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老 上——不睡城的孩子
不睡城的孩子  发于:2011年08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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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寒光从销紫冕尘眼前闪过,冷冷道,“你对疏影做了什么。”

“我自然没有对他做什么,不过在他脑子里面下了个小小的诅咒,趁着他这几日即将失忆,是个下诅咒的……”

女子还未说完,一团钩形烈焰便向她飞了过来,却被她轻松推开,夹在手中,旋即熄灭。

“销紫殿下,依了玄廷的能力,也未必在我之上。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徒劳,我不过是给你一个小帮助。”

销紫冕尘笑了笑,说,“能进得来森罗堂魂府却能不被任何人发觉的活人,销紫冕尘还有什么话可说?”随后将脸沉下来,“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那个诅咒,只要销紫殿下你需要,随便一句什么话,便可以在那人心里应验。”

女子又低声笑了笑,瞬间在原地失了踪迹,只留下一阵森凉的声音,在她走后回响在长廊中。

四九.承诺

月转廊此时已经白雪皑皑。廊下的长阶上依旧有无数来往行人,只是那些寒冷中易冻结的油腻东西已经下了货,取而代之的是热乎乎的煮烤类食物,在街边冒着腾腾暖气。

廊里扫工的女子依旧光脚哒哒哒踩在木板上,嘴里哈喇哈喇的吐着气,脚在地面上冻得通红,嘴边上依旧说笑着在堂里穿来穿去。

扶苏将疏影绑在案几上逼着他办理这些麻烦的东西,自己晃着小腿坐在一边椅子上吃点心,不时伸了手在旁边炉子取取暖。关茗在外面照看着侍女打整廊上,不时进来便是帮着扶苏捶捶腿,看得疏影一面流口水一面咬牙切齿的奋笔疾书。

案几右侧的纸页一篇篇少了,左侧写好的纸页堆摞得越来越高,疏影拿笔的手有些泛酸,抬手甩了甩,不想却甩了一地的墨。

低头看了看地上纤尘不染的毯子,干净到透明,疏影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扶苏。扶苏此刻在看外面,没有看到。

疏影舒了口气,丢了张纸页下去,将那污垢覆盖住,又转回到桌面上来,认认真真的看起了一页上贡的货品单来。

“关茗,把管理库藏药品仓库的管事叫上来,让他带疏影去看看仓库库存是如何的……另外问问掌管漯河上贡的司务,少了的那份玛瑙两千在什么地方去了。”

“是,大人。”关茗点点头,示意疏影起来跟她下去。

“等等,”关茗和疏影走到门口时,扶苏又说,“另外叫外货仓管事让人带一条浅黄色毯子上来,把殿上的毯子给我换了。”

“好的,大人,”关茗点点头,疏影在她身后假装在看自己衣服上有没有脏东西,关茗又问,“大人,这毯子如何处理?”

“扔了,”扶苏头也不抬,自然不去理会关茗身后突然将头抬起来的疏影张圆了的嘴巴,说,“另外带疏影看过之后,你就上来……至于疏影,今天你可以到廊下去休息了。”

疏影在心中轻轻欢呼了一声,随后便被关茗一把拉了出去。

这几日在月转廊,疏影大致清楚了月转廊有大大小小三百多个仓库,今天看了其中一个藏药库,便是让他大大长了见识。

再有的一个见识便是看到那个疏漏了东西的司务,被关茗臭骂一通后唯唯诺诺的孙子模样,像极了那日的杜少卿。疏影跟在关茗后面支着脑袋看了半晌,也觉得自己脸上增光不少。

“……你可是未来的廊主。”关茗似乎十分不爽疏影的行为。

“那么,以后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了么?”

“……对。”

“那么,我拿一些去卖,也是可以的了?”眼睛亮闪闪。

“……”

关茗上去之后,疏影跟司务要了几根系药袋红绳,跑到了廊下长阶上的那棵巨大的红树下,仰起脑袋看了看树枝。

最矮的那枝也离地面几人高。方才在三十层廊上看到的这枝丫,估摸着也不过踮脚就可以摸到。疏影摸摸脑袋,重新跑进廊门里。

“今天已经打扫完毕了么?”疏影问一个从他面前走过的小工模样的妖。

小妖瞟了他一眼,眼中依旧藏不住对人类的鄙夷:“五更天就打扫完了……别问我,我不是一层的。问那个去。”

碰了钉子,疏影依旧乐呵呵的穿过一层大殿冲到里三间去。原先在这里遭遇那位蛤蟆妖的殴打时,疏影记得里面放了一只梯子,现在这里面没有人,梯子还是在老位置。

端了梯子,转过身把门撞得关上了。疏影只好先把梯子摆在门旁边的墙壁上放好,再打开门,随后便是怔了。

门外人也怔了。

是落白。

两个人呆呆的对峙着站了会,疏影拉开笑容,去拉落白的袖口力图解除尴尬:

“落白怎么在这里,快来帮我拿一下梯子好么?门太低了我不好拿……”

落白在门外,手动了动不知该放哪里,看到疏影摇摇晃晃的搬着梯子,忙忙说,“我来吧。”

随后接过疏影手中的梯子,十分容易的将梯子横起来端出了屋子,一只手里捉着一只横着的踏杆,不时便将梯子稳稳落在门外。

疏影在身后惊叹着小跑跟着落白出了廊门,落白将梯子握在手里,问,“梯子用来做什么?”

疏影踮脚立在围栏边,对了落白的眼神,往廊下那棵大红树看过去。

“是要到红树上去么?”落白问。

“嗯。”疏影点点头,挥了挥手里的红色绳子。

落白低了低头,说,“不用梯子,我带你上去可不可以?你现在身子弱。”

“要是不麻烦落白的话……”疏影看着落白,笑容始终挂在脸上。落白只比他高一点点,可是每次和落白还有大人呆在一起,疏影总是觉得自己还是当初中了水华妖蛊的那个小疏影。

手被落白捉起来,力量从落白手里向自己涌过来,自觉得身体一轻,一阵风从耳旁掠过,少时便停在了红树枝丫上。

“好了么?”落白问。

疏影扶着树干看了看,红树最向上的一只丫杈,如果这么一直长下去,还会是最向上的一棵。疏影仰着头指了指那一支。

转身一个起落,疏影再次稳稳立在了最顶的一只丫杈旁,高高的随风摇晃的枝丫就伫在自己眼前,疏影一手紧紧抓住落白的手臂,另一只手将那绑了一张字条的红绳小心的用一只手系在丫杈上。因为一只手十分不灵便,其间松散过好几次,系好的时候疏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自从以前两次从高处摔下,疏影十分畏惧高的地方。

细细的雪又飘落下来,疏影朝手心里哈了一口气,担心的看了一眼红树顶上的根随风而舞的小丫杈,担心自己系得不够紧。

力量又在渐渐从手心里流失,这么久以来,吃了药医的药是精神了许多,不知为何,自从那日在街市上买糖葫芦之后,体力却像是一天不比一天。

手软软的垂了下来,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耳朵后面流进衣服里。

“疏影。”

身后一声清脆的女声,疏影转过头来,看到的是关茗那张明媚的笑脸。“什么关茗?没有在扶苏大人那里么?”

“你猜猜我手里有什么?”神秘的将手背到身后去。

疏影笑了,瞄了一眼关茗的身后,关茗赶紧躲了躲,将身后的东西握紧了一些。“吃的?”

“不是!”关茗摇摇头,将一只大弓从身后拿出来,弓身是暗沉的深棕色,质地成色看起来都很好,雕刻简单雅致,应该是一把非常不错的弓。

“落白现在很忙,叫我把这个给你。”关茗递了过来,“我想是他自己雕的,落白回来好好谢谢落白,不要光想吃的了。”

疏影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诺诺的对关茗说,“谢谢。”

“谢我做什么啊。”关茗推了推疏影的额头,疏影皱皱眉,笑不出来了。

“我回去大人那里了啊,疏影自己玩会儿。”

“好。”疏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挥挥手。

疏影把玩着手里的弓身,几只削好的小箭放在一只竹筒里,像是寺院里的签筒。疏影将筒捉在手里晃了晃,几只箭不当心都滑了出来。

躬身将箭拾进筒里,耳中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

红枫林的红色也被冻了起来,溪水潺潺流动,垂进水里的枝条挂起了晶莹的粉色冰条,红色的枝条涔出色彩来,像是被禁锢的火焰。

雪覆在这一片红色上,从缝隙中透了红色出来,确确像是一滴滴的血滴到了雪上。

一棵看起来有些年岁的巨大红枫,树干上结了眼睛一样的小疤痕,疤痕中间是个小小的圆。

疏影退了几步,抽了一只箭出来,架到箭上,脑海中闪过往日罗衣教他的种种。

闭上眼睛,挥之不去的,却是在乌程的宫殿里那一晚。

一箭,两箭,三箭……

摇摇脑袋,疏影把箭尾抵在弦上,用右手死死握紧,左手握起弓身,用尽全身力气。

咬牙挣了所有的力气,弓在半空中晃了晃,便不争气的垂了下来。

试了几次,还是没有力气将弓举起来,眼前的鲜艳的红枫突然变成了暗红色。

握弓的手落了下来,下意识里想要用力去抓,突然一只手将弓握在手里。

在他身侧,一手握住弓,将弓缓缓举了起来,举在他身前。

疏影顺着弓,抬起头,看着来人的侧面轮廓。“大人。”

“把箭架上来。”

低沉的声音,不容人抗拒。疏影答应了一声,低下头去摸箭筒,眼睛雾蒙蒙的,却半晌没有摸到。

另一只手将他扶稳,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交到他手中。

疏影抬头看了看他,双手接过箭,看了看那竖在两人身前的弓,耳根有些红。

大人是否知道,这样的射箭方式,有什么别的意义?

疏影低下头,抬起双手,将箭架到弦上,托付了全身的重量,将弓往后一拉。

心里一个声音,细细的在箭离开弦时念道:

第一箭,同甘共苦。

与那日在乌程宫殿里,销紫冕尘霸道的将他环在怀里不同。大人站在他身边,也许只是想帮他将箭射出,如此站了一点距离,却让疏影更想要和大人接近。

双手举弓的姿势,刚好将玄廷的手臂圈在两手中间。

疏影不敢抬头看玄廷的脸,怕这样的直视之后,他会看出自己心中的小阴谋。

第二箭,同生共死。

“答应我,不要去找夙颜。”

疏影低了头,随后有看了看那个离自己不过一尺远的侧脸……却没有在看自己,眼神远远看着那棵红枫,不知心里是在想什么。

“嗯。”疏影答应了一声,把稳了弓,将箭尾紧紧抵在弦上,闭起一只眼睛,手与弓不由的战栗起来,眼神却是异常沉稳。

第三箭……

——

扶苏轻轻咳嗽了一声,拿手捂了捂,摊开手心,是一片猩红的潮湿。

从身边随便抽出一张绢子来往手心中揉了揉,满不在意的随手就扔到了一旁。

关茗在帮他收拾案几上的东西,方才外货仓管事过来看了看,已经下去叫人拿地毯上来了,此刻想必在上来的楼道上。

眯了眯眼睛,晃动的灯烛中,扶苏恍然觉得还是原先的时候,月锦端在案几上打理自己吃了东西剩下的残骸,从来都不会抱怨一句话,由着自己在他大殿上胡来。

哥哥喜欢起金钱来,扶苏却始终不明白是为什么。如此多的财富,哥哥走的时候,却并未见得有什么地方用到了。

“哥哥,你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低着头,扶苏看着脚下完好的华丽毯子,轻轻问道,却像是自言自语。

关茗蹲下身,将疏影扔到地上用来遮沾脏毯子的纸拾起来,突然笑了笑。

“关茗,你笑什么?”扶苏抬头问。

“我笑疏影在贡品的单子上写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关茗抿了嘴巴,觉得疏影的那张偶尔有些痞气的脸好似在那张纸上显了出来一般。

“哦?”扶苏问,“那他写了些什么?”

“我却不懂是什么意思,大人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么?”

关茗为难的看了看纸页,念道:

生死契阔,

与子相悦。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可是大人,”关茗念完,抬起头来,问扶苏,“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

“大人,”无法抑制身体的轻轻颤动,疏影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大人。”

“大人,”一声极细的声音,仿佛是要哭出来,在大雪中异常清晰,“我想和大人,白头到老。”

一声低低的像是啜泣一般的低喊,箭从弦上破开而出,划破林子里的长风,划破周遭落下的大雪,划破了一切声音,所有的一切被瞬间淡化开去,所有的一切,都凝滞在那只急速穿出的箭上。

都凝滞在箭心,稳稳的插入那株老红枫如同眼睛的弧形中。

囤积的大雪从红枫的树枝顶上纷纷落下,夹带着落下的离枝红叶,翩然落下枝顶,落到林中人的身上,如同经冬的复苏,抑或是那只苍老的眼睛疼痛的血泪。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

轰鸣声再次在疏影脑中响起,疼痛贯穿了整个身体。

“越深爱,便是越痛恨。”

熟悉的声音在耳间鸣响,撞击疏影脑中的经络,将他的所有思绪全部缠绕在一起,几乎摧毁他的所有神经,几乎让自己无法听从自己的使唤。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太阳穴,努力在嘴边维系起一丝笑容,抬头看着落雪中的如神人一般的玄廷。

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个低沉音调,在嘈杂落雪中,默默的回响的低音,轻轻的一个字,随着落雪一起飘然落下。

“好。”

好。

第三箭,白头偕老,至死不悔。

再也支撑不住,疏影沉沉往后仰倒过去。

脑中回响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个曾经在自己心里抹下勾魂笑容的声音,恍然在自己眼中闪过那妩媚俊朗的脸,痛苦的神情中吐出如同诅咒一般的话语:“我要你越深爱,便是越痛恨。”

诅咒一般的声音。

没有意想中的寒冷,疏影稳稳落入一个温暖臂弯中,一阵浅浅呼吸在自己耳边响起,疏影靠了过去,吐出那个在自己耳边响起的字句:“大人,越深爱,便是越痛恨。”

呼吸骤然停顿在自己耳边。

知觉也停在自己的胸腔。

银色的柔软头发落在脸颊上,如镌刻的容颜轻轻俯在沉睡人的身边,将他放在枫叶与大雪铺就的柔软地面上。

眉头敛起,因为等到了最后一个答案,嘴边还挂着一抹未逝去的笑颜。

“你等我,等我破了青颜界……就带你去蓬莱。”

白色纷纷落下,淹没了所有视野。

像是要在诅咒生效之前,努力试图在他记忆中,留下最后一点印迹。

——

你等我带你去蓬莱。

要么你与我,白头瑳鬓,相守三生三世。

要么我随你天涯,相厮相死,哪怕身骨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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