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烈不在乎的耸耸肩,他才不管是“偷”还是“借”——反正横竖也是用,大不了用完了再还回去嘛。
“你……不想见心上人啊?”
敖烈凑近弟弟耳边,以十足诱导性的磁性嗓音煽动着。
“那你还不快点!”
不耐烦的催促,敖霁渴切的心情再次占了上风。
敖烈不敢怠慢,将玄元镜置于案上,以手拂镜,开始念咒施法。
须臾,镜中现出一层白雾,犹如被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吹散般,白雾渐渐变得稀薄缥缈,由远及近的,隐隐约约可见凡间的风景。
“洞庭湖!”
敖霁突然惊喜的大叫,骇得一旁的敖烈差点心肌梗塞。
“没那么激动吧,别告诉我你想昏倒。”
敖烈很不识趣的在他身后泼冷水,结果换来敖霁的一记白眼。
屏气凝神,敖霁强抑住心头剧烈的鼓动,双眼眨也不眨的紧盯镜中接下来的画面。
风景不断变换,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清晰,终于定格在一处敖霁朝思暮念的地方——君山揽翠居。
“子期?怎么不见子期?”
敖霁着急的抓起镜子细看,却无论如何也搜寻不到那令他魂牵梦系的身影。
“不急,不急,就快到了。”
敖烈赶忙扶住弟弟颤抖不已的双肩,劝慰他冷静下来。
敖霁定下心,将视线重调回镜面,果然看到揽翠居内有人影晃动,而且依稀可看出是两个人——子期和南风?他们在作什么?
镜象缓缓拉近,敖霁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雎南风捧着一碗东西,面有忧色的向背对他的偃子期说着什么。而偃子期一动不动的坐在书桌前,似乎在端详一幅人物画。
“七哥,我想听到声音。”敖霁转过头,低声向敖烈请求。
敖烈微微颔首,眸光一闪,就听得玄元镜中有人声传出——
“大哥,待会再看吧,先喝了这碗药。”
是雎南风的声音!敖霁心中一阵欢欣,但随即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南风的语调竟渗透出一股悲凉的感觉呢?
“不用了,我想多看霁儿一眼。躺了这么久都不见他,霁儿会怨我的。”
虚弱无力的沙哑声音,怎么听也不像出自偃子期之口。敖霁不禁茫然。
背对镜面的熟悉身影继续欣赏手中的画,爱惜仿若珍宝。敖霁十分想一窥究竟,无奈偃子期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他也只有干着急。
子期,你回过头来,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啊……
“大哥,你别这样,霁儿见了会伤心的。”
镜中的雎南风语声哽咽,强颜欢笑的脸上滑落两行清泪。
怎么了?到底子期怎么了?
敖霁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的慌乱无措连带影响到镜面的图像,使得原本清晰的画面变得模糊紊乱。
“小弟,注意你的心境!”
一声猛喝,敖烈及时提醒,让敖霁渐趋迷乱的心智得以平复下来。
镜面又出现了雎南风的身影,看样子他是在扶偃子期上床。偃子期虽仍背向敖霁,但从他蹒跚的步伐及无法支撑的身形来推测,他必定是患了重病;否则倔强如他,又怎会甘心让别人搀扶?
“子期……”敖霁心中绞痛难当,酸楚的泪水已在不知不觉中沾湿了衣襟。
雎南风勉强扶大哥坐好,又端起搁在一旁的药碗。
“大哥,求求你喝药吧!再这样下去,你会……”
“南风,帮我把霁儿的画像拿来。”
偃子期对雎南风的劝告恍若未闻,固执的要看那不知摩挲过几千几万遍的爱人画像。自三年前霁儿不告而别后,这张画成了他心灵的唯一慰藉。
“大哥,画来了。”
兴奋的撑起身,偃子期迫不及待地接过画像,他的面容霎时呈现在敖霁眼帘——形容憔悴,枯瘦如柴,深陷的眼窝黯淡无光;嘴角干裂,唇白如纸,整个人就像被一下子抽干了所有精力的骷髅般,昔日俊朗英姿再不复见!
不——
敖霁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伤恸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如绵密的细雨般涮涮落下。“子期,子期,子期……”
敖烈见激哭成功,早在一旁额手称庆,却又听得镜中传来声音:
“不要再为我费神了。失去霁儿,我已了无生意。既然他不在我身边,我只有随他去了……”
偃子期气若游丝的说,看向雎南风的眼中竟有要放弃一切的了然。
“不要死,子期!我不要你死,子期!”
敖霁悲痛欲绝,嘶声呐喊却苦于无法传给爱人知晓 。滚烫的泪珠滴落镜面,图像倏地一下消失。
“子期?”
敖霁大惊失色,抓住镜子猛摇,偃子期的突然消失让他以为爱人有什么不测。
“别摇了,玄元镜暂时不会有图像了。”敖烈拿回快被敖霁摇破的宝镜,小心的放入怀中收好。“你不用担心偃子期,只要我们的计划成功,父王今天就会放你下去的。”
敖烈自信满满的打包票,却忽略了天上跟凡间的时差。就算敖霁当天来回,恐怕也相隔了几个月之久。
“子期,我究竟该如何才能回到你身边?子期……”
敖霁失魂落魄的自问自答,全然没有听进敖烈对他讲的话,一颗心早已飞到生死未卜的爱人身边。
热泪潸然而下,敖霁唇边竟露出一抹凄然的微笑,看得敖烈心惊胆战。
不行!再这样下去,小弟肯定会疯掉!
本来心里就内疚,加上有不好的预感,敖烈生平第一次感到后悔。如果不是他多事,小弟跟偃子期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场!
算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死马权充活马医。他敖烈纵横情场数千年,难道连自己的弟弟和老爹也搞不定吗?绝——不——可——能!
思及此处,敖烈稍稍丧失的信心又开始膨胀,浪子的劣根性重现本色,阴谋诡计一一浮于心中……
第 九 章
所谓天下大乱,必有妖孽。
如果黑蛟是洞庭湖的妖孽,那么不言而喻的,敖烈就是蛰伏于天庭的更加阴险狡猾的大大大妖孽。
为了使自己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敖烈非常忠实认真的贯彻了“天灾人祸”这一亘古不变的灾难并行原则。
说到天灾,这里一定要借助敖烈的邪恶智慧;当然啰,基于免受惩罚的考虑,他也不会做得太过分,只是施法接通洞庭水脉与敖霁的泪腺,让一直哭个不停的敖霁有机会施展他的所长——涨水涨水再涨水!如果水位上升得“正常”,大概不到一个月,洞庭湖就会变成一片汪洋了。这不是他的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自然现象嘛。
提起人祸,不用说,非敖大帅哥莫属!放眼整个天界,除了他,还有谁能在几个时辰内搅得天庭鸡飞狗跳,神畜不安?好在天帝一直都很宠溺敖霁,所以随便胡诌个几句就能让天帝软下心肠,恨不能立刻送他出宫;至于龙帝,也就是自己的老爹,比较难弄,但也不是没那个可能。敖烈先是动之以情,接着又搬出一大堆古往今来的断肠情史,暗示龙帝如果不答应的话敖霁会有怎样怎样悲惨如何如何凄凉的后果,直说得杜鹃泣血,天地无光,恁是叫龙帝弃械投降!
一切都解决了,但尚有不完美的地方。那就是偃子期的短寿与敖霁的渎职两大问题。
“父王,不用这么钻牛角尖吧?偃子期的短寿很容易解决的,拜托冥帝叔叔不就没事了。”
敖烈语气轻松的说,翘起二郎腿,靠在龙椅上晃呀晃。
“你闭嘴,从来没个正经!你以为凡人的寿命是可以随便更改的吗?真要那么简单,索性你去做冥帝好了。”
龙帝看到这个不肖子就有气,真不明白他倒底像谁。
“泠,烈儿说的也不无道理。凡事总有个例外,我们可以试试去求殷华。”
天帝心澄如镜,早看出龙帝也有这个想法,只是倔强的不肯先开口说。
“梵兄,我不会去求他的,难道你忘了我立下的誓言吗?”
龙帝一脸坚定的望向天帝梵天,尽管他的目光中有不舍与心痛,但天帝仍看得出他说到做到,断然不会再去见冥帝殷华。
“父王,你跟冥帝叔叔有仇啊?你们已经八百年没见了吔!”
敖烈实在不明白,冥帝叔叔帅得连他这个自封为天上凡间第一美男子的人都甘拜下风,父王倒底是看他哪不顺眼呀,怎么一提起他就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快想想怎么帮你弟弟。”
龙帝厉声叱呵,吓得敖烈不敢多问,缩回龙椅上去想办法。
天帝明白龙帝有无法说出口的苦衷,见他心事重重的走到一边,天帝也跟上前去。
“你还在怪他?”
“不知道,或许吧。”
“他对你的心不下于我,你要相信他。”
“相信又有何用?我们终究是错。”
“霁儿也是错吗?我们都爱他,他也一样;或许更甚。”
“你想说什么?他爱霁儿?从霁儿出生那天起,他连正眼也没瞧过!”
“泠,是你误会了。他真爱霁儿,从来都是!”
“……”
“你应该知道,霁儿在洞庭湖曾救了两个必死的人吧?以霁儿的法力,你不认为其中大有蹊跷吗?”
“你的意思是……”
“生死有命,天不可违,连广儿他们都难以办到的事,霁儿居然做得如此干净利落——若非有人从中帮忙,那我可真猜不出个中奥妙了。”
“冥帝司生死,难道真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这么关心霁儿?虽然他外表冷漠,但内心还是以前的殷华。对你,对霁儿,他始终爱逾生命。”
“那他为什么不说?”
“因为,他太好,太爱你……”
天帝深情地凝睇龙帝,眉宇间泛起一股淡淡的哀愁。绵延千年的爱怨纠葛,如果牺牲他一人就能换来另外两人的幸福,那该多好啊……
“父王!我有办法了。”
敖烈骤然出声,打断了正在冥想的两人。
“有话快说,少在那里卖弄!”龙帝很了解的出言警告,害得敖烈不能事先炫耀一番。
“是,儿臣明白。”敖烈口是心非的答道,心里老大不爽。
“父王,我想过了,求冥帝叔叔的确很麻烦,我们何必舍近而求远呢?偃子期是个难得的好人,又是正人君子,长得也算差强人意,不如升他为仙人,让他代弟弟赎过,执掌洞庭湖;而小弟呢,他是货真价实的神仙,嫁到凡间也实在说不过去,就让他招赘吧,夫代妻职,也很合理呀!”
“狗——”龙帝正要骂他狗屁不通,但转念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方法;虽然很荒唐。
“梵兄,你意下如何?”龙帝转过头,征询天帝的意见。
“只要你同意,我当然赞成。”天帝向来以龙帝的意见为先,这句话问了等于没问。
“好吧,等霁儿回到凡间,我们就着手准备。希望偃子期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洞庭神君。”
龙帝总算放下心来,与天帝相视一笑。
敖烈看着父王与天帝的互相扶持,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红红的,身边也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冷清。
难道我也会思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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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雾散,天地一片晴明。
偃子期与敖霁有情人终成眷属,洞庭水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准备为新任龙王与龙妃举办婚礼。
洞房内,不见含羞带怯的新嫁娘,却见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南风,你说该怎么整整他才好?老被他当猴子耍,真以为我是傻瓜呀!”
清脆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敖霁。
“霁儿,这样做不太好吧,怎么说他也是你七哥——我大哥的准舅子吔。”
雎南风多了一层顾虑,总觉得不应太为难敖烈.
“怕他作甚!我们只是捉弄捉弄他而已,又不会把他吃了。”
敖霁决心已下,铁了心肠的要叫敖烈好看。
“大王,老臣倒有个办法。既可以不伤和气,又能让大王玩得尽兴。”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龟丞相突发惊人之语,使得其他两人颇感诧异。
“大王,您应该听说过姻缘宫的月下老人吧?”
“废话,这个谁都知道。他主掌天下姻缘,每对情侣都要靠他牵红线嘛。”
“霁儿,龟丞相的意思难道是……”
“不错!雎楼主真是冰雪聪明。大王,月下老人虽然难以接近,但他在天庭却以贪杯闻名。这次大王与偃公子,哦,应该是神君的喜宴也邀请了他,只要我们在他的酒杯中作点手脚,嘿嘿,不怕他不醉上个十天半月!到那时,再由老臣去取了他的姻缘簿,大王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对呀!”敖霁拍掌叫好。“七哥一向自命风流,还誓言折尽天下雌类,如果我们让他不得不苦守一人——你猜他会怎么样?哈哈哈哈,妙计!妙计!真是绝妙的好计!”
“什么妙计呀?你们笑得那么开心——”
骤然响起的清朗声音,吓得敖霁硬生生地把临出口的笑意全吞了回去。
“大哥。”
“神君。”
互相使个眼色,雎南风和龟丞相以不打扰他们夫妻谈心为由溜走,剩下一脸傻笑的敖霁尴尬地面对偃子期。
“霁儿,你们在谈什么有趣的事啊?”轻揽爱妻,偃子期含笑的问道。
“没什么,一点小笑话而已。”敖霁轻描淡写的带过,仰视偃子期的小脸笑意盎然。
“你呢?这么快就回来了,父王没留难你吧?”
“没有。父王只是叮嘱我好好照顾你,——你们长得真像,感觉却完全不同。”
“哼,你是不是觉得父王更好看,所以后悔呀!”
敖霁生气地甩开偃子期,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醋意。他一直很在乎别人拿他跟父王作比较,偏偏连自己的心上人也是这样。
“我知道,父王矜贵优雅,超凡脱俗,那种倾倒众生的气质我再努力几辈子也学不来!所以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霁儿,”偃子期苦笑的摇摇头,知道这个小家伙又在说气话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们相爱至今,我对你的感情,你会不明白吗?”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来自何方,我偃子期爱的永远是敖霁这个人!你有怎样的皮相,你有怎样的气质,对我来说,这些全都只因你本身而显得美丽和可贵;如果不是你,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敖霁听到偃子期这番真挚的剖白,不禁心旌荡漾,但他嘴上仍是不肯承认。
“可是……你也觉得父王比我好。”
“我从不这么认为。你就是你,独一无二,无人可替。我感激你父王,因为有他才有你;他对我恩重如山,他让我寻获今生的至宝,——我打从心底里感激他!”
偃子期紧拥住天地间唯一的挚爱,无比幸福的感觉充盈他胸中。
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子期——”
“霁儿——”
红烛摇曳,一对有情人在无声的祝福中深情拥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