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向青春说再见——曲水老师
曲水老师  发于:2011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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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高伏槿,男,汉族,1973年生,中共党员。1999年结婚,2004年丧偶,单身至今。
我们这一代人,在文革最凶猛的那几年出生,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长大;上大学时碰上89动乱,工作没几年碰上国有企

业改制职工大规模下岗,一路磕磕绊绊走来,生命里全是政治的痕迹。
我父亲是解放战争时期的老党员,把前半生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党,等到要考虑个人问题时已过不惑之年。所以当我母亲

肯嫁给他,并且生下我时,父亲竟已是一位年近半百的老人了。
父亲老来得子时,乌纱帽已经沉得压顶;他一生清廉俭朴,却舍得在我身上大搞资产阶级作派,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也

摘下来塞进我手里。父亲视我若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希望能守护我平安长大直至成家立业。但无奈我出生前已与他

错过了太多的岁月,就在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父亲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去了。那时我没能赶上和父亲见最后一面,双眼

哭成核桃的母亲给我捎了父亲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等伏槿有儿子时,叫他带着老婆孩子到我坟前烧一炷香。
那晚距今已十年有余,父亲的话就像一缕青烟萦绕在我耳边,如天涯游子的乡愁,每每在夜深人静时紧紧钳住我的心脏


第 1 章
认识唐睿是一件很偶然的事。那年夏天我刚刚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在那个大学生还被誉为天之骄子的年代,实在

是很光宗耀祖。教了我三年数学的王老头激动非常,硬要拉着我回母校给学弟学妹传授高考经验。虚荣心作祟,我假意

推辞了几句后,带着一脸意气风发的表情走上了唐睿他们班的讲台。
我在台上慷慨陈词,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给足了王老头面子。下台时王老头带头鼓掌,眼中甚至泪光闪烁;就在

王老头试着要用袖管去擦鼻涕时,坐在第一排的唐睿给他递了张手帕。
那个时候我才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坐在前排个子小小的白净男孩。当时只觉得他双眼大得可怕,抬头听人说话时一双薄唇

抿得死紧,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在听,那扑朔迷离的神态仿佛要把人吸进他的眼瞳里。
受着他那双眼睛的吸引,我鬼使神差地踱到了他旁边,随手翻起他面前的代数习题本,只见满篇满篇的红叉叉和改错条


我不由得瞄他一眼,见他白皙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额头上已经有汗水渗出。为了不使他难堪,我装做什么也没看到一

般,淡定地放下代数习题本,又翻起了他桌面上的作文本。作文本里第一篇就是一个斗大的"优",我见他写的是诗,不

由默念了出来:
"又是一个十月,祖国
今夜,我在这里为你放歌......"
我再抬眼瞄他时,觉得他已经红得快冒烟了。
我拿出师兄的气势,做关怀装:"你的诗写得很好嘛,你偏科么?"
他卖力地点点头。这时王老头踱过来加入我们的谈话,公鸭般的嗓子痛心疾首地数落着:"这个唐睿呀,真是,你说这么

聪明个小孩儿,怎么就学不好数学呢?小高,假期里你要是有空就多教教他,他家就住你们机关大院后面,几步路。"
我豪情万丈地拍着胸口说没问题。再看唐睿,他一颗小脑袋已经垂下去,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看不真切表情。
之后的那个暑假我一直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兴奋状态中,整天伙同一帮兄弟大街小巷地折腾着我们这座城市。那阵子我学

会了背着父亲在外面抽烟,喝酒,蹲在街头的栏杆上拎着汽水瓶朝漂亮姑娘吹口哨;关于曾经答应过王老头要帮唐睿补

习数学的事,渐渐被我遗忘在大段大段被挥霍的青春里。
时间进入八月中旬,我自高考结束以来的狂欢激情已所剩无多。母亲天天在我耳边唠叨着要准备北上求学的行李,我被

念得灵魂出窍,无奈只好选了一个相对凉爽的午后来清洗我们家那个积满灰尘的超大行李箱。
唐睿就在这个时候如一丝凉风般悄然而至。
开门时我正赤裸着上身,海军蓝的小短裤下是我毛绒绒的小腿。而唐睿则规规矩矩地穿着短袖衬衫,牛仔长裤,斜挎着

书包,手上还拎了一袋水果。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在见到我的第一时间里,脸上就出现了一抹意义不明的红晕。
我觉得有点口干,但这时再去加衣服只会觉得矫情。
"高师兄你好,我是唐睿,我们在王老师的班上见过的。"唐睿很有礼貌地对我说,黑溜溜的眼睛直往屋里扫,"我来看你

......"最后那句,他显得很底气不足。
"唐睿啊,我记得你,请进请进。"我热情的招呼他,将他带进里屋。进屋时差点被自己制造的混乱局面绊倒。我满脸尴

尬地拂开一推脏衣服,腾出地方让唐睿坐在床上。接着我出去给他找水杯,再次进入里屋时我想了想,终于还是给自己

套了件白背心。
"高师兄......我这次来找你,是想到你这儿来拿点数学方面的书......"唐睿坐在我的床上,双手捧着水杯,缓慢升起

的水雾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晕出些神采来,一时让我看得有点呆。我这时才想起王老头跟我说过的关于帮他补习数学的话

,心中懊恼不已,便问他:"对啊,王老师说过要让我帮你补习数学的,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他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我以前来找过你几次,你都不在。"
我不禁耳热了一下,随口敷衍道:"哦,这样啊......前阵子我们同学知道我要去北京念书,老是叫我出门聚聚......"
他一点头:"我知道,我路过溜冰场时经常看到你在那里。"
我更尴尬,心想那他不是把我抽烟吹口哨的样子全看光了,急忙指着房间里一柜子的书转移话题道:"我的书都在那里,

你只管看,翻坏了都没关系,反正以后读大学了就都用不上了。"
他一脸严肃状:"那怎么行,要是真的弄坏了我会再买来赔给你的。"说这话时他又抬头用他那双大得能把人吸进去的眼

睛望着我,润泽如三月的西湖。
之后他就一直很安静地在我房间里选书,我背对着他收拾行李,几乎能感受他在身后平稳的呼吸。那时正是下午三四点

钟,一点点微风透过院中杨柳轻拂进来,温度不冷不热,屋子里充满了安详的味道,我那颗浮躁了一个夏天的心仿佛就

在这一个下午平静了下来。
对于代数方面的书,唐睿选的很慢,而且因为对数学不在行而眉头紧锁。反倒是经过我那一大堆世界名着的时候,他一

双大眼睛滴溜得飞快。我悄悄走到他身后,冷不丁越过他的肩膀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代数书放进他怀里:"不用选啦,这几

本是我做过最好的,你拿回去慢慢练,再及不了格就来找我。"我感到他被我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整个人在我的怀里一

僵。我觉得有趣极了,又贴紧他,慢慢把头低下来,凑在他耳边轻轻问:"你是不是想看那边的名着?"
我见他耳朵一红,点了点头。
我更大胆地贴近他,姿势已经接近于流氓:"那你把代数题拿回去,每天做一套给我检查,我就让你到我这儿来看书。"
我万万没想到他一个激灵转过身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真的?!"他那个转身猛烈到令我措手不及,所以当

我看清他的脸时,我只觉得我的心脏疯狂地在喉咙口跳跃着。早知道就不要靠那么紧了,我懊恼的想着。
那年暑假的最后半个月对于我来说如同沐浴爱河。我推掉了所有吃喝玩乐的邀请,每天按时起床,认真梳洗,带着雀跃

的心情收拾房间,等待时钟指向下午三点,古老的落地钟声会送来有着一双润泽双眼的瓷娃娃唐睿。
熟悉起来后唐睿会经常顺道带来他那些酸倒大牙的诗歌,字正腔圆地在小小的房间中念给我听;我常常被他的诗歌笑得

蜷曲在床上,他就会作出很气愤的样子扑上来用枕头捂住我的脑袋。渐渐的我开始喜欢这种游戏,我会在他念出诗歌的

第一句时就动作夸张地倒在床上,然后等着他恼羞成怒地扑过来一顿好打。每每当他用他纤细的胳膊肘压在我肩膀上,

那种沉甸甸的实在感往往令我安心莫名。
察觉到异样是在我即将动身北上的前一天晚上。我跟他说好了要留他在我们家吃晚饭,席间我向父母谈及唐睿时如同向

他们展示一件我珍藏了多年的瑰宝,我的唐睿聪明、漂亮又善良,被我夸奖时会小小的脸红,可人到日月无光。
吃完饭后我执意要留他在我们家过夜,那种莫名的冲动直到今天也让我难以理解。那时我还没有开化到想和他谈性的地

步,对于当晚那种强烈的占有欲我只能理解为即将远离家乡而对身边人的依赖心理。在我近乎恐怖的劝说之下唐睿终于

答应留宿在我家里,我开心得差点没在地上翻几个跟斗。睡觉前我一直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包裹着,直到他洗了澡

笑嘻嘻地朝我走过来,直到他带着一身让人心猿意马的温柔气息在我身边躺下,直到他斜倚在床头忽闪着双眼注视我,

我才意识到这一晚留他在这里过夜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决定。
自下腹涌上的原始冲动对青春年少的我来说并不陌生,我曾经无数次顺着这股冲动幻想我与某位佳人虚无缥缈的房事,

那人可能是隔壁班的班花,可能是人民商场的花布美人,甚至可能是天天在机关大院门口卖茶叶蛋的小村姑,但我万万

没想到这次居然清晰的换成了躺在我身边的唐睿。黑暗中我大致能看清唐睿优美的睡脸,他的体香在浓郁的蚊香味中若

有若无,薄薄的嘴唇仿佛散发着珍珠光芒一般,吸引着我凑上去吮吸。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与睡得一脸香甜的唐睿形成鲜明对比。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思考为什么我会对这个男孩有这种冲动,

我那肤浅的思维能思考的仅仅是,我到底该不该顺从心愿偷偷抱抱他亲亲他,但要是被他发现了又该怎么办......诸如

此类。
这种问题几乎让我想到快天亮,被睡意和欲望折磨的疲惫不堪的我终于在东方欲晓时沉沉入睡。值得欣慰的是我一觉醒

来时已是上午九点,我睁开眼就看到唐睿睁着眼睛躺在我怀里,一脸嗔怪的表情:"哎呀你终于醒啦,热死了,快点把手

放开!"
那一天我带着两大箱关于未来的梦想只身北上,在开往首都的火车上我仔细复习唐睿在半个月里留给我的每一个表情。

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喜欢上一个男孩,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困扰。我终于在十八岁夏天即将结束时知道自己的性向,

而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第 2 章
和大多数新生一样,我入学后的第一个学期被诸多的学生社团活动充斥着。背井离乡的时候,倘若没有被什么学生群体

接纳,那将是一件极其痛苦与孤独的事。所以即使我没有什么政治觉悟,足球也踢得像个小学生,我还是异常积极地加

入了学校里的国际政治研究小组和足球队。
那时候我身高勉强长到一米七五,双肩尚未长开,身材虽不魁梧,但在家乡尚且算是中上水平。可一到足球队,面对一

群肌肉隆隆小山似也的北方汉子,再默默反省一下自己那臭到丢脸的球技,我十分自觉地选择了球队的后勤工作,每每

有比赛时穿着备用球衣在场外逛荡一圈,装模作样的享受几分校队选手的虚荣。
在一群牛高马大的北方男生中,我们的队长却偏偏是个南方人。他的家乡离我所在的城市仅有几小时的车程,熟悉的乡

音让我在认识他的第一时间起就对他萌生好感。队长对我这个小老乡异常照顾,球队一起聚餐的时候,队长总会指指点

点地选一大堆食物,以补充营养的理由逼着我吃下;每天晚上陪我绕着操场跑步,绕杠,偶尔一起抽烟;明明知道我球

技不好,却每每在比赛时执意安排一个候补的席位给我。半年之中,我的身高奇迹般的长到了一米八,肩膀开始变的厚

实,偶尔也能上场顶顶中锋后卫的位置;我的大学生活因为有队长而渐渐变得充实起来。
有了对唐睿的感情经验,我开始很刻意地留意起我对队长的这份感情。上大学后我偷偷摸摸地在校图书馆里查到了"同性

恋"这类新鲜词汇,并且曾经很严肃地思考过我的性向和人生,但这些苦恼每每会被记忆中唐睿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

所淹没。
我对队长的感情和对唐睿无法同日而语,我想我只是习惯于在举目无亲的异地向他索取家乡的温暖。每当队长用温柔的

眼神凝视我时我总会好奇的猜想他是否跟我是同一类人,而这种猜想终于在我在异乡度过的第一个新年里被可怕的证实

了。
入学后的第一个元旦,球队里一群回不了家的队员吆喝着一起去校门口的鸡毛店喝酒。那一晚我们一行七人喝得酩酊大

醉,一路怪叫着嚎回学校,各自摇摇晃晃地回到寝室,谁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然而就在第二天,当我兴高采烈的指挥

着寝室里的几个哥们往门框上挂灯笼的时候,一个队友却为我带来了队长的死讯。
"是酒精中毒。"队友无不悲伤地说,"昨天晚上喝太多,半夜里他曾经叫过要喝水,可是我们谁也没有理他,谁知道今天

早上起来就已经不行了......如果,如果当时我能给他一杯水......"说到这里时他禁不住放声恸哭。
队长平素待我最好,我和几个队友默默地承担起了帮他收拾遗物的工作。就在我们打开队长生前使用的柜子时,开柜门

的队友突然发出一声怪叫,我不禁循着他的声音望过去,大脑里顿时轰的一下:只见队长的储物柜门后面密密麻麻地贴

着关于我的各种物件,最多的是小照片,还有我发表在院报上的豆腐块文章,我丢掉的英语准考证,甚至写着我名字的

收费发票。
队友们当然不能在第一时间理解那是为什么,但那对我来说却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我那颗因为队长的离去已经悲痛

的心又因为眼前的景象而疼得发酸,泪水就这样在我眼眶中骤然聚集。
但我这种伤春悲秋的小小情愫很快被另一种诡异的气氛所冲淡,队友们突如其来的怪笑将我还来不及落下的眼泪又吓退

回肚子里。那个开门的队友转头对我骇笑道:"队长居然喜欢你!难怪他平时对你那么好!"不容我喘息,另一个队友又

大叫道:"看不出来,队长居然是同性恋啊!"接着又是一个声音问道:"小高,那他平时有没有对你怎么样?"终于有一

个队友站出来说:"就凭这些东西你们就说队长喜欢小高?再说同性恋又怎么了?同性恋就不是人?"
队友们关于队长性取向的谈话到此终于告一段落,也许是念着队长平时对我们的好,当我们从队长的衣柜中找出一本日

记时,谁也没提要翻开查看的愚蠢建议。但队长是同性恋的传闻,却在队长的骨灰离开学校后在学生中悄悄传开了。那

是一个开化程度远不如现在的年代,同性恋这个话题对学生们来说新鲜又神秘。那段时间我听说了太多关于同性恋的沉

重讨论,这种压力使我渐渐不敢不敢正视我对唐睿的感情。流言最盛时我收到了唐睿从家乡寄来的新年贺卡,这使我如

临大敌;我把唐睿的贺卡攥在手里看了又看,终于下定决心烧掉了它。
很难描述那年冬天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踏上归途。一路上我把和唐睿的再次见面想象了无数次,又无数次唾弃这样急于

见到他的心情。寒假的头一个星期我几乎没有出门,隐约地期待着唐睿会上门来找我。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在一天晚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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