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番外——聿桥
聿桥  发于:2011年06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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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色正浓。

温若云在腋下夹了本帐薄,含著淡淡笑意穿过後花园,径直走向青石板路的尽头。

他是扬州高记布庄新请的帐房先生,这是他第二次来到扬州。

後花园里,几盏纸糊的红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晃动,红色的光在石板路和竹影之间晃荡,像一块移动著的血斑,树叶被

风吹得刷刷响。

温若云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又加快了脚步往路的尽头走去。

路的尽头是禁闭的房门,高高的木门宣示著主人的地位。

敲了敲门,温若云道:“少爷,是我。”

片刻,木门打开,出现在门後的男子朝温若云冷淡地点了下头。

“进来。”声音也是冷淡的,却有不容抵抗的威势。

温若云进门,转身将门关上,再回首,见男子已经稳坐在书案前,连忙上前几步,将帐薄双手奉上,道:“请少爷过

目。”

男子接过,斜著眼角淡淡看他一眼,低头查看账薄。他看得极其认真,桌角上的烛台照著他的脸,高挺的鼻梁,薄唇

,扬州城里的姑娘曾对这张脸趋之若骛,更有甚者,夸下“非扬州高郎不嫁”的海口。如今,这已经成为高记布庄现

任当家高桓永回不去的记忆。

温若云立在书案一步之外,内心渐渐生忧,尽管来之前已经将帐目翻查过许多遍,仍不免不安。说起来,他也只是个

新来的帐房先生,对高记布庄的帐目不熟悉,出错应当是可以原谅的,但是他却明白,在这个漠然的少爷眼里容不下

一丝一毫的错误。

高桓终於抬起了头,仍是淡淡的眼神。

“不错。”

没有丝毫情感起伏的话语飘进温若云的耳里,心头的大石瞬间落地,不禁露出舒心笑意。

高桓垂目看著帐薄,道:“以後帐房的事就交给你了,帐薄一个月交给我过目一次便够。”

“是,我明白了。”温若云道。

高桓抬眼,端详著温若云的相貌,若有所思。

他的目光落在身上,温若云立即觉得身上发凉,脚下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高桓醒悟过来,盯了他一眼,摆手道:“回去休息吧。”

“是。”

温若云松了口气,上前取过帐薄,退出了房间,将那高高的木门轻轻合上。门已经合上,他却觉得高桓的目光仍在他

身上。

他看得出来高桓的目光是在试探,这样的情况在第一次见面时也发生过。

温若云又是不满又是无奈地摇头,拍了拍腋下的帐薄。

後花园里的那几盏灯笼不知何时被风吹熄了,青石板路上一片阴暗。他抬头看了看头,天上的明月被乌云遮住了,难

怪连一点儿光都没有。

小心地踏著步,凭著记忆摸索前路,温若云感到风灌进了衣袖里,宽大的衣袖在黑暗中飞舞起来。

渐渐走得远了,明月也从乌云的遮蔽中挣脱出来,银白月华再次洒向青石板路,竹子在轻轻地摇曳。

温若云回头去看那禁闭的房门。清朗的月光下,高高的木门更显诡异。

2

温若云回头看著房门的时候,房门另一边的高桓正看著烛台上摇晃的火苗,目光深沈,不知道在想什麽。

良久,他的眼皮轻轻抬了一下,目光落在温若云方才站著的位置上。

温若云有著一副好相貌,俊眉秀目,顾盼生辉,唇色如抹了胭脂一般娇豔,衬著白皙的肤色,尤其豔丽。

高桓闭上眼,一次又一次回味温若云的相貌,希望抓住点什麽。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夜已深了,静得连门外竹叶摇晃的声响也能听见。

高桓睁开眼,仍然是一无所获。他抬指揉了揉眉心,那个位置早已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坎儿,是一年一年积累下来的,

非一朝一夕能平复,他只是象征性地碰了碰,已经是习惯了的动作。

起身,端起烛台走向门口,门刚开,刺骨的夜风就迫不及待地扑向他,像张狂舞爪的噬人魔,将高桓整个儿团住,高

桓的衣摆、衣带、黑发都飞舞了起来。

在风猛烈的攻势面前,烛火示弱地缩了缩身子,微弱如豆的火光只照亮了高桓的下巴,五官阴沈得几乎看不见。

高桓抬手以掌挡风,烛火在他的庇护下又活跃了起来,照亮了前路。高桓离开房间,踏上後花园里的青石板路,略有

些急地迈著步子,待到他停住脚步,眼前是一座凄清阴冷的宅院。

高桓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举著烛台,用另一只手摸出宅院门上的大锁,铁链拉扯的声音像凄厉而恐怖的嘶吼,高桓

脸上的却是平静无波,他早已经习惯。

开了锁,他推开门,闪身进了宅院。

微弱的烛光仍然照亮了漆黑一片的宅院,很大很阔的院子,却是满地的枯枝败叶,被风一吹便沙沙响,像濒死挣扎的

人所发出的,无力的呻吟。

高桓踩著这些枯枝败叶走上房门前的台阶。

房门是没有锁的,轻轻一推便能打开,高桓带来的烛台照亮了屋子,而他身後的院子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黑暗。

出乎意料的是,房内与院子大相庭径,干干净净,甚至摆设上也看得出是精心打理过。

一只秀丽的长颈花瓶,一扇远山含黛的屏风,一张桃木梳妆台,一面明亮的铜镜,房内有著清新淡雅的脂粉味儿,应

是姑娘的闺房。

但这一目便可了然的房里却不见姑娘的身影。

高桓将烛台放在桌上,淡漠的脸上竟有著笑意。

“卿儿,我来了。”他道,却无人应,而他仿佛也不在意,微微笑了笑,既是宠溺又是无奈地道:“是否怨我来得晚

了?”

院子里的风呼呼地吹,高桓似乎听到风里夹杂著叹息,他转身时,适才的温情一扫而光,脸上有著怒意。

“不准你们管我的事,滚!”他靠在门边朝院子喊。

风仿佛停了,听不到沙沙声了。

高桓怒意未消,将门重重关上。

“卿儿,我已经把他们都赶跑了,他们再管不了我们的事。”他对著屋子里说,脸上又有了笑意。

等了半晌,他无奈地摇摇头,道:“怕是我惹你生气了,也罢,时候不早了,我回去就是。”

高桓依依不舍地走出了宅院,细心地锁上大锁,这才安心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不久,天边慢慢出现了红色的霞光,渐渐地,阴冷的宅院便无所遁形,在晨曦中露出它的原形。

高高的白墙里,一座破旧的宅院迎接著晨光的洗礼,黑青色的瓦片错落地铺在屋顶上,霞光过处,闪著诡异的红光。

银灰色的大锁锁著红色大门,门顶上一块崭新的牌匾写著“祭卿坊”。

3

当打更的声音响起,温若云这才发现自己盯著高桓的房门看了很久。

风吹过,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t

这三月的扬州,夜里的风竟如此冷冽。

温若云想著还是赶紧回房歇下。甫一迈开脚步,忽听得身後“咿呀”一声,那是沈重的木门发出的叹息。意识到这是

来自哪里的声音,出於本能,他迅速地闪身躲进假山後面。

突来的惊险感让心脏剧烈地鼓动起来,他的背紧紧贴著假山,缓缓探出头去观察情况。他见到高桓正向他这边走来,

烛光照著他无表情的脸,一股莫名的寒意袭上温若云的脊梁。

这时候若被发现,大概会被冠上什麽奇怪的罪名吧?他这样想著,根本不敢走出去向高桓表明自己的存在。

专心听著高桓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温若云开始放轻动作贴著假山往里走,这时候他连呼吸都屏住,唇微张,无声地吐

著气。

高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冷汗沾湿了温若云的额角。当他感到高桓已经近在咫尺的时候,他停下了动作,认命似的闭

上了眼睛。

绝望中,他听到脚步声远去了。

没有被发现!温若云庆幸地松了口气,发现手中的帐薄被他捏得几乎变形,急忙放在地上用手抚平,目光却不受控制

地飘向高桓离去的方向。

这麽晚了,少爷还要去哪里?

温若云疑惑地想著,拾起帐薄,本是该往房间走去的双腿却不由自主地追随了高桓的脚步。在恐惧面前,巨大的好奇

占了上风。

高桓走得很快,温若云怕跟丢,却更怕被发现,所以脚步放得很慢很轻。脑子里不断猜想著被发现後将有的处罚,他

无奈地苦笑一下,不知道该纵容自己跟下去,还是立即打道回府。

但现下,他已经别无选择,因为他已经跟著高桓来到了一座阴森森的宅院前。

高桓拉扯著门前的大锁,锁链“哗啦哗啦”地响,在静寂的夜里划破了黑暗的空气,直接传到温若云的耳边。那声响

让他感到一阵冷意。

看著高桓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温若云躲在暗处不敢上前,只露出一双好奇探究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著那宅院。

阴风阵阵,仿佛连那扇红色的大门也在微微晃动。

温若云犹豫了很久,他决定就此打住。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是高记布庄的帐房先生,他拿的是高家少爷的俸禄,无论

这少爷有多怪异,至少他给的俸禄是真金白银。自然,他对这宅院和高桓的行为充满了疑问,但是现下并不是适当的

时机,或许明天可以向布庄里的其他人先打听打听。

打定了主意,他看了那漆黑的宅院一眼,悄悄回到了房间。

这一夜,难以入眠。

第二日,温若云刚起身的时候,高家年老的管家高全竟为他端来了早饭。

“高管家!”温若云感到受宠若惊,论身份,管家比帐房先生大,论资历,他更是无法跟这个已经在高家服侍了大半

辈子的老人相比,眼前的情况只能用“怪异”来形容。

温若云赶忙接过高全手中的早饭,侧身将他请进了屋,道:“怎好意思让您给我送早饭,真是惭愧。”

高全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道:“昨天晚上没睡好吧。”

温若云一惊,道:“夜里冷,难以入睡,因此……”

高全看了他一眼,这回确实是笑了,道:“一会儿我让人送张厚点儿的被子过来给你。”

“多谢。”

“不必。”高全神秘地笑了笑,道:“只要你以後都肯安安稳稳地留在房里睡觉。”

4

温若云仔细回味著高家老管家的话,忧心忡忡。

看来,他是给自己来警告了。

温若云无奈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即来之则安之吧。

虽说如此,但在後花园里见到高桓时仍不免惊出一身冷汗,随即恭敬地垂首站在一边。

“少爷。”

高桓脸色不太好,眉宇间尽是倦色,听得叫唤,才注意到温若云的存在。见是温若云,他的目光逗留得长了一点。

“今天要进货,你准备好。”搁下话,高桓便往前厅去了。

温若云回首见高桓挺拔的身影消失,轻轻吁了口气。

高桓的眼神和语气都是淡淡的,像激不起风波的水面,可在温若云看来,应当有一团火隐埋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时

机成熟的话,这团火便会蔓延开来,烧干面上的水,喷薄而出。

温若云笑了笑,这似乎不是他该探究的事,眼前紧要的是他的饭碗。他举步往帐房走去。

日午时分,进货的马车停在高记布庄门口,高桓带领夥计亲自出去迎接。

温若云站在後头观望,见高桓上前与赶车人交谈,不禁有些诧异。这人是布庄当家,竟会如此委屈身份?他见高桓脸

上虽无笑意,却热切地上前帮忙卸货,不由看得出了神。

“温先生,你该干活儿了。”高全走至他身边,冷不丁地出了声。

“啊,是是。”温若云转头见老管家目不转睛地看著自己,也不晓得他观察了多久,脸上顿时烧红,赶紧夹了帐薄上

前。

高桓看他过来,道:“总共二百三十匹,不同的布料价钱也不同,你跟进货的夥计了解一下。”

“是。”温若云照他指示,找了进货的夥计了解价钱,一一记录在帐薄上。

待到货都搬进了布仓,高桓留下两个夥计帮忙清点,离去前嘱咐道:“数目要点清楚。”他淡淡看了温若云一眼,温

若云便知那句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立即心里不痛快起来。

他虽是新手,却也是个心细之人,何必总提醒他莫要出错?若是看他不济,当初又何必聘任他?这少爷未免太谨慎,

太小心眼儿了点!

温若云暗暗对这眼高於顶的少爷嗤之以鼻,完全忘记了方才在门口所见的一幕。

两名夥计点完了布匹,一一汇报给温若云。

温若云边记边赞道:“两位大哥手脚真利索。”

夥计见温若云待人和气,便和他闲谈起来。壮实一些的夥计笑了笑,道:“干了两年,啥都能上手。”

另一个也呵呵笑道:“可不是麽!”随即感慨而道:“都两年了啊。”

温若云恍然笑道:“原来二位是一同进布庄的。”

夥计道:“不光是我们俩,其余的夥计也都是两年前才进的布庄。”

温若云纳闷地看了看他,道:“全是两年前进来的?”

“是啊,除了先前的帐房先生和高管家,布庄里的夥计都是两年前新请的。”

“那倒真是奇了。”温若云感叹一声,不由问道:“那先前的帐房先生呢?”

两个夥计对看一眼,似有犹豫。半晌,仍是那壮实的夥计答话:“先前的先生死了。”见温若云刷白了脸,又赶忙道

:“你别慌,他是寿命到了,阎罗王才收了他。不过接手死人的活儿终究有点晦气,所以高管家交代了不能对你透露

。”

温若云立时松了口气,莫怪他过於惊诧,只是见识过了高家人的怪异,难免有些草木皆兵。他微微露出笑意,道:“

我不是迷信之人,若只是这样,倒无所谓。”

夥计们也舒心笑了笑,道:“要是高管家提起,你可千万要装糊涂。”

温若云笑意盈盈,道:“那是,怎好意思连累两位大哥。” 他从怀里摸出一些碎银,塞到壮实夥计的手中。

夥计急忙推脱,道:“先生,这怎麽好意思!”

温若云笑道:“只当交个朋友,二位大哥莫嫌少便是。”

听他一说,夥计只好收下,道:“先生真是个好人。”

温若云摇头笑了笑,道:“其实我是有事相求。”

夥计诧异一下,爽快道:“先生有事便说。”

略一沈吟,温若云道:“我初到扬州,人生地不熟,想麻烦两位为我调查一事。”

“先生只管说。”

一抹愁色掠过温若云的眉间,只听他道:“我正寻一女子,名为凤绣卿。”

5

高记布庄的生意很红火,口碑在扬州城里一直是数一数二。

此时,高记布庄的门市前,人流络绎不绝,出了一批,又进了一批,直把夥计忙得头头转。

高桓坐在椅子上,指尖轻轻抵住眉头,眼睑低垂,慵懒随意的目光飘向人来人往的大街,他的淡漠静寂与布庄里的热

闹交易形成强烈对比。

事实上,他正坐在店内的一角,买布与卖布皆在他眼前,而他仿佛看不见。忙碌中的夥计仍为他端上了一杯茶,盅盖

掀开,烟雾嫋嫋,清茗飘香。

说也奇怪,进布庄的人中不乏娇媚可人、俊秀窈窕的姑娘,却无一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按说高桓容貌上乘,家世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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