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老 上——不睡城的孩子
不睡城的孩子  发于:2011年08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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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衣在桌边坐下,疏影也一跃坐到她身旁的桌子上,看了看她手中的书。

“师父,这是什么书?”

罗衣将书页合上,留出那蓝色的封皮上的白色字迹,说,“这是爷爷原先铸剑时记录的,与我今日来找的东西有关,所以那日找来看看。”

“与我……”本身想说,是否与我有关,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来,疏影拨弄了灯芯,换了句话说,“那么师父找到那东西了么?”

罗衣摇摇头,说,“有些眉目了,只是差一个关键点……所以所有找到的线索,都是一片混沌,不知销紫殿下是否找到了,这几日却是不常看到他。”

说罢罗衣抬头看着疏影一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他和我们一起么?”

疏影愣愣的看着她,摇摇头。

“你总是让我不放心,总得有人疼你,照顾你。”

疏影低下头,说,“只是我做了错事,给他添了麻烦,又让人捉了把柄罢了。他那样尊贵的人,哪里来的这许多?我是不信的。”

看着他的神情,罗衣又捂嘴噗嗤一声笑了,拿毛笔敲了一下他的头,说,“就数你后知后觉了,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豁一些呢,我的傻徒弟。”

窗关的不紧,被风吹得作响。呶呶动了动,轻轻说了句梦话,翻了身又睡了起来。罗衣看了窗外,不看他,说,“我原先听见过一个传说,不知是否是真的。”

罗衣起身要推窗,无奈被桌子阻隔着推不开。疏影伸手帮她推开了窗,一面细细听她说话。

“很多人都说,有个叫蓬莱的地方,积了三百万年的厚厚神仙雾气,那里的人,不老不死。那里没有忧伤,仇恨,妒忌,猜疑,欲望,禁锢,伤害……如此好的地方,梦里我梦到过无数次,醒来时却心里都空落落的。我一直想,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个地方,当初,就算是拼上所有,我也要携着殊焰,去往蓬莱。”

罗衣的眼光莹莹闪动着,里面充斥了很多疏影能读懂和不能懂得的,一时间自己也像是着了迷一般,沉浸在她的声音里,久久不能自拔。

“蓬莱……真的有那么一个地方么?”

“这句话,我问了三百年。自从母亲和父亲接连死去之后……在我记忆中,父亲和玄廷哥哥,便是这世间无所不能的人。却不想,也不能奈何。殊焰……殊焰他,也是掌管时间的神祇,谁有知道,他却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他从世界上消失了,会有下一个神祇来掌管时间,时间对我们的剥蚀,还是一点一点,最后……最后,把所有人都吞没。”

罗衣看着疏影的眼睛,说,“世间种种丑陋,不是来自金钱么。金钱只是时间的幻想,人老了,入了土,拿那许多金钱作什么……自古帝王千年万年,耗了万万车金银,为的也不过是那不老药长生殿。”

“世间人看着蓬莱,看见的,便是它,是时光吞没不到的地方。”

疏影侧过头,两人一前一后的错落着坐着,静静坐到五更天色开始泛白,罗衣才笑了说,“我们该不是就这么坐着睡着了吧?”

疏影拉开嘴角笑了,神情古怪却是好看。

“我今日说蓬莱,不过是因为这是一个极美的传说。传说便是传说,我如今却是不相信它的存在。你相信么?”

疏影看着罗衣,定定的点头。

临着疏影走时,罗衣起身关门,才叹了口气,说,“还是不相信的好。”

三五.荆棘鸟

疏影一觉睡下去,晌午也过了,午饭也没赶得上吃。

正说着到厅堂,让厨子做几个小菜,凑合着填填肚子。昨夜和销紫玩到二更,吃了凉东西,肚子还有些吃不消,捂着肚子,饿倒是不饿,却一只不雅的咕噜噜响。

这饭还没到,一个小厮就忙不迭的装了进来,惹得陆华轩一整臭骂。还不等平一口气,那小厮就正了正歪着的帽子,说:

“这哪位是陆……陆……陆……”

陆华轩赏了他一记筷子,骂着说,“你说陆陆陆,我们这陆府里面全是陆,你这么结巴着,不是让我们整个陆府里头的人都跟着你一路,大街小巷的撵到你们杜府去不成?”

那小厮早先就听说过这位陆小姐大名,如今成了贵人,那“武贵妃”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听过的。如今不及将那又歪了的帽子正过来,便踉跄的跪下去,说,“咱家三少爷,有事儿,让陆影公子去咱府上一趟儿……对了,说是带一个布包,十万火急!”

陆华轩也好奇了,说,“你家三少爷闯了什么祸啦?让我家影哥哥去就去呀?”

说罢一手拦了疏影,不让他走开。

那小厮又急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磕头说,“桓贵人,太岁奶奶,咱家少爷回家又得凶我呢……您行行好,放过我吧。”

陆华轩看着他的可怜样,越发来劲了。身后的疏影看着她玩个不是样,小声说,“华轩,看来那杜少卿是出了事了。暂且绕过他,改日杜少卿来了再一起跟他算账。”

说罢又问身边的一位丫鬟,取了布包来,便别了华轩,随着那小厮上了杜府的车马,去了杜府。

只是这边杜府的马后腿才走,王府的马车就在陆府门外纡了马。

——

到了杜府上,小厮将疏影引到了杜少卿的正宅。

小厮敲敲门,那杜少卿将门隙开一条缝,露一个眼睛出来,见是疏影,便松了松气,将脑袋探出来,四下里看了看,见没有人,便一把将疏影拉进屋,将门用背死死抵住。

“……你这是怎么了?”疏影问。

杜少卿喘了喘气,将门从屋里扣上,低声说,“我遭殃了。”

然后将屋里的圆桌的椅子拉出来,恭恭敬敬的请疏影坐下,搓搓手说,“今儿我是孙子。”

疏影笑了笑,猛然拍了他的头,说,“你怎么不是我养的狗!说罢,怎么回事?”

他叹了叹气说,“前几日我考学,那监生就是我爹的狗儿猪儿,哪怕就是我交卷说他是狗养的,他也得圈了我的卷作第一名。哪知道,那日我在座里睡着了……”

“睡着了,白卷交上去不行?”

杜少卿拿着桌子上的茶盅便喝了起来,说,“……你听我说完。睡着了也不是什么事,重点是……重点是我做梦了。”

疏影嘴角抽了抽,大约明白了一些。

“知道了吧……别的梦不做,偏偏梦着我跟潘三呆着那一会儿……”说罢他抽了自己的嘴巴一下,说,“都怪我跟潘三干事的时候哪来那么多话说!”

当时的考场如此安静,童生们脑子里全都是那些呆呆的正板的四书经礼,却不想哪个帘子后的座里冒了这些呆咕噜话。那些童生老有四五十岁,年幼的也不过七八岁,有些连女人都不曾碰过,更不用说是龙阳了,情形可想而知。

疏影一个嘴巴没有包住,当即凳子一翻,笑在地上爬不起来。

那杜少卿在一边恼着,一把把他揪起来,却是还笑不停。

“……你倒是给我想想办法啊,这几日我爹爹和爷爷,带着几个哥哥都骂着我,屁股上也是几十板子开了花,昨天才见着好些。”

疏影又坐了起来,捞他的裤子,说,“来来来,让影爷看看少卿的花屁股……”

杜少卿躲了一躲,扶着桌子对着说,“就一句话,你帮还是不帮!”

疏影捂着肚子,沉了一口气说,“帮,帮,自然帮,杜少爷请说罢。”

“爷爷也倒好,前几日说了一些汉哀帝董贤一类的话匡着爹爹,这几日,不知他的十来个杜鹃却是不明所以的接连着死了,气不打一处来,硬说是我给他弄死的……这倒好,不紧紧逼着我在府里看书不准出门,端了银子,还说……说着给我娶一房媳妇!家里两个哥哥看着,爷爷爹爹看着可是够我受了,可不想又来个河东狮,整天价把我拴在屋子里头。”

“然后呢?”

杜少卿咬咬牙,说,“一来我对三郎是到心窝里面去了,女子我倒是没多大兴趣。传宗接代的担子,我有哥哥嫂子呢,这媳妇的事情,暂时放放倒也不妨。只是久了不见了潘三,怕别的哪位出了价,硬将他拐了去。去梨园的,看戏的郎官,觊觎的,倒是不少。我心里就揪着这个。”

说罢从枕头下掏出一封信,交给疏影,说,“你将这个藏在布包里,外带着我私留的几十两黄金,去交给潘三。若爹爹看见问道,就说是我欠着你们哥儿几个的钱,几日又不能出去,所以就交了你。”

疏影系好布包,正待要走,出门看着杜少卿爷爷的丫头手里抱着一只鸟笼子走过去。

他退回屋子,将布包放下,对杜少卿说,“方才那丫鬟手里的,是个什么鸟?”

“那便是这几日我爷爷死的杜鹃里的一只。”

“杜鹃?”疏影冥头想了想,说,“杜鹃不是一种花么?”

“杜鹃是有花。花鸟里头,爷爷都是最喜欢杜鹃。”杜少卿说道,“近来也怪,不知那些杜鹃是害了什么怪病了,还是杜鹃招惹谁了,一只接一只的死去。死就死呗,非得摊上我当替死鬼,怎么关心起这些来了?”

“我问你个事,”疏影站到杜少卿的桌前,从一旁的杂乱纸页堆里拿出一张纸,胡乱研了墨,细细回想那日看到的画,拿一只大狼毫画了起来,竭力画到最好。

杜少卿在他身边侧着头看,皱了皱眉毛,说,“这是个什么鸡?”

“将就看着,我那日看到的一种鸟儿。”

“……乌七八糟的怎么看,我看着跟大公鸡没什么区别……”

“好吧……”疏影指着那画描述,“我那日看到的,与那杜鹃的形状不差,只是羽毛不是杜鹃的暗灰和蓝灰,而是……一种很很很浓的红色,一团火似得。”

“……你确定你看到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不,画上见到的,觉得漂亮,所以好奇,这不来问你了么。”

“这就对了!”杜少卿拍了一拍大腿,扬了衣袖坐到桌子上去,说,“我爷爷时常说传说中有一种荆棘鸟,是杜鹃里极为尊贵的种类,上百年也出不来十只,颜色便是你说的那什么一团火似得鲜红色,爷爷心里头巴念着,要是能弄来一只荆棘鸟来,指不定他就放了我出去,一辈子不让爹爹管着我呢……不说这个,爷爷说那破鸟,一辈子唱一次歌,唱完就没了小命。听爷爷说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一代,倒是有个吐蕃给那时的皇上送了两只来。”

疏影不说话,杜少卿却是越说越来劲,“那皇帝老儿倒是福气了!说到底也不知今年考学的文章是谁作的,生生作了个‘杜鹃啼血’,鬼知道他说花说鸟,反正我是睡着了!”

“听说这次小皇帝老儿下乡来,还是为祭祖来了,爷爷说他也大大小小的收罗的不少杜鹃……疏影,疏……人呢?”

杜少卿自顾自的说着,回头来却不见了疏影。

——

从梨园回来,疏影手里空落落的没有东西拿,却是一路抖着回的陆府。

进了苑,和陆华轩撞上了,两人都是一样惊诧诧的模样,疏影急着回房,被陆华轩一手拦住。

“……影哥哥,大事不好了!”陆华轩脸色苍白异常。

“怎么了?”

陆华轩吱吱唔唔半晌,才说,“方才你到杜府去的时候,皇帝就来了,亲自请了销紫冕尘去行宫!我看着好奇,就让我那丫鬟跟着去了,哪知……哪知,我这才知道,肯定是我家相公,跟你家侍妾,勾搭上了!”

原来是这个。

疏影舒了一口气,一把推开陆华轩,径直往自己的别苑去。

推开房门,从箱底找出那只镇纸。

对着光看了看。

这个花纹,却发觉那钥匙上的花纹有些熟悉。

是因为昨夜仔细看到过?

不是。

疏影往脑门上重重一拍,从床底将那日在邸花别苑时拾起的那只钝刀摸出来。

那幽邃的蓝色已经消失无踪了,看来已经失去了杀伤力。

但是重点却不在这里。

疏影将那只钝刀和那只镇纸,并在一起,对在窗前。

钝刀刀柄,和镇纸中的钥匙上的纹路,是一模一样的。

一花,二鸟。

两样东西的影子,逐一映在他的脸上。

此刻破门而入的陆华轩,被疏影的模样生生吓住了,呆呆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疏影将手中的东西从头顶放下来。

陆华轩吞了一口,说,“你们三个,不会……我是说,季硕彦派了人来,要带你去行宫,公人说,现在就去。也是十万火急。”

三六.行宫

从别苑到陆府大门的路上,疏影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着颤。

陆华轩在他身旁,喃喃的小声问了几遍,“你们三个,真的没有问题么?”

直到走到陆府门口,疏影才对陆华轩说了第一句话:“明日你们祖祭,是在什么地方?”

“你问这个作什么,今夜一晚还不够?”陆华轩显然有些嗔怒,随即看到疏影的神情,又故作生气的别过头说,“在城北映水河对岸山上。”

一路马车颠颠撞撞,和疏影的心跳合了节拍。他看了看手中的镇纸和匕首,眼睛里也映入了一把钥匙和一只匕首。

轻轻往那个小点扳过去,镇纸从中部开了,钥匙被弹了出来,落到轿子上。

疏影将那只钥匙躬身拾起,紧紧揣在手心里。凉凉的钥匙,却使他的手心里涔出了细密的汗来。

摸了摸胸口,那只潘三郎交给他的小袋子还好好的在人字衣领中。

轿子到了行宫,紧掩的巨大朱红的扇门被门内禁卫用柱子推开,八个着影衣的禁卫簇拥着疏影进了宫,一路行到正殿。

一个禁卫对黄门禀报了一声,扇门开了,身边的人整齐跪下,膝头在大理石地面磕出数声钝响。

疏影四下里看了看,手中将那钥匙拽得更紧了。

忖度着是否也要跪下时,一双手环过他的脖子,将他正着扳过来,背对着环在那人身旁,动弹不得。

一挥手,地上跪着的人悉数退下后,那人才沉着一笑:

“陆公子,今夜你我二人,再续前……缘,如何?”

疏影在他手中转了个身,正对那张顾盼生辉的脸,回他沉着一笑,说,“在下倒是颇为愿意和皇上再续前……缘,只是不知皇上将我那如花似玉的侍妾,如何了?”

季硕彦听罢一笑,推开那房门,一手将他拐进屋子里,说,“我们让你那侍妾好生看着我们,如何?”

疏影往屋里看了一眼,却没有找到销紫的身影,额头不由的出了汗。他拿衣袖擦了擦,对季硕彦说:

“方才我来的路上颠簸了一阵,出了一身臭汗,想借皇上的御用池净净身子,不知皇上可否赏脸?”

——

屋外天色越发阴沉了起来,风在廊上冲得比空地上更为迅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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