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深雅望望他,道:“若这是他本性,埋得太深,连皇帝都看错了,你不用伤感。”
元翎初低低笑了几声:“我不是伤感——我是害怕。不知道我在他心中摆的又是什么位置。”
“劫才。所以要层层包围,把你藏起。”容深雅叹气,“可你怎么受得了啊。陛下原本以为他贪玩误事,才把你召回
京好辅政。谁知他表面贪玩,心里丘壑深沉,皇帝眼皮子底下还能算计好氐族的事。”
他坐回位置道:“原本回鹘一案清晰,皇上勃然大怒,暗自命禁卫围了东宫,他却一言不发,沉住气待寝宫两日。陛
下拖着病体亲自到东宫质问,之后突然撤走禁卫,大刀阔斧砍掉老臣子,为他铺路。陛下也是那时才看清楚他。”
元翎初侧头觑他:“真的吗?陛下那时才看清,你今天才明白?”
容深雅一愣,自在笑起:“当然。”
元翎初跟着笑起,伸手折了窗台边一朵丁香。
“你也不用烦恼,待事情稳下来,他不会依然把你闲置一边的。他新政,要的正是可信任的人,谁还能比你更亲近?
烦的该是我,当初得罪他许多,以后不知道怎么整治法。”容深雅忽又不正经起来,招招手让元翎初过来,“以后恐
怕没那机会补上剩下的九十九个亲吻,趁着无人,咱们今天一次补足。”
元翎初不动,只点头:“是啊,伊丽小姐该启程赴婚了,再两月,容大人就有家室了,恭喜,恭喜。”
“你还有脸提这事,都是你,给我招回来这大麻烦。也不知道那蛮女好不好对付。”
“伊丽小姐对你痴心一片,你又何其忍心伤她?”
“对我痴心一片的多了。”容深雅傲然一笑,凭他的风采手段,俘获女人心再容易不过。元翎初就是太正经,不懂得
享受潇洒恣意的人生乐趣。当初他若没遇着那么多事,还不是与自己一样,游戏人间的风流子一个。
“伊丽小姐虽没有如花美貌,但有她独特可爱的一面,深雅,莫辜负人心,伤掉难补全。”
“她只管占着玉堂春,少理本官的闲事,不休她就是了。你自己也一妻一妾,外头还有勾搭,好意思来说我。”容深
雅埋汰道。
元翎初把手中丁香递给他:“我想去外头散散心。反正朝中事轮不到我来,整日待京里真的无聊。”
“去哪里?”
“南边,老家那里。”元翎初静静说,“父亲上京后,我家这支未回老家一次,趁现在得空,回去走走看看,以后可
能再没有机会。”
“殿下能同意?”
元翎初笑而不答。
“翎初你这几天越发奇怪了。”容深雅左看右看,“别想太多。”
“怎么都叫我别想,真是奇怪了。纸包不住火,瞒我的事,迟早都要知道,何必费这许多心力。”
容深雅斟酌了一下话:“对旁人来说,你们不折腾就是好事。予我来说,多年朋友,真心是为你好。”
“这话我记下了。”
八月底,元翎初从东宫出来,毫无预兆带着元菡出京。到京郊处,一队侍卫跟上,却没拦他。
他无官职在身,又是轻装简行,到老家定州也是悄悄的,只回了本家老房看看,祭扫了祖宗的陵墓,见过一些亲眷。
元家书香百年,是定州一大望族,元翎初生在京中,从未见过亲眷,这些血脉相通的陌生人,看着都是知书达理的样
子。
正堂主座是他堂叔,本家大家长,清臞高瘦,目光矍铄,底下是堂兄弟们,年少些的带着好奇目光偷眼看他。
元翎初当过四品高官,现在虽然无职,品级比他堂叔高,这时依然有礼躬身。他身边的都是皇家侍卫,行事再低调总
有些霸气,恪守在堂子外头不离。
不紧不慢扯着祖上的功绩光耀,也听了些恭维,听取堂兄弟如今的成就职位等等,元翎初都含笑点头。
之后堂叔轻咳,眼光扫到堂下那些侍卫,问:“听说太子殿下对侄儿恩宠正隆,怎么几个月来还没公职安排?”
元翎初听得凝住笑容,勉力道:“皇恩浩荡,殿下知人善任,当前正值对北方五胡用兵时,殿下也是无暇顾及。我等
静待调配即可。”
堂叔精明目光看向他:“听闻侄儿有些脾气,对着殿下也是几番鲁莽,以后可不要再任性。侄儿京中荣光,亦是为我
定州元氏一门长脸。”
元翎初听罢只觉荒唐一念,逐渐寒了面。
第 47 章
当夜在元家老宅里住下,元府为他备下的是父亲赶考前住的屋子,元翎初欣然同意。房间朴素,书架上空了许多,闲
置字画也是父亲年少的作品,笔调风华不拘,犹带稚气。京中现有的笔墨是父亲不惑之后留存的,沉稳苍遒。元翎初
看着这些字画,慢慢绽露笑容。
父亲也是从风采翩翩的少年成长为一代大家。他记得年少时听过,父亲与江南一位名妓交往甚密,曾携她畅游五湖四
海,留下一段佳话。人不风流枉少年,现在想来,该去踏遍山山水水,领略世间风光。
正想得入迷,外头传来响动。先是院子里,再是木楼梯上震天响的脚步声。
元翎初皱眉,刚想打开房门看看,门当着他的面,倏然推开,男子高大身影堵在门上,吓他一跳。
“你怎么来了?”元翎初手中画轴落地,赶忙又拾起。
赵日晏目中着闪亮,沉默无声。忽而变成惯常的撒娇语气:“谁让你留封信就走,也不让我有些准备,想得慌,只好
尾随出来。”
赵日晏身后是他本家堂叔,有惊也有喜,脸上的表情生动得不好形容。
元翎初沉下脸:“说正经的。”
赵日晏没在意,只对外头的人嚷了句:“走开。”不等他堂叔再说话,黑衣侍卫挟起两臂往楼下去。
门当着所有人的面关上,撞得元翎初心中一跳。
赵日晏走上前,未说其他话,只是抱住人认真开始亲吻。
元翎初松口气,慢慢放软身体,一会儿道:“京中正忙,你怎么出来了?”
“无妨,重要的事会递过来。”赵日晏搂着人倒入床榻,突然拉起他的左手,残指含入口中小心吸吮。
其实有点痛,只是赵日晏做起来加了温情在里头,元翎初不好拒绝,由着他去。
“你在生我气,是不是?”舔了小指,赵日晏换个地方,唇沿着高挺的鼻梁往下,在鼻尖上不住啄吻。
“没有。”
“你从大宛回来,就一直在生气。我没你想的那么呆,心中都有数,以后我会补偿你的。”赵日晏承诺,“等到冬天
,一切都能了结。”
冬天了结。
元翎初心中暗想,原本他以为六年前的秋天什么都结干净了……冬天也好,冬天的莞壁宫,在雪松下说清楚。他本在
雪松下起的誓,又一再承诺要实践,也只有在那里,才能把这事解决。
赵日晏抱着他翻个身,让他在上面躺着。“我一路骑马过来,腰好酸没力气了,你来……”说着就要帮他解衣服。
“我也累。”元翎初翻身躺到旁边去,背对向里。
“坏家伙,以前你都会帮我,现在老是不肯。”赵日晏赌气,巴着人肩膀要掰过来。
元翎初背上一紧,接着道:“我真的好累。”
“还在生气?”赵日晏硬把人掰过来,仔细看他的脸,“你可真难搞……算了,谁让我就是喜欢,我来就我来。”
因着两人都累,只随便做了一次,屋子里飘着淡淡麝香。元翎初光着身子下床,到抽屉里拿了些瑞脑,凑在烛火边燃
香,之后扔在香炉子里。他动作自在,神情又淡,赵日晏看得欲念再生。待人回到床上,从背后抱住,亲吻他的肩。
“睡吧,我真的好累。”
“你也知道累了,前几日在东宫,你整夜整夜不睡,以为我不知道?”赵日晏等不到回答,又问,“你到底怎么了?
最近一直不对劲。”
还是没有回答,赵日晏坐起身,把元翎初拉起来:“因为没有官职跟我生气?你是这样的人?对着我只会讨要官职?
”
他不与赵日晏有任何牵扯,凭着读过的书文,起码能当个县令吧,最最起码他不会是个供人享欲的物品。这些话和赵
日晏说不清楚,他若在意自然能想到,不在意说了也没用。
元翎初闭上眼睛睡觉。
赵日晏猛一推他,把人掀翻趴着,骑到他两腿上:“你越来越过分了!每次好好跟你说话,还做脸子给我看!爱理不
理!”他下手快速,藉着元翎初内里依然湿滑,冲了进去。
一下一下,连着身体的份量压到身上,被撞痛,吸气也困难。元翎初咬着下唇忍耐,痛得不行了,开口怒道:“放手
!”
他半边脸侧着,凤眸冷厉,情事中依然清亮澄明。
“跟我道歉……道歉了我让你舒服。”赵日晏软了几分,想去吻他眼睛予以安慰,被躲开。
元翎初不说了,脸埋在枕中唇咬得死紧,老木床依依呀呀地叫,听得心烦意乱,身子夹在中间撞击。胸腔不断被挤压
,意识渐渐模糊。
醒过来时,他躺在赵日晏怀里,被箍着腰缠着腿动弹不得,脑子昏沉,罪魁祸首躺边上睡得沉。他身上燥腻难受,胯
间还有粘糊糊的东西,很想沐浴。推着人动了动,某人半开眼睛放开手脚,他才得下床。披了外衫系条带子,开门发
现空无一人。走下楼梯环顾庭院,还是无人。
“元菡——”他叫起,依旧无人答。
口中唤着,打开院门,不远处侍卫立着。
“找我小厮过来。”一个侍卫躬身跑开。元翎初待回身关门,对面的二楼窗户开着,一年轻男子依在窗边,看着有些
眼熟,该是哪房堂兄弟。
年轻男子居高临下打量他,轻蔑勾唇。
元翎初眨了下眼睛,关门。
元菡轻手轻脚帮他准备了浴水,又服侍他洗干净,夏日清晨有些凉,水温刚好,躺进水里倦意才泛上。
赵日晏迷迷濛濛走下楼,绕过屏风到他面前。“这么早醒,我还很困啊。”
“你去睡。”
“你呢?昨天一直叫累,大清早迫不及待起来。”
元翎初瞪他,凤眸里满满的控诉。昨夜赵日晏把他弄昏过去,还好意思提起。
“对不起嘛……”赵日晏撒娇着道歉,唇边是甜蜜蜜的笑,“我错了,随便你发落,要我干啥都行。”
调派元菡离开之后,蹲在浴桶边:“我帮你擦背,就当赔罪,好不好?”拿起桶边的布,撩开元翎初的长发就要动手
。
“不用。”他心情不好,看到赵日晏亲昵嬉闹的样子,会害怕。他不知道这人哪副面孔是真,哪副面孔是假。
“让我服侍你嘛……我辈子还没服侍过人呢。”赵日晏喜滋滋地动手,元翎初转头看他,眼睛都是带笑的,一个人能
入戏到这地步?
又或者……
作戏必须骗得过自己,才骗得了别人。
手握成拳,在胸口揪得死紧。
背上印着一个个濡湿的吻,越来越多,那人手上的布早不知哪里去,穿过手臂到前胸抚摸。
“我今天有事,别弄了。”元翎初低头拒绝,声音也无情意。
“别管了……我十几天未见你,若非实在想,也不会老跟着你。我啊,就是离不开你,你去了哪里我都想跟。”
“身体受不了。”他依然拒绝,不是冷厉呵斥,这种默然的拒绝像堵墙,把他自己档里头,谁也进不去。
赵日晏停下亲吻,看了会儿又笑起:“好吧,我去睡觉,你做完事回来陪我。”说完径直上楼了。
元翎初蹲在桶里许久,本就是微温的水,一会儿就凉透了。他起身擦干净水,叫了元菡帮他穿好衣服。
“爷,伏天,手怎么凉成这样?”元菡碰到他指尖,问道。
元翎初不答,只是道:“随殿下来的侍卫长可是李旻?”
“是。”
“叫他到大堂,把元家的老爷少爷都叫过来。”元翎初穿戴好,正肃了脸率先出门。
正堂的匾额是他父亲官居太宰后,特地赠给本家的“浩然清正”四字,以勉力元家族人,他负手站在匾额下,昂头凝
望。
“侄儿,什么事?”堂叔看他的脸色比昨日恭敬许多,堂子里年长年少的堂兄弟二十多人,元翎初扫了一眼,沉声问
:“昨夜事出突然,忘记问。堂叔可做了准备?”
“什么准备?”老人摊手,左右看看?
元翎初不答,只看了李旻一眼。
李旻上前施礼,接着对一堂子老少正声道:“一,殿下行踪不可透露。二,殿下住所不可打搅。三,任何人进出元府
,都要经过报备许可。”
老人一愣,立时心虚,踌躇捏手,小心问:“侄儿,殿下亲临是天大的荣光,定州还有不少元家支系,让他们过来沾
点喜庆也是好事。”
“喜庆?”元翎初冷笑起,“殿下若出了差错,元家如何负责?”
“可……”老人焦急道,“我已经派人去各家送信了,可怎么好?”
李旻走上前一步:“三路送信的人都已带回。”
元翎初点头,严正道:“殿下虽有亲卫在侧,依然不可轻忽,堂叔,通告府里上下,谨言慎行,组织家丁护院在院外
巡逻……殿下内院不得擅入,有事专人传话。这个,就由你负责。”手一指,点到一年轻男子身上,清晨见过一面的
窗内人。
“平楷是幼子,只得十九,怎么担得起这种大事?见了天颜说不出话的……”
元翎初看着那张与自己七分相像的面容,笑起:“我看他资质不凡,胆子也足够,应该胜任。”说罢撩起下摆,走出
大堂。
第 48 章
元翎初坐在庭院廊下,往池子里丢鱼食,看到元平楷捧着一盘水果走进来,面上不动声色却把手中鱼食统统丢下。
“大人。”年轻男子平平的语调,“父亲吩咐,给殿下消暑。”
“叫我堂哥就行,不是亲眷嘛。”元翎初轻轻笑。
男子抿唇,不答话。
“送上去吧。”
“我去送?”元平楷高了音。
元翎初但笑不语,看着男子恭顺了脸,小心踩着木楼梯上去,之后进了房。
池子里鱼儿抢夺完食物,逐渐安静下来,悠游摆尾,楼上传来细小声音。
“殿,殿下……不要……”
“咦?你是谁?”
“小民……元大人的……堂弟。”
“你跟翎初长得挺像,他人呢?”
“大人在楼下,喂鱼。”
楼上静默了会儿,赵日晏寒声:“把他叫上来!”
元平楷急急下楼,连耳朵根也红起,他含着羞意瞪了元翎初一眼,匆匆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