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路丁点不在意,依旧天天乐滋滋地顶着那颗原子弹头去学校。石喧和林晓晓两个整天都不见人影,一个鞠躬尽瘁
地写策划,一个不分昼夜地赶大作业,就这样,三个人都勉强算安然度过期末考试时期。
林子路的新发型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因为考完第二天早上,林晓晓回到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哥,我求你
件事。”
林子路直觉不妙,“……说。”
“你能不能把你那头剪了?”
“瞎折腾!我刚剪地。”
林晓晓满脸真诚的说:“哥,我向您保证,只要您去把这发型给换了,我就一年都不剃头!”
“……”
于是,林子路只好不甘心地再次光顾理发店,林晓晓在一旁亲自督导,指挥着理发师弄这弄那。新发型很快成形,其
实也不怎么花哨,干干净净的就和以前差不多,只是留了些参差的流海,柔软地贴在额前,配着他那张温和的脸,整
个人都透出股清爽劲儿。
两人慢腾腾地回到家,石喧还在被窝里流着口水补眠。林子路轻轻走进去,看到他那张疲倦中带着满足的脸,嘴巴边
上又冒出了一圈小草似的硬硬胡茬儿,不由觉得好笑,用手指悄悄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该醒了吧,你们家林
晓晓可回来了。”
石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把蹄子从被窝里伸出来,狠狠地抓住他的手。
林子路问:“怎么了?”
石喧目光闪闪地,嘀咕道:“这梦还真他妈像回事!”说完,手上摩娑两把,竟然又翻过身,喜滋滋地睡过去了。
林子路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林晓晓在外边咋呼,他轻轻一笑,懒懒站了起来,走出去之后,顺手替石喧关
上门,对林晓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里头睡得香,你小点声得了。”
“他哪那么会睡?跟头猪似的。”
林子路眯眼笑道:“这阵子好像都没怎么合眼,我看他这回是真睡得狠了,刚把我认成你来着。”
林晓晓从地上蹦起来,鬼叫道:“啊?臭小子!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林子路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继续高深莫测地笑,笑得林晓晓心里乱痒痒的。还想再问点什么,林子路已经转身,进厨
房烧他的鸡去了。
“别放土豆!”林晓晓赶紧喊。
林晓晓自打回家之后,就染上了和石喧一样的毛病。每次林子路打工完回家,都会看到他俩像两只大型绒毛宠物一样
,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一动不动地趴在沙发上,一人占一边,就等着林子路回来喂食。
林晓晓把林快快也带回家来了,本来还担心林乐乐欺负她新儿子,结果林乐乐可好,一看到那只小老鼠,就簌簌直往
墙角里跑,生怕不能把自己那胖身子给藏起来。林晓晓从此又多了项娱乐活动,每天忙着怂恿林快快去找林乐乐打架
,林快快毫不畏惧,在客厅里冲锋陷阵,把林乐乐逼得四处乱窜,欲哭无泪。
林子路看到林乐乐贴在墙上直发抖,林快快则趾高气昂地盯着它,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把大儿子给揪了起来,教训道:
“笨儿子,有你这么丢份的吗?快冲上去,给你爸长点脸。”
林晓晓从沙发边上露出一个头,“哥,你别碍事,我和石喧正打赌他俩谁赢呢。”
林子路笑,“你还是个当妈的!……那什么,帮我押林快快吧,我看林乐乐不行。”
林乐乐生气了,润湿着大眼睛嗷呜呜乱叫,爪子伸到林爸脖子里一通乱挠,林子路哈哈大笑,抱着它在地上直打滚,
时隐时现的深酒窝调皮又灵动。石喧在沙发那头不动声色地盯着,觉得自己的心也要跟着不听话了,扑通扑通地,直
要跳到喉咙里去。
天气越来越冷,街上拎着大包小包匆匆走过的人也日渐增多,年关将近,四处都弥漫着张灯结彩的喜气。
石喧从梦里醒过来,只觉得窗外明晃晃地刺眼,跳起来走到窗前,这才发现外面居然下雪了,地上白茫茫软绵绵的铺
了一层,就跟绒毛地毯似的,在阳光底下晶莹透亮。他深呼口气,咧嘴笑了笑,光着脚开了门,却发现客厅里一个人
也没有,窗户静静地看着,屋子里空气清冷,看来,林子路和林晓晓都挺早就出门了。
林爸留了张纸条在桌上,说是油条豆浆都在微波炉里,只要去热,石喧懒得动,回房间里摸出一小包烟来,跳到窗棱
上去坐着,点上一根开始慢慢发呆。
天上又开始飘下星星点点的雪来,石喧把脚搭在暖气管旁边,倒挺暖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到林子路从远处的茫
茫雪地里走近,穿着浅色风衣,没有系围巾,只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独自一人,缩着脖子静静走着。
“喂--要伞吗?”
石喧从窗棱上跳下来,半个身子伸出窗外去,朝他喊道。
林子路仰着头看了许久,才看到他,笑眯眯地摇了摇头,眼睛弯弯地跟月牙儿似的,石喧叼着烟朝他招手,示意他快
点上来,他笑了笑没回应,底下的脚步却渐渐快了些。
“林晓晓就快回来了,你得赶快毁灭证据。”
林子路一进门就笑着提醒,他也听话地赶紧掐了,要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丢,林子路跑过来,伸手抓住,“哎,别,这
不露馅了呗。”说完长手往窗外一伸,竟然从窗台底下拉出一个用绳子吊着的小纸筒来,把石喧刚生产的那些烟头通
通倒里面去,石喧斜眼一瞅,里面还零零散散地有不少才抽了一半的烟蒂。
林子路挑眉嘿嘿一笑,“这是我对付林晓晓的独门绝技,不许外传。”
石喧觉得他身上的寒气逼人,就把窗户关了,拉着他一块儿在暖气旁边蹲着,问:“去哪儿了?这么冷的天。”
林子路笑道:“也还好。”
“昨晚上好像听见你订花了,挺大一束的,记得去拿了?”
“拿了。”林子路稍稍犹豫了一会,脸上露出稍许释然,笑道:“今天是我妈的祭日,我拿去拜她。”
石喧一愣,纠结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半句安慰的话,只觉得说什么都不是味儿,最后只好狼狈地偏过头去,问:“早
知道也叫上我。林晓晓没跟你一块去?不会找张小侠玩去了吧?”
林子路点了点头,见石喧一脸愤愤不平的表情,赶紧笑着解释,“不能怪她。我妈去的那会儿,她还小,给吓坏了。
”
“你那时也不大吧?别说得自己跟老头似的。”
“抱着林晓晓,我就觉得自己是大人了。不是也得是。”林子路淡淡说着,石喧觉得,那双原本寂静的眼里,一瞬间
涌出了太多无法言喻的悲伤和温柔,让他忍不住别开眼去。
快要入夜,林晓晓才带着儿子从大雪里回到家。
“都变雪人了,”林子路像奶爸一样仔细给林晓晓拍干净身上的雪,“玩得开心吗?”
林晓晓破天荒地不肯说话,低头闷着,过了好长时间,林子路和石喧都要以为她怎么着了,她才下定什么决心似的,
抬起头说:“哥,我们去榆林吧。”
林子路温和地拍她头,问:“怎么了?突然去那儿,这都要过年了。”
“我们就去那儿过年,成吗?”林晓晓说:“哥,你打小就想去那儿,我知道。前阵子,我偷偷去了那个小镇,拍了
很多照片,回来没给你看。……我想让你也过去,不看片儿,就真的自个过去。那里跟你说的一样,很漂亮,很暖和
,我觉得,你一定也会喜欢的,我想陪着你去……”
林子路站起来,把林晓晓抱在怀里:“好,我们去。傻丫头,怎么就哭了?”
林晓晓胡乱地抹着脸,破涕为笑,“……我也不知道!这回真丢份儿,你们都不许看!哥,我们真去了?”
“嗯,说话算话。”
林晓晓蹦起来,从口袋里攒出三张票子,“那就好!我这火车票可算没白买。”
林子路心疼地帮林晓晓把泪痕都给擦干净了,问:“你今天就是去排队买票了?”
林晓晓朝林子路眨眼,“嗯,不过我用零花钱雇了张小侠。他排着,我在旁边啃鸡翅,这翅吧,还是他请的,忒划算
!”
石喧之前一直挺安静地,这会儿从旁边蹦进来,笑道:“也带上我吧。”
林子路摇头,“小孩儿回去陪爸妈过年。”
“我坚决不去投奔英美帝国主义,”石喧说得义正严词,“再说了,他们那外边也没得大年三十,我要和祖国一起迈
进新年!林晓晓,你非带上我不可,不然我得去告诉他们,你没泪腺这件事是假地。”
林晓晓瘪着嘴巴不说话了,林子路不由好笑,说道:“行。那你得自己去买车票。”
“不是正好三张?您别小气,我都瞅见了!”
“……那是给我儿子的。”
林子路转身给豆丁打电话,结果豆丁乐滋滋地说,他们孤儿院老大爷要给一帮孩子做团圆饭,据说有很多很多烤红薯
,豆丁打心眼里舍不得走。林子路心想,这大概会是豆丁在孤儿院呆的最后一个新年了,也就不拉着他,预备把一堆
小小的新衣服和林快快一起送到豆丁那儿去。
挂了电话,林子路看着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地石喧,笑道:“得,不用买票了,你俩这两天收拾收拾东西吧。”
石喧和林晓晓旋风似的卷进房里,两边卧室里噼里啪啦的,热闹得很。林子路站在窗户旁边正想翘起嘴角,却听到林
晓晓在房里叫道:
“哥,我帮你也收了!我新给你买的这花内裤也给带上呗?”
直到去火车站的路上,林子路才敢给老太太打电话报信。
老太太一听就在那边中气十足地吼上了:“林小路,你胆大包天了!你要真不带着晓晓来我这过年,我得枪毙你!”
林子路小心赔笑,“妈,您就好好陪儿子和媳妇吧,等我一回来就给您补上,天天跟您念叨。”
“你一说这个我还就来气了,你们俩小混蛋,你赶紧跟段秦说说,他和小菁点大地事儿,怎么都能拖这么久!”
林子路继续拍马屁:“别急,妈,就算段秦不争气,我这回也争取给您带个媳妇儿回来。”
“你准备从哪儿找个媳妇回来啊?”电话那头突然变成段秦低沉的声音,大概是天冷干燥了,微微带着嘶哑。
“你敢抢我妈的电话!”
“赶紧说,去哪抢媳妇?妈都不要了。”
“我就说着玩呢。”林子路顿了顿,笑道:“妈叫我催催你,你跟小菁什么时候结婚?”
“……过完年吧,等你有空。”
林子路边揉额头边笑了,“等我有空干嘛,又不是我俩结。”
“反正你得在。”段秦的声音四平八稳,没有起伏,却一如既往地带着股压迫力:“什么时候闲着?”
“放心吧,只要是你结婚,我什么时候都得有空。”林子路跺跺脚,“我这得走了。”
“……那行。路上小心。”
“嗯。”
林子路挂了电话,长吁一口气,心想,这打个电话怎么比打了一场仗还累?想要皱眉,却看到远处雪地里林乐乐和石
喧缩着脖子朝他傻笑招手,他忍不住也轻笑一声,大步走了过去。
6、
榆林是南方一个普通的小城镇,不算旅游景点,因此也没有赶上开发热潮。林子路带着两人一狗从县城的火车站出来
,等了两小时,才坐上开往榆林的小客车。一路上,旁边的大叔大婶们都忙着议论这年里家里的收成喜事,哪家哪户
添了胖小子或者胖丫头,甚至镇头上新开的粉店如何如何,林子路听得忒起劲,耳朵里转着那些半懂不懂的江南口音
,觉得有趣,正想趴到前面去听仔细了,肩头确一沉,侧头一看,石喧枕着他睡得香喷喷地,也不管自己个头大,脖
子歪得有多别扭。
林子路笑了笑,也就不再乱动,把身子挺直了,让他睡得舒服点,时间久了肩膀不免有点僵硬,他也不在意,继续转
头去看窗外的绵延青山。
榆林的地儿小,总共就一条直通到底的大街,不过过年时节人来人往的,并不冷清。林晓晓没有找旅馆,直接奔到镇
尾上她曾经借宿过的农家里,一进门就阿姨叔叔地叫得特热乎,那家里的老人家都很热情,林晓晓问能不能在这儿租
住个几天一起过个年,大妈摸摸她脑袋就笑开了:“客气什么。过年多了你们几个,我们也热闹。你们只管玩得开心
!”
说完就拉着林晓晓上去给他们收拾客房,他们家小孙女拖着鼻涕在后面跌跌爬爬地跟着,到了楼梯跟前,左右骨溜溜
扫了几眼,盯着石喧,缩了把鼻涕,喊:“老公,抱抱。”
石喧一脚踩空,往前面一扑,林子路赶紧扶稳他,憋住笑,“叫你呢,快去。”
小女孩哒哒跑过来,石喧只好懵懵懂懂地抱起她,小同志“叭”地香了他一口,又露出没长全的门牙咯咯笑,“哥哥
是老公。”
石喧一边努力保住自己的脸不遭侵袭,一边教育,“小妹妹,你认错啦,哥哥不是你的老公。”
“那哥哥是老婆吗?”
“……”石喧词穷,闷头抱着小孩儿往楼上走,林子路跟在他屁股后边啧啧惊叹:“哗!魅力真大。”
石喧幽幽地回头,“别说了,这是我的第一次。”
“……啥?”
“被这个年龄段的调戏,还真是头一回,长见识了!”
大妈辛苦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出两间客房,林子路挺不好意思地,直说阿姨这就行了,我们俩大男人挤一间就成。石喧
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倒是没失分寸,就是笑得有那么点儿僵硬,林子路也没注意,忙着给大妈塞钱,大妈说什么都不
肯要,林子路眼神转了转,只好偷偷塞进了小女孩的口袋里。
林晓晓一到这儿就生龙活虎了,吃完晚饭,立马扛上相机,带着儿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林子路心想着也不急,只随便
在附近转了转,就打道回府。回到楼上,看见石喧大开着窗户,把自己晾在月光里,不由笑道:“这是晒腊肉呢?”
石喧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错了,这是生活情趣。”
林子路笑着走过去,跟他一块儿坐到地板上,南方没有暖气,地板上还是稍稍有些冷,两人却似乎没什么感觉,摊开
手脚,一派闲适地靠墙坐着。林子路闭目养了会神,睁开眼,正对上石喧炯炯地眼神,不过瞬间就灰溜溜闪到窗外去
了,他只当没见着,微微一笑,问:“两个大男人,晚上这么坐着,能干嘛呢?”
石喧怔怔地,重复了一句:“能干嘛?”
“当然是喝酒了!”林子路嘿嘿一笑,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小酒瓶来,“老伯送我的,怕我们无聊,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