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吐露香艳荤话,这种逗弄的方式,真是百回不厌。
见元翎初低头不语,断定是害羞了,大大开怀,再接再厉:“侧着也挺好的,是不?上回你也挺喜欢的,对了,我弄
了张春凳,咱们晚上试试,据说别有风味……”
元翎初猛得回头,凤眸未沾一点春情,反而冷厉异常:“你完了没?省清院里也好意思说这么乱七八糟的话!”
每每元翎初冷脸,赵日晏不由自主要怕,没有原因,本能就是怕。
“我有正经事问你,放开。”
赵日晏委屈,明明很好的气氛,又被打散了,这人真没情趣。
“这样问也行啊,我保证正经答。”
元翎初也不与他纠缠这点问题,肃了神情:“皇上病情怎么样?”本来不会直议帝王龙体,又是这么个地方,只是和
他说,也没太多顾忌。
赵日晏淡了表情,轻轻道:“不好,中风偏枯,下不了床。”
“你说皇上想过废你,是勾结回鹘的事吗?”
赵日晏点点头,不愿多解释,只说:“这些事我心中有数,你莫管。”
元翎初轻轻握了拳头,感受肢上传来的疼痛:“和那木沙也有关?”
这回不答了,只紧紧抱着他,气息都缓了。
每次一提那木沙,他就什么都不想谈。元翎初自我安慰,他也不要日晏去关注闵仇,所以这样也是公平。他们不可能
回到从前,自己比谁都清楚,也早决定不在他身上放太多感情,所以没必要想太多。
“皇上铁腕把老臣都清了,为何?”
赵日晏轻笑:“他施恩我总要回报的,皇后皇弟以后少不得要供一下。”
听他口气,原本没想好好对待弟弟?元翎初皱眉:“小皇子是你亲弟弟,还未满月……小时候你不一直想要弟妹,才
缠着我吗?”
“皇家哪有兄弟。翎初你啊,什么都好,太正直,也太天真。”赵日晏凑上头,靠在一起,“喜欢你,什么弟妹的,
那是大人问起来的借口。大概在你十二岁的时候,我就想……”赵日晏突然含住耳垂,吸气嗅闻两下,舌头往他耳蜗
里舔。
元翎初推开他,面上切切伤意:“小皇子的确是你亲兄弟,与你流了一样的血。”
赵日晏暖笑,话中意思令人一颤:“等他长大了,不知道会不会想我是他的亲兄长。刘妃家的人也不知要如何教他。
”元翎初咬唇,历代皇家纷争都是血腥残酷,只是这两代皇室血脉不旺,天下安宁了些,难道过几年会再兴风波?
“你与皇后是因为小国舅的事闹翻吧,以前你对她挺好。”
赵日晏一怔,不轨举动停下,却不自在低头。元翎初难以自抑涌上酸涩,克制着提醒自己别去在意。
“从前的事,咱们莫再说了,行不?”赵日晏软声告饶。
这人什么时候会低声下气?元翎初扯不出表情,一瞬间心若死灰,连张嘴都觉得累。
“行。”他点头,悠远淡漠,“永远不提。”
陪赵日晏批了会儿奏章,借口回家做事,元翎初出宫。轿子不到元府门口,在京城名楼桐杉阁停下。元翎初挥退轿夫
,独自进去。
在京城这地方,桐杉阁却做得似江南园林,地方不大,亭阁许多,小桥流水一样不缺。此处是文人商贾与朝中官员交
往之所。
元翎初进了,侍从一望便知,不说一句话领他进了最上等的楼亭,亭阁独立,是谈事的最佳场所。
“青衣人,腰上配支玉笛。”元翎初吩咐,侍从会意点头。
总有人要做些私事。桐杉阁是好地方,阁里的人不会多话不会泄露。圣人云,君子坦荡荡。可惜世间事太复杂,人直
面的问题不是一句“坦荡荡”能解决的。
亭阁布置雅致,元翎初自斟一壶茶,闻到香就知大红袍,桐杉阁果然不同凡响,这京中还有哪个官员的喜好没被他们
打听出来。喝了茶把玩手中杯子,一会儿门推开,青衣人缓步走进。
两人只管打量对方,不发一句。
还是元翎初先打破沉寂:“章先生,坐。”
“没想到名满天下的元大人,也会与江湖人士搭上关系。”
元翎初勾唇一笑:“我只要你们做事,不需要搭关系。”
青衣人抽了腰间玉笛,递过来:“大内高手众多,远胜我们这些江湖宵小。依元大人的与太子殿下的关系,要几个来
做事不难。殿下前几年广搜能人异士,人手还是宽裕的吧。”
元翎初接过笛子,吹了个音,满意放下。
“你只需回答,要不要帮我。”
“当然。我星楼与人做事,只问财。”
元翎初溢出淡淡笑容:“本官薪资微薄,恐拿不出那么多钱。”
“哦——”青衣人挑眉,“元大人凭什么,要我星楼为你打探消息呢?”
“由你开口。”
青衣人呵呵笑出声:“大人果然聪明。与别人买卖,求财也就足够;与大人您,求财的那是傻瓜。”
元翎初负手起身:“我只要知道三件事:一,氐族三世子在做什么。二,皇后娘家刘家的动向。三,前些年,太子与
刘国舅争夺的小公子,真的死了吗。”
第 44 章
元翎初回到家中,进了书房翻找许久,总算找出一幅画。
摊开来,艳阳天下一池静荷,两朵并蒂含苞欲放。
闵仇知他回来,也未敲门,莽然撞门进来。
“表哥!”
“嗯……”元翎初未从画中回神,脸上是温脉脉的暖意。
“我去吕府和吕夫人说好了!她家有三子一女,最小的孩子刚满周岁。吕夫人是不可多得的好姐姐,起初拒绝,我求
了她许久才应的。表哥,奴家能干吧?”闵仇调皮福了福,她不与母亲住一块,活泼了些。
“好妹妹。”翎初如小时那样,摸摸她的发。
“不过,为了让姐姐来,我撒了个小谎,你可别戳穿哦。”闵仇吐了吐舌尖,未觉察自己表哥的异样。
“什么谎?”元翎初依然未回神,顺着闵仇的话问。
“我说你对我不好……我有那个病,你老是冷落我,一个人很孤独,让她进府也是陪陪我。”
元翎初一悟,目光幽然看她。
“表哥?”闵仇这才觉察异样,拉拉他衣袖。
“我对你确实不好。你说的是实话。”
闵仇一愣,拉衣服的手重了,“表哥你说什么,表哥对我有恩,我感激还来不及。”
元翎初拉过她,抱在怀里。他对闵仇只有怜惜,毫无夫妻情感。闵仇到了元家,听从母亲的命令嫁给他,一直以来他
也未问过闵仇的意见。
拉起闵仇双手,细细看她脸上的每一丝变化。“你要我们是夫妻,还是兄妹?”
闵仇脸颊泛起春潮,目光四处转,就是不落元翎初身上:“表哥说什么呢……好突然。”
“你的想法。”翎初语气温柔。
阳光流转,尘埃静静。
闵仇咬着下唇许久,道:“表哥是我朝难得一见的人物,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若说不喜欢你,绝对是假话。从前我
在闺阁,虽有婚约在身,还是忍不住想起你。表哥年少时就俊秀,世人皆夸,我父母在家中常常提起,以你为荣。仅
凭小时候玩耍的记忆,你已经烙在闵仇的心中。”
元翎初听着,默默卷了画轴。
“闵仇遭袭退婚,家人嫌弃。那时姑母修书让我到北地,想来往事不堪回首。一方面我精神受挫疯狂难抑,一方面憎
恨家人冷漠,未婚夫家不近人情,又一方面却想着无论用什么手段,我要嫁给你,让抛弃我的家人知道,我闵仇照样
能嫁给全天下最出色的男子。让退婚的未婚夫家知道,我嫁了比他好上千百倍的人!”
她笑着滑落泪水,哽咽道:“你看,我没你想得那么好。我只是个有心机的女人。”
“傻瓜。”元翎初温柔为她拭泪,“我亦没你想得那么好,嫁给我,依旧要被嘲笑。”
“不——”闵仇甩头,泪珠纷落,“表哥家中严格,又有姑父那事,自觉羞惭。却不知世人从不在意这些。表哥的事
情一宣扬,我父亲还在想你元家荣光会更盛。你回京当了钦差,我又得御旨赐婚。可知他书信给我,要你这女婿将来
多多提拔我那些兄长。表哥,这世间远比你我想的要污浊。”
闵仇定了神,眨去眼角的泪,吸气道:“前两日我见了吕夫人,才知世间夫妻真爱是怎么回事。表哥对我无夫妻之情
就不要勉强,不要破坏我对夫妻美好情爱的幻想。如果你不能如吕大人对吕夫人那样,我不要!我宁愿你永远是我表
哥。”
“仇儿……”闵仇扑入他怀中尽情流泪。
他思索整日不得,此刻豁然开朗。
五月中,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日,京中赏荷宴甚多。小皇子的满月酒摆在御花园的荷塘边。
皇帝病重,太子主位。皇后亲自抱着孩子次之。
赵日晏未有喜气,也不黑脸,看着觉沉稳。他如今的样子确有几分王者气度。对着母后得体,微微隔着距离,对皇弟
逗弄几下,也无亲昵。帝王的不动声色,他是学了七八成。
荷塘中一朵千瓣莲已盛放,香气沁人,元翎初步入塘边凝神望着。
他推了几个高官的谈话走到塘子边,神情专注,也无人过来来打搅。仅有一个不识趣的,那个王文渊。
过来了又吞吐,元翎初耐心散了大半。
“王大人要说什么?”不好直接走开,只得催促一下。
木讷的人愣了片刻,显然意识到自己磨了人家太多时间,清清嗓子:“下官有一事,定要告诉元大人。下官在雍州听
闻前段日子祈圆寺的案子,片刻难安,想着有机会,要向大人请罪。”
元翎初皱眉,走近几步,示意王文渊压低声音。那案子是家事,他不想再提起。
“下官若未记错,贵夫人闵氏,房州人,单名一个仇字吧。”
女子的名字通常只有家人和相公能知晓,元翎初狐疑看他。
王文渊触到目光,赶忙说:“下官亦是房州人,曾经……和贵夫人,有婚约。在下想,贵夫人的病,都是在下莽撞退
婚所致。所以一定要向大人和夫人请罪。”
元翎初恍然失神,之后猛得一惊,促声问:“雍州的案子,王大人有笔不清楚的银两纪录,可有此事?”
“怎么会!”王文渊断然否认,“下官清白世家,绝不做贪赃枉法的事!下官虽然失信退婚,但元大人怎可拿雍州案
构陷污蔑……”
“你仔细想想,有一笔白银五千两,黄金七百两,卷宗口供上有记载。”
“啊,那事。”王文渊悟过来,缓了脸色,“据梁靠着雁山,容大学士府上要在雁山脚下修一座别院,本官帮他督造
,银子是容府的,案子当时确实搜出,只是那银子本是皇上赏赐,底部还敲了敕印,卷宗上不都写清了嘛。”
“构陷污蔑”,这就是缘由了。
元翎初冷笑一记,转而对王文渊道:“过去的事不用再提。本官的夫人贤良淑惠,吾甚爱于她,愿为她付出所有。夫
人如今安好,早忘了当年琐事,王大人不用惦念。”
王文渊楞了楞,不自在呐呐,“啊——好,好……”
离开之后几步,却是频频回顾。
元翎初大踏步走上前去,对着太子朗声道:“下官家中要事,特向殿下、娘娘告退!”
近来元翎初总是借口事情出宫,去了就不回来,偏偏态度温软,情事也不推拒,叫他不好发作。赵日晏几日未见想得
紧,原要留他过夜。对着满堂官员,也不好出口留人。
元翎初疾步出宫,不要官轿,备了匹御马,飞驰而去。初夏的夜风还有些清凉,他脑中一片澄明。
王文渊的事,本是造来构陷的。容深雅与王文渊相识,那封匿名信的内容,那笔黄金白银,他再清楚不过。设下这个
圈套,要的就是自己亲手推王文渊入雍州案中,再以王文渊与闵仇有恩怨,他“公报私仇”,诬陷王文渊入狱的罪状
。
容深雅与他无仇。令他做下这事的只有皇帝。公报私仇诬陷朝臣,皇帝是要他死,带着污名去死!
这样的圈套,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只有一个原因,赵日晏周寰了。皇帝要他死,除了太子无人能救。难怪日晏总
说容深雅不怀好意,要他别去相信。难怪他对自己做什么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命悬一线,依仗他才活到今天。
由此算起来,一直是自己不知好歹,有负赵日晏的恩情。亏他往日自大,以为皇帝倚重他辅政,赵日晏没了他,处不
来江山社稷。原来这盘棋局里,他连小卒的位置都没有,在皇帝眼中,他不过是太子的一个男宠,该死的佞人。
拉缰停在府门前,凝目看去,两盏灯笼衬出“元府”两字。多年前这匾额上挂了白布,府中哀哀切切的哭声,父亲死
在书房。父亲警告过他别离赵日晏太近,父亲明明早有觉察他的私情,却那么突然自缢身亡。父亲……父亲……
六年过去,他依然无用,所拥有的光耀不过镜花水月。他能活着,只是因为赵日晏口中的“离不开”,那某一天赵日
晏“离得开”了,他的结局昭然。
“大人,怎么不进来……回府也不先叫人传一句。”元陵亲手打开两扇朱门,伛偻身子过来牵马。
元翎初先一步下马,目光灼灼:“陵叔,备些酒菜。吕夫人今日过府了吧?”
“来了,来了。”有小厮赶过来先一步拉走了马,元陵回话,“住南边的厢房里,吕家少爷小姐都来了。”
“中庭设宴,我与夫人要为吕兄家眷接风。”
“是。”元陵颔首走出几步,又回头问,“少爷,您没事吧?”
元翎初落落启唇,洒然笑道:“陵叔,我没事。”
月底,天气渐热,皇帝的病越发重了。京中禁止丝竹歌舞,年轻官吏无聊,以诗会为名的宴席盛起来,元翎初的邀函
多了许多。
他的调令依然未下,连朝政都不用再去。他不急,亲朋们急了,连从未谋面的表叔公,千里之外的南边发来急件询问
。信件堆积起来,每日看看,索然无味。
监察御史李卓之子的请函,他瞟一眼扔在旁边,一会儿想到什么,拾起重看。
他记得很久以前去过李卓家,那时……
思绪悠悠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桩荒唐事。若有机会,该去看看她。
第 45 章
监察御史李卓,也是当朝的画作名家,一生富贵悠游,其画多为花前月下、雅致园林,风格高雅婉丽。
十五岁儿郎初到李卓家,看到李卓亲手设计的园林,白雪皑皑意象幽幽,迷失其间,当夜住在李府。他还记得那个盈
盈低头的美人,成熟的女子风情,娇美容颜,宛若刚刚盛开的白牡丹——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