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紫叶吟风
第 21 章
在床上养病,日子过得飞快。
元翎初搁了手中书卷,接过汤药自己慢慢喝。
临近春节天气寒冷,他钻在床里还是冻,寝殿里门窗紧闭火盆烧得旺,他这边捧着汤药喝,那边宫女帮他收拢玄青外
衣的襟口。
“我来。”
赵日晏的朗音响起,小宫女马上后退让出位置。他帮元翎初整理好衣襟,抚摸着削瘦的肩头留恋不去。
元翎初不理,迳直一口一口喝着碗中药。
“一口气喝下去吧,不苦吗?”
他轻轻摇头。一会儿抬头说:“白御医今天没来。”
赵日晏目光沉了几分,无奈道:“你表妹没事,已经定下来了,就是精神不佳。”
“母亲呢?”
“那些老毛病。”
元翎初不语低头,喝光碗里的苦药。赵日晏递过来甘草蜜饯,一直抵到唇上,他启唇含进。
到了正午,冬日暖阳照进来,铺了一殿的光辉。
“到花园散散步吧?老躺着不走动不行。”赵日晏提议。他这几日乖顺得很,除了在皇帝跟头当孝子,就是蹲东宫当
“贤夫”。知道重逢之后,自己表现一直不好,想着在翎初去大宛之前让他改观。
大火盆烧得再烈,也不如阳光的温暖,翎初瞅瞅外头的灿烂,轻声道“好”。
宫女拿来兜帽风衣,要给他穿上,赵日晏先一步取过,一展风衣轻轻披在身上,在脖颈初打了个花结。赵日晏做不惯
这些,毛手毛脚花结松散,“咦”了一声不死心再打。
“我来吧。”元翎初接手,长指灵活扭动,一下就结好了。
黑绒风衣衬得人气色好些,要是颊上多些红晕更好。赵日晏看着稍稍满意,携着人出门。太监们打起明黄华盖,元翎
初左右看下,问:“喜子呢?这么多日不见他。”
赵日晏神色未变,“做错事,罚了。”
元翎初怔愣,不再多话。
冬日里自然只有梅,腊梅香飘,沁人心脾。赵日晏宫里有个伶俐的大宫女嘉鱼,很会挑弄雅致物什,在腊梅枝头扎了
几个香囊,说单有腊梅香当什么稀奇,香囊挂枝头熏了腊梅的骨格,才叫雅。
元翎初听到耳里暗想,熏了腊梅的骨格有什么用,又长不出腊梅的魂,不如少耍这些花枪,香囊就香囊,闻着香就可
以了。
风吹来,他不过咳了几声,赵日晏围着他团团转。“你一咳不要命似的,看得人害怕。要不我们回去。”
“我记得莞壁宫有棵很大的松树……咳咳……,去看看吧。”元翎初还想走走。
“松树有什么好看的,等下雪了我们再去。莞壁宫远着呢,一来一去你又要病。”
下雪,元翎初想起那年也是下雪的莞壁宫,那遥远的记忆像是上辈子的事。身边还是这个人,但和当年的心境大不相
同。
“殿下,要不去小亭喝杯茶,嘉鱼姐姐在那里烧茶呢。”小宫女提议。
元翎初闻闻,空气中悠悠飘着松枝燃烧的香气。
两人往小亭去,远远嘉鱼过来拜见,落落大方笑着。嘉鱼是皇帝中意赐给赵日晏的大宫女,书香世家出身,颇有才名
。皇帝见着好的人都往东宫塞,可惜他很反感,平日也不让嘉鱼进寝殿,近身的事都不让她做。
亭子里灌风,特地设了扇屏风遮蔽,茶烟袅袅着飘散,煞是好看。
水煮好了,嘉鱼设茶手法优雅,不一会儿冲泡出上好的茶递到他们面前。“太子请,元大人请。”
元翎初抿了一口,搁下了。
“不对吗?”
赵日晏问,自己尝尝感觉没问题。
“受烟了。”
嘉鱼茫然看他,不知怎么回事。
“茶受烟则病。”赵日晏拿在鼻间闻了闻,“果然有烟气。”
“殿下?”嘉鱼再问。
赵日晏道:“燃松枝烟气太大,茶碰到烟气,沾染了烟,味不对了。”
“那用什么燃薪?”
“小木树枝,腊梅的树枝就很不错。”
赵日晏去看元翎初,见他神思悠悠不知飘哪里去,伸手握住他的手。
“怎么了?”
元翎初抽回手,淡淡道:“没事。”
闵仇最好茶道,闲暇就拉着他亲手煮一壶。闵仇本是世家小姐,一向自视甚高,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在百官面前露出
疯癫姿态,她醒后不知伤成怎样。那天祈圆寺他明明答应陪着她,却食言了,他说后山没人,却有人在。这些都是他
的错,他根本不能带给闵仇幸福,却娶了她,连保护都做不到……一直以来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对闵仇只是顾惜
,却从没把她真正放在心上,了解她难以自控的疯癫之痛。
“那日你真的在祈圆寺?”
赵日晏一愣,马上知道他在想什么。“当然在。我还看到你抱着你表妹。”他话锋一转,“不过,我没看到你表妹身
上有血渍,这是编的。”
“闵仇刺了人就来找我,想来你也没机会看到。那日朝上我吓了一跳,竟没想圆通里头的文章。”
赵日晏得意笑笑,他还在为那日的表现骄傲,头一回胜了元翎初,让他哑口无言。他凭本事保住心上人的命,对着百
官咄咄发问侃侃而谈,连父皇都夸他有王者气度。
“血衣呢?哪里来的?”
赵日晏心口一跳,不语。
“我去渤海,路上碰到元菡乞讨收他做小厮,之后是怀疑他做事太妥帖像调过的。他是你宫里出来的?”
“我听说你没带多少人去渤海上任,怕你没人照顾……”
知道就知道了,他能怎么做?把元菡退回东宫,现在这境况好像多此一举。
“我都不知道你变这么多。”他也弄不清了,到底哪个才是赵日晏的真性情。对着他,赵日晏一直像年少时任性、顽
劣,好像没他监督什么都不会做。但有时候说的话,又觉他早就心计成熟,胸中曲壑别人摸也摸不着。
如果是假装,他长在帝王家,父皇爱宠万事顺心,又怎么生出那样的心计?
“我哪里有变,别听人瞎说。要说有,应了你那句话,逼出来的。”
谁在逼他?谁能逼得了他?这些话元翎初都吞回肚子。
“你放心,我对你永远不会变。而且我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嘛。”
年少时他不过是玩心重,没放心思在功课上,又不是天资愚钝。他能变成啥样,也是情理之中,毕竟隔了五年。
元翎初放了这话题,转而说:“明日我要去鸿胪寺。”
“让他们过东宫不就行了,你身体都没好。”
“公事怎能懈怠。”
赵日晏突然嘻嘻笑起来,“我就喜欢你认真的样子。要是从前我喜欢你的容貌才学,现在你每个地方我都爱……就算
替你表妹顶罪,虽然气得不行,但又觉得这才是我喜欢的人。”
元翎初一怔,旁边宫女们都红着脸窃笑。
觉得尴尬离开小亭,冬日阳光晒身上暖洋洋,走了几步,手被人牵住。
“别走啊……翎初。”拉了人,赵日晏握着他的手,说:“等你从大宛回来,咱们好好相处行吗?你有不满就说,我
保证改。”
他不明白,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有太多的不能,如他这样的人待在帝王的身边,是一种危险。
他到现在也不明白皇帝是怎么想的。即便宠爱赵日晏,也不会到这种程度,再说这江山才是最重要的。皇帝向来恪守
,予礼予法不合的事从不去做,对赵日晏又为何这般纵容?
自回京以来,朝政、家事都有蹊跷之处,他还未理清,总觉得不对。但他深在其中,如坠迷雾,一件事一件事轮番,
觉得有关联处,又毫不相干。
听完话元翎初想走,却被拉住不放,只得软声道:“等我回来再说。”
元翎初的官轿听到鸿胪寺朱红大门,还未下轿,鸿胪寺卿领着一众官员迎在门口。
“元特使。”
调令虽未下他还是御史中丞,但皇帝金殿金口玉言他们就此开叫。
特使是皇帝的钦差,元翎初品级低于鸿胪寺卿,但他不敢怠慢,带头躬身向他行礼。
“梁大人多礼。”元翎初身子未好动作迟钝,慢了一步托起老大人。梁大人是他父亲的好友,小时候他还叫着伯伯,
过府会带好吃的糖果哄他。老大人看着他长大,如今面对梁老施礼,心中尴尬。
进了鸿胪寺衙门,梁大人改口,叫着“世侄”,如此元翎初才觉自在了些。
“来,这是鸿胪寺少卿吕?吕大人,这次和你一起出使大宛。”
元翎初看去,约三十多岁,面部清秀干净气质温润,一看就有好感。
两人作揖。
“元大人不必如此急,大人身体抱恙还是好好休息。出使大宛的事半年前就在准备了。”吕?淡淡道。
“我对鸿胪寺的事一窍不通,对大宛国也不了解,怕到了大宛礼仪有亏。今日特地来学学。”
“大人放心,这些事都会准备下,本想出使之前十日送这些卷宗给大人翻阅,没想您这么早就来了,真是勤于政务。
”吕?话中似有别的意味,元翎初看他一眼不语。
梁老大人听着,插嘴:“吕?大人是三十二年的探花郎,算起来也是你父亲的门生,你们要多多亲近啊。”
元翎初但笑不语,虚虚应着。
大凡科考进仕的官员对官场上的世家子弟多看不惯,想来本是吕?出使大宛,他突然被皇帝命为特使,压他一头。鸿胪
寺少卿的品位不比御史中丞小,如今要他退居副手,心中不满也是正常。
只是朝廷官员大多在台面上做好一套,台下使使坏子,这吕?倒是耿直。元翎初没有置气反而庆幸。出使在外不比朝中
,如果遇着会使绊子的副手会遭什么事都难说。大宛国皇子众多国势复杂,出使不可避免陷入大宛局势之中,若身边
再多个小人,要顺利完成任务难上加难。
第 22 章
从鸿胪寺出来,命人抬往御史衙门。元翎初多日不到衙门心中挂念,回鹘的事据梁的事都还未弄清,案子压他心头。
容深雅御史倒履相迎,浑身上下喜气洋洋,上勾的桃花眼越发璀璨。
心情不佳的时候见着容深雅大人,会是件好事。元翎初顿觉脚步轻起来,胸口的闷痛都忘记了。
“元大人高升,恭喜恭喜。”
“别不正经了。”
容深雅侧脸觑他:“我什么时候正经过?”说完自己先哈哈笑起来。
到了屋内,元翎初问他搁下的案子如何处置。
“据梁的案子本来让你查的,皇帝既然要你出使,自然我亲自接手。”容深雅悠然自得,“你也太认真了,还怕这些
事没人做吗?我御史台上下百来号人手,都不是无用之辈。”
“我不是这意思。”元翎初蹙眉,“据梁是我手里漏出去的案子,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我觉得据梁的案子不简
单,派出去的人到现在一点音讯都无。”
“好——这案子有什么进展我着人通知你,行不?”
“大宛远在千里,怎么通知?”
“借鸿胪寺信使每月把消息传去。”
元翎初点点头,心中盘算,这案子还是与雍州舞弊案有千丝万缕联系,真真假假难辨。
“如此,劳烦容大人。”他拱手。
容深雅拉住他问,“你可了解大宛的时局?我最近得不少消息,都不太好。”
元翎初有兴趣听他说说,再次坐下。
“大宛国老王要死了,七个王子分四派在夺呢。”说到别国君王,自然用不着尊敬。
“这我知道,新鲜的呢?”
“三王子,亲手杀了最小的七王,被流放为奴。兄弟越墙人间悲剧啊。”容深雅仰头感叹,元翎初看他是幸灾乐祸。
“三王子和大王子一母同胞,七王子是四王子的同母弟弟,两边元气大伤,看起来二王子坐收渔翁利,现在大王子、
二王子和四王子气氛紧张一触即发,你去了要小心。”
大汉几十年没出过好几个皇子的状况,元翎初听得那么多王子王子的有点耳生。
他皱眉道:“老王已经不顶事儿了吗?”这样他去和谁商议结盟的事?哪个能做主?
“人参吊命。”
他既是去商议结盟,必要等这几个王子分出胜负登上王位才谈得下去。只能盼望他到大宛之前就能有个结果,这样才
省事。
还想再说几句,元靛跑进来,凑他耳边道:“太子让爷好回宫了,您出来两个时辰,该喝药了。”元靛说着,暗绿眼
珠子扫到容深雅,警戒地看了看。
元翎初起身告退,容深雅送他上轿,走之前扶着轿子问:“我给你的书看了没?”
元翎初想了一会儿才记起牢里赠的艳情话本,有些头痛。
“那是我费神写的传世之作,你一定要看。”
“好,我一定看。”过个一千年能不失传,或许真能“流芳”,只是那时候也难以考证京城逍遥士是哪号人物了吧。
轿子摇摇晃晃回了东宫,一直抬进宫门到了寝殿外才停下。元翎初下轿骇了一跳,抬轿过内宫就是大不敬,何况还到
了寝殿。
刚要责骂轿夫,赵日晏跑出来,拉着他进去。
“没事,是我吩咐的,让你走那么多路怎么好?进内宫又怎么了,我就爱你对我大不敬,我乐意。”
“别说孩子气的话,被人参一本我吃不完兜着走。”
“哪个敢参你,我废了他!”赵日晏又开始任性起来,他做事随心所欲惯了,天塌下来还有他父皇顶着。
“我朝官员看到不正之风敢于上参是国之幸事,若都怕了你不敢上参才要担心。”
“好了,你别跟我计较这么点小事。你快把药喝了,都过了时辰。”
元翎初捧起药碗,凑唇边又放下,“不可再有下次。”
“知道了,你快喝。”
这味补药火候拿捏要精准,都是御医站一旁亲自监督熬出来的,掐好时间让他喝下。
赵日晏盯着他喝完药去了书房。元翎初躺到床上,今日走动身子有点累,精神到很足。想想让元靛去取来那本《绣榻
春情》,随便翻了两页,扔在床头。
故事讲一个官家小姐偶遇书生两人偷情的故事,坊间此类话本大多这么个题材。只是容深雅写的结构精巧些,穿插了
小姐家庭内斗等等情节,几首艳诗也可圈可点,只是大段大段的榻上描写让人吃不消。
眼睛有点累,元翎初歪在床头,迷糊瞌睡。
一会儿觉着有人在解他衣衫,睡意渐消,静静睁眼,看着扑在他胸口亲吻的赵日晏头顶。
许是重重呼吸让胸口沉浮两下让赵日晏觉察,翘起头来看着元翎初笑。
“你睡你的……”
元翎初想问他干什么,又觉这话多余,索性不语只是一双眼睛目光沉沉盯他。
可赵日晏压根不管,埋头继续亲,手也开始散他裤子。
以赵日晏的手段,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真的很难吃得消,元翎初还是耐不住抗拒瑟缩下,手拉住亵裤不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