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风+番外——聿桥
聿桥  发于:2011年06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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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别想著她了,她死了,她死了,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高全扑过去抱著高桓的双腿痛哭。

高桓倚著墙瘫下身子,他像个孩童一样无措地看著高全,紧紧揪著胸口的上等布料,他道:“她在这儿,可我却触不

到她,这种痛苦你懂麽?高全,你告诉我你懂麽?”

高全哭到几乎昏厥,重复著让高环清醒的话。

高桓站起身,挺拔地走向自己的房间,他轻轻道:“我一点儿也不想让自己清醒。”

14

血字的事,温若云是在事後才听人说起的,但他明显兴趣缺缺,目前於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凤绣卿的下落。

话说那日他拜谢了阿宗阿义便往城郊而去,一路上兴奋得不能自抑,待到了东麓山下,果然见一茅草屋藏於青山绿水

之间,显得别有一番情致。

温若云欣喜若狂,他料想这草屋的主人定是他要寻的凤绣卿,高兴地上前敲了柴门,却不想这屋中人根本非他所想之

人。

那女子确是叫凤绣卿,也确实是四年前到的扬州城,可是那眉眼,那神韵,却又确确实实不是他所熟悉的凤绣卿!

温若云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阿宗知道後又信誓旦旦要帮他寻人,且夸下海口一定不再寻错,错了便让天打雷劈!

温若云感激他这份心意,私下里又塞了些许碎银给两个夥计。

晃眼一个月过去,布庄的生意一落千丈,一来布仓里老鼠为患,二来人家疑心布都遭过老鼠的践踏,不肯再要,因此

卖出去的布又时常被退回。总之,高记布庄这个月来的帐入不敷出,帐目惨不忍睹。

到了月底,温若云自然要将帐薄上交给高桓查看,这个晚上,他到了高桓的房间却找不到人。

在高桓房里坐了片刻,他捺不住性子地起身走动,约摸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始终不见高桓人影,於是夹著账薄到了

管家高全的房前。

温若云敲著门喊道:“高管家,是我。”

高全的声音夹杂著几声咳嗽:“你自己进来吧。”

温若云伸手推开门,一阵药味儿扑鼻而来,他猜想大约是高全刚喝过药了。

高记布庄有两个特殊人物,一个是高桓,一个是高全。高桓的特殊先不论,高全的特殊便是在於他是一个头脑清晰,

身体硬朗,却已经七十有余的老人,有人曾这样说,高记布庄若不是有高全,高记布庄就无法成为高记布庄。

而如今,这个对高记布庄来说像山一样存在的老人病了。俗话说,病败如山倒,高全过去再如何威风八面,这时候也

只是一个面色晦暗,双眼无光的病者。

温若云走到他的床前,那呛人的药味越发浓厚。

“高管家,您身体还好吗?”温若云循例先慰问了一句。

高全又是一阵咳嗽,道:“老骨头了,还能怎麽样。”

温若云笑笑,道:“您今天气色不错,多休养几日便会好的。”

高全不置可否,注意到温若云并非空手而来,腋下还夹著帐薄,便挣扎著坐起身,在温若云的帮助下靠在了床头,可

这一番动作又让他咳得几乎岔气,待到平复呼吸了才指著帐薄问:“怎麽了?”

温若云连忙将帐薄拿在手上,道:“月底了,该交给少爷查看的。”

高全点点头,他还没有病糊涂。

温若云继续道:“方才我到少爷房间去了,等了大半天不见他,这才过来向你讨主意。”

高全一听高桓不在房间,脸上一片死灰,摇著头喃喃:“作孽啊,真是作孽……”

“什麽作孽?”温若云不解地问,他意识到这是探听高家秘密的最好机会,不禁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在心头窜过。

高全似乎意识不清了,依旧喃喃:“作孽,作孽啊……”他盯著床顶发呆,只咀嚼那一两个字,听得温若云烦不胜烦

,心头的兴奋火焰顿时浇熄。

对著一个糊涂的病人,温若云已经不指望能从他那里得到意见,说了一句“您好好休息”便打算离开,谁知道刚移了

脚步,便被高全喝住:“等一下!”

高全这时候的声音沈著有力,一点儿也不像虚弱的病人,他缓缓道:“你不是想知道关於高家的事吗?来,坐下,我

讲给你听。”

15

四年前的高记布庄就已经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布庄,那时候高桓的双亲,高家的老爷太太仍在世,高桓也尚未接管

高记布庄。

四年前的高桓风流倜傥,是扬州城里出了名的翩翩公子,多少姑娘家梦寐著嫁入高家,成为高桓的结发妻。

但少年高桓心高气傲,那些庸脂俗粉又怎麽入得了他眼?於是高家的老爷太太终日里为他的婚事烦忧,东一家姑娘西

一家姑娘地挑,弄得高桓烦不胜烦,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高桓这一出走就走了两个月,回来时带回一名姑娘。那姑娘不仅貌美,而且聪慧,乃高桓心之所属,二人之间如胶似

漆的情意羡煞旁人。

这本是一件好事,高家老爷太太本也该为此高兴,但错就错在晚了一步。高桓离家半个月後,高家老爷便为他提了亲

,对方是扬州知府的千金。

高桓先是怒不可遏,後一想父母也是为他著想,便决定由他亲自上知府大人的府上请罪,打也好骂也罢,总之要解除

婚约。

殊不知知府千金早就对高桓芳心暗属,高家提亲一事让她终日甜在心头,这无端解除婚约,且是由她心属之人亲自上

门来解除,这让她女儿家的心里怎麽忍受得住?她好歹是个大家闺秀,这番耻辱怎堪忍受?一哭二闹三上吊,知府大

人爱女心切,只得不同意解除婚约。

消息传到高家,高桓怒火高涨,心里对那知府千金更是无比厌恶,可这毕竟是两家私下之事,他亦不好闹得人家姑娘

脸面全无,只好日日到知府家请罪,望消那知府千金的气。可这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高桓与知府千金情深意重

,此番一来,扬州城里高家与知府结亲的事越是传得沸沸扬扬。

高桓在知府家中受尽知府千金的冷嘲热讽,回到家中更是怜爱那姑娘,要解除婚约的心越发坚定。高家老爷太太都怕

将事闹大,一再劝他息事宁人,大不了两个姑娘都娶进高家。

高桓心里明白,父母都更偏向知府千金,只因为他所爱的姑娘没有显赫的背景,也没有傲人的家底,因此他更坚持解

除婚约,他绝不愿意让心爱之人受委屈。

亲事一日日拖著,市井里渐渐起谣言,说高桓看不上知府千金,说知府千金是没人要的姑娘。这话传到知府耳里,让

他脸上无光,本来只是看在女儿份上才如此坚持这桩婚事,事到如今,却是不能不嫁了,当即要高家择日来迎亲以杜

绝谣言。

高桓自然不答应,怒气冲冲地要上知府家理论,高家老爷太太软硬兼磨地拦著他,死活不让他去闹事。

在这紧要关头,让想不到的是,高桓带回来的那位姑娘竟也站出来劝说高桓!她说不介意高桓娶知府千金,也不介意

做妾,只要能与高桓相守一生,足矣。

高桓只感到越发怜惜她,怎舍得她做妾,毅然拒绝,并说大不了便是命一条,无论如何,他绝不负她!姑娘却指著高

桓的老父老母,指责高桓是个不孝之子,她也很坚决,若高桓不娶知府千金,她也终身不踏入高家门。

婚事最终还是结成了,高桓娶了知府千金,却在大婚後的第二天便迎娶那姑娘,这不得不让谣言四起。

知府千金虽是正室,却明显受冷落,她嫉妒那姑娘,三番两次趁著高桓不在的时候前去挑衅,可那姑娘只是淡淡一笑

,既不气也不恼,更别说到高桓面前诉苦。

後来,姑娘怀了孕,这更让知府千金怨恨在心,因为高桓从未碰过她!在嫉妒与怨恨的煎熬下,她偷偷将那姑娘的安

胎药换成堕胎药。不幸的是,那姑娘喝了药之後,下身流血不止,撑不过几日便死去。

这对高桓来说不啻晴天霹雳,失魂落魄地将自己锁在房内,终日守著那姑娘的尸首,仿佛她活著一般对她讲话,对她

笑。

姑娘死後,知府千金也疯了,时常梦到死去的姑娘和姑娘腹中未成形的孩子来找她索命,终於有一日上吊自尽。

此番变故对高家打击太大,高家的老爷太太後来也相继去世,於是高记布庄的担子落到了高桓肩上。

16

高全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咳了几声,这才让温若云回味过来他已经讲完了。

温若云别开脸,他的眼眶已是一阵湿润。

高全轻轻拍著咳得发痛的胸口,继续道:“事後我怕夥计嚼舌根,勾起少爷的伤心事,於是把以前的夥计都解雇了,

新请了一批夥计。”

“所以现在布庄里的夥计都是两年前新请的?”温若云恢复如常,转过脸来问道。

高全点了点头,长长的讲述让他疲倦地闭上了眼。

温若云起身为他端来一杯茶,高全接到手里慢慢地喝,然後无奈地摇摇头,痛心道:“少爷其实很可怜。”

温若云叹气,道:“那姑娘也可怜。”

高全实在倦了,眼皮耷拉著,嗫嚅道:“少爷在祭卿坊,你去找找……”

温若云看著老管家歪向一旁的头,握著水杯的干枯的手,不由得一阵怜悯,扶著他安稳地躺到床上,见他气息均匀地

睡去,这才吹熄了蜡烛出门去。

夜里又起风了,连月儿都躲进厚厚的云层取暖。

後花园里的红灯笼亮著,温若云庆幸著不用摸黑寻路,这样慢慢走著,穿过後花园来到祭卿坊。

祭卿坊的大门果然敞开著,温若云稍一迟疑,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少爷!”空荡荡的院子回荡著他的声音。

温若云踏进院子,脚底下沙沙响,仔细辨认了一下,不过是一些残败的树叶。整个院子都极暗,幸亏有一丝光亮从房

门透出来,那一定是高桓在了。

温若云上前正想敲门,不想那门却轻轻敞开了,咿呀一声。

房内的烛光微弱,蜡烛已经燃到了底部,大概也支撑不了多久。

温若云走进去,来到屏风後,果然见高桓正闭目靠在床头,俊朗的面上略带微笑,似乎好梦正甜。

高桓在笑,而且那笑是暖暖的,带著温柔。温若云难以置信,生怕自己看错,他走近一步,弯下身仔细端详,高桓的

唇角果然微微上扬著。对了,他想起夥计说过,看见血字那天高桓也笑了。

这个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温若云怔怔地想著,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慢慢靠近高桓的脸。

高桓的面容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坚毅的下巴,温若云的手缓缓滑过下巴,往下移去……

高桓轻轻哼了一声,吓了温若云一跳,像是连锁反应,房内的烛光也到了尽头,室内陷入黑暗。

温若云长出口气,脊背上一阵寒意,适才被他一吓,竟吓出了冷汗。收回手,温若云这才想起账薄忘在了高全房里没

带来,正欲转身,一股力量扯住了他宽大衣袖,高桓欣喜的声音传入耳膜:“卿儿,你来了。”

“不……”温若云转过头看著他,黑暗中只看见高桓一双晶灿灿的眼,顿时说不出话来。

高桓顺著衣袖抓到他的手,凑到颊边贴住,笑著道:“抓到你了。”

温若云只呆呆地任由他动作,竟有一丝舍不得抽出手来,高桓的气息吐在掌边,暖暖的,痒痒的。

高桓的声音如孩童拾到宝一样地快乐,道:“我总是怕睁开眼你就不见了,消失了,真好,我能摸到你了,卿儿。”

温若云听得云里雾里,下一刻又听他道:“你能摸摸你的脸吗?”尚未反应过来,高桓的手已经准确无误地摸上他的

脸颊。

温若云连声惊呼都不及发出,他想一定会被识破的,那该是何等尴尬!

高桓抚著温若云的颊,他的眼,他的鼻,轻笑著道:“卿儿你没变,还是那麽美丽,一如我第一次见你,那时候我真

的惊豔,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绝色?美而不俗,娇而不媚,从此你的一颦一笑便时常出现在我梦里。”

平心而论,高桓这样深情款款实在让人动容,但身在温若云此前的状况,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不由得屏住气息,感觉

高桓站起身来,越靠越近。

高桓的手停留在温若云的唇上,轻轻摩挲,痴痴唤道:“卿儿,卿儿……”

下一刻,温若云感到唇上一热,高桓的唇压了上来,脑中轰的一声,温若云反射性地双手一伸,将高桓狠狠推开。

“卿儿……”高桓不解地叫。

温若云气息不定,听见高桓的叫唤,下意识地後退,无意间撞翻了身後的屏风,屏风落地的声音非常响亮,像一声惊

天的闷雷。

高桓的神志似乎清醒许多,脱口喊道:“谁?”

温若云摸索到门闩,一闪身逃出了祭卿坊。

夜里的风是冷的,身体却不明所以地发热。

17

高全的死来得很突然。

早晨,温若云为了那本遗留下的账薄而进到高全的房间,他发现高全已经没了呼吸,躺在床上的姿势跟他昨晚离开前

一模一样,被角也是他掖过的痕迹。

高全像睡著了一样,仰面躺在自己的床上,安详的姿态,脸上带笑。温若云把手放在高全的鼻子下试了试,没有鼻息

。很显然,他死了。

温若云知道是因为昨天晚上的那一番倾吐而让他走得如此安心。

高桓得到消息後便立即赶到高全房间,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床前,站在一旁的温若云不自在地退开几步。

过了一会儿,高桓冷静地吩咐:“准备後事吧。”

温若云猛地抬眼看他,似乎不相信他的反应如此冷淡无情,照高全在高记布庄的身份和高全对高家的忠诚,高桓的反

应实在让他心寒。

高桓转过头看著他,目光冰冷,温若云以为他已经知道了昨天晚上出现在祭卿坊的人是谁,下意识地垂下了头,躲避

他的目光。

“还不赶快去办。”高桓的目光只是扫过温若云,停留在身後那班惊呆了的夥计身上。

“是、是。”夥计争先恐後夺门而出,房内只余高桓、温若云和微笑著的死者。

温若云垂手站在高桓身後,他看不见高桓的神情,只看见床上的高全笑著的,苍白无血色的脸,这时候,他忽然觉得

高全安详的笑脸有丝说不出的诡异。

高桓的脚步动了动,似乎要走上前,又止住了,忽然从後花园里传来夥计的尖叫,随後有夥计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结

结巴巴地说:“少爷,血字……那墙上的血字又来了!”

温若云从未见过血字,疑惑地攒了眉头,道:“我看看去。”这便随夥计出了房门口。

随著温若云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口,高桓收回了目光,一步一步走到高全床边,缓缓坐在床头。

後花园里,墙上的血字是接著上次那一句诗的:身无彩凤双飞翼。

灵秀的字迹,情意绵绵的诗句,却用这狰狞的颜料写出,不单是诡异,而且凄清,颇有些指责之意。

温若云困惑不解地看著,夥计阿宗插嘴道:“听说这是一个叫青儿的人的字迹。”

“你怎麽知道?”温若云转过头问。

“少爷自己说的,上次他又哭又笑,说这是青儿的字,是青儿最爱的诗。”阿宗缩了缩脖子,害怕地吞了吞口水,道

:“他还是说是青儿来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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