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底寒松 下——烈日凉风
烈日凉风  发于:2011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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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进李府,依然是那个步步玄机的美丽花园。

“元大人,难得你能赏光。”李卓的儿子仅十七,还未谋得官职,已经圆滑得体,有了样子。

翎初默默走路。

宴席上他留心看了下。记忆里颜娘一双秋水眸,绾了朝天髻,其余的想不起来。

李卓的儿子甚有眼力,见他在女眷堆里张望,过来悄悄问:“大人可有中意的女侍?”

元翎初刚要否认,转念一想此时说最好,答道:“多年前来贵府,与府中的颜娘一面之缘,想见见她。”

李公子笑着说:“找总管带过来就是了——元大人真是有情,还能念着。”

一会儿总管回来,凑着李公子耳语几句,李公子脸上显出为难之色。

“大人不如挑个喜欢的,颜娘那边……”

元翎初笑笑:“我只是想见见她,若她还在贵府,一面即可。”

“实不相瞒。”李公子尴尬道,“颜娘如今二十有六,颜色渐老,恐污了大人观瞻,她在清苑住了几年,也不愿出来

见客。”

元翎初思索一番,道:“只想见上一面。李公子找个僻静地方,下官几句话与她说,一会儿就行。”

李公子讶然,之后作揖:“大人果真风流才子。”

宴席上又坐了会儿,总管过来请他。横过几道门洞,最后到了清净小院,二楼灯火,有几个女子身影错落。院子东边

的小亭,黑暗处,一女子温婉坐着。

“大人请。”总管躬身。元翎初迈上台阶,女子背对光亮福了福。

“颜娘。”

女子轻轻笑:“不知道现在叫您元郎,大人介意不。”

当年只一夜的颠鸾倒凤,女子凑他耳边轻声念过“元郎”。年少懵懂不知,现在想来,当初这女子的声音满含情意。

“大人长高许多,当初与妾身相差无几呢。”女子语调轻快,气氛不那么沉。

“我看不见你,出来些。”

女子却往里缩了缩:“妾身希望大人只记得妾身最美的时候,大人有什么话,说吧。”

元翎初几步上前,昏暗中仅能看到个轮廓。女子发也未绾,衣着白素,一双眼眸依然秋水脉脉。

“妾身听闻大人沉稳许多。还是和小时一样,不容人拒绝。”女子低笑,伸手抚上元翎初的脸颊。

两人默默对看,一会儿元翎初道:“我对不起你。当年还说要讨你回去……后来……”

“后来把妾身忘在脑后了。”她静静道,“没事,妾身那时也未把您的话放心上。元府规矩严,哪有妾身立身的地方

。”

他从颜娘那儿一走,就被赵日晏叫进宫,之后一场孽缘耗尽精力,确实忘了。

“过得好吗?”

女子放下手:“很好。”

元翎初望望院落,偏僻又小,住的人还挺多。

“妾身只是李府的女侍,比起青楼女子好不了多少,有安身所已别无所求。”说完轻轻咳嗽几声,忙用帕子掩了。

元翎初看着她,感念道:“若我现在还想讨你呢?”

女子惊讶,笑而不答。

“去年大人刚刚大婚,夫人是您表妹。”女子说得肯定,“外面的人和带回家中不同,大人不去问问夫人的意思?”

女子说时目光异样,一瞬不瞬盯着他,元翎初从中读到另外一层意思,温温道:“我自有主张,这些你不用担心。”

颜娘如今需要保护,他若再失信……不,这回不了,不管谁的阻止。

“你等我一下。”他走出院子,总管等在门口,命他叫来李公子。谈了这事李公子讶异:“大人长情,这么多年还愿

带回府。”

“我要纳她当妾室,多年前就答应过的。只是现在才能做到,让她吃了许多苦头。”

“颜娘遇到大人,是她的福分。”李公子啧啧称奇。

“今夜我就想带她回去,公子方便吗?”

“行。”李公子瞄了眼亭中女子身影,“我唤丫鬟为她打扮。毕竟从我李府出去的,也算我家的人。”

待准备好,元翎初携她到门口,两人一同坐了轿子,颜娘才道:“妾身去服侍您就足够了,若娶我当妾室,恐要被人

耻笑。”

“莫管。”元翎初安抚她,“我知你担心什么,只是体贴不说出口。你放心,一切有我。”

轿子吱吱呀呀晃到元府,有大队人马停在府门外,黑色轿子黑衣侍卫,夜里看着悚人。

来得好快,一个时辰不到,他的手腕比估算得还要厉害。

元翎初叫来元陵,仔细吩咐,小轿子抬入门,一直到后厢房去。而前院正堂,有人大马金刀坐主座,面色阴沉。

撩袍过了门槛,他未开口,赵日晏迫不及待,冷硬道:“你都不嫌脏,这样的人弄进府里。”

元翎初淡淡笑:“刚刚才起念,你就知道了,消息传得好快。”

赵日晏瞟了他一眼:“我安插了人在你身边,也安插了人在李府——翎初,你好大的胆子。”

“我老早予她承诺。”他轻描淡写解释。

赵日晏忆起,点点头:“原来是她。你予我承诺都不兑现,对她倒是信用的很……我记得她当初年岁挺大,现在是老

了吧。”

“日晏,你别去在意这些。”

赵日晏冷哼一声:“这都不在意,你当我泥巴塑像?你表妹我忍下来,你也算识相不去动她。这个女人你原本就沾过

,还是唯一一个,要我不去在意?说得到轻巧!”

“日晏。”元翎初走他身边,“你样子好古怪……别这样对我说话。”

赵日晏似有震动,转身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很快消失。之后重重皱起眉,嚷道:“不准!”

“我只想保护她,让她有安定舒心的日子过。”

赵日晏推他:“你是让我没舒心日子过!”

“你要过怎样的舒心日子,你说。”

人恼怒看他,却是咬唇不语。

“我天天待在东宫,哪里也不去,家也不回事也不做。你就舒心了?”

赵日晏闷了会儿,一甩袖怒道:“你要气死我!”

这个女人断断不能容,不干不净年纪又大,脸皮不知有多厚。缠上翎初不放手,他还傻乎乎往家领。更可气的是还为

此与自己吵架。

“随便找个尼姑庵送去!你若留在府里,我保管杀了她!”

“我要纳她为妾。”

赵日晏脑子里弦崩断,手一探握上元翎初脖子,力气大得要捏碎:“你敢!”他面上阴狠扭曲的危险表情,是元翎初

从未见过的,人都显得陌生。

这人当真一直在做戏……他真面目是这样?他对自己说过几句真话……

脖颈掐着没气,意识逐渐模糊,心跳稳稳,只是胸口那处越来越凉。他未认识过这人,相识十几年都未认识,两人间

所有一切皆如泡沫,瞬间破碎,化作尘埃零落。

坠入黑暗前,他伸手往自己脸上抓,指甲嵌入额上皮肉,赵日晏才忽觉停手,抱着已经软身的人坐上椅子。

元翎初好一会儿缓过来,喘息轻轻说:“我知道雍州据梁县的事……皇上真想要我死?”

赵日晏楞了,伏近他:“父皇不会再动念头,你待我身边,我自能保护你。”

元翎初惨然笑道:“还要你保护……躲人身后苟延残喘,这滋味亲身体会才知道,真难熬。今日我见颜娘待在清苑,

与一堆女子通铺,我就心疼,想保护她。”他抬眼看人,明明白白把意思传达。

赵日晏抱他,没了刚才的危险气息,余下都是柔情。

“日晏,你知我多难受吗?从小到大我都好强,现在好像有人一刀刀在剜我的肉,血在滴,你看不见。”

“对不起……”赵日晏抱着他喃喃,疼惜得在他额上印一个个吻。

“别来我家闹。起码这里是由我做主,我能保有的自尊心就这么些了,别再逼我,行不行?”

“好……好。”这人温声软语,他节节退败;冷声厉言,也要忌惮三分,当真是栽他手中,最后让步的总是自己。

“你现在随我回宫,以后我再不来这里了,行不?”赵日晏软了姿态,商榷的语气,还有丝撒娇意味。

元翎初闪着眼珠,看他一会儿:“脖子痛。”

“回宫让太医瞧瞧。我是气疯了,都是我错,再也不会了……”赵日晏边说边抱他往外走,上了轿子也抱在怀里不放

三日后,元翎初回府当夜纳颜娘为妾,立了院落树了身份。

容深雅知道这事大笑不止,元翎初扫他一眼,寒声:“你不是要来害我,还不回去想想新法子,高兴个什么劲。”

容深雅捧着肚子停不住:“哪个要来害你!就说他保护你太过,听到点风吹草动忙不迭跑去要挟皇上,陛下都被他骇

到了。你不知道,捉弄他最好玩,那反应就跟小孩子一样。陛下就是乐此不疲,老耍他。”

元翎初转身背对,随意道:“小心玩火自焚。”

“哪天他真恼了,要我脑袋,你可要帮一把。”容深雅拉他衣袖。

“我若帮不了呢?”

“怎么会?他爱的人都救不了我,那我等死好了。”

元翎初回头,问道:“你怎知他爱的是我?”

“当然是你。他若不爱你,怎会待你至此,我容深雅没这眼光,能当上大学士吗?”

元翎初轻轻笑起。

第 46 章

八月,元翎初依然弃之不用。

他白日不会去宫中,在府里亲自教着吕家孩子。常年缠绕政务,他都快忘记读书作画的乐趣,这回得空,画了不少,

也有往年交好的文友过来讨教,日子清闲悠悠。

晚上,府门若有一顶黑色软轿停着,他会坐进去往东宫;若没有,书房往往一夜灯火,何时推门进去,他都在秉烛夜

读。

奇怪的是,元翎初肠胃调养好了,吃多少东西却也不长肉。晚膳的时候,赵日晏皱眉打量他:“你吃下去是不是偷偷

吐了?”

元翎初停箸望他:“说什么呢?我浪费粮食干什么。”

“那怎么老也不长肉。”赵日晏动手,往他腰间掐了一把,夏日薄衫,掐进去只清晰摸到骨头。

“不要……痒。”元翎初退却,脸上依然自若。

赵日晏嬉笑起来,凑上去吻了吻唇,之后又取走元翎初手上的碗筷,拉他坐自己腿上。

“我要确定你每一口都吃下去,变成肉长上身,摸得出来。”

元翎初要笑不笑,任由他当着一众宫人面,夹了松子桂鱼,送入口中,之后再哺过来。

偏偏把肉嚼过几口,有些糜烂,元翎初微微作呕,强忍了不上脸。

几口之后就拒绝:“吃不下了。”

“饱了?”

笑着点头确定。

赵日晏看他的眼光闪闪:“那活动一下?”

元翎初当然知道“活动”什么,望望天色:“还早,夜深了再说——出去走走吧,屋里有点燥。”

夏天,御园花开得多,能看稀奇的只有夜昙,两人手牵手,走到院子里,要人搬来榻子,坐着等花开。

“北边杨云放刚刚与回鹘小战一回,胜利而归。”赵日晏突然说。

元翎初回头看,他久不上朝,近来只与闲散文人相交,没打听过朝中事情,他自然不知。不开口询问,静静听。赵日

晏不说了,他也不催促。

“朝堂上的事情太凶险,我舍不得你去做。”赵日晏亲亲他的额头,叹息地说,“你是我的弱点,他们会想尽办法对

付你。”

元翎初眨眨眼:“去年你还说中台的位置非我莫属……虽然没觊觎过中台,想不到连小吏都当不成。”

赵日晏沉默许久才说:“现在和那会儿情况不一样。”

元翎初点着头说:“确实。你和那时候比,差得好远。”

赵日晏头脸埋进他怀里,扑着他压倒榻上,闷闷道:“都说了好几遍,我不是变了,我是被逼的。”

游手好闲和负担上一国重任当然有分别,这合乎情理。又或者他在皇帝面前永远是孩子,而现在皇帝有了幼儿,他再

扮孩子给谁看?元翎初笑着道:“不说了,花就要开,可别错过。”

待要起身走近花间,被赵日晏拉住。

“你有话就问我,别找人乱打听。”

昨日夜晚,星楼到他府上给了回复,很含糊,欲言又止。找星楼时这人也该知道,那时为何不阻止?

元翎初未问,只顺从说了句“好”。两人看着夜昙幽幽得开,花瓣丝丝颤抖,绽得生动。

“你不问我吗?”

“你说。”

赵日晏看他意兴阑珊,张嘴又抿起:“算了,你好好得就行,不要操心其他。咱们说定,我不管你家的事,你也再别

管朝堂……上次雍州的案子,我看你忙到伤身,都心疼死了,再不让你辛苦。”

元翎初实在笑不出来,很勉强地动动嘴角。

过几日,一件大事,连赋闲在家的元翎初都知道了——氐族政变,天朝返回的质子那木沙,连杀两个兄长,逼了父汗

退位,如今篡位成族长。

午后,容深雅到他府里,正要开口,就被领到书房内。

“你也沉不住气了,正事放我院子里嚷嚷干什么。容大人什么时候热血沸腾慷慨激昂过。”

容深雅一摸腰侧,竟然来得匆忙忘了带扇。

“那木沙是太子的娈宠,他长年在我朝,氐族内势头弱没人在乎,突然当了族长,当然要怀疑背后支撑者就是咱们太

子。”

元翎初笑起,自饮着大红袍。“我在大宛遇着那木沙,他私自出京与大宛四王子勾结,把我掳去。那时想不明白他怎

么出京的,深雅,你们竟然都不知?”

“他住东宫,只要殿下不说,谁还管得着他去了哪里。”

“起初我以为殿下被他蛊惑,私放出京。”

“那时光景,金殿上人糊糊涂涂不成样子,你这么想是对的。那木沙原是五胡在我朝的暗探,又是我朝在五胡的奸细

,现在则是我朝的一记先手。”

“糊糊涂涂不成样子的人,这一记先手下得怎么样?”

“出乎意料。”容深雅坦诚,感叹一句,“虎父无犬子,从前是小视了他。”

元翎初笑起:“大宛时,那木沙对我说世间的人和物,只是殿下手中的玩物。这话,我不敢稍忘。”

容深雅也敛了脸色,静静思索,狐狸眼睛东转西转。

“你们相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变了很多?”

元翎初走到窗前眺望一会儿:“不知道。或许一点没变,只是当初我就没清楚。”他只平常说话,却刺得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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