。
走到母校门口时我奇迹般的又撞见了他和他的新欢,他们看见我时眼神已有不对,我森然狞笑,就着一股不知从哪里来

的愤怒抽出板砖对准那男孩的头上招呼,口中谩骂的言语到今天已难以想起。那男孩倒下时我禁不住放声大笑,路人惊

恐的神色和他的尖叫如走马灯般围着我旋转。
--"高伏槿,我看错你了!你不得好死!"--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听到这话时我的心灵如同得到解救一般,泪水

在压抑了一个晚上之后终于夺眶而出。
第 3 章
那个被我用板砖拍中脑门的男孩因为福大命大终究没能死成,我的小男朋友处事低调,这事情被我用半年来积攒的所有

工资摆平。从此以后我发誓再也不踏入北京一步,绝不。
我开始试着交女朋友,短的两三个月,长的也就半年,中间穿插着几个男性伴侣;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就这么生活

也是很好。
父亲的死是刺激我萌生结婚念头的一个重要因素。但那时我知道自己的性向已无法改变,结婚在更大意义上只是尽孝;

所以我竭力想要寻觅一个传统贤惠,美丽端庄的新娘。可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却遇到了贾玲。
贾玲美艳惊人,性格骄傲得像一匹野狼。我刚认识她时她只是本市国税局的一个小公务员,却可以对着我们厂长数落大

半个小时。跟她深入接触后我发现她与贤惠二字也绝对无缘,她会一天三包地抽烟,喝酒比我还厉害,骂起人来毫不留

情。最最糟糕的是,贾玲结过一次婚,还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我一乐,说正好我不打算今后生儿子,你倒好,还没结婚就给我带了一个。
贾玲大笑着把烟灰抖在我身上,骂道:"你个死GAY,谁说要嫁给你啊。"
我向她求婚时她一脸愤怒与震惊,大庭广众之下就高声尖叫道:"不可以不可以,我的后半生怎么能毁在你这个同性恋手

上?"我满脸尴尬地叫她小声点,她望着我突然笑得艳若桃李:"嫁你倒不是不可以,但你要保证以后不再去找男人。"
真有那么一刻我是真心希望我的后半生能够了结在这个女人身上。说不出贾玲身上到底是哪一点气质吸引了我,或许正

因为她的性格实在太不像个女人,才会让我这么留恋与她相处的时光。我也不知道我这个同性恋是哪一点打动了贾玲,

以至于让她下得定决心嫁给我;直到她死时我也不敢承认她曾真心爱过我,那只会让我感觉欠她更多。
自父亲过世后我太需要建立一个家庭,而在我心目中,贾玲带给我的便只是一个家庭而已。
父亲去世后的第三个年头,我做了两件在母亲看来实属忤逆不孝的事情:一是我辞去了在国企的稳定工作,一头扎进商

海捞钱;二是我娶了贾玲做老婆。我与贾玲的这桩婚事在任何人看来都糟糕得紧,母亲甚至摆出家门不幸的架势与我抗

争。那时我狗急跳墙,挠破头想出一个连自己都会吓一跳的理由,让母亲讪讪地应下了这门亲事。
--我拎着贾玲的孩子理直气壮地对母亲说:"这就是我亲儿子,贾玲背着他前夫和我生的。现在我把她们娘两接回来,你

有意见?"
就是在我和贾玲的婚礼上,我又一次见到了唐睿。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与他的再次见面。我幻想我们应该在人潮汹涌的车站或街头偶遇,各自都神情疲惫但是西装革履

。我的唐睿应该已经长得精明漂亮成熟干练,他会世故地同我说着一些纯男性的话题,留下手机号偶尔联系,然后我们

慢慢彼此相忘或者相守到老。
在那么多宾客中我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尽管十年的岁月足以让一个少年蜕变成男人,但唐睿清晰明媚的眼神却一如往

昔。他年少时纤弱的身材已经变得颀长有力,神态温和彬彬有礼,鼻梁上比小时候多出一副眼镜。我在与他目光相接的

那一霎那变得呼吸急促,时光匆匆地走过了十年之后,唐睿对我的影响力竟还会这样强烈,甚至让我感觉不可思议。十

年前和十年后的唐睿不断交替着在我眼前出现,深深触动着我脑海深处最敏感的那一根神经。
"喏,那个就是我的前夫,唐睿。"贾玲心不在焉地拽了拽婚纱,目光从唐睿身上扫过,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告诉我。
我常常刻意去回忆那个让我啼笑皆非的场面,我觉得上天给我开了一个极大但是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我经常责备自己

为什么没有在结婚前就问清楚贾玲前夫的名字,一旦浸入这种幻想中后我又开始设想我和唐睿之间的无数种可能,但美

梦却每每会被现实无情的打破。
那时我看见我朝思暮想的唐睿一步步向我走过来,睁着一双惊奇的眼睛问我:"师兄,真的是你?"
"对啊,没想到是你。"我梦吟般地答道。
他温和一笑:"收到请帖时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没想到真的是。"
贾玲惊讶道:"咦,你们居然认识?"
"对,高中的时候他是我师兄。"唐睿笑了笑,"有段时间我还天天跑去他们家看书的,但是后来我搬了家就没再联系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说着他递上一束百合:"这个,聊表心意吧。把贾玲嫁出去,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贾玲嗤之以鼻:"哎哟哟这话听着酸哈,你少来,乖乖到那边喝喜酒去。"
唐睿笑笑:"瞧你这话说得。不是我不捧场,待会儿我还要开庭,真的不凑巧。"
"那个......"我欲言又止地拉住他,想留他又急急放手,"你现在是律师?"
"对啊,我数学不好嘛,上大学的时候只好选不学数学的法律系。"他又抬腕看了看表,"真的快来不及了,不好意思哈,

我走了。再见。"
我看着他挎着公文包急冲冲消失在酒店门口,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难以出口。我很想问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写什么,

问他自那以后为什么不再给我写信,问他搬家后有没有到机关大院来找过我,问他这些年是否常常想起我,是否像我牵

挂他一样牵挂我。但我知道这些话我永远也不能问出口,自从我决定要娶贾玲为妻的那一刻起,我与他这两条平行线就

开始相交,然后,由交点越分越远。
婚后不久贾玲就发现我异常宠溺她和唐睿的儿子元元,这让她很开心,也让我母亲逐渐相信元元真的是我和贾玲私通生

下的小孩。喜爱元元的原因我谁也没敢告诉,只有当他瞪着一双和唐睿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望着我时,我才会私心满满地

指着唐睿的照片教元元叫爸爸。贾玲一直想悄悄教元元叫我爸爸,这一点在家中被我严格禁止,我不希望夺去唐睿在元

元心中的位置。最后元元学会说话时折中地叫我小爸爸,这一点让我很高兴,而且他总是"爸爸爸爸小爸爸"地连着喊,

不禁让我觉得,冥冥中我与唐睿其实是连接在一起的。
和贾玲结婚后,我经常从她口中听来些关于唐睿的不咸不淡的消息,例如他的业务,他的买房计划。女人都是天性八卦

的生物,尤其是当贾玲发现我并不讨厌听她提起唐睿时,这种小道消息更是变本加厉地从我家饭桌上源源不断送进我耳

朵,听来令人甜蜜又悲伤。
成了家之后我开始放手发展生意,我以前所在国企生产的一批无缝钢管被我偷偷从账上扣下,利用父亲生前的关系转售

出境,成就了我人生的第一桶金。钱拿到手后我立刻从钢材市场上抽身,转行自己办了个食品公司。我从经销商做起,

依着父亲生前部下的庞大关系网慢慢摸索着人脉。一年后我从一起老国企烂账官司中套出一块城郊坡地,拿地皮抵押贷

款,三两下建起一座厂房。我大笔一挥,意气风发地题了"槿兴食品厂"五个金灿灿的大字挂在门口。至此,我的人生除

了爱情,一切都晴云万里。
听说那时唐睿的业务正从刑事转到民事口,终日奔波忙碌,生活举步维艰。我偷偷打听到唐睿所在的律所和手机号,托

着认识的弟兄们有案子就去照顾他。我甚至偷偷给一个哥们塞钱让他聘用唐睿为他们公司的法务,理由是我曾经欠唐睿

一个人情,却又不好意思当面补偿他,只好采取这种委婉的方式。我不知道我所做的这一切贾玲都知道多少,那时候我

唯一不缺的就是钱,所有的一切歉疚,都被我用大把的钞票堵住了,这是我唯一的赎罪方式。
我原本以为我会一直这么隔着贾玲守望唐睿,如守护水中月镜中花,而事情却在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天有了转机。
第 4 章
我的生意做到2001年开始出现第一轮波折。北方一家一向与我们合作良好的连锁超市突然和我们起了合同履行摩擦,一

系列事情的连锁反应最后导致另一家原本与我们无冤无仇的食品生产厂家将我们一纸诉状告上法庭,然后那家连锁超市

死赖活赖地要蹦出来作为有独立请求权的第三人参诉,甚至开始打我们工厂连带责任的主意。这种自我下海以来第一次

遇到的混乱局面,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让我一个头两个大。我盯着起诉书上大刺刺落着"北京市XX食品有限公司"的原

告,心头一阵无名火起,操起老板桌上的笔筒就往墙上扔,对一旁的小秘书吼得山响:"谁他妈让你们招惹北京的公司了

?!"
接到诉状后第一要务就是请律师,我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唐睿。那时的我焦灼得完全顾不上儿女情长,接连几通电话如

催命一般把唐睿请到公司来商议对策。那阵我几乎连续一周没有沾家,靠烟度日,瘦出一身仙风道骨。我很清晰地记得

有一次我红着眼守在他身边看他整理答辩意见,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时居然是靠在他的肩膀上。
"困了就回家去睡一会儿吧,你看着我写也没用的。"他对我疲惫一笑,"官司的事情只管给我,你自己把公司打理好就行

了。"说这话时他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离我极近,口吻坚定得不容质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工作的样子,他那伏案思索

侧影在灯下显得柔和细腻,无端端叫人安心。
我揉揉沉重的眼皮,恍惚中瞄见时钟已经指向凌晨四点。那时的我已经困得说不出一句整话,指着办公室里简陋的行军

床含含糊糊地对唐睿说:"这么熬下去不行,你也休息一下。"顿了顿,又吞吞吐吐地加了一句,"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

挤一挤......"
"你睡吧,我马上就好。"唐睿抓着笔想在纸上重新列个提纲,却差点连笔都拿不稳。我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全部文件,飞

快地替他关上资料夹,扯着他就往行军床上倒:"你这种状态怎么行啊,我还指着你给我捞钱回来呢,你别想在这儿给我

掉链子,睡觉睡觉!"
唐睿被我拉扯着睡下,嘟嘟囔囔地一边取眼镜一边不知道抱怨了几句什么,最后大概也是真的困了,逐渐没了声响;而

我却在他入睡的那一刻变得异常清醒。原本就不宽的行军床在躺上唐睿后显得愈发狭窄,我突然在那一刻想起唐睿少年

时那股若有若无的体香;我小心翼翼地躺到唐睿身边,无限珍惜这时隔十余年后的同床共枕。黑暗中我悄悄把睡得雷打

不动的唐睿又重新拥入怀中,轻吻他的头发,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温度在那个冰凉的夜晚让官司缠身的我感动得想哭。
在凌晨的朦胧时分中我突然收到贾玲发来的一条短信:案子怎么样了,不会一夜没睡吧?小心身体。我被睡意缠绕着没

回,再一会儿,贾玲又是一条短信发过来:唐睿现在在你那儿吧,跟他说,元元这个月的生活费快点打过来。
我敏感的神经在看到短信的那一瞬间突然心惊肉跳地一缩。
但当晚那份折磨了我们一宿的答辩状在后来却并没有派上用场。那场官司中唐睿充分显示了他日后大红大紫潜质,在开

庭的前一天对方突然答应和解,唐睿带着我的授权委托书在中国大地上飞来飞去了小半个月,终于带着对方的撤诉书凯

旋归来。他返程时是我亲自去机场接的他,踏出玻璃门时他像个孩子般一路高举着那份撤诉书的复印件,我知道那一刻

他脸上胜利的笑容只属于我。
那天我们在机场兴高采烈的拥抱,我用力拍他的背,大力说着些慰劳赞赏的话。我喜滋滋帮他跑前跑后地搬行李,他兴

奋得只顾着跟我描述那几场惊心动魄的商事谈判,我一脸幸福地开着车载他回去,心情愉快地想着,原来我们还可以这

样相处。
本来我想直接载他去已经订好的酒店参加庆功宴,他却执意要先回家放行李。"我还得去换身衣服,我自己都觉得我要脏

死了。"他坐在副驾上抱怨道,摸了摸脸,"你看,胡子都还没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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