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听者有意。

『……爱卿，喜欢那孩子麽……』

探问，南陵齐忆起皇邺五岁为自己扮上女钗献舞那年。

在宴席上，在小小身影舞完一段惊艳全场的漫舞莲华之後，男人竟然意外的请求要了套住小小人儿莲足的粉蓝锦鞋，当做凯旋归朝後的奖赏－－

这种举动，在南陵习俗来说：

是情窦初开的男女间，男孩暗恋情意的表达。

甚至，那深夜里，一道黑影隐入深宫独独就盗走了那件舞衣。

南陵齐不戳破，单凭那身过人的轻功武艺，彷若入无人之境的飞檐走壁，就知道来人定是南陵皇朝堂堂的陵王爷。

遂，贼儿来去皆无声无息，只惊动一人而已－－

然那人，自然是因为失眠而步到外头透气的南陵齐。谁叫，长年习惯了失眠的夜晚竟让他刚好瞧见那道飞升而离的身影……

是上天诸佛给的提醒麽？男人，暗自下了注解。

『若是以那孩子，傲天愿意就此长留南陵麽？』

单方面作下自私决定，以自己最疼在心头上的宝贝作为交换承诺的祭品。

心疼，不愿，复杂的情绪百转在南陵齐的心底，可到底现在的南陵皇朝缺北陵傲天的存在不可。关外，将自己逼退回关内的东方孤城大军，正虎视眈眈的企图趁弱隙闯入；而南方，闻得消息的南栖皇朝，更是端坐壁上观虎斗，准备来个坐收渔翁之利。

一切，就待北陵傲天离开南陵土地一步。☆油炸☆冰激凌☆整理☆

『……这次是要用上十三皇爷的储子，来当作赏物赏给微臣。』

意外，北陵傲天对南陵齐这提议可真是彻底感到意料之外呵－－

打从入南陵後，就专注在战场上的斩杀快感，男人并未对南陵风俗有心思多去了解，是无心思；也是完全没有兴致。遂，对北陵傲天来说，虽入关多年却仍旧不尽知晓南陵习俗的他，当时只是单纯的觉得想要留住那曲桥上，与自己仅仅短促情缘的小小感觉而已。

断然不知，这个举动竟然会将南陵的未来作下如此巨大的转移－－

『皇上是何以如此觉得，微臣会想为这储子答应。』

这男人消息倒是灵通，竟然会事先知道自己正有离开的打算。

北陵傲天内心琢磨著两件事情。一件，是否身边有不该存在而已经存在多时的内奸；一件，是南陵齐提出的特殊要求。

谁人不知晓，十三皇爷的储子－南陵皇邺，是南陵齐疼在心头上的一块肉。

今日这个条件交换，是兴衰成败迫不得已罢－－

『爱卿无须多问，如何？』

在北方大族里拥有绝对地位的北陵傲天，有著南陵此刻正缺少的重要东西－军力。

拿南陵皇邺作为交换条件下的赏物，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再次留下北陵傲天。以他天生就拥有运筹帷幄的军事才能，和北方大族的强大後盾，来抵抗企图觊觎、蚕食鲸吞南陵皇朝土地的东方和南方，甚而是北方。

遂，投其所好。

望著御花园内迳自嬉闹，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利益交换下牺牲品的天真孩童，『皇上都端出自己珍藏许久的宝物，微臣岂能不知好歹。』

突然，记起当初那个小小的念头－－绝不让小娃儿登上凌霄之位。

而仅是短短一席莫约才半刻钟的谈话，北陵傲天就算是和南陵齐口头先定下了新的契约，以南陵皇邺为赏品的新契约－－

这是南陵齐告诉南陵皇御的缘由，又或说是理由恰当。

◇◆◇

「父皇当初就是对朕这样解释，」南陵皇御发觉让自己握住的手，因为这缓缓道出的真相而更加颤抖，不免又更加深愧疚，心疼道：「若要南陵强盛，就非倚赖北陵傲天的存在……这是父皇一再嘱咐……」

「牺牲我？」不敢置信，南陵皇邺哑著声，重覆道：「……父皇就这样牺牲我……」

一股被至亲之人背叛的凄怅感觉盈满南陵皇邺的心绪，只是呆愣愣地没有反应。

－－无情最是帝王家呵……

「皇邺，」

南陵皇御担忧的轻唤：「父皇，也是逼不得已……」

……为了南陵皇朝，而逼不得已。

「那你呢？」垂首，南陵皇邺口气虚弱的问著，冀望能从他口中听见自己想得到的否定：「皇御，你也赞同牺牲我吗－－」

「朕不赞同。」

可毕竟是自己默许下了不是，「但是，朕却无力制止北陵傲天。」

登上九五之位，南陵皇御才真正知道父皇的焦急，才深刻体会到父皇的无奈和苦楚。若不是南陵国力让三方外患给逼的几乎後退无路，谁人会自愿献上亲骨肉给他人－－

总得牺牲一人，来换取万民性命和安居生存。

缓缓出声，一顿，南陵皇邺困难说道：「为什麽？我不明白，皇御为什麽……」为什麽非得要我南陵皇邺－－……

南陵皇邺只有在最感无助、疑惑的时候，才会像儿时般直呼皇御的名字。

「朕不知道，」南陵皇御跟著亲亲小皇弟一起揪心痛苦，有谁知道他多希望北陵傲天说要的是他，身为帝王承继者受此污辱也甘之如饴。

可为什麽偏偏是无辜的南陵皇邺－－

「如果朕明白北陵傲天为什麽执意要你，事情就不会转变成如此局面了。」

「……皇邺……」好难受。

窒息的感觉从胸口逐渐蔓延，南陵皇邺神智陷入迷离不清的迷雾中。

只是反手紧紧地抓著握住自己的掌，停不住的颤抖起身子，「……药、药，皇御我好难受……唔－－」

「皇邺！」

南陵皇御著急的看著皇邺倒入自己怀中，旋即大声喊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请太医过来！」

也许是北陵傲天离开时担心年轻皇帝的安全，遂回头有吩咐侍卫待在阁外，等著送南陵皇御安全回銮殿。

因此，阁外侍卫一听见南陵皇御的喊声，便训练有素的兵分三路。一路，仍留守在阁外恪尽职责；一路，直奔轩雷殿向北陵傲天紧急回覆情况；一路，自然是匆匆跑去请几位早早熟知南陵皇邺病情的太医们过来。

就这样，二路回来，各自都给带了人回莲华阁－－

夜沉沉，待一干太医们手忙脚乱之後，南陵皇邺急起的病情终於又再次得到缓转。

被重新置放在软榻上的人儿，脸色苍白的令人心疼：「陵王，轻点。」南陵皇御看见人儿眉锁揪著，担心男人会粗鲁的弄疼他，遂出声要他更加小心翼翼。

没有与小皇帝争辩，北陵傲天坐在榻沿，指尖顺著南陵皇邺染上一层薄汗的颊边，拭著。尔後，轻声说道：「皇上和他说了？」

「……与朕外面谈谈吧。」

「魏太医，顾好王爷身子。」

北陵傲天朝跪在眼下的老年男子，严厉告诫：「王爷没醒，你们一干老的就准备提头来见本王。」

「是，老臣们定当尽力医治王爷。」

除了魏太医回答的不亢不卑，其馀的早吓得抖若秋风落叶般。

「醒了，本王与皇上在外边谈事情。」

「老臣尔等遵命。」

老老垂已的几副身躯，又是差点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

北陵傲天无视於老者们，黑眸紧紧凝住是南陵皇邺染满痛苦和凄意的怜人模样，沉默好一会儿，才起身随年轻小皇帝离开寝室。

端想南陵皇御的心思，是准备要和自己讨价还价罢了－－

第八章

『……邺儿，来父皇这……』

慈蔼老者，招来迳自在观看远处的锦衣青年。

待青年依言靠近身边，便搭著青年的肩，皱老的手指就是定定地遥指著远方，尔後叮咛道：『看，这一眼无际的景色，草原、丘地和遍地农田，都是属於南陵的土地。』

『父皇用尽一生征战，使尽一切计谋……』

青年静默听著父皇的叮咛，只是听著，记著而已。

『就是，为了守住眼前所见到的－－』

为了这一切拥不住的成就，甘愿舍去世上唯一最珍贵的情感。

『父皇？』打从小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老者不断重复的嘱咐，遂青年不明白为什麽又要再次的－－

像是要留下最後遗言似，哀伤的神情让青年不觉地担忧了起来。

『……、……不要怪父皇，好吗？』

突起的狂风，掩盖老者原本就微弱的声音，让青年听不真切。

想再问的更加详细，却在转眼间，老者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巨大、有形的黑影，如雾般，由四面八方朝他笼罩而下。

挥不去，逃不开，青年只是惶然无助地陷在里边……

「……不要，不要……哈啊……不……」

惊叫，南陵皇邺被缠绕不去的无尽黑雾给吓醒。

猛然坐起身，就是紧抓住让汗给弄湿的衣衫一角，急喘气息－－

噩梦中的老者，南陵皇邺知道是父皇。而那团多年以来一直令自己摸不透的黑雾，形体渐具、、、－－

竟会是，那个男人！

「王爷，您醒醒。」

待了整夜守候的魏太医看著初醒人儿恐惧的模样，便小心翼翼地轻拍南陵皇邺的背让他顺气，好镇定心神：「王爷，没事儿了。」

记得南陵皇邺有多年噩梦缠身的纪录，遂魏太医只是依著从前，细声安抚他的情绪。

而也许是老人的方式有效果，南陵皇邺从失神中缓缓地清醒：「……魏太医？这里……」一时之间没有明确的记忆，人儿疑惑地望了一眼寝室内其馀的老矣太医。

那些太医，正兴高采烈的互相握手，庆幸自己的好运？

「王爷，这里是你的寝宫。」

魏太医起身，招来另一名脸上笑意很深很深很深的老太医，吩咐他端上已经在一旁煎熬多时的药碗。

「我、我又病发了麽？」

看著递到眼前的药碗，南陵皇邺喃道：「……皇上呢……」

记忆缓缓回转入脑中，缠绕的噩梦和南陵皇御说的话重叠在一起，让他低声问著。

「王爷先把药给趁热喝下，」

老者慈蔼的微笑，照顾眼前的孩子整整十八年载，他甚至是比身为他父皇的南陵齐还要了解南陵皇邺。遂，只是哄道：「王爷喝完，就先休息一会儿。」

俩人，是有了争执吧－－

「恩。」南陵皇邺点头，现在的他的确是不想看见皇御，便轻声道：「魏太医，先别把我清醒的事情告诉皇上……和陵王……」

心乱如麻，南陵皇邺不知道该要怎麽去面对那两个人－－

是要恨，又该是要恨谁？

是要原谅，又何该是谁人的错呢……

「老臣知道。」

吩咐其他太医们先行离开，魏太医独留下来，「等一会，染儿便会赶来照顾王爷。」

「……燕护卫呢？」

将喝完的药碗搁著，苦味让他皱眉，「他人还没回来吗？」

「燕护卫正在外头，在王爷昏迷时候就已经回来了。」

「……魏老，你帮我把燕云叫进来，」南陵皇邺要问清楚一件事情：「完事後，就先退下休息去。」

「是，老臣告退。」

收拾好东西，魏太医便朝厅外走去。

南陵皇邺看著老者离去的背影消失，尔後静静地等待燕云出现。

他要明白，为什麽那两次这个何该要守护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为什麽总是不见踪影－－

该是要像小时候那样，与自己寸步不离才是。

若非他不见踪影，那个狂傲、邪佞的北陵傲天，又怎麽能随意对自己为所欲为？

遂，南陵皇邺要亲口问燕云。

◇◆◇

「小王爷。」

燕云隔著屏风，轻轻说道：「东西都依照皇上私底下的吩咐，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

似乎没有打算面对南陵皇邺，只是陈述著。

「为什麽不进来说话？」

「……小王爷再休息一会儿，几个时辰之後，还要赶一段长路。」

「燕云你有事情瞒著我麽？」

起不了身，南陵皇邺身子虚弱的还没恢复，只是朝著男人躲藏的位置，看著，「……今晚北陵傲天出现的时候，你去那儿了？」

「我？」答不出口。

燕云刻意避开屏风後直往这儿瞧的视线，尔後笃地跪下，「燕云没办法回答小王爷。」

「……为什麽－－」南陵皇邺听著眼前躲藏不见面，那他全然信赖了十年馀来的男人，颤颤道：「为什麽没办法回答我！」

愤怒，燕云的刻意避开让南陵皇邺感到不可置信。

「小王爷小心你的身子。」

燕云著急叮咛，怕他又犯了毛病。

「……进来……」

伏在软枕上，南陵皇邺喘息道：「别要我又发病，就进来。」

「是。」本来仍旧是犹豫著进去与否的燕云，最後还是妥协的应声。

「燕云你？」

看著从屏风後现身的男人，一脸狼狈模样。

让本来打算对燕云发顿火气的南陵皇邺，一时之间就给忘了，「怎麽会弄成这样……」将他招来榻边，细细检查起男人脸上明显可见的瘀紫伤痕。

这分明是乖乖让人打著玩，没还手得来的。

「小王爷这些都是小伤，别担心，」抓下胡乱摸在脸上的手，燕云疼惜地将满脸担忧的南陵皇邺给扶躺回软榻上，用绸被将他给裹实：「听燕云的话，好好休息。」

「是北陵傲天麽？」

挣出绸被，南陵皇邺开始猜测。

「……不是……」

重新又把挣出的人儿给推回绸被里，稍稍使力让他乖乖待著。

「那是上官青璃吗？」

爬不起身，南陵皇邺只好从被里探出头，仍旧执拗地发问。

「是苍璘。」知道若不说明白人儿是不会善罢甘休，便淡淡地回答，「燕云说了，小王爷就好好休息。」

只要挨到天明，就能带他离开这座皇朝－－

到一处，只会有他和自己的地方。

「……为什麽苍璘要……」

南陵皇邺还想问些什麽，却让燕云给阻止。

抬眸瞧著，发现燕云一副决意不说的模样，让本来还想继续问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却怎麽也出不了声音，只好默默不语。

「晚点染儿就会过来，小王爷赶紧歇息。」

熄去大半烛火，燕云再叮咛一会儿後，便先行离开。

「－－都是在瞒我麽……」

看著燕云离开，然後房内只剩下自己一人。

南陵皇邺低声说著，尔後轻轻地叹起气来－－……

◇◆◇

「当真要我逃开？」

在软榻上又多躺了一会儿，根本就毫无睡意的南陵皇邺，一觉得失去的体力渐渐恢复之後，便坐起身来，「居然已经自作主张，让燕云都给整理好了。」

南陵皇邺愣著，视线直往燕云离去的方向瞧了好一会儿－－

逃离皇城，如斯可怕的男人就会放过自己麽？

南陵皇邺从来没想过，真正去触怒那个大了自己十三岁的男人，会有这样可怕的後果。就像是碰著逆鳞似，那汹涌袭来的惩罚，竟让他只能拼命想著该能如何逃开而已……

若不是皇御闯入，北陵傲天今夜就又会把自己当作是一名女子般，再次得到。

「……是不是有哪里弄错了……」犹然记得，男人深邃的黑眸总是稳重而沉敛。可是方才，挣扎之中，在南陵皇邺记忆中的男人眼神，却突然变得骇人。

直到那刻，南陵皇邺才知道，原来男人染上欲望的眼神，会愰若嗜血的狂野豹子。

「我该怎麽办才好－－」

接踵而至的骸然事实，让南陵皇邺脑中毫无头绪。

笃地，似是想到什麽，便伸手扶著雕柱要由软榻起身，却没料到双脚虚软了一下。单手赶忙抓紧，习惯性咬住下唇，颤著依旧沙哑的声调，喃道：「北陵傲天。」南陵皇邺只是下意识，出声。

他不知道，自己在此刻唤这可恶的名字有何用？

困难地慢步到镜台前，紧紧凝住铜镜面里映出的人影，似乎是犹豫了许久，然後一举手，褪下还披在肩上的外衣，镜里面的人影也跟著自己动作，露出一身狼狈模样；接著掀开了衣摆，南陵皇邺却是逃避似的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