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长篇累牍写了破案子经过,直到最后一段写道:三月二十二密奏呈报陛下定夺,未有回复,冻查案件不敢妄动。
元翎初扳指算了两遍,三月二十二是两人分开,日晏快马回京那日。二十六他就能到京,如今四月初八,整整十三天
。
十三天足够朝堂上上下下疯传此事,特别是三月最后一日大朝,那会儿就该传出响动,过关时他未听到一点动静,皇
帝未打算在朝上宣扬。心中略宽瘫在太师椅上,才惊觉右手揪着胸襟死紧。
三月二十九日二皇子降生,隔天大朝,只听闻皇帝龙颜大悦。然而二皇子出生前皇帝或难定夺,之后呢?帝国并非只
有唯一继承人,皇帝也曾说过,多几个儿子,就把日晏贬到边疆。
抓过邸报再次详看。罢免的几个老臣都是守旧顽固之辈,擢升的新吏多能干善治,这分明是权力交接前的准备。是了
,二皇子襁褓之中如何继承大统?皇帝久病在床,这样的形势根本不可能废长立幼。一急竟然忘了。
元翎初反反覆覆终于找出了能安心的理由,此时松懈下来,脑袋难以支撑仰在椅背上。猛然惊吓太阳穴跳得疼痛,按
压一会儿,四肢百骸注入血液,人重新活过来。
他必须尽快回京。一要了解日晏为何勾结回鹘,二要知道皇帝想怎么处置。
元翎初睁目,眼珠子在房中一扫,桌案上容深雅的信凑在烛火前燃烬,烟灰都被仔细踏碎。
“备马!”
边喊,手上不停收拾随行物件。
外头待命的将士跑进来,疑惑问:“大人是要……”
“大军慢慢行进,月底才会抵京,本官要早点回去,所以——”
元翎初突然一顿,脑中灵光闪现,立即改口:”不用,不用备马。”手中的细软也重新搁下。
他只顾惊慌失措忘记了,太子勾结回鹘的机密容深雅怎么敢私信给他,如果没有皇帝的授意。那皇帝又是什么意思?
他出使前,皇帝口谕要他为国为民创下不世功业,之前闵仇的案子,金殿上皇帝说他忘记当年答应了什么……当年他
答应了什么?
一头冷水浇下,许多事一串接着一串贯通。他恍然明白,却马上颓唐倒在床上身躯慢慢蜷紧,一会儿热泪汹涌泛滥,
无声无息地恸哭。
第三卷 苍条振雪
第 39 章
五月初五,出使大宛的使节团回京,大宛来使也一同到来。鸿胪寺原是清水衙门,此时成为京中最忙碌的地方。
元翎初回京后有三日假期,踏入家中,闵仇领着一众下人站在门口迎接,她气色好了许多,人也丰润了些。
“相公辛苦了。”闵仇帮他脱下外衣罩在架子上,亲自拧了面巾递过来。
元翎初仔细擦擦脸,问:“你身体好吗?”
闵仇悠然一笑:“二月初癫了一回,之后一直很好。”
元翎初惊愕看她,闵仇一向避讳“疯”“癫”这样的词,此时嘴里说出来,还是满不在乎的语气。
闵仇杏眸溜过一圈接着说:“我本来就是疯癫,全天下都知道,避讳来避讳去也没用。御医说我是心病,心怀不开永
远好不了。我守住闵家女人的名节,表哥应该不会嫌弃休了我,其他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元翎初上前轻轻拥着她:“傻姑娘,你早点想开不用吃那么多苦。”
闵仇扑哧一笑,仰头道:“表哥你为什么想不开,白白吃许多苦?”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和闵仇都是如此。
“娘亲身体怎么样?”
“老毛病反反覆覆。”闵仇苦笑摇头,“姑母怨我杀了人连累你,不要见我了。”
元翎初却明白母亲怨的不是连累他,而是连累元家名誉,跟着闵仇苦笑。或许他这辈子都无法做到让母亲满意。
“陵叔已经问过姑母,叫你不用去她那儿……”
元翎初默默点头,心里却是宽了。想明白许多事后,他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母亲。
“对了,有件事与你商量。”元翎初坐到床沿,拍拍身边示意闵仇也坐下,“我家书上提过,我的好友吕?在大宛遇害
……”
闵仇点点头:“大宛凶险,好在表哥没事。”
元翎初从袖中缓缓伸出左手,再好的药都用过,小指依旧无力耷拉,筋骨都断了续不上。
“表哥——”闵仇捂嘴惊呼,立时泪水扑簌扑簌下坠,花了妆容。
元翎初拉着她试干泪:“没事,我都不痛了,能有命在已经是大幸——吕?为我遇害,他家中妻儿无依靠,我想接他们
到府中同住,你赞同吗?”
闵仇还是止不住泪,哽咽道:“当然好,府里空空人丁少,多些人热闹。只是……我的病可要先说跟他们说清楚。不
,让我去说吧——表哥,这事交给我,我去吕府说。”
“你见着陌生人……”
闵仇按着他的手,道:“没事,我保证。妇道人家好说话,你去她肯定拒绝。表兄在外那么凶险都走过来,我在家中
无所事事反而老给你找麻烦。当了元府的主母,怎么也要做点样子出来。”闵仇面上温柔坚定。
元翎初点头暖笑,心中感动,却只得点点闵仇鼻尖,说几句逗人开心的话。闵仇跺跺脚:“怎还把我当小孩,我都这
岁数,又不是从前的黄毛丫头。”
“啊——”元翎初仰头回忆,“你从前说不上两句话就哭,脸上挂着两行泪,鼻子再拖两行涕,我叫你‘四行妹’。
”
闵仇细眉竖起挑尾,攥起拳要打:“三岁四岁的事,你现在拿出来埋汰我,有意思嘛……”
两人像幼童一样打打闹闹,最后累了倒在床上。
房门被人一脚狠狠踢开,撞在墙上可怜得簌簌颤抖,匡当巨响,吓了床上两人倏然坐起。
元翎初惊愕回头,却见赵日晏紫衣金冠,立在门边满脸肃杀,嘴角抿得死紧,眸中跃动的皆是疯狂意念。
“你……”质疑的话还未出口,身边的闵仇已经癫狂发作,大叫起来。
“仇儿,仇儿!”元翎初急忙转身抱着闵仇安慰,“别怕,伤不到你的,不是贼匪。别怕,别怕——”
抱着闵仇不待一刻,被巨力拉着胳膊往外拖。
“作什么!”硬生生被拉走,看着闵仇抓起头发惊恐万分躲进床边黑暗处,尖叫愈发凄厉。刚刚娇俏少女双目瞪大突
起,已陷入癫狂漩涡。
“你疯了——”怒声指责,他明明知道闵仇有狂病,还要这样吓她。
“你还有脸说我疯?你跟她在干什么!”赵日晏暴跳如雷,两人拉扯在院子里,墙角暗处瑟缩了些下人不敢出来。
元翎初环视一圈,不去反驳再惹眼,两人扯在一处怒目而视。待他冷静下来,甩开手冷冷道:“别在我家闹,有话回
宫说。”
“你家你家——”赵日晏怒冲冲昂头,触到元翎初的表情猛然静下来,声音冰凌子吐出,“我算什么?”
他绕着元翎初走了一圈,轻轻道:“朋友?主君?还是害了你家的仇人?”
元翎初看他,心中一痛,咬了下唇不说。
“也是,我若不来招惹你,咱们各自过自己的逍遥日子——我若不来惹你,元太宰不会死,你娘不会怪你,你也不会
落到娶个疯婆子延续香火。一切都是我欠你,你是这么想的?”
“别在这里说。”元翎初闭闭眼咬定不放口,闹这样子,以后他如何当一家之主。眼睛飘到厢房内,闵仇声哑了,蹲
在地上发抖。
一把又被拉回,赵日晏阴晴不定看他:“你心里装了太多人太多事,我好悔,当初就不该走那一步。”
元翎初一推他,圆目瞪起:“别说了!”
两人静默,元翎初目光所及,下人们匆忙散去。家主和太子的事情从来不是秘密,只是摊到面前亲眼所见,很是惊心
动魄。
“带夫人出去,请大夫。”
闵仇近身几个丫鬟匆匆奔走,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声音扰到斗气的两人。最后元陵忧心忡忡掩上院门,毕竟那是尊贵太
子,少爷却对他又吼又推的。
终于剩两人留院子,元翎初松口气,站累,迳直回房找了椅子坐。
赵日晏跟进来,仔细打量厢房内。
窗花上还贴着喜字,妆台上胭脂,花钿、眉笔、金步摇、簪花,台上还有余下未用完的凤仙花汁。旁边一张琴台香炉
还袅出青烟,台后挂着女子立身画像,不用看落款就能认出是元翎初的手笔。紫檀大床上红锦大被刺痛眼帘,赵日晏
歪着头盯着凌乱床铺,半晌无动静。
“刚刚和你表妹滚得很欢?你都趴她身上了!”
侧头一看,这人又可恨又可气,无事一样自己倒着茶喝。
“别乱说。”元翎初轻斥,放下茶杯。只是玩闹,赵日晏嘴里说出来忒难听,好像他是采花淫贼,青天白日欺负女子
。
“这是你表妹房间?”室内无一点男子物什,还算能忍受,若看到元翎初的东西跟别人的混杂在一起,更火大。
“嗯。”元翎初这才想起,妻子香闺让他一个大男人闯进来东瞧西看,很不妥。“别碰!”眼看赵日晏伸手要触到妻
子的衣物,他赶忙起来阻止。
不说还好,一说火上浇油。赵日晏手快一把扯过女子衣物,扔在地上,金靴上去重重踩几脚。
“你这人——”元翎初抬头,紫衣太子踩着缎衣,含着一丝胜利笑容,得意洋洋,受不了埋怨:“你几岁了!还玩这
种……幼不幼稚!说出去被天下人笑!”
“随便说!我看哪个敢笑我!”
跟他说不清楚,这人霸道自我惯了,压根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好笑事。
“你把人家黄花大闺女的衣服踩地上,有没有羞耻心?”元翎初吼他。
“黄花大闺女?”赵日晏抓着重点,疑惑觑着,“真的?”
元翎初面上一红:“什么真的假的,你快走,别碰闵仇的东西!出去出去……”
这回元翎初推他,倒是一推就动。既无苟且,房间也没什么好看了,赵日晏被推着往外走,突然旋身袭向元翎初腹下
,准确摸到一物。“没问题啊,都拜过堂了,怎么还是闺女?我跟你拜堂,当晚就成事了。”
羞愤不足以形容元翎初这会儿的心境。他本来对赵日晏心结颇重,这种调笑语言听到讨厌。现在知道了往日些事决心
与他处一道,调戏受不住上脸,红了一圈。
“出去!我有正经事说!”
长久猜忌化去,赵日晏心情好着,反手搂住人低声:“要不我们拿你表妹的床试试,以前怎么没想过,滚大闺女的床
上,挺刺激的。”
“下作!”元翎初踢他一脚,上身被他双手钳着动不得。“别玩了……我真有正事!”凤眸上挑含着恼怒,看得赵日
晏心痒难耐。凑上去胡天胡地一顿猛亲。
“完了再说……我也有正事!”赵日晏拉着了人右手搁自己重点部位,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非常重要。”
人被推搡着压床上了,元翎初触手表妹的锦被,想到被表妹知道了会有多羞耻,就奋力反抗起来。“别在这儿……别
在这儿……”
“就要这里!”赵日晏蛮横道,背对着抱人,手一点不慢摸着身下削瘦胸膛,根根骨头都摸过去,“我要她认清楚,
她的相公是我的人,最好识相点!”
“日晏——”
“正事,咱们干正事……叫轻点儿,待会外头人全听见,我是为你考虑,你一家之主的脸面可不能丢。”
他今天闯进来,早把脸丢光了!
元翎初努力挣扎奋力翻身,转个身仰躺,看到熟悉的嬉笑脸庞,脱口而出最想问的话:“你为啥跟回鹘勾结在一起?
”
赵日晏怔愣,停下所有动作,不想元翎初知道了这事。一会儿后,笑眯了眼:“为你啊。”
第 40 章
元翎初推拒的手顿下来,眼睛迷茫了,喉结滑动几下,话全梗住。
赵日晏俯身吻吻眼角。一顿纠缠,清亮凤眸漾了春情,真正很美。什么时候被他吸引呢?很早就知道他漂亮,意识到
渴望抱他触摸他,十三岁吧,荷塘边看到他躺凉簟上小憩,虽然面对的是童子,还是生出欲念。一直忍耐到他十五岁
,身子抽高眉目长开,风情毕露。
拥他在怀里,似能拥抱住最无忧灿烂的年月。不能割舍——没了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
“信吗?为了你与异族勾结。”认真看怀中人,迷茫过后敛眉含目,是深重的疲惫,这样的神态刺在心中锥痛,“难
以承受?”
“佞幸罔上,再加一条祸国殃民。身为臣子,知道君王身边有这样的祸害,我也希望他死……”
“别胡说!”赵日晏轻斥,在额上落下一吻,“无论怎么都好,不许说死。”
元翎初哀声:“那你老实说,为什么?”
赵日晏爱昵亲着脸颊,就是不开口。
“陛下想废了你?”试探着轻问。
“这样正好,不用理国事当逍遥王爷,正好跟你双宿双飞。”赵日晏吻到脖颈处,“别猜了认真点,这些事我来解决
,你别管。”
元翎初一偏头拒绝,满面生寒硬声道:“我不是女人,待宫里等你临幸,盲目跟从。你要存这样的心,咱们早点断。
”
赵日晏抬头盯着身下人好久,叹气俯低,凑在脖子间嗅闻:“稍不高兴就说断,我都怕了你……”
元翎初双手推胸:“日晏,你我不是平头百姓,随心所欲做事。外头的事不说,咱们两人就处不好,想法不一样。日
晏,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再怎么样我不会为你放弃重要的事——所以,不要勉强我。”
赵日晏猛然紧紧握住他的肩:“你想怎么样?”
“别来我家,别关注闵仇。她是我妻子,对她好是我该做的。我和闵仇会有孩子,我会疼爱孩子……”
“啪”得脸上疼痛,结结实实受了一巴掌,元翎初难以置信抚着半边面颊。
有记忆以来,没受过赵日晏的打。仇人样的目光,黑曜石般沉重的亮,那目光仿佛自己犯下滔天大罪,罪不可恕。
日晏要的总是全部,但他不可能给,这就是隔阂。那么多年过去了,能给的只剩残缺的爱,他也必须跟别人分享太子
的宠,这算公平吧。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
赵日晏猛然起身环视一下,满目是女子的物品,鼻尖闻到的也是温软香。警觉盯着元翎初的表情,突然又拽他起来,
拖出房,直往外走。
“跟我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