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如此的体贴令敖霁感动又伤心,自己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这让他对偃子期始终抱着一份愧疚。
子期,对不起……
夜朗风清,揽翠居在静谧的竹林环拥下显得分外幽静。一盏孤灯独明,屋内晃动的纤细身影映照在纸窗,为撩人寂寞的夜沁入一份温馨。
“什么人?”
一道黑影晃过窗棂,敖霁本欲去追,却在看到窗外冒出的菱形脑袋后松了口气。
“大王,大事不好了。”
龟丞相人未进屋,惊惶的叫声就让敖霁心跳漏了一拍。
抓住龟丞相的衣领,敖霁急忙问道:“黑蛟逃走了?”
“咦,大王知道了!”
本来还想向大王禀告的,龟丞相有些胡涂了。
“我早该料到是他!除了他,谁还有那个本事在我的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大王,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他居然连父王亲手打造的万年寒铁都能挣断,可见他的魔功又高了一层——难办啦!”
敖霁频频摇头,看得一旁的龟丞相心惊胆战。
“龟丞相,传令下去,各路水族加强洞庭防务!严密监视湖面!一有动静,立刻报与我知!”
“老臣领命。”
带着龙王的口谕,龟丞相匆匆离去,留下独自思索的敖霁。
想不到黑蛟真的逃出水面!敖霁不由得记起第一次看到它时,是在自己因为闯祸被贬下洞庭湖的那一段灰涩时期。
黑的好漂亮哦——这是自己看它第一眼的感觉。
你被关在这里,跟我好象。
那时的自己,对这个黑乎乎的怪物充满同情。
我好闷罗,你陪我好不好?
敖霁无法忘记,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缓缓地,由深入浅地,血红的瞳孔渐渐转变为淡淡的青银色,那是一种很好看的颜色。
有些迟疑,有些踌躇,黑漆如墨的庞大身体不安的起伏着。
你不用怕,这里我最大,我会保护你的。
我还会陪你玩哦。——其实,这才是自己的最终目的。
没有征求对方的同意,敖霁擅自把手伸到黑蛟头上,摩挲那一片亮油油的黑色鳞片。
冰凉的感觉自指尖渗透进来,怪兽颤动的身体因他的抚摸变得温驯。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所以,你也不能离开我……
遥远的记忆渐渐模糊,敖霁想不起之后自己又对黑蛟说了什么,只隐隐的记得,五百年前的黑蛟是多么温和。
那之后的一百年间,敖霁几乎天天跟黑蛟在一起,直到被前来探视的父王知道。
父王没有生气,却把黑蛟关在更不见天日的湖底。听说黑蛟拼命抵抗,还咬死抓伤数百水兵。
妖怪就是妖怪,凶暴残忍的恶魔,这是父王一直教育他们的话。
少不经事的自己,怎么就忘了?
强迫自己不再想那些百年前的旧事,敖霁硬是挥开脑中那悲哀得令人心碎的孤独眼神。
看看天色,估计偃子期快从城里回来了,敖霁忙收拾屋内乱放的杂物。
屋外,一道颀长的身影已站立许久,他俊逸的脸上净是不可置信的诧异。
月光如水,人心却是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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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楼。
偃子期定时来检查雎南风的伤口,还未入大门,他跟敖霁就听到里面一片放浪的娇笑声。
群芳环绕,一位全身黑衣的翩翩公子正搂着凤栖楼的几位红牌姑娘开怀畅饮,桌上是堆积成小山的元宝、银票。
见到偃大夫来了,几位姑娘都热情的上前迎接。黑衣公子也感到好奇的转过身来。
惊鸿一瞥,黑衣公子几乎不能自制,手中的玉杯在瞧见敖霁之后,“砰当”一声,应声而碎!
“公子,怎么?看上我们这位小兄弟了?”一旁的姑娘调笑道。
听到此言,偃子期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连敖霁也不得不把脸转开。
“他是男孩?”黑衣公子夸张地大呼,略显做作的表情让敖霁更加生厌。
“可是,”停顿一下,黑衣公子用饱含深情的目光凝视敖霁,接着说:“他却比你们任何一人都美上千百倍。如能得他相伴,虽死无憾。”
惊异的看向黑衣人,敖霁觉得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给他一种很熟悉甚至有点心痛的感觉。
“承蒙公子褒赞,在下代拙荆谢过。”
一把将敖霁拉到身后,偃子期坦然说出他跟敖霁的关系,不理一干人等的唏嘘声。
“这位仁兄如是说,不怕流言蜚语吗?”黑衣公子恨恨地问,神情间竟有一丝凶狠。
“无愧于心,何惧人言!”慨然反驳,偃子期公然的将敖霁搂在胸前。
“佩服!佩服!”尽管心犹不甘,黑衣公子还是举手回礼。
嫉妒的看向一脸幸福的情侣,黑衣公子道声后会有期,便甩袖离去。
“真是无礼!看不得人家幸福。”
忿然的不平声自楼上传来,一道鲜红的身影随之飘摇而下。
“没见过这么莫名其妙的人!别人夫妻恩爱干他屁事!要他来管!”
感同身受的雎大楼主很难得的口吐秽言,让两个当事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意识到两人的局促不安,雎南风巧笑倩兮的走到偃子期身边,低声说:“就是他。”
揽过偃子期的肩膀,雎南风媚情十足的往他怀中依偎,一张小嘴还不忘跟众人调笑。
“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偃公子是我贵客,我跟他在谈话的时候可不准任何人来打扰!”
“哎哟老板,你们在那个,那我们这位水做的小兄弟怎么办啦!”众位姑娘跟着起哄。
“当然是一起办!”柳眉一挑,雎南风不再跟她们瞎扯,拉着两人上楼。
“刚才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我十天前夜闯太守府碰到的高手。”
刚进门,敖霁就听到雎南风如此对偃子期说。
既然偃子期已经把所有的事全都告诉了敖霁,雎南风也不再隐瞒,谈起他十天前去太守府行刺的事。
“那个老贼的府邸戒备森严,到处都有暗哨,连他的房间听说都有暗道,想进去很不容易。”
铺开一张地图,雎南风指着图上布局周密的宅邸,详细地向偃子期他们介绍太守府的格局。
“老贼疑心很重,常常要更换侍卫,想必是亏心事做多了,怕人家报复!”
听完雎南风的分析,偃子期心中已有了大概的主意。
“刺杀这一途恐怕行不通。南风,老贼贪赃枉法的证据你查的怎样了?”
“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他把哪些赃银放在何处?”
雎南风曾对老贼使出浑身解数,但就是套不出赃银的藏匿地点。
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倾听的敖霁偷偷用仙术推算,很快便有了线索。
“那个老贼的房间不是有暗道吗?”敖霁突然出声,引起其他两人的注意。
“只是听说,并不能确定。”南风回答。
“不用想了,绝对有!既然他那么奸诈,怎么可能不在家里挖个密道?而且肯定是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说具体点,是在床下。不过敖霁可不能直说。
“霁儿说的对。南风,你再仔细察看一下太守府附近的地形。如果真有密室,外面必定有通道!”
不亏是自己看上的人,英明睿智得没话说。敖霁崇拜的看着心爱的夫君。
“从外面来范围太大,得想个方法把老贼引出来,而且最好连那个高手也不在。”
雎南风上次太快被发现,来不及搜查老贼的房间,所以这次显得格外小心。
“不如你设宴请老贼赏月,我再趁机潜入太守府。”偃子期决定亲自出马。
“那个神秘的高手怎么办?万一他不来呢?”雎南风及时提醒,上次他可吃了不少亏。
“我有办法!”
敖霁猛插一句,胸有成竹地冲偃子期一笑。
“投其所好,由我去引开那个黑衣人。”
“不行!那样太危险,况且……”偃子期想也不想就反对,今天的事已经让他很担心了,怎么可以叫霁儿去诱敌?那跟送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别担心,只是帮你引开他而已,我不会有事的。”柔声安抚偃子期,敖霁眼中闪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见大哥仍然不肯表态,雎南风也加入劝说的行列。几经周折,终于逼得偃子期首肯。
“那么决定了,再过三天就是中秋,我们分头行事。”
一切步骤都安排妥当,雎南风负责在中秋当夜拖住皇甫老贼,敖霁引开黑衣人,而偃子期则趁机夜探太守府,寻找皇甫皋的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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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漆黑的房中伸手不见五指,小心翼翼地点亮油灯,立刻闻到一股蔓延在潮湿空气中的腐臭霉味。嫌恶的捂住喉鼻,掌灯的老人走到房内最阴暗的角落,摸索着触动一个机关。
“轧轧轧……”老人身侧的墙壁缓缓开启,直到可容一人通过。老人警戒地回头张望,看到没有什么异状,老人这才放心的走进密室。
步下仿若永远见不到底的石阶,走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眼前开始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
再向前几步,窄小的通道豁然开朗,面前是一间十分宽阔的石室。
“黑爷,您在吗?”
老人恭敬的问,神态卑屈令人不齿。正是作恶多端的岳阳太守,皇甫皋。
“嗯……”
沉重的呼吸声在在说明里面人的不悦,吓得皇甫皋不敢再多说半句。
“你来有什么事?剩下的四十四名男童找齐了吗?”
不带感情的漠然声音,像是来自地狱。
擦擦头上冒出的冷汗,皇甫皋结结巴巴的回答。“黑爷,下官已经很尽力的找了,只是……,只是岳阳实在找不到如此多的男孩呀。”
“蠢才,城内找不到,不会去城外找吗!无论如何,你必须在十天之内给我找齐,否则当心你的狗命!”
凶狠地威胁,里面人冷哼几声,一双阴鸷的青眸闪现嗜血的红光。
“是,是,下官知道,下官知道。”皇甫皋惊恐得连连点头哈腰。
“还不快滚!”厌烦那张奴颜婢膝的脸,里面人愤怒的赶他出去。
“是,是。”
正想快快溜走,皇甫皋想到一事,又回头来启禀。“黑爷,凤栖楼楼主邀您与下官中秋赏月,不知黑爷意下如何?”
“多——”里面人突然住口,略微想了想才说。“我去就是。”
“那下官这就去回复。”兴奋的说完,皇甫皋急忙离开这个让他不想多呆一刻的地方。
石室又恢复一贯的沉静,里面人却传来一声苦涩的叹息。
唉……
第 五 章
湘水流,湘水流,九疑云物至今秋。
若问二妃何处所?零陵芳草露中愁。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灯红酒绿,洞庭湖上画舫相踵,哀怨的歌声伴随舞姬舒展的水袖飞扬开去。
倚着窗棂,敖霁颇有感触的聆听这首刘禹锡的《潇湘曲》。
夜晚的湘水轻拍湖岸,像是水中的幽灵为排解孤寂而鼓动瑶瑟,清越的声音婉转哀凄,渗透无边的感怀与悲伤。
“霁儿,在想心上人啊?”
走近沉思中的敖霁,雎南风逗笑的问道。
回过神,敖霁不好意思的瞅了南风一眼,讪讪的说。“我没有,只是觉得这首歌很好听而已。”
“唉,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一样的嘴硬。”
“南风——”
“好了,不说了。我是上来告诉你该下去了,他们已经来了。”收起玩笑话,雎南风正色道。
敖霁离开窗边,走向梳妆台,望着镜中的自己。
一张宛若天人的绝色容颜呈现镜中,美艳得不可方物——那是易容成女子的脸。
“放心吧!以你这般姿容,就算全天下男人都拜倒在你石榴裙下也不足为奇。”
雎南风非常肯定的说,一边为敖霁披上薄如蝉翼的轻纱。
定定注视不一样的自己,敖霁在心里暗忖。
不需要天下人,——只要一个,就够了!
在楼下已经等的不耐烦的岳阳太守一行人,大声不满的喝呼:
“怎么还不见人影!不是说今天有新来的舞姬吗?”
“大人,别急嘛,这好戏总要留到最后的。”
陪笑的姑娘丫头频频向太守劝酒,几个胆大的索性坐在一旁不吭声的黑衣公子身上。
“公子今天是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是怪我们服侍的不够周到吗?”
娇嗔的声音听在黑衣人耳中倍觉刺耳,他厌恶地推开腿上的女人,抢过桌上的酒杯仰头狂饮。
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明明知道见不到“他”的!
就算拼得一死来见“他”又如何?那个残忍地背叛他的人,为什么自己仍是放心不下?
“来了!来了!”有人大叫道。
身旁的女人们突然一阵骚动,接着,从前方的翠玉屏风后翩然飘至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伴随管弦奏响的珠零玉落声曼妙起舞。
修长的水袖舞动如云般悠然,粉红的衣袂飞旋似花团锦簇,月之容,柳之姿,真令人禁不住怀疑置身何处……
乐声忽然转为清扬,众仙子纷纷向两旁散开,一位全身素白、青纱薄笼的窈窕仙女自人群中碎步凌波而来。
放下掩面的云岫,众人在看清“她”的样貌后皆倒抽一口冷气。真美……
是“他”!黑衣人在心中惊呼。
像是回应黑衣人的惊奇,“她”妩媚的冲他一笑,一双漾动秋水的美目含情脉脉。
“别跳了!”
猛的大喝,众人还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黑衣人就冲到男扮女装的敖霁面前——
“跟我走。”
没有多余的理由,黑衣人拉着敖霁离开大厅,倏的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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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我去哪?”不满的叫嚣,敖霁被黑衣人带到离凤栖楼有些远的湖边。
停下脚步,黑衣人回过头,厉声的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居然像个低贱的歌妓般,去给达官贵人献舞?”
“我只是帮大家助兴,你没有资格对我生气!”
强硬的反驳,敖霁故意这么说,就是要确认自己的推测。
“我没有资格?哈哈哈,照你说来,只有偃子期才有资格吧!”
黑衣人苦涩的笑笑,抓紧敖霁的双手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他当然有!你用不着这样冷嘲热讽。”敖霁气愤之极,挣开被抓住的肩膀。
“我们相处百年,难道真比不上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凡夫俗子!”
痛苦的咆哮,黑衣人激动的抓住敖霁猛摇,却也在无意中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真的是你!——黑蛟!”
被猜中的惊喜,恼他无端作恶的愤恨,一时间全都充塞胸中,令敖霁百感交集,无所适从。
“是我,小龙王……”黑蛟沉重的点头。
陌生又遥远的记忆浮现脑海,那双哀伤的眼睛如同梦魇般紧紧纠缠住敖霁。
“我听说你看上了凡人,所以我千方百计的跑出来找你。”
黑蛟继续说着,他出宫的理由仅仅只是为了再见敖霁一面——谁能想到,在湖底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里,唯一能慰籍他孤寂的心的,竟是负责看守他的龙王!
“为什么?”敖霁不解的问。
“为了你。我决不相信你会真的爱上那个凡人!所以,我要带你走!”
“走?”
“对,我们走!天涯海角都可以,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如果你觉得困扰,即使要我再回湖底也无所谓!”
字字铿锵的吐露肺腑之言,黑蛟整颗心都莫名的愉悦起来。
“那是不可能的——”
断然拒绝,敖霁的话有如泼了一盆冷水,让黑蛟从头凉到尾。
“你口口声声为了我而出宫,那你为什么还要害人?!”
厉声质问,敖霁将手伸到背后,偷偷呼唤防身神器——龙泉宝剑。
“我想留在凡间就必须吸食人气,这是没办法的,不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