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洞庭湖·水府
“什么——”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响彻水晶宫的每一个角落。
斜睨害怕得又缩进龟壳的胆小丞相,洞庭龙君敖霁的脸上怒云满布。
“躲、躲、躲,你就只知道躲!快点给我滚出来,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真麻烦!敖霁在心中嘀咕。俊美无俦的小脸立时皱成一团。
他也没做错什么事呀,只是想报恩而已!哪知道会报得这么艰难?说到底,都是那个呆书生不好!不错,——那个书生的确是救了自己一命,但那只是化身成金鱼的他不小心搁浅在河滩嘛;而且,事后他也下令命龟丞相去报答那个人——只是人家不领情:给他金山他不要,给他美女他不屑。
天啊,他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喂、喂,你们想出来没有,真是一群——”
“哎哟,是谁那么大胆,居然敢惹我们堂堂洞庭龙君生气?朕决计饶不了他!”
熟得不想再听到的声音传来,敖霁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个天生惹人厌的爬虫类。
果然,一张人畜无害的俊脸立即呈现在眼前,让敖霁觉得要说多讨厌就有多讨厌。
“怎么?你的黑海干了,跑到我这里来讨饭碗吗!”敖霁毫不留情面的攻击这个自称美得连天地都为之失色的男子,他的七哥——黑海龙王敖烈。
“嘿嘿,咱们许久不见,何必生那么大气呢?”敖烈嬉皮笑脸的说道。
“许久不见?最好是永远也不要见!”敖霁对这个七哥从来不报幻想。在他们兄弟九人之中,敖霁最敬佩大哥敖广,至于敖烈——一直都是眼不见为净。
“小霁霁,不要这样对哥哥嘛。”敖烈无赖的撒娇着。打从一进洞庭水府,他就闻到一种不寻常的气味,而这种气味通常都是有恶作剧可玩的前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让我的小霁霁不开心?“敖烈一双谄媚的眼睛闪烁着算计的贼光。
“不关你事!”敖霁急忙避开,从前的经验让他仍心有余悸。
敖烈不甘心的撇撇嘴,正欲再问,却听到龟丞相在一旁谏言。
“大王,不如就告诉七王爷,或许七王爷有法可想呢?”
敖霁瞟了瞟一群下跪的属下,又打量打量身边的惹祸精,那种不信任的眼神让敖烈觉得自尊心受损。
“也罢,跟他讲便是。”敖霁下达命令。
听完龟丞相一番吞吞吐吐的陈述,敖烈费力忍住涌出口的笑意。真是太好玩了!这种机会可是千载难逢,放过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心念一转,鬼主意立刻浮上,敖烈故作沉思状。
“怎么了?真的那么难办?”敖霁看到一向奸猾的七哥都似乎束手无策,心情顿时下沉。
“好吧,也只有如此了。”敖烈突然冒出一句,吓到了身旁的敖霁。
“小霁,我们龙族受人点滴恩惠,必当涌泉相报,况且人家是救了你一命。你要报恩,那么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当然,不能使用神力。既入凡间,你就要以凡人肉身生存,除了不会生老病死外,你的一切都与凡人无异。”
“这样,你还坚持要报恩吗?”敖烈打算一步步引诱鱼儿上钩。
“没有其他方法?”敖霁不死心地问。
“这是最好的。否则你不要报恩算了,反之只是一介凡人。”
“可你刚才明明说——”
“建议,建议。其实凡间可能也很好玩的嘛。”
敖霁虽然对七哥的提议有不祥的预感,但毕竟是他有亏在先,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去就去。”
敖霁下定决心,却忽略了听到此言后在敖烈眼中一闪而过的诡异光芒。
第 一 章
君山,揽翠居。
一排排青翠碧绿的竹子迎着醺风修长而立,掩隐其间的,是一座恬静清幽的竹舍。
离竹舍不远,有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正一高一低地打量前面的小屋。
“那里就是那个呆书生的家?”一个声音问道。
“好象是。”敖霁不耐烦的回答。
真是附庸风雅,敖烈在心中嘀咕。
“喂,怎么进去?”敖霁看身边的白痴一眼,瞧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又在虚荣心作祟。
回过神,敖烈用手托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有了!”
早知道那个白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敖霁翻翻白眼,还是不得已地开口大嚷:“救命——”
竹屋内,四下的陈设布置古朴淡雅,在一张青藤木桌后坐着一位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的年青书生。
救命——,救命——
“啪!”的一声,书生闻声而动,放下手中书卷,立时便不见了人影。 &
屋外的空地上,扮作凶神恶煞的莽汉敖烈,正挥舞着硕大的拳头,欲向倒在地上的柔弱小男孩敖霁挥去。
眼看可怜的敖霁就要香消玉陨,正义之士适时赶到。
“住手!”一声雷霆怒吼,接着敖烈便感到右手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掐住,若非是神仙,恐怕这双手早废了。
“如此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阁下不觉得惭愧吗!”书生义正言辞地痛斥“莽汉”。
一时间还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敖烈被他的态度吓住,还真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我——”正要回话,敖烈的声音又被打断。
“说吧!这位小兄弟到底欠你多少银两?我代他还上!”书生料想这种情况的原因无外乎是为了欠债还钱,遂决定一力承担。
不会吧?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敖烈在心中咋呼。
“一百两。”脱口而出一个数目,敖烈马上后悔。天知道这个书生有没有那么多银子!
“好!”想不到书生竟一口答应。
叮嘱他稍待片刻,书生一个转身跃入屋中,眨眼间便提了一包东西回来。
“拿去。”将布包扔给敖烈,书生转身温柔地扶过一旁跌倒的敖霁,小心翼翼的搀扶他向竹屋走去。
“喂——”不甘心被冷漠,敖烈试图唤回前面的两人,但他们似乎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摇摇头,敖烈提起有几分沉掂的包裹,化为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将敖霁领进屋内,书生柔声的开口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敖——”想想不应该说出自己的本名,敖霁马上改口。“阿霁!”
“阿霁?”书生温和的声音传来,令敖霁有一瞬间的怔愣。
“那么,我以后就叫你霁儿,如何?”书生柔声询问。
想想并无什么不妥,敖霁点头答应。但马上又想到一事,敖霁立刻开口问道:“还没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偃子期。”书生拱手道。
原来他叫偃子期——敖霁在心中叹道,殊不知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心中滋生。
& & & &
红日西沉,倦鸟归巢,君山笼罩在一片斜日的余晖中。
闲倚栏杆,敖霁饶有兴味的欣赏这幅他从未见过的美景。
“真美……”喃喃出声,敖霁唇边漾出一抹亮丽的笑容。
咕噜,咕噜——
咦?哪来的声音?呀!肚子怎么好象不舒服?
惊诧的揉揉不断呼叫的肚子,敖霁似乎有种肚子被压瘪的感觉。
慌慌忙忙地跑进偃子期所在的书房,他劈头就问:“偃——公子,我,我的肚子在叫!”
放下手中书卷,偃子期飞快的跃至敖霁身边,轻轻用手按了一下,不觉莞尔。
“霁儿,你是饿了吧?坐在这里等,待我去为你弄些饭食。”
说完,偃子期步出书房。
“饿?神仙也会饿?对了,我现在是凡人。”
突然想起自己是偃子期买回来的“下人”——虽然人家是一片好心,可能没有这个意思。但既然自己的目的是为了报恩,就不好意思老是麻烦别人。
“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做饭,就算去了也只是添麻烦而已。”总算是有一点自知之明,敖霁非常清楚自己去帮忙的后果,想想还是不去为妙。
望着满桌的饭菜,闻着充盈鼻间的幽然香味,敖霁不由得食指大动。
不过,好象应该先向某人道谢吧!
“呃,公子,辛苦了。”笨!怎么只有这句话?敖霁在心中骂道,责怪自己的笨嘴拙舌。
“不用多礼。霁儿,来,尝尝这道菜。”偃子期为小霁儿的自怨自艾莞尔,但那种含羞带嗔的模样还真是让人不舍。
惊觉自己在想什么,偃子期立刻收敛心神,为霁儿夹了一块炸鱼。
脸红地吃下偃子期为自己挑的菜,敖霁觉得口中的食物真是美味异常,唇齿留香。
“好好吃!公子,这是什么菜啊?”敖霁傻傻的开口。虽然他觉得这个味道有点熟。
“哦,这是洞庭湖的鲜鱼所炸,味道还好吧?”
什么?这是——
敖霁大叫不好,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的鱼子鱼孙!天哪,他现在好想吐——
“怎么了?霁儿,看你脸色似乎不舒服?”偃子期也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大惊失色道。
“没事,没事,我,呕——”
实在忍不住,敖霁捂住胸口就开始猛呕起来。
“霁儿,霁儿!”
偃子期慌忙赶到敖霁身边,迫不及待地扶起脸色苍白的人儿,一颗心楞是为怀中人焦急不已。
这下丢脸可丢到家了!
由于敖霁的过度反应,让偃子期深感自责的同时,决定从此以后再不吃鱼。而敖霁在经过这次的惨痛教训后,几天都是茶饭不思,身体日渐消瘦。虽然他自己没什么感觉,但却急坏了一旁的偃子期。为了敖霁的健康着想,偃子期打算去找那个他不想太接近的人……
& & & &
“唉,”敖霁长叹一声,将目光由窗外移到自己那渐渐干瘪的肚子。“好——饿呀!”
“霁儿——”
咦?!是偃子期!难道刚才的话全被听到了?好丢脸!!
“你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这么丰富?”温厚低沉的磁性嗓音,把兀自陷入沉思中的敖霁唤回。
“哦,什么事,公子?”
“带上竹篓,随我到镇上送药。”偃子期不急不忙地说完,便开始着手准备。
耶!敖霁在心中低呼。自从当了这个该死的洞庭龙君,他就一刻也没闲着地给别人拿来做牛做马。不要说是玩乐了,连自己管辖的属地“岳阳”都没仔细的瞧上一眼!想想还真是可悲……
算了,现在终于可以一偿所愿,总算能够玩个过瘾。
快速的收拾东西,敖霁瞥见偃子期已经步出书房,便忙不迭的追了上去。岂料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一歪,眼看他就要亲吻上可爱的青石地面——
“小心!”
白影微晃,敖霁纤细的身躯平稳的落入一具宽阔结实的胸膛。沁入鼻中的,是偃子期身上那特有的药草香味。
“注意脚下。”
偃子期松开放在敖霁腰间的大手,然后亲自帮他整好衣衫。
带着不卑放心的眼神,偃子期轻叹口气,很了解似的拉过敖霁的小手,打算牵着他下山。
“不……用了。”咽下没出口的话,敖霁乖乖地任偃子期拉着走,而一抹红晕也在此时染上他俏丽的脸庞。
第 二 章
岳阳,为九省通衢之地,水运发达,自古繁华。
来来往往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群,路边吆喝叫卖的小贩,还有两旁群楼林立的客栈、商家,令人眼花缭乱之际又备觉新奇。敖霁紧跟着偃子期的步伐向前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却忍不住四下张望,生怕遗漏过什么好吃好玩的新鲜东西。
“霁儿,到了。”
被偃子期突来的声音惊醒,敖霁立住脚步,放下背后竹篓。
“霁儿,进去。”
偃子期柔声道,领着敖霁进入一家名为“泰安堂”的药铺。
与店里的掌柜打过招呼,偃子期一边清点药草,一边帮掌柜将这些药草整理分类。
敖霁不经意的四处看看,蓦然间觉得有两道逼人的目光射向自己。
“谁!”猛转过头,只见一位身着红衣,眉黛唇朱的美艳女子含怨带嗔地瞪视着他。
咦?我认识她吗?怎么好象我做错啥事似的?
正不解间,恰逢偃子期转过身来,那名女子马上像变脸谱般换上一张千娇百媚的笑容,甜声唤道:“偃先生——”
“哦,原来是红绡姑娘。”偃子期像是故意忽略对方的热情呼唤,只微微回施一礼。
见心上人对自己如此冷漠,红绡一颗少女芳心刹时碎成片片,杏目一转便噙泪道:“先生为何这般冷淡?红绡对先生日思夜暮,情深一片,想不到才数日不见,先生竟会如此对待红绡?想是有了身边那位妹子,先生念着新欢,不记得旧人了!”
呕——
好个唱作俱佳的“怨妇”!还“妹子”呢?连他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姑娘误会了。他是在下新收的书童;他是个男孩,叫霁儿。”
偃子期拉过敖霁,一脸坦然地向红绡介绍。
“哦、哦、哦。”掩饰不住的尴尬令红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敖霁懒得去理她,站在偃子期身后对那个花痴女人作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红绡姑娘,请问你们楼主现在何处?”偃子期不忍让她太难堪,好心地替她解围。
“在,当然在!”红绡急忙应道。“楼主她昨天还在我们姐妹几个面前提到您呢——怎么?您找楼主有事?”
“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私事。”偃子期不愿多说,既然那个人在,他也就不必费心去找了。
伸手握住一旁心不在焉无所事事的小霁儿的手,偃子期用他自己也不自觉的宠溺表情说:“霁儿,我们走吧。”
凤栖楼,位于洞庭湖畔,是岳阳首屈一指的风月场所。
楼如其名,不但美女如云,鬟香鬓影;而且珠光宝气,奢靡至极,为达官贵人寻花问柳的必临之地。
楼主雎南风,风华绝代,美艳无双,令万千贵胄才俊趋之若骛,惊为天人。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雎南风孤傲冷绝,眼高于顶,对凡夫俗子的片片痴心不屑一顾。反倒是隐居于君山的布衣书生偃子期,竟屡屡得到佳人的垂爱关心,以致众人在艳羡的同时,对他更多了几分嫉妒。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偃子期是尽量不与雎南风有所交集——虽然回避她的原因并非如此。
“公子,我们这是去哪?”敖霁见行走了半天偃子期仍是一言不发,索性自个问道。
“凤栖楼。”偃子期回道,这才发觉他自己似乎陷入沉思太久,冷落了一旁的霁儿。
“霁儿,你累了吗?对不起,是我走得太快了。”偃子期心痛地看着敖霁泛白的小脸,心中是万千的不舍。
没有料到会令偃子期深感自责,对他不时的温柔对待,敖霁在窝心的同时,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偃先生,前面就是凤栖楼了,我先去通报楼主一声。”
突如其来的娇嗲声打断了正柔情蜜意的两人。慌忙地松开彼此紧握的双手,偃子期和敖霁的脸上都有掩不住的红潮。
清清喉咙,偃子期朗声道:“有劳姑娘。”
& & & &
惊闻偃兄驾到,雎南风顾不得眼前贵宾成群,马上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哟!看看是哪位贵客,这人都没来呢,驾子就摆进来了——”雎南风故意大声说着,存心让性喜安宁的偃子期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
“哎呀,这不是我那世外高人的子期兄吗?今儿个是要下红雨了吧,怎么连菩萨都请不动的偃大官人会到我这庸脂俗粉秽气不堪的场所!”
知道她是存心报自己一直不给她面子的旧仇,偃子期也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只淡然说道:“以前多有得罪,还望楼主宽宏大量,不记前仇。如果楼主实在不肯原谅在下,那在下也只有告辞,改日再登门拜访。”说罢,偃子期转身就走。
还是一样的犟脾气!雎南风在心中叹道。但好不容易盼来了他,可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就前功尽弃。
“算了,本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你一般见识。对了,你旁边那位小美人是谁?”雎南风老早就注意到偃子期身后的敖霁,心思敏捷的她大概猜出偃子期来这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