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忙拉起，这会儿不是廊檐下，地上还有雪水。先帝去后，两人之间好似又远了，赵日晏呼出胸中暖气，含笑道：“
老早就说去莞壁宫，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你还记得不，那年也是今日，咱们去看莞壁宫的雪松，在树下定了约。”
元翎初一愣，魂魄离身般，被赵日晏牵着，呆呆地走。
依然是银白玉寒的宫中，身边依然是这人，雪中足迹清晰。那年他才十五，轻易允诺了一生给赵日晏。这反反覆覆没
有践诺的约定，多年被淡忘，今日又提起。
十几年的时光，老松树丝毫未变，宫宇也一如昨日。抬头望，大雪倾覆，枝头鸟雀，细雪如棉纱纷坠，当年的所有景
致都能寻到，寻不到的，是两人失去的少年心。
元翎初蹙眉，怔怔看着面前温和含笑的帝王，只觉世间一切开始凝结，眼前的景致和人，又将冰封在心中。
“那年你我还小，轻易出口的承诺根本无法实践，由不得人。现在咱们都大了，再约一次。”两双手拉起，他清清嗓
子，满怀期待看着，温柔道：“你要记得这一生是我赵日晏的。”
雪纷扬，静悄悄得，无声落地。时间划过太久，没有一句回应，赵日晏面色逐渐冰寒。
“你不说吗？”依然是他的声音。雪中，什么都冷了，胸腔跳动的地方也已凝滞。
过了许久，元翎初轻轻抽回手，转身一步步走。
“站住！”冷冷的声音，“你要戏弄朕？”
元翎初停下脚步，长久立在雪中。
宽大衣袖飘飘，寂寥落寞，他半转头，眺望远方，仅是平淡叙述：“姑苏寒山寺西边的蒹葭馆，你费劲心计置办的隐
秘地方，自有你的江小公子等你……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日晏，你爱他甚笃……回鹘战事一触即
发，你依然要走最慢的水路经过姑苏去看他。皇上要杀他而寻不得，他被你藏得很好……恭喜。”
“你爱我吗？或许曾经爱过。五年的时间足够让一切湮没。当初你为我性命无虞让我去了北疆渤海。五年的时间，你
想起过我几次？元菡头一年递回二十二封书信，第二年是七封，第三年无，第四年，你还能想起元翎初这个名吗？日
晏，你说五年来心心念念，我从来不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或许我回京这段日子，你真忆起往日情意，我信你对我真心，你蒙蔽我蒙蔽先帝，让我成为先帝转移视线的活靶。
但你对我真的好，在大宛，封封情信皆感人，为我艰难的沙漠旅增了许多寄托。你日夜不停，跑到关外来见我，你对
我说的每句情话，日晏，我信你对我是真。”
“日晏，你喜欢全心全意仰仗你的人，我却不愿成为。京郊有片地在兴土木，我去看过，水塘挖得很深，中心小岛上
盖了三层高屋，大门上匾额未挂。我知道名字，‘蒹葭馆’，果然是住在水中央的美人。他能在水中央日日等你，我
却不行。我若被个男子这样藏起，不若去死！”
元翎初旋身，目光落落温情，他背着手露了丝轻笑：“作为儿时玩伴，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要怎么谢我？——答应
我一个要求，行不行？”不等雪中已然呆滞的赵日晏开口，眨了眼继续道：“剑南的巴山蜀水我素来神往……我帮你
守着剑门关吧……”
赵日晏喉上小心滑动，很久才无声张口：“不行……”
元翎初笑得更加灿烂，左边滑落一道泪：“这回，我再也不想见你。”
第 55 章 （完结）
剑门乘?过，阁道踏空行。
剑南的山险，雨多，雾气大。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一夜大雪，群山素裹。晚上睡觉听了许多雪压折枝声，晨日雪霁，小厮帮他扣上大毡的扣子。
“爹爹，爹爹……”
小人儿一阵风卷进来，抱着他的腿仰头，嘟起嘴撒娇：“团团也要去——”
“不行，路不好走。”
“爹爹……”儿童腻声不放弃，调子又软又粘。
“团团乖乖，爹爹吊了大鱼，晚上你就有鱼羹吃。”元翎初俯身，指尖逗弄小儿胖乎乎的脸颊肉。
“不行，嗯……团团要去。”
“乖，会着凉的。”
小人儿抱着他的腿期期艾艾地蹭，圆润眼眸沾满水汽。
元翎初无奈叹气，就拿这小东西没辙。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宝贝呢，爱撒娇爱耍赖性子又粘得不行。他走到哪里都要跟
。独占欲又强，陵叔的小孙子刚出世，他不过抱了孩子一下，这宝贝就不干了，哭上一晚不说，非赖着他背着一整日
哄。
“表哥你就带他去吧，再哭一晚那可受不了。”闵仇进屋，帮着娃娃拍了几下衣服上褶皱，“团团，早食要不要吃奶
子糊？”
“要！”赶忙相应，之后小人儿扭着身子道，“大娘，团团要和爹爹一起去钓鱼。”
“表哥，这孩子粘你紧，不带他去这一日不弄得鸡飞狗跳。路不好走，抱他不就行了。”
元翎初苦笑，团团三岁多了，他抱着也觉沉，手腕酸痛。
“等过完冬回剑南府衙，让吕小哥哥带着，这娃娃就翻不起大浪了。”闵仇叉腰，没好气瞅着团团，带着他到山中过
冬两月，她是真被这孩子折磨死。老夫人和颜姐姐过世，由她抚养这孩子，开始战战兢兢，但当了这娃娃的娘，她狂
病再没犯过。
实在拗不过他，元翎初还是带上。拿了钓竿小桶等等工具，从府后的崎岖小路过去，团团哒哒哒跟在后面，嘴上不住
爹爹爹爹的叫。因着孩子还矮，牵不到小手，他耍赖就会四肢攀上腿，让他帮着挪动，元翎初总离他几步远，防着他
扑上来。
前头是小溪涧，只有窄窄石板一条，元翎初停下，对着摇摇摆摆的小娃道：“团团过来，爹抱你过去。”
小人儿大喜，直挺挺冲过来，撞进元翎初怀里。
怀里的宝贝身上有奶香，软软一团。走过小溪，元翎初要放下他，团团不干了，箍着他脖子就不撒手，嘴巴一瘪，准
备着嚎啕。
元翎初叹气，一手抱着他，一手拿着钓竿桶子，走入人迹罕至的山林。
山间小潭，湖面边沿大块浮冰，冻结拴着的小木舟，元翎初走上去，扫干净雪，坐下静静垂钓。
小人儿一会儿上岸啪嗒啪嗒跑几圈，一会儿到舟上昵着他取暖，很会自得其乐。
潭边一棵老松，积着霜雪，立百丈悬崖之涧底，依旧巍巍然挺立。元翎初抬头望它，微微笑起。
“团团，喜欢那棵树吗？”他问依偎怀里的小人儿。
“喜欢。”还未看，团团只是顺口说，圆溜溜的眼睛触到寒松，又笑开，“漂漂，喜欢。”
父子俩一起笑，湖上静静，鱼儿都沉在潭底，天地静怡。
身后传来厚重脚步声，慢慢近了，元翎初疑惑转头，气度恢弘的高大男子立于身后几步，目光绻缱。
元翎初只是看他，一会儿低头，再回头继续垂钓。
“孩子叫什么？”
“……元泊如。”
“长得好像你，像你小时候。”
漫长的静默，山风吹来，对岸老松枝桠微颤，抖落簌簌绵雪。人的心境一如白色寰宇，坦然无垢。
身后的脚步声再近些。
“翎初，咱们相识到今天，二十年了。”
……
“我忍耐了五年，从你离开那天算起，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你问我五年时间，还能想起元翎初的名吗？我告诉你，
每天都在想。你说不信我五年来心心念念，赵日晏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你，元翎初，怎能让人不去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