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老 上——不睡城的孩子
不睡城的孩子  发于:2011年08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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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床功夫也有得一手吧,少卿,你若是真心担待小影儿,就吧那潘三给小影儿玩赏几夜……”

疏影正笑嘻嘻和那几个少爷挟着肩膀跨出门,迎面就撞上抱着呶呶的销紫。俊脸黑着,伸手按着疏影的肩膀,问,“你要去哪里?”

“去听戏。”

“我跟你一起去。”

“你听得懂么,”疏影挣扎几下挣不脱,才又喃喃道,“去就去呗……”想想又说,“把面具戴上。”

那几个少爷何曾见过这样的,一路上是瞪圆了眼打量半晌,凑到疏影耳边问,“这位是……”

疏影头也不抬:“侍妾。”

销紫也不和他争,那几个公子又哈哈笑着拍了他一通道,“说是侍妾,我看倒是你比较像这位兄弟的侍妾……”

疏影鼓了双眼瞪了那几人一眼,此刻更恼的是销紫一副半笑不笑的神情,转了头去看街市两旁的小贩,不看他,便越是让他头脑发糊。

只有那杜少卿,一路都低头不说一句话。平日里数他最头头是道,扭了扭他脖子,问,“杜少,今儿是怎么了,一副倒运奴才相?”

一话一出,众少爷也觉着奇怪,转头看那杜少卿。末了,走到那梨园门庭扇外,好容易才愤愤道:“疏影,你这侍妾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女人!”

进来坐了会,这一曲早已开唱,几人进去随意找了几个椅子坐下。一个头上梳了三股乌油油的大松辫,身穿合藕色香云衫大衫的人,见了杜少爷便从后帘子里走了出来,有一种掩抑不住的婀娜动人姿态。

想来这人便是极为少爷口中的潘三郞了,疏影称赞着,一面一只手便伸去拿他手中的青布折子,忽然一只手从他肩膀上伸过去,先他一步将折子拿在手中。

“你……做什么……”疏影压抑了怒火。

“夫人不识字,我帮夫人看看可好?”销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一张杜丽娘面具搁在脸上,看不出是个什么神情。疏影就将就他手所指的位置坐下了。

原先疏影并不识字,来诗班听戏也不过是看看小生小旦图个热闹,不多时便呼呼大睡起来。如今给扶苏教了几天字,如今一听却也能听出一些味道。

销紫站在他身后,俯身下来,将折子拿在疏影面前,台上潘三郎用不很清楚的官音唱着,销紫就在他耳边再低低念一遍:

“……将军如虎,儿郎如兔,来去如风雨,黑旗……以酒为缘,以色为缘……郎君你一去不复返,我愁红六神无主意消沉……”

那杜少卿看着台上的潘三郎如痴如醉,几位少爷也看得台下戴了丽娘面具的销紫和疏影吴侬软语着,好似台上台下都是戏一般。几位少爷正待要说话,突然听得门外朗朗的一声:

“——影哥哥。”

疏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觉着是有人在喊自己。

扶着销紫的肩膀转了个身,猛然一个人便重重往他扑了过来,双臂环住他脖子,整个人挂在了疏影身上。

疏影当下愣在原地,双手不知往哪处放,就听得一个爽朗的女声在他耳边欢喜的说着:“我今日回家,爹爹说你回来了,我家里四下看了看没见着人,就往这梨园戏班来了……你果然在这里,影哥哥这几月还好罢?华轩很想你。”

疏影拍了拍她的头,陆华轩便跳了下来,在他身边嗅了嗅,说,“嗯,没有脂粉味儿,今天还算没有去逛过窑子……”

未及疏影发话,几个扎了两个髻子丫鬟模样的女子便跑了进来,捂了陆华轩的嘴,急急的说,“娘娘使不得,娘娘贵为皇妃,说了这些粗言秽语,到时候……皇上又该怪罪了。”

疏影正要笑她又在玩什么鬼把戏,突然身边听曲和台上的戏子都抽了登谢了道具跪了下来,齐声道:

“——桓贵人千岁。”

疏影的笑容在脸上抽了抽,瞬间成了蜡像。

——

一屋子闹闹腾腾的,华轩的几个随侍在屋里慌乱的跑着,又是擦桌凳又是拿凳垫,忙的不亦乐乎。

华轩倒是厌弃着,说,“我回乡探亲,宫里他管着我,出宫他还管着……得得,他管不着就派了你们怎么一堆奴才看着我……”

几个奴才忙忙答着“是是”,又将凳垫给华轩拿了来,垫在凳子上才放心看她坐下。

“我惦记着家里的鹅油墨花点心,让厨子做一盘来吧……影哥哥,赵哥哥,少卿哥哥……还有这位,杜丽娘?你也来一起吃吧。”

疏影正要坐下,销紫又一把拉住了他,问,“你原先……时常逛那,窑子?”

疏影白了他一眼,说,“谁不逛谁是傻子。”

看着销紫一张乌黑的神情,又紧紧张张的站了起来,弱弱的说,“以后,带你一起去?”

又听得一记闷棍声,众人抬头,见华轩又呵斥一位小厮说,“我自己东西,你们皇宫里的西我都不怕有毒,我家厨子难道还要毒死我不成?你吃你吃,全给你吃了去……我自己放了毒毒死我自己还不成,你非得为我去死……”

赵公子当下便将头伸到疏影耳边,小声说,“你这华轩妹妹便是那当今有名的‘武贵人’了,果不其然,比原先还要可爱!不知那皇帝老儿是怎生看上的她……”

华轩扒着吃了两只点心,嘴巴油汪汪的,拿袖子就擦了一把,抬头问,“少卿哥哥,等等你们去哪?”

杜少卿折扇一打,道,“自然是邸花别苑了。华轩贵为贵妃了,想来不会跟我们去了吧……”

华轩桌子一拍,放要说“谁说不去了”,一个小侍女凑到她耳边耳语几句,她又叨叨的软了下来,坐回了凳子上。

一个小家伙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爬到凳子上坐下,探头看着桌上的点心,又望了望疏影,华轩轻轻叫了一声,立马扑了过去,将呶呶一把抱住。

“哪家的孩子,长得这么可爱?我捏……”

呶呶在她怀里喘不过气来,双手往上一伸,一把揪住华轩的头发,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伸手去抓桌上的东西。

突然门口又是一声:“桓贵人,好久不见,恭喜高升。”

陆华轩将手中筷子拿起来,说,“哟,我道这是谁家孩子,还长一对翅膀呢。想来定是罗恩人的了,这世间还是罗恩人最会爱惜身子,三年五载的,都不见得长变,皇帝老儿都丹药求不来呢。”

罗衣将桌上的呶呶抱起来,说,“让贵人见笑了。哪里与贵人比得?万千宠爱于一身,世间多少女子千叩头万叩头,全让贵人得了这福气。”

华轩咬咬牙齿,秉了一口气,索性不理了,转头问疏影,“等等你去邸花别苑么?”

几位公子拉了疏影袖子,说,“你影哥哥回来,今日是让我们第一日见着,若是他不去,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

华轩再次咬咬牙,说,“罗恩人你去么,要去,今夜大家一起尽兴。”

罗衣抱了呶呶再次拱手拜了一拜:“谢过了,罗衣今夜还有事。”

华轩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那真是太不幸了,那么,罗恩人改日再聚聚了?”

——

“……只是去听戏,”疏影一再对销紫冕尘解释,“真的……”

“方才不是听过了么?”凤眼眯了起来。

双手合一,拱了拱,哀求的眼神望着他,“求你啦。”

一双无限风情的双目,再一次泪眼婆娑的看着疏影,“那么夫人带上官人可好?”

这一双目含情欲罢还休,梨花带雨的神情的始祖,便是面前这销紫冕尘了。疏影顿时一拍腿,大叹失策。

疏影侧头问问身旁的华轩,“皇帝怎样?”

华轩低头想了想,说,“季硕彦你见过吧。”

疏影说,“那见过,想必他哥哥,也定是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华轩闭眼叹了口气,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三一.双戏

疏影望着那边少爷们,一人手里搂一双,自己就面前一只小碟子加一张小笺,如此说去,竟也算是来了邸花别苑一趟,也让人笑话。

每每见着姑娘们,招呼一声“陆少爷,好久没来啦”,便生生被自己身边两个黑脸双煞给瞪得吓跑了。听了半晌,手里一个姑娘也没有。

左侧依旧是一身少爷妆扮的陆华轩,双手抱了胸前,往二楼谨慎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右侧的销紫,手里翻弄着一本呈上来的镶金底折子,一张杜丽娘面具,却生生被他戴到了极致。

“疏影,你看看这个,”销紫低下头来,将折子递到他眼前,指着一个红纸贴的曲名。

华轩好奇的凑过来,看了一眼,“「君不老」?这样的曲儿可没听说过。”

身后赵公子探了头过来,瞄了一眼,说,“可不是,这曲子,就是杜少的相好——那潘三郎自己谱的词儿,今日里常常让这邸花别苑珏斋姑娘一起唱着,故事倒好,不知怎的听的人不多。来听这曲子时大多时候都是几位达官显贵,所以平日里咱们也不敢去点那曲子。”

那杜少也打趣说,“看着销紫公子戴这面具的模样倒与那故事里旦角柳眉生神似几分。”

陆华轩也好奇了,问销紫道,“影哥哥总让你戴着这面具作什么?一来我还以为是我影哥哥喜上的什么花楼女子呢。”

销紫冕尘默默念着那折子上选出的几个段子,疏影听着好奇,看了一眼,乌压压一大片都是些生僻不识的字,顿时便失了兴趣,听着那几人说着。

台子上的胡笳咿咿呀呀的吹着,一个着黑衣,手里握剑的,轮廓分明的男子,站到了陆华轩身旁悄悄耳语几句。

陆华轩往那楼上厢房里看了一眼,趁着人周围的人没注意,一溜烟便不知闪了何处去。

船外码头上停了几辆马车,几个模样姣好的小少年从后舱上了船。楼上西厢帘子一开,一位丫头手里端了个折子给楼下笑脸迎迎的鸨母送了过去,那鸨母顿时眉开眼笑,凑到身边的梨园先生耳边说了几句。

那鸨母悠晃了身子,起到花船中间的戏台上,身边的几个少爷和鸨母打趣几声,那鸨母又噌骂几句,清了清嗓子,道:

“今日我们邸花别苑西厢贵人,呈了戏折子来,点着我们家珏斋姑娘的名儿要听那前些日子的「君不老」,是请在座的一位戴面具的公子和一位小少爷听的,名儿倒是没点。说是叨念叨念,叙叙旧情……”

鸨母四下里看了看,眼光落在了疏影身旁的销紫冕尘身上,笑了一笑,疏影不由的脖子一阵发凉。

此时后座的琵琶声响了起来,销紫合上手中的折子,往二楼的西厢看了过去。恰逢几个唱曲儿的姑娘听得这歌声慌忙的跑下楼,挡了那西厢的帘子,一个人拉开了帘子走进去,却看不真切。

疏影窝进椅子里几近熟睡,偶尔听得几句,也只是不甚热闹的曲目残羹冷炙,当下便是更没有兴致了。

那赵少爷一面听着这不曾多听的戏,杜少爷也见着自家男宠潘三郎在那台上风姿绰约,一时七八个人在底下连连叫着好。

台上是柳眉生与秦络红在玉满堂初次相逢,台上滴滴答答跑来跑去的热闹着,珏斋姑娘着一件素色连心缝的合藕衣,正了官音,隔着人来人往,对潘三郎饰的柳眉生远远道:

“……妾自红尘来,七年逢君小桥深巷中……君不嫌花街柳巷女,愿结丝罗百年姻……相约七年迎娶日……”

销紫举过一位侍茶端来的果点,细细的削了一只苹果,递给疏影,疏影就着他的手,咬了下去。

一阵冷风灌了进来,销紫冕尘左耳上的青罗环轻轻动了一动,头往舱外看了过去,只有帘子被轻轻吹了起来。码头边出来断断续续进来的看客和别家画船,并无其他。

台上潘三郎拢了袖子上前一步,推开层层人群道:

“……眉生本是落拓人,七年之约总不忘。每夜里青灯相伴影儿孤,梦绕魂牵人消瘦……我恨不能身插双飞翼,顷刻飞回你妆楼……我此生只娶秦络红,总不怕,四周竟狂澜……”

身后杜少爷听了自己潘三郎吟哦,拉着身后七八人起来捧着场子,好不热闹。一面又拉了拉身前疏影的后襟,疏影也随着起来和着闹。

凉风穿过身后赵少爷的耳朵,往疏影脖子而来。销紫左手轻轻一抬,为疏影理了理后襟领子,那凉风退回了帘子外,将帘子吹了起来。

台上人悉数退下幕子,留得珏斋和潘三郎,一只烛台,一只木桌,两根藤几,一堵明月窗。珏斋道:

“……络红也曾学香杏出红墙怅望。”

疏影不觉喝下许多水,起身要上茅房,被身旁销紫按着坐了下来。

“我……尿急了……”疏影怒道。

销紫将手中东西放下,将他携起,说,“我陪你去。”

疏影想着连上个茅房都形影不离,让这几个人见了自己以后同他们一起定是抬不起头来,瞪了销紫一眼,手一缩,一溜烟一小跑便进出了舱去,在舱门旁的小搭边又被销紫一把捉住。

“叫你不要乱跑!”你怎么还不清楚,现在你很危险?

“我如厕,你都跟着……你憋死我,到时候怎么跟你……”憋急了,说起胡话,“你就等在外面好了,我去了就来。”

前舱里又是咿咿呀呀的一声,潘三郎道:

“……眉生也曾抚瑶琴鼓瑟低吟凤求凰。”

疏影解决完,在小搭茅房里看着后面有一个小洞敞着风,刚好可以容一个人爬过去。

“让你老跟着我……索性让你等上一个时辰。”疏影心里使着坏,放心让销紫在外面等上几个时辰。爬到一半弱弱的捏着鼻子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我吃坏肚子了,要不你先过去?”

听得一声,“疼么?我等你便是。”就放心的爬了出去,拍拍袖子,对着那头作了个鬼脸,转过外舱。

这外舱要进里舱,就得从舱外的梯子上到二楼,在从二楼厢座的长廊下去。疏影拐到后舱外的船面上,夜里的淮水上起了风,分外冷。疏影顿时露在外面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梯子摆在舱壁上,疏影端过来,仰着头往二楼的阑干上一架,捞着袖子往上爬过去。

珏斋一声轻吟,从舱中幽幽传到水面上:

“……欲寻好梦难入梦,怕断肠时偏断肠……”

拐角阑干处笑吟吟的走过穿着轻薄罗裳的女子,往下看了看,却是没见着疏影,几个瓜子皮往下一扔,数数落在疏影头顶。

疏影晃了晃头,将那几个硬东西甩进风里,突然觉得脖子上有个尖利、森凉的东西,很硬,却实实甩不掉。

疏影以为是那瓜子壳黏在脖子上,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双握着匕首的森凉的手。

不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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