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计阿义听到阿宗的话,牙齿打著颤道:“青儿一定是鬼!”
温若云还听到有夥计小声说高管家是被女鬼所杀,一时之间,高记布庄人心惶惶。
高全的後事料理完了,高桓穿上了白色的麻布衣服,连温若云也不能避免,其余的夥计们进进出出都戴著白色孝帽,
高记布庄仿佛一夜之间蒙上了一层白霜。
尽管这样大张其事折损了布庄的生意,但高桓并不以为然,这一点让温若云改变了先前的看法。高桓其实也不是那麽
无情。
高家管家的死虽然突然却很平常,在他的尸首被抬出去之前,照例是要请大夫诊断一下的,大夫断定是死於疾病,这
一点高桓没有异议,更是在温若云的意料之内。
但是高全的死传到布庄外头,却有了离奇的说话,矛头纷纷指向曾在後花园里出现的血字,他们都认为是写血字的女
鬼要了高全的命,更有甚者,预言高全的死是高记布庄走向毁灭的第一步,人们都知道了高记布庄里存在著一只巨鼠
的秘密。
沸沸扬扬的谣言渐渐传遍了整个扬州城。
18
谣言自然也传进了高记布庄,无论高桓想不想知道,夥计们的窃窃私语还是不免传入耳里。
夥计们将巨鼠和血字的出现描绘得惊天动地,夜里再也没有人敢起身上茅房,宁可憋死,也不愿成为鬼的陪葬品,有
些胆小的夥计甚至向高桓辞了工。
高桓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温若云却发现他每天夜里都会亲自在布仓周围巡查,像高全曾经做过的那样。
夜里,风丝丝地吹,床榻上的人翻来覆去,班驳的树影映在纸窗上,摇晃著,像一只手在召唤著。
温若云睁开眼,清亮的墨瞳里没有一丝睡意,他攒著眉尖,掀被而起,寻到桌前,为自己斟上一杯茶。
茶水是温的,并不能多少缓解身体上的寒意,温若云折身从屏风上取下就寝前挂上的衣物,慢条斯理地往身上披,待
到反应过来,他竟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哪里像是要睡下的样子?
黑暗里,温若云暗笑自己的糊涂,伸手去解外衫上的对襟扣,才解了一颗,手却又停了下来,指尖捏著那颗小小的扣
子摩挲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将扣子扣好,开门走了出去,脚步缓慢而迟疑,无形中仿佛有种指引让他慢慢地走到布仓那里。
这时正是午夜的高潮,人声寂静,高大的布仓像巨人一般顶著黑压压的夜幕站在温若云的眼前,而温若云眼前只在意
那布仓门口站著的人,鹅黄锦衫,雪白披风,披散在肩背上的墨黑青丝张狂地飞扬。
高桓听到身後的脚步声,转过头来,淡淡地惊讶:“你怎麽来了?”
温若云注意到他脚边的铁锹,狐疑道:“少爷,你这是在做什麽?”
高桓顺著他的目光看向脚边,仰起头淡然道:“没你的事,去睡吧。”
温若云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居然又走过去几步,这让高桓微微不悦起来,冷然道:“还不回房去!”
温若云清若溪水的眸子闪过洞悉的笑意,道:“少爷是想抓住那只老鼠吧?”
高桓面无表情看著他,问道:“有下人过问主子这种道理的吗,温先生?”
温若云轻轻笑开,道:“主子不爱我问,我不问便是了。”
“那好,我命令你现在回房去。”
“等一下。”
高桓不耐地看著他,英挺的长眉稍稍蹙起。
“我不问,但留下帮忙如何?”温若云人畜无害地笑著。
高桓不加思索地道:“不必。”
温若云唇上微笑的弧度微微僵硬,脸上有些受挫的表情,他没料到会被拒绝得这样彻底,不甘心地问道:“少爷何必
拒人於千里之外?”
高桓表情冷漠,声音更加无情:“我向来如此,你到高家来是当帐房的,又不是来跟我套交情,何必管太多。”
温若云怔一怔,苦笑道:“少爷既然不信我,我也不好自讨没趣。”
高桓看著温若云在月光下显得盈白的脸,那脸上的表情有些受伤,心里一动,不觉脱口道:“不是不信你,只是我不
想假借他手。”说完之後,他不禁诧异和後悔,何必要跟一个下人解释这些?他发现自己在温若云面前总变得与平时
不大一样,不够冷漠,不够沈稳。
温若云是怎样一个玲珑的人,细细一想便明白他话中含义。身为布庄的当家,他必须要亲手杜绝谣言,这不仅是最有
效,而且也是他对高全的一种歉意。高全死前若还有惦挂的事,恐怕就是这一桩了。
明白了他的心意,温若云没有再逗留。
高桓几乎是直到温若云的背影消失才收回了目光。
19
温若云没有料到高桓真的能抓到那只巨鼠,於是当消息传到他房里的时候,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连衣物都等不
及穿戴好,只系了件墨绿长衫便匆匆赶到布仓。
此时还属清早,但布仓处已经站满了人,一阵阵的抽气声和嫌恶声,高桓站在人群的中央,俊容上露出些许疲倦。
“少爷!”温若云扒开人群走到他身边。
高桓看见他来,不知为何竟感到莫名的宽心,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浅浅的,表达著他的喜悦舒
心。
“到底是抓到了。”高桓不知道自己是笑著在说这句话。
温若云有片刻的失神,回魂过来赶紧撇开目光,落在地面上,赫然一惊,脸色刷白,感到有什麽东西在胃里翻涌。
一只如同猫崽般大小的黑鼠被齐腹斩成两段,鲜血淋淋的肠子裸露出来,那如豆大小的眼大睁著,尖尖的带著胡须的
嘴微开,丑陋而恶毒的嘴脸似乎在表达它的愤怒不甘。地上一大片的血迹几乎都干了,在晨光下闪著荧荧的光,看得
人心里一阵不舒服。
温若云很快镇定下来,毕竟只是一只老鼠,尽管它死状凄惨,可是没有人会对它感到同情。
“太好了,这下不用再担心布仓里的布被咬坏。”温若云微微笑了一笑。
高桓点了下头,表情恢复了以往的严肃淡漠,面向布庄的众夥计,指著那地上的巨鼠问道:“你们都看见了吗?”
夥计不解他的用意,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纷纷点头应道:“看见了。”
“看见就好。”高桓迈向前一步,笔挺地站在夥计们面前,隐隐有著锐不可挡的威严和气势,锐利的黑眸扫了一下众
人的脸,缓缓道:“近些日子的谣言不用我说,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不管是谁在外头胡言乱语,我也没心思追究,今
天让你们来就是要你们看看清楚,这只是一只普通的老鼠,什麽女鬼索命都是一派胡言!”
夥计们只竖著耳朵听,低著头不敢支声。
“今天你们瞧瞧清楚了,这是不是一只普通的老鼠?”高桓用脚踢了下巨鼠的下半截身子,也不管因此而让上好的鞋
面沾了血迹。
“是、是……”夥计们怯怯地应声。
“大声点,是不是?”高桓少见的气魄逼人。
“是!”被他一喝,夥计们众口一志,声音洪亮,几乎要穿过高家的围墙传到街市上去。
“那好。”高桓弯身拾起地上的铁锹,不紧不缓道:“这话我记下了,要是再让我听见什麽不中听的话,那麽就别怪
我无情。”话落,手中铁锹重重拍在死鼠的头部,从铁锹下缓缓染出一片红水,夹杂著点点的白色膏状物。
夥计们被他这一举动吓得心里直打颤,以前高管家在,训斥下人的事,高桓基本不管,夥计们还以为他会是个仁慈的
主儿,如今看来,高桓要比高全高段得多。
“好了,留两个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其余的该干什麽干什麽去。”高桓换了副温和些的口气道,似乎对这样的事感到
无奈和疲倦,随即深深地闭了下眼,忽然一阵温热贴上的身侧。
温若云上前扶住高桓的手臂,体贴道:“我扶少爷回房吧。”
高桓感到源源不断的热度从身边的俊秀男子身上传来,一阵眩晕,一阵熟悉,无意识地松开握著铁锹的掌,快速地抓
住温若云搭在他臂上的手。
“怎麽了?”温若云的声音跟铁锹落地的!当声混在一起。
高桓分辨不出他听到的是什麽,幽深的黑眸复杂地盯著温若云,温若云只见到他两片薄削的唇张了张,又紧紧抿上,
随即沈重地摇了摇头。
“回房吧。”高桓垂下抓著温若云的手,淡淡道。
温若云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便扶著他回了房。
20
高桓回到房中,斜眼看了温若云一眼,道:“你也赶紧回房去吧。”
温若云本还打算留下照顾他一会儿,听他赶人,不由一愣,道:“等你歇息下了,我再走。”
高桓摇了摇头,情不自禁伸出手拉拢他微敞的衣襟,後又觉得行为突兀,便冷冷淡淡道:“回房换身衣服再过来。”
温若云这才记起出门时只匆匆披了身外衣,而且起身後又还未梳洗,顿时白玉似的脸上涌上一丝尴尬的绯红。
高桓冷硬且抿成一线的唇有丝丝的柔化,但这变化尚未来得及展现便被他生生制住了,走到屏风边开始宽衣,背对著
温若云道:“回来的时候顺道把早饭端来。”
温若云迈著门槛的脚步顿了顿,想著高桓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要他来取代高全?想归想,他还是快快回了房里换洗,
然後端了早饭回到高桓房间。
高桓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坐在桌前喝茶,有些失神,待到温若云将早饭摆上桌面才回过神来。
“坐下一块儿吃吧。”高桓料想温若云来得这样快,应该也还没吃。
温若云抬眼看他,俊秀的脸露出笑意,道:“可还没听过主子和下人同桌而食的。”
高桓反问道:“没听过便不能做麽?”
“倒不是说做不得,只是怕少爷又用身份来压我。”温若云说得有些委屈。
高桓虽说为人冷淡,但自认从未欺压过下人,听温若云控诉,不禁狐疑道:“我何时用身份压你?”
温若顿了一下,道:“少爷忘了那天夜里说过的话吗?”
高桓想了想,便知他指的是哪一夜,他不过是说了一句“下人不该过问主子的事”,这人竟记到现在,还胆敢在他面
前提起,如此想来,倒觉得这帐房是个有趣之人,便道:“我确实忘了。”说时,将早饭推到桌面中间,眼睛看著温
若云示意他坐下。
温若云一早爬起来看热闹,现下当然是饿得不得了,既然高桓再三邀请,他再推脱就显得矫情,於是坐下来看了看桌
面上的食物,笑道:“筷子只有一双,碗只有一个,这可怎麽吃?”
高桓似乎也才发现,觉得温若云过於大惊小怪,只道:“再去拿一副就是了。”
温若云眼睛转了转,道:“一来一回的还要花费功夫,倒不如就用手吃。”话落,居然真的用手去抓那雪白的馒头。
高桓本以为他这类读书人都是迂腐木讷,中规中矩的,可这个温若云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惊喜,吃惊之下竟忘了
收回目光,直直盯著温若云的吃相看。
温若云大方地笑了笑,伸手拿过另一个馒头递到高桓面前,用让人听著舒服的嗓音道:“少爷也试试何妨?反正这屋
里就你我二人,你若是怕我到外面乱说,我闭上眼不看就是。”
高桓将举到面前的馒头拿下,道:“我能怕你乱说什麽?”
温若云煞有介事地晃了晃手中的白馒头,道:“我可以说高记布庄的当家让饿死鬼附了身,吃饭都不用筷子,用手抓
著一把一把塞进嘴里。”
高桓瞥他一眼,咬了一口馒头,慢慢道:“看清楚点,免得编得不够逼真。”
温若云笑道:“嘴上说说尚可,你真要我看,我可不敢。”
“如何不敢了?”高桓的语尾上扬,颇有些感兴趣。
温若云笑道:“我这脑袋可不是铜墙铁壁,少爷一铁锹下来,可是要头破血流的。”
高桓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张嘴咬了一口馒头隐藏嘴角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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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交接之际,夜里本该是极凉爽的,这夜不知为何却阴阴冷冷,教温若云在床上躺了好久都无法入睡。
闭上眼,睁开眼,如此循环了一阵,温若云索性认命地坐起身来,无奈地披上外衣走出门去。
月色是极好的,玉盘又大又亮,云块都避著它漂移,似乎也不忍心阻挡世人欣赏它的美。这样好的月色倒驱散了温若
云心中的烦闷与不满,惬意地游走到後花园里来。
青石板路和假山都被月华笼罩著,朦朦胧胧,别有一番幽境趣味。
温若云踏著青石板路就这样走到高桓的房前。
高桓的房没有点灯,不是睡了便是人不在。
温若云举手扣门的手迟疑了一下,缓缓放下,正打算原路返回,突然灵机一动,唇角荡开一抹神秘的笑意。他走到祭
卿坊,果然见大门上的锁已开。
推开朱红的大门,阴风扑面而来,温若云浑身一颤,随即眼神一变,望了望牌匾上的字,露出诡异的笑,这才穿过院
子走到房门前,并不敲门而是轻轻推开。房里的烛火还亮著,他走上前去一口气吹灭,同时听到屏风後高桓的声音响
起:“谁?”
温若云镇定自若地站在黑暗中,脸上笑意不减。
高桓摸索著从屏风後走出来,先摸到桌子,再摸到桌边的人,可一触到人体的温热他便下意识地缩回手,沈声问:“
是谁?”
温若云伸出手去,无预警地握住高桓僵在半空的手,牵著那只手放到自己的脸上来,他不出声,只是默默地笑著,绝
美笑容,只可惜高桓看不见。
高桓吃了一惊,尚未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经仿佛有了意识一般开始游移,辨认著手下这张脸。指尖触过的地方都是
滑腻的肌肤,而且那种熟悉的感觉,无论是眉眼还是鼻都像极了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高桓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适
才他并没有真正睡著,所以才会在烛光一灭的同时醒过来,可是他又想不通,梦是可以这麽真实的麽?
“是你吗?”高桓的声音和指尖一同颤抖著。
温若云感觉到高桓的指在唇边,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突然张嘴含住高桓的指尖,咬紧牙关,狠狠地咬,尽管在黑
暗中,他还是用眼角挑衅地望向高桓。
痛!高桓皱了下眉。
温若云似乎看见了他的反应,笑了笑,拉著他的手,用舌尖轻轻地舔弄那一排咬痕。
高桓心神一荡,猝然抽回手拥住了眼前的人,紧紧的,一个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拥抱。
“别走!”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暗哑,在温若云耳边低低地喊。
温若云身侧的手迟疑了一下,缓缓举起搭在他的肩上,温存地从线条流畅的肩头摸到他温热的脖颈,然後再抚上他冰
冷的面颊,以掌轻轻摩挲。
高桓微微侧头,将面颊深深埋进那只修长的掌中,漆黑墨瞳在黑暗中温顺地闪著柔光。
温若云又一次笑了,微微低头覆上他的唇,轻蹭那微张的双唇,明知对方已经迫不及待,却不愿轻易让他得逞,待到
戏弄够了,才探出舌尖,与高桓的交缠在一起。
高桓情难自禁地加深唇舌的纠缠,环著温若云腰间的手改而抓住他的肩头,收紧的指尖泛白,舌尖的进犯越发猛烈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