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老 上——不睡城的孩子
不睡城的孩子  发于:2011年08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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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口腔,而未用喉咙发出的声音,在疏影身后诡异非常。

你是谁,为什么要取我性命?

疏影声音轻轻颤动。

我不取你性命。

手摸索上他的脖颈,往那脆弱的筋上轻轻一掐。

那你为何多次要伤我?我与你无冤无仇。

双手紧紧握住长梯双沿,手心出了汗。

你是与我无冤无仇。只是……

声音突然断在冷风里,握紧他脖子的手松开了,身后两声布料拂动风的声音,疏影转过头。

湖面上,一个持剑的白色影子,追上一个戴黑色斗篷的影子,一闪而过。

速度之快,只在一瞬,那两个影子便转入暮色上空消失无踪。

一只泛蓝光的匕首,向疏影眼前飞来。

轻轻叫了一声,梯子往一侧晃过去,往湖水面栽倒下去。

疏影手一松,坠入冷冷长空。

一个鹅黄色身影从二楼厢房窗口里跳出,随着疏影落下,伸手握紧他眼前那只匕首剑身。一滴血滴在他脸上。

一个黑衣身影,从船舱底飞出来,从疏影身后,将他稳稳接住,稳稳落在舱底。

疏影往后栽倒的瞬间,背上那双手将他稳稳扶住。

疏影睁开眼来,对上的是销紫冕尘暗红色的瞳仁。

销紫冕尘将他放下,对疏影身后的人缓缓道,“多谢相救。”

身后那人轻轻沉声笑了一笑,声音在舱后格外清晰:

“谢倒不必。在下与阁下怀中的陆影少爷,本就有一……面之缘,今日一见,想请二位到在下西厢一叙,不知陆少爷,是否还记得季某?”

曲子到了最后一场“客窗风雨 重逢”,一声低过一声,缓缓静了下去,只听一男一女,正正的官音对白着,伴着凄婉的胡笳琵琶之声,冷冷寂寂,在空旷中回响,震得疏影耳朵一阵酥麻。

“……自君去后妾锁额,粉黛不施发乱肩。日日思量肠九转,君边夜夜转入妾梦中……等约期数遍掌中七指,音信不来人不见……七年之约何相违?妾青丝竟成华发……”

而疏影身后的季硕彦,带血的那只手中气定神闲的端着一只景泰蓝雕花茶盏,手中折扇一打,起身来,款款道:“请。”

——

半年以前,也同样也是在这邸花别苑。

只差一点,这人就将疏影给整个吞吃了。

而此刻,却是与他如此心平的坐在这邸花别苑的西厢,听着身旁同样出色的两人叙话。

这季硕彦!

疏影落在袖袍里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

季硕彦并不看他,对面对的销紫说,“在下季硕彦,敢情这位公子贵字?”

销紫冕尘也礼貌回了一揖,道,“销紫冕尘便是。”

说了一些世俗常道的客套话,疏影不禁暗暗感叹,销紫冕尘生在山北,却如此精晓山南人情。

话罢,季硕彦才道,“今日一见,不胜欣喜,所以诚心请上来,同坐看一场戏曲。”

疏影不答话了,压低声音说,“承蒙季王爷厚爱,与王爷同坐西厢。”

季硕彦又问道,“销紫兄可是陆公子兄长?”

销紫冕尘脸不红心不跳,平静对季硕彦道明:“在下和陆公子已经成婚。”

疏影从桌子下面踢了他一下,不想却被一只手捉住,将那腿抬起来放到膝盖上,疼得疏影吃吃叫了一声。

那季硕彦神色一变,倏然间又正色如初,笑道,“原来销紫兄与季某投了好。”

“在下生在山北,未曾听过山南之曲。方才见一支名为「君不老」的戏,心下十分好奇。原来,你正是方才为销紫和疏影点戏之人。”

季硕彦笑道,“季某来这邸花别苑算是十数次,却将这支「君不老」听不厌,不想销紫兄如此投合了季某心意……次禾,将这折子给戏班递了去。”

楼下静落落,疏影险些以为是人都走光了。拉开帘子一看,乌压压的人挤在船舱里,舱外码头上也站了长长人列。潘三郎的戏想来也是完了,戏台上只有珏斋姑娘一人,精致的旦妆,孤寂的站在台上唱词。

“……忆当年泪容满面,月样容花样貌,而今空留挂牵……默默无言,思恋于朝于暮,于今百年,如梦如烟……”

季硕彦忽问道,“不知销紫公子眼中瞳色为何为暗红色?方才未曾发觉,只觉得甚是好奇。”

销紫正要回答,给那疏影抢先一步:“他家中有祖传红眼病。”

季硕彦又朗朗看着销紫冕尘,对疏影道,“季某孤陋,尚不知害红眼病原是如此好看。”

忽然又觉身后一股阴风,季硕彦和销紫冕尘都停下了手中动作,几乎同时起身。

一阵风起,疏影睁眼眨眼之间,两人已经站在他身后。

两人手里都握着同一把刀。

季硕彦握刀身,销紫冕尘握刀柄。

血从季硕彦手中淌出,不及打理,两人破门追了出去。

廊外一阵脚步声,疏影蹲下来,看着地板上的血迹和尖刀。

那刀身上的花纹,与那日不同。今日的刀,十分钝。方才季硕彦握刀身时过于用力,所以手上才涔了血。

若是行刺,这刀根本不能起作用。

疏影将刀小心翼翼翻过来,背面未沾上血的部分,泛着浅浅蓝色的光。

疏影推开门,一个白色影子闪入拐角。

疏影追了上去,却迎面装上了惊惊惶惶的陆华轩。

轻轻叫了一声,往地上栽倒下去。疏影往陆华轩身后的长廊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

将陆华轩扶起来,问,“怎么了?”

陆华轩拍了拍胸口,稳住疏影的肩膀,似乎更是想稳住自己的情绪:

“方才,方才,一个戴黑色斗篷的影子从我面前飘了过去,那东西好似没有形状,把我吓得!我当时就冻在原地了,还以为那东西会把我怎么了,结果他径直从我身边飞快的飘走了!随后,随后又有一只白色的东西追了上去,我仔细一看……你猜怎么着?我见着一只白色大狗,白到有些明亮,有怎么长,”陆华轩手舞足蹈的在疏影面前比划着,“仔细一看,却从未见着过长得这么英俊的狗……”

楼底传来高高低低的颤音,幽幽的扩疏影和陆华轩四周的风中:

“……采香行至蹙连签,拾得孤月,何恨不能言。于君竟成天涯两隔,只愿君在黄泉,君安好?道一声,近来寒暑不常,希自珍慰。”

胡笳之音,在最后一个音符上颤动了一下,戛然而止。舱里舱外一片死寂,只听见甲板上一丝风声。

疏影沉吟片刻,才缓缓问:

“那狗,眉中间,是否……有一个深蓝色残月记号?”

三二.新皇

冷风灌入这一面靠着水的回廊,远处水面上听得一声细细的尖叫。

华轩愣在了冷风里,看着他,细细想了想,半晌才说,“你……你怎么知道?”

下一刻,疏影便将她推开,往回廊深处去。

折入黑色场院,疏影往舱顶看过去。

黑压压的顶沿挡住了他的视线。

地上放了一只竹梯,是平日里用来给舱顶放水的打理用的,梯子已经搭在上面,看来已经有人上去了。

疏影握着竹竿的手涔出了汗,胸前的心跳声听得无比清晰。

大人,你就在那里,对不对?

大人,疏影想看到你。

疏影已经感觉到你的气息了。

阶梯晃了一晃,疏影顾不上将阶梯扶正,一脚一脚攀上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哪怕只有一面,也好。

手摸上滑溜溜的沿顶,疏影将指甲深深嵌进那厚厚的青苔里,环抱起沿顶,将那累赘的阶梯往后的河水里用力一蹬,纵身往台上跃去。

“大人……”

台上凉凉的风抚过,一个红边眼,穿青布衣服如穿油篓的矮个子男人,手里搂着一个衣襟半敞的脂粉女子,此刻花枝乱颤难解难分。

原来,方才那一声尖叫,就是这女子呐的。

大人不在这里。

被疏影扰了兴致,那男人劈头盖脸的拳头就打了过来,那女人在背后尖叫,疏影嘴里连连喊着对不起,神思却不在这里。

不在这男子的拳头上,不在那女子的尖叫声中,不在自己身上的伤口上。

直到拳头停了下来,疏影依旧蜷缩着抱着头,愣愣的躺在甲板上。

甲板上闻声而来的黑衣男子,将那男人拖开,一拳便及至他五官裂开,往后退了两步。

又是一击重重的拳头,男人顿时飞出甲板,坠入河水中,船后退了几米。

那甲板的衣襟半敞的女子,奋不顾身的扯开嗓子尖利的叫了起来,甚至忘记了扣好自己的衣服。

黑衣男子又将她头发扯过来,全全塞进她嘴里,脸对准甲板按了过去。

抱起地上蜷缩的瘦弱的人,将他的脸转过来。

洁净白皙的脸上是一块块淤青,殷红从沿着嘴唇滴下来,眼睛萌萌的不知看向了哪里。

“没事了……没事了,怎么不听话,怎么自己跑到甲板上来了?”

疏影不答话,愣愣的看着销紫的轮廓。

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

手轻轻抚去他嘴上的血迹,却越擦越多,销紫的脸垂下来,发搭到了他的脸上。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他脸上。

疏影渐渐将眼睛睁开,抬起双手,撩起销紫冕尘的头发,擦去脸上的水路。

声音渐渐哑了起来。

轻轻颤动。

——

天色晦晦的,疏影推开门走出来,头有几丝胀痛。

最近几日总是做怪梦,梦醒来,额头右上方便是异常疼痛。

大堂里坐着陆华轩,一个人闷闷的吃着东西,见了疏影过来,一手便拖到凳子上坐下。

“影哥哥,来一起吃早点……你的脸怎么了?昨晚被谁打了?”

疏影摆摆手,去拿桌上的蟹肉包子,张嘴咬了大大一口,“咦,呶呶和那两人呢?”

“我爹爹带着呶呶去糖酒肆,那两人一大早便出去了,”说罢凑近疏影,神秘的说,“我看啊,他们两,一定有猫腻!”

影瞪了眼睛咳了一声,一口馒头就着嘴里的小菜,喷了出来。陆华轩帮他捶捶背,小心的问:

“我听赵公子他们说,那个长的很好看的销紫冕尘,是你侍妾?”

疏影嘴里恩了一声,往嘴里夹了一棵小白菜,筷子却被硬生生夺了下来,一口白菜叶没有咬到。

“是真的?影哥哥你……你也断袖?你喜欢他么,恩?”

“别……闹,让我吃东西……我说我说,总之我还是比较喜欢到青楼去找姐姐玩……”

陆华轩将筷子放开,松了一口气,说,“那影哥哥还是喜欢女人吧?那就好那就好。”

守着疏影吃东西,疏影问,“你上次说那皇帝,放你来祁知玩多久?”

陆华轩将手望下巴上支着,想了想说,“皇帝小儿他自己也来了祁知,顾及不等个十天半月不会回去,”说罢又神秘的靠了过来,说,“给你说哦,昨天晚上他也在那邸花别苑的的画船上,他不准我去那地方,昨天我小仆给我说他见着我了,所以我就先开溜躲了起来。”

“哦?”疏影说,“那么他怎么不跟他弟弟在一起?”

“他弟弟?”很是好奇,“什么弟弟?他没有弟弟。”

“那……那季硕彦不是他弟弟么?”

陆华轩捏了捏手里的拳头,闭着眼睛冥想了一下,说,“影哥哥是不是少了根脑筋?”

此时一个小仆进来,在陆华轩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陆华轩立马正了正神色,手里捞起疏影手中的筷子就往外跑了去。

站在陆府门口,疏影恼火的问,“你这是作什么,总不让你哥哥吃饭?”

陆华轩伸起食指,嘘了一声,往街头望过去,道,“等等你就知道了,好在我爹爹不在,不然见着他非气疯不可。”

疏影哦了一声,又问,“你嫁宫里去,你爹爹为什么不喜欢?”

陆华轩探头看了看,说,“就是半年前你走的那几日,宫里选才人,不知怎生的,非得要我去……爹爹官小,违拗不过来,就想着等我去做几日宫女,就跟宫人通通,把我悄悄领回来。其实也是,我琴棋书画,绣缝裁针,四书五经一概不通,连那简简单单的走路仪态,为宫人的礼仪都不懂,进宫去不是砸了古玉花瓶,就是撞了人伤了人,去了也是个麻烦累赘……”

华轩看了一眼疏影,确认他在听,便又说,“哪想那几日先皇太后死了,宫里忙得乱糟糟的。”

此时一列轿子拐进了街角,细葛兰布缝兰车帷,简简单单的花路,想来便是为隐瞒那至高的身份。

陆华轩捏了捏疏影的手,欢蹦乱跳的冲着他的耳朵说,“来啦来啦,你看,皇上就是中间轿子里下来的那个。”

陆华轩身后的小侍女小心的劝她小声一些,疏影顺着陆华轩所指看了过去。

中轿里一个男子掀帘走了出来,旋即几个人便拥了上去。

那男子着了件绿色锦袍,外带一件青纱直坠,手里拿了扇子,看起来气宇轩扬。流色黑发束在脑后,一双明眸顾盼生辉。连着嘴边的胡须也是有模有样。

正欲称赞一番,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除开那胡须,皇上的那张脸,与季硕彦并无二致。

疏影的双手,垂在胸前,抽筋般的轻轻抖动着。

陆华轩逮着他的手问,“影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疏影抽着嘴角,说,“华轩,我可不可以把季硕彦,脸上的胡子,给一根根扯下来?”

华轩叹了口气,说,“早就告诉你了,到时候你就知道当今皇上跟季硕彦长得多像了。先皇太后死了之后,不过十几日皇上又死了……那两个月不只宫里,整个和皇城临近的大大小小十来个城都一片混乱。季硕彦继位之后,杀了不少人,到如今才算是安宁下来了。说到这里,不得不说他小子有一手。说来也莫名其妙,这新皇帝继位之后,爹爹本是打算把我接回来了,不想,他却跟我家府上求了字,不等爹爹回答,当日就把我封了贵人。”

“那么……你喜欢他么?”

陆华轩狠狠一声说,“除开那日跟你在邸花别苑,我压根就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若是见过,也是原先听闻过这位王爷,我看着过他,他是从来没有见着过我的。现在我就怕着他,还什么喜欢不喜欢呢,我看他压根也不喜欢我!”

此刻季硕彦在街边的小石铺外站了站,看着石铺外面晶莹的小石子,打着折扇,模样英武非凡。

陆华轩又说,“他那胡子,是我给他选着的。看着他那魅惑众生的模样,我心里就来气,怎生那脸就不长到我脸上!所以给他选了个带山羊胡子的,他平日里出来就戴着,别人便看不出来了……就跟销紫的那杜丽娘面具一样的说法。”

两人在门槛上默默站了一会,季硕彦走到门口,两人都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小礼,季硕彦端了两人起来,陆华轩便忙忙腾了双手去扶他的胳膊进屋。

“……爱妃,有劳您大驾了?”

陆华轩乖乖说,“这是臣妾的职分。”

季硕彦转头问疏影,“陆公子昨夜,伤势可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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