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邦不入——道道岭
道道岭  发于:2011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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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喧缓过神来,心里暗骂一句,顺带给了自己一巴掌。林子路从桌子上拿过来两个小瓷杯,倒满了,利索地一碰杯,

也不废话,骨碌骨碌都喝了下去,完了一吐舌头,笑道:“这酒真辣。”

“够劲!”石喧舒口气,又给自己满了一杯。林子路默默看着窗外,不再说话,两个人各怀心事,在月光下一口一口

地啜着酒,空气里渐渐弥漫清酒的甜香。过了会儿,林子路浅浅笑了声,把羽绒服脱下来,甩到地板上,身上只留着

一件宽松的米白色高领毛衣,石喧想开口,倒先被自己嘴里的酒气给呛了一呛,“咳,天冷,你还是穿起来吧。”

林子路的眼神略微有些迷茫,也不知道听见没有,发了阵呆,迳自摆了摆手,头一偏往旁边躺下,竟斜着睡着了。

石喧继续坐着,把瓶里的酒全数喝完,才站起身跺跺脚,把林子路扶到床上去,盖上被子,自己也在旁边囫囵躺下。

林子路睡得安稳,石喧却只觉酒气上涌,全身发热,良久都不能闭眼。夜越来越深,隔壁传来林晓晓回房的咋呼,他

开始掰着手指数绵羊:一只、两只……五八--怎么就睡不着?--九一、九二--石喧你个孬种!孙子!--两百

五、二五一、二五二--你他妈的那破胆子被阉割了?!

操!石喧心里暗骂着,干脆猛地转过身去,把林子路连人带被恶狠狠搂进怀里。手臂间热乎乎地,他闭上眼睛,心跳

得跟擂鼓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就这么默默听了会儿林子路悠长的呼吸,才终于安然睡去。

第二天一早,林晓晓就蹦倒他俩房间里来,拉着他们去山上写生。

就算是南方,清早也特别的冷,空气潮湿,山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霜雾。林子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后面跟着,总觉得全

身发烫,头晕目眩,石喧瞧着他,心想大概是头天晚上在地板上躺着的时候着凉了,不由有些内疚,扯过他问:“要

不行,就先回去吧?”

林子路摇了摇头,笑道:“不用。”

林晓晓精神抖擞,找了片向阳的山坡坐下,拿出画板来开始描背景。早晨的太阳正从层山背后缓缓升起,隐在一层雾

气之下,铺照出熹微晨光。林子路半蹲在林晓晓身后,看着她细细描摹,轻笑道:“晓晓,描过头了吧?我觉得这样

就没那味儿了。”说完,接过画板,换上另一张素描纸,用炭笔在上头或深或浅的刷刷几笔,竟然飞快地勾勒出一个

清淡轮廓来。

石喧惊叹:“看不出来,您还是个全能选手。”

林晓晓不服气的撇撇嘴:“你别被我哥骗了,他只是学广告地要懂构图,真画起来可没我好!”

“林晓晓,你嫉妒了。”

“……你瞎掰!”

“女人啊!”

“靠,敢说我是女人,你才不是男人!”

林子路拍拍屁股,好笑的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互相对骂,干脆先自个找到一颗树靠着坐下来,胸口的闷热消退了些

。静静朝远处的山峦看去,虽然冬天里,有很多树都落尽了叶,但放眼看去还是满山的郁郁青青,阳光在树尖慷慨地

镀上一层暖暖金边,视野里所有的东西仿佛都被笼罩在一片悠静里。那句话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自然地脱口而

出:

“真的很漂亮。怪不得爸妈一辈子念着。”

林晓晓一愣,林子路温柔的看着她,说道:“晓晓,这里并不只是我想来的地方。爸妈下乡的时候,在这里碰上了,

他们总是说,等我们长大,就带我们过来玩儿。”

林晓晓低着头,半晌笑道:“哥,我是真的不记得他们了。你不用再教育我,说实在的,我心里,只有你的份儿重。

林子路皱着眉头,起身向前解释,“不是这样……”接下来的话却没有说完,只是一阵激咳,他匆忙中轻拍胸口,却

怎么也停不住,直咳得要撕心裂肺,面色一片潮红,摔倒在草地上。石喧窜过去把他扶住,急问:“怎么了?”

林子路答不出话,林晓晓吓坏了,眼泪唰唰地扑过来,“哥,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你别急!”

石喧在他背后轻轻拍着,林子路缓过气,又连着咳了一阵,才勉力停住,帮林晓晓擦去不停涌出的泪水,喉咙嘶哑,

语气却淡定:“晓晓,没事。山里潮湿,破气管儿容易出点问题,咳咳,你别怕,帮哥去买几种药行吗?”

他缓缓说出几种药名,但林晓晓正趴在他哭得迷糊,抽泣不断,哪里听得清楚,林子路只好又强忍着轻轻咳了几声,

向石喧无奈一笑。

石喧点点头,脑中回忆了一下,确定没有漏下什么,才转身往山下跑去,山坎多,他也不管有多高,碰到一个就飞似

的往下跳。直到跑完镇上和附近村子的所有药店,把那些药凑集了拎在手里,才敢捏紧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骂道:

不争气的东西,抖什么呢?!

把林子路扶回房间躺下之后,林晓晓趴在他旁边,边哭边打嗝,闹了一阵,终于睡着了。林子路原本闭着眼睛装睡,

这会儿偷偷爬起来,把林晓晓轻轻抱到床上,仔细裹进被子里,大步走到门外,才轻咳几声,往他妹的房间走去。

林晓晓一如既往地把窗帘拉了个结实,林子路笑笑,过去把窗帘拉开,和煦的冬阳扑面而来,他躺到床上,静静看着

在阳光下螺陀般旋转的灰尘,微微一笑,这才慢慢入睡。

--后来,林子路知道自己做梦了。

他看见瘦弱的小小的自己端着一个汤碗,小心翼翼地走在医院走廊里,脸上带着期盼的神色。他想告诉那个孩子,别

进去、别开门!可是那个傻小孩儿还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单人病房的厚重大门,“砰”地一声,房门在林子路眼前重

重关上。

笨蛋啊。在梦里--也只有在梦里,他的眼泪毫无顾忌地落了下来。

子路的妈妈躺在病床上,医生说,妈妈得了神经性厌食症,小子路不懂这些,他只知道妈妈太瘦,对身体不好,所以

每天变着法儿给妈妈做汤喝,虽然每次都是自己傻傻地被妈妈骗着喝掉了。那天的妈妈和以往不同,笑得特别温柔,

子路把汤碗护在怀里,开心地想,妈妈也觉得这碗汤特别香吗?他做了十遍,也觉得是最好喝的一碗。

妈妈向他招手:“子路,过来。”

子路趴到妈妈身前,眨着大眼睛哀求,“妈妈,喝一口汤,好吗?”

妈妈抚摩着他的大脑袋,摇了摇头,怜惜地笑道:“子路,妈妈从生下你,就觉得最对不起你。你才小小的,就受了

那么多苦,妈妈本来想着,一定要看着你做完手术,平安长大。”

子路小心地把汤舀起来,眼泪在眶里打转,“妈妈,咱们就喝一口,子路做的汤。我好好的,妈妈不担心。”

妈妈却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把他轻轻抱在怀里,汤撒了,溅了子路一身,子路终于哭了。妈妈抹着他的脸,说

:“可是,好孩子,妈妈已经撑不下去了。……妈妈撑了四年,一天比一天难受,每天晚上都梦到爸爸在那里等我。

子路知道的,对吗?”

他泣不成声,但是妈妈只是冷淡地对他说:“子路很快就会长大,变成像爸爸一样的男子汉。所以,不要哭。”

害怕妈妈生气的子路胡乱抹干净眼泪。

“答应妈妈,帮妈妈照顾好晓晓。你们两个,一定会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惹人喜欢的孩子。……子路长大以后,要坚

强,如果碰到喜欢的人,一定要记得,别像妈妈一样没出息,没有了他就活不下去……”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他感觉到了那温暖身躯的离开。妈妈闭上眼睛躺倒在床上,枯瘦的手静静垂在床边,子

路惊恐地向后退,踉跄着退到墙角,抱住自己,埋下头瑟瑟发抖,隔了许久,才突然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弹了起来,

拉开房门,声嘶力竭地喊:“叔叔--阿姨--”

石喧找到林晓晓房里的时候,林子路正搬了个凳子,缩在窗子旁边,脑袋趴在窗棱上,舒服地晒太阳。他的头发乱糟

糟地,穿着宽大的睡衣,眼睛眯着,一脸闲适,石喧觉得他这会儿的表情像极了一只猫。

石喧在门口默默站了一阵,察觉到起风了,才走过去叫他,“药买回来了,赶紧吃吧,我去倒水。”

林子路回过头,看见他满头大汗,挺不好意思的,笑道:“谢谢。现在不用,我吃过备用的了。”

“没事,吃了就好。”石喧在床边坐下,“天儿冷,把窗子关了,回床上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不用,我再坐坐。”林子路摇头轻笑,转身继续去看窗外,“今天太阳很好。”

“嗯,等你身体好了,可以出去晒晒。”

林子路安静地看着阳光流转,突然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说道:“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打小就觉得,只要有光,就能活

下去。所以,我总不明白,怎么有人会舍得自我了断。”

石喧看着林子路把手伸出去,沐浴在冬日的阳光里,并没有转头看他,似乎也并不在意,能不能得到回答。

“能抽烟吗?”他问道。

林子路背着身点了点头,他拿出烟来咬进嘴里,想要点上,最终还是没有,打火机燃了又灭。他默默看着林子路的背

影,阳光温柔又密集地铺在林子路身上,将他笼罩在层层光晕中,他安谧地融进光里,仿佛就要和阳光一起消失不见

大年三十,林子路带着亲友团四处闲晃,给借宿那家里的老太太和老伯各买了一件大衣,还给他们小孙女买了一件小

棉袄。

在逛童装商场的途中,林子路和石喧起了争执。

石喧说:“这不明显地呗,那件黑色有流氓兔的好看!”

林子路反对:“没孩子地都来瞎掺和什么。人家一小女孩儿,肯定喜欢粉红的!”

“你也不看看她那鼻涕,浅色的多容易脏啊!”

“又不用你洗,漂亮就行!”

“操,那你给你们家林乐乐买件白衣服穿上试试!”

林晓晓直翻白眼,“争什么呀,一人买一件不就得了。俩都是奔三的人了,还跟幼儿园刚出来似的。”

石喧怒道:“林晓晓我比你还大一岁来着,你幼儿园没毕业呢?”

林子路更怒:“我还年轻!”

热热闹闹地吃过团圆饭,大伙一起去街上看炮竹和烟花,乡村里不像城市,忒自在,抓着哪个点就在哪儿放,石喧有

好几次差点让调皮的小孩给烧着了屁股。林子路在商店里买了几个河灯,准备到十二点,就去附近的小河里放了当守

岁许愿。

十点以后,放鞭炮的人越来越多,天上一片五彩斑斓,街上更是被浓烟掩罩,四处都噼里啪啦响,烟雾弥漫中几乎要

看不清路,石喧正跌跌撞撞地走着,前头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温暖的手,把他紧紧抓住,林子路的声音隔着混沌的空气

模糊传过来:“两个小孩儿手都拉好,别走丢了。”

又把自己说得跟老头似的!石喧撇嘴,心里却暗暗乐着,反手更紧地包住林子路的掌心,食指偷偷摩娑了一番,嘿嘿

偷笑,还来不及仔细品味空气里的暧昧或是其他什么,林子路却突然又煞风景地喊了一句:

“林乐乐,你跟着就行,别咬我裤脚!”

河边上有一片草坡,林子路几个挤在一堆,点亮河灯,看着它们顺水而去。林晓晓蹦蹦跳跳地催道:“哥,赶紧许愿

吧。”

林子路严肃的点了点头,抱住林乐乐,说道:“嗯,明年得给我们家林乐乐找个老婆。”

林晓晓噗嗤一笑,“得了吧,就林乐乐这样儿,说个实际点的。”

胖儿子嚎叫,林爸痛惜地摸着他头,安慰道:“好孩子,咱们加大力度减肥,保证妞一堆一堆地。”

林乐乐虎躯一震,从林爸怀里奔出去,沿着河只想把那河灯叼回来给毁了,边嗷呜呜地叫,石喧帮它翻译:“他说,

比起你的魔鬼训练,他宁愿不要老婆了。”

林子路叹:“没出息的娃!”

轮到林晓晓许愿,她已经笑得跟花儿似的,含情脉脉地说道:“明年,我一定会给林乐乐再找个爸!”

林子路内心忍不住感触,红颜祸水,这个张大侠,竟然能把林晓晓折腾到这地步,不容易啊。转头问石喧:“你呢?

石喧说:“我要变回正常人!”

林子路一巴掌拍过去,笑道:“瞎说什么呢你?”

石喧顺势躺倒在草地上,脸上仍是一副痛定思痛,遁入空门的表情,过了会儿,压低嗓子又给自己加了一句:“变不

回就、就……就算了。”

跑不掉还赖不上了?真是,做人得要有志气!石喧哼哼笑。

十二点整,四处的鞭炮声震耳欲聋,林乐乐撒开小胖腿儿四处乱跑,兴奋得嗷嗷直叫,转了几圈,一个猛扑把他爸扑

倒在草地上。林子路抱着它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他这才看到屏幕闪着嗡嗡直震,鞭炮

声音太大,也不知道响了多久。

林子路慢腾腾接起来,段秦那边一片嘈杂,间或能听到沈小菁和老太太的笑声,段秦粗着嗓子喊:“新年快乐。”

林子路笑,炮竹乱响,他也只能跟着喊,“这会儿给我打什么电话呢?”

“嘿,我还不能打了!”段秦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没礼貌,赶紧回句好听的。”

“怎么个好听法?”

“拣什么说什么!把我伺候得满意了就行。”

“要不祝您老青春永驻、老当益壮?”

“……林小路我告你了啊,回来了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否则你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子路嘿嘿笑了声,乡间的信号不好,手机里渐渐只剩下滋滋的杂音,再也听不见段秦的怒吼,林子路也知道自己的

声音终是只有自己听到,却仍然淡淡笑着,朝廖阔的夜空认真说道:“新年快乐。”

7、

从榆林回来的那天晚上,林子路先带着一伙人去孤儿院看豆丁,林晓晓也顺路接儿子。

结果,豆丁一看到他们就哭得稀里哗啦地:“爸、爸爸呜呜,弟弟呜呜……没了呜呜。”

林爸愣住,把他抱到怀里去擦眼泪,“林快快怎么了?”

“他溜出来跟我们屋墙角的鼠霸王打架,结果打输了……后来、后来不肯吃饭,就、就饿死了呜呜。……”

林晓晓痛呼:“儿子啊!有志气!……等着,妈一定给你报仇!”

林爸接着帮豆丁把脸擦干净,顺便离已近癫狂状态的林晓晓远了点儿,微微笑着,问:“豆丁,要跟爸爸一块儿住吗

?”

豆丁从他怀里蹦起来,“要!爸爸能接豆丁回家了?”

“嗯,爸爸要把你从这儿接走,你舍得烤红薯吗?”

“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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