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山河by寻找失落的爱情
寻找失落的爱情  发于:2025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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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天已大亮。
这一段官道不太平整,囚车不时颠簸,陆氏被晃得头晕目眩,阵阵反胃想吐。
陈氏扶着陆氏的头,将水囊递到她嘴边:“趁着温热,快些喝了。”
陆氏喝完药,更想吐了。
陈氏说道:“青禾特意嘱咐了,药喝下去不准吐出来。不然,直接将你抬下车,扔到路边。”
陆氏气地眼角直跳:“这混账东西!”
“大嫂,”陈氏也沉了脸:“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裴家男人都死光了,风哥儿他们都太小,能担得起事撑着门户的是青禾。”
“这几日,她为了裴家老少的生路忙碌操心,我看着都心疼得很。”
“她是族长,要管束住族人,得树立说一不二的威信。你这个嫡亲的祖母,又做了什么?”
“人前拆台,人后发牢骚,处处跳出来和她作对。”
“有你这样的祖母吗?你这般闹腾,到底想要做什么?”
陆氏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妯娌几十年,她和陈氏闹口角,从来就没赢过。裴青禾哪里是让陈氏来照顾她,这是成心气她来了!
“青禾堂姐,祖母不会被气出个好歹吧!”裴燕在裴青禾耳边嘀咕。
裴青禾随口道:“不好说。祖母气性这么大,说不定就被气得立时合眼。”
裴燕毫不犹豫地站青禾堂姐这一边:“祖母是个偏心眼,眼里只有风堂弟越堂弟。”
“这把年岁了,不好好照顾自己,非要作天作地。生病也是自找的。”
可见陆氏这个祖母实在不怎么样。
亲孙女都不喜欢她。

这个十九岁的年轻小郎中,姓包,大名一个好字。
他原本是个孤儿,九岁时被赛华佗收养,说是徒弟,其实就是拎药箱熬药打杂的药童。赛华佗也没真心教导他多少医术,全凭一双眼两只耳朵。
当日高侍卫在县城里寻大夫,赛华佗唯恐自己被抓壮丁,伸手就指了包好这个倒霉鬼:“大人,我都五十多了,禁不起长途跋涉颠簸。包好是我徒弟,学了十年,已经出师了。大人将他带上便是。”
结果,包好就跟着兵大人们来了。
昨晚,是包好第一次施针。
平日看了百次千次,暗中拿自己胳膊练过不知多少回,动真格的时候,心慌手抖,哪里还能扎得准。
不过,开药方熬药这等事,他就熟练得很了。师傅赛华佗给人看病开药方,头疼脑热肚痛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十张药方,他早就倒背如流了。
裴芸昨晚一问,包好就竹筒倒豆子,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没办法,凑合着吧!
裴青禾看着包好:“包大夫,每日熬药的事,就交给你了。我祖母性子急脾气坏,还请你多担待。”
年轻的包大夫胆子显然不大,昨晚被裴青禾的冷厉霸道震住了,此时格外温顺听话:“裴六姑娘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照顾老夫人。”
裴青禾略一点头。
陆氏在囚车上躺了几日,每日三顿汤药一顿不落,暄软的白面馒头用热水泡了,也能吃上一两个。
裴青禾得了空闲就过来,恶声冷语,冷嘲热讽,倒是激得陆氏有了求生的斗志。
“我才不死。”陆氏躺在囚车上,愤愤地咬一大口馒头,仿佛咬一口谁的肉,奋力咀嚼:“我不能趁了那个臭丫头的意。”
“她嫌弃我这个累赘,巴不得我死半路上。我偏不……嗝……”
陈氏哭笑不得,连忙拿水囊过来,给陆氏喂一口水:“行了,吃饭的时候别说话,小心噎着。”
“大嫂已经有力气骂人,看来是熬过一劫了。我劝大嫂一句,以后这等没影子的话就别说了。”
“要是让燕丫头风哥儿听见了,肯定去青禾那告状。”
连着吃了几日的白馒头,裴青禾在族人心中的地位急剧飙升,威望正隆。裴燕裴风更是裴青禾的忠实跟班。
“我是她祖母,”陆氏色厉内荏:“她能吃了我不成。”
陈氏瞟她一眼:“青禾过来了。”
陆氏立刻闭嘴,合上眼装睡。
陈氏咧嘴直乐。
这也是流放路上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整日行路,着实辛苦。好消息是吃了一车粮食后,多了一辆木板车。走累了,能换着去歇一歇。
照这样下去,一路走一路吃粮食,空出的木板车就会越来越多。还有十几匹还算健硕的骡子驴子,可以带去幽州。
裴青禾对此很满意,私下送了五十两银子给高侍卫,又送了孙校尉五十两。
这都抵得上两人一年的俸禄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高侍卫不发牢骚也不皱眉头了,偶尔还会主动骑马去山林里猎些野味。大头兵们能吃上肉,裴家老少跟着喝些肉汤,肚子里也能有些油水。
孙校尉对裴氏老少的看管也愈发松泛。裴家老少的干粮,一开始是白馒头,后来多了菜馅变成包子,这两日已经有肉馅了。
每日裴青禾都会“请”一位东宫侍卫快马去前边的驿馆,提前备好肥瘦相宜的猪肉。
要操练,只吃饱是不行的,还得吃肉。油水充足,才有足够的体力。
箱子里的银锭子,流水一般地花出去。
管银子的吴婶娘,心疼地脸都快抽筋了,将箱子抱得紧紧的:“青禾,一共五百两银子,这都快花一半出去了。要不,还是省着点花用吧!留些银子到幽州……”
“这些银子省不得。”裴青禾正色道:“高侍卫出人出力,我们要表示心意。孙校尉那里更要打点。不然,我们哪有眼下的好日子。”
这倒也是。
罪臣家眷流放,病死饿死累死在路上的,比比皆是。被押送官兵欺凌的,也不罕见。
裴家老少现在过的日子,哪里还像流放?
吴婶娘忍痛将箱子放了回去,长长叹息:“现在都花用了,到幽州可就什么都没了。”
裴青禾挑了挑眉:“到幽州,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难道能变出银子粮食不成?
想到粮食,吴婶娘忍不住多嘴一句:“粮食是不是也该省着些?”
“不能省。”裴青禾道:“吃饱才有体力操练。”
这些时日,裴青禾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不过,操练二字一出口,便显出了几分凛冽的意味。
吴婶娘沉默片刻,低声道:“你是裴氏一族的族长,你在前领路,我们都跟着你走。”
这位九房的婶娘吴氏,闺名秀娘,今年四旬。
前世她带着妇孺老少挣扎求生,身边人陆续死去,撑下去一直追随在她身边的,只有三十多人。吴秀娘是其中最沉稳也最值得信任的一个。起义军的钱粮一直都由吴秀娘掌管。
裴青禾定定地看着吴秀娘,透过这张熟悉的脸孔,仿佛看到了前世不甘命运鄙薄愤怒前行的自己,心头热血奔涌。
“放心,我一定带着所有人活下去。”
“不但要活,还要好好地活。吃饱穿暖,无人敢欺!”
裴青禾的眼中闪着两簇火焰。一簇是自信,一簇是蓬勃的野心。
吴秀娘被这份强烈的情绪感染,心中滚烫,用力点点头。
裴青禾挑眉,说了下去:“要过好日子,首先要有自保的能耐。我已经列了几条操练的要领,请婶娘叫几位队长都叫过来。”
八岁以下的女童男童太小,能勉强维持队形不掉队,就算不错了。
六十以上的老妇行路不易,轮换着坐囚车。当然,坐在囚车上也不闲着,三岁以下的幼童都由她们来照料。
需要操练的主力,是裴燕裴芸冒红菱吴秀娘这四队,加上裴青禾自己,共计一百五十九人。

“从明日起,你们四队,听我口令行路。”
裴青禾不喜啰嗦废话,简洁明了地宣布操练要领:“要做到行令禁止。”
裴家是传承几代的将门,家中有祖辈传下的兵书。练兵之道,说来无非就那么几条。
身为主将,要以身作则,言行合一,奖惩合度,树立威信。
最重要的,是要让麾下的士兵们吃饱穿暖,拿足军饷。如此才能忠心追随主将。推衣衣之,推食食之,是练兵的最高境界。
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眼前的裴家女子们,大多有些武术根基,身体也算康健。稍加训练,便有了几分模样。
照着目前的速度,遥远漫长的一千多里流放路,两个月光景也就走到了。趁着这两个月,让裴家女子们练体力练耐力练队形队列,再将军令军纪刻入她们脑海。
等军令二字映入脑海融进血液里,裴家军也就初步有了雏形。
“是!”
裴燕声音响亮,第一个应下。
裴芸就沉稳多了,点头应是。
冒红菱略一犹豫,小声问道:“这么练,会不会太扎眼了。毕竟是在流放途中,万一落入有心人眼中,再招来祸事,可就不妙了。”
裴青禾目中闪过赞许:“二嫂心思细致,说的有理。这样练兵,确实扎眼。所以,我这些日子以银子和酒肉喂饱了高侍卫,也堵住了孙校尉的嘴。”
随行的东宫侍卫一路庇护,押送官不吭声,还有谁会多事多嘴?
官道上,确实不时遇到路人。普通百姓见到高头大马的大头兵,远远就避让过去。行商的也不敢惹事。退一步说,就算有人发现流放的女子言行举止古怪,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报官。
冒红菱眼中流露出钦佩:“还是你想的周全。”
婶娘吴秀娘接过话茬:“要怎么操练,都听你的。”
裴青禾早有准备,低语数句。几个队长默默记下,然后各自召集自己这一队的人,将几道简单的军令传下去。
白日经过一片竹林,裴青禾借刀砍了一截竹子。此时拿出来,用一把匕首细致地做竹哨。
这把匕首,长约三寸,闪着锋利的寒光。是裴青禾花了五两银子,从方脸大头兵手里换来的。
方脸大头兵喜滋滋地收了银子。发了这么一笔意外之财,回去之后就能娶媳妇了。
孙校尉看方脸大头兵那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抽了抽嘴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
匕首精致小巧,藏在怀中不扎眼,关键时候能保命。
裴青禾握着匕首,飞快地削着竹子,竹哨很快成型。
冯氏正低着头做棉衣,偶尔抬头看一眼,忍不住惊叹:“青禾,你用匕首怎么这般熟练!”
那把小巧的匕首,在裴青禾手中上下翻飞,比她手中的绣花针还要灵活。
裴青禾随口道:“杀人杀得多了,自然就练出来了。”
冯氏被逗乐了:“乱嚼舌头。”
裴青禾笑了一笑,继续低头做竹哨。
前世到幽州后,她被虎爪伤了脸,破相毁容。她根本无暇在意。
半张狰狞可怖的脸孔给她增添了更多的威慑。她领着裴家军四处杀匪抢大户,死在她刀下的不知凡几,用杀人如麻来形容,也不为过。
十几年的厮杀苦战,磨炼出一身杀人的本事。
不论什么兵器,到了她手中,都是杀人利器。
隔日五更。
天色微亮,热腾腾的香气顺着风飘了过来。
方脸大头兵先摸了摸怀中的银子,然后转头咧嘴笑道:“这也太香了。”
黑痣大头兵也馋得直流口水。
大头兵们平日行军赶路,有干饼子果腹就算不错了。一群臭军汉,就是想吃点好的,也没那个厨艺。
现在就不同了。裴家这一群女子,身体壮实健步如飞,行路不弱于男子。晚上也不闲着,半数做棉衣,为苦寒的北地生活做准备,另一半人揉面剁馅做包子,四更天就蒸上了。
再烧一锅热汤,配着肉包子吃,简直是神仙日子。
“六姑娘就是敞亮。”
肉包子吃得满嘴流油,大头兵们一口一个六姑娘,叫起来亲热极了:“昨日买了两头猪,包子里全是肉。”
“还有这肉汤,喝着喷香。”
“六姑娘真是大方,花银子不眨眼。”黑痣大头兵抵了抵方脸大头兵:“就你那把破匕首,竟换了五两银子!”
方脸大头兵洋洋自得:“这是我两年前跟着老大抄家时找到的好东西。可不是什么破匕首,削铁如泥!六姑娘识货!你这双眼睛是白长了!”
其余大头兵都羡慕得很。
他们每个月二两军饷,还时常被拖欠克扣,领了银子转头吃喝嫖赌花出去。一个个两手空空,钱袋子比脸干净。
方脸大头兵有运气,随身带的匕首被六姑娘看中,高价买了去。
“我这儿有一把旧弓,”一个圆脸大耳的大头兵贼头贼脑地说道:“是从战场上剿来的,虽然破了些,也勉强能用。不知道六姑娘肯不肯买。”
黑痣大头兵还有几分理智,警告地瞪一眼过去:“匕首不惹眼,我们不说,谁也不知道。弓箭这么扎眼,要是被人知道你私卖弓箭给流放罪臣,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圆脸大头兵嘴上应是,转头就悄悄去寻裴六姑娘“闲话”。
启程的时候,中间的粮车上多了一个鼓囊囊的灰布包,藏在粮袋中间,半点不惹眼。
圆脸大头兵怀中多了十两银子。
孙校尉被生生气乐了,将方脸圆脸两个大头兵叫过来臭骂一顿。两人被骂得狗血淋头,忙孝敬一半给孙校尉。
孙校尉这才消了气。
高侍卫默默抽了一回嘴角,对几个东宫侍卫低语:“这些大头兵穷疯了,被银子迷昏了头,连武器也敢卖给裴家。”
“你们几个都机灵点,别做这等蠢事。”
东宫侍卫们齐齐点头。
他们帮着六姑娘跑腿传口信,就有银子可拿,才不屑做这等犯忌讳的事。
清脆响亮的竹哨声骤然响起。
高侍卫一惊。
孙校尉也是一愣,迅疾转头。
裴六姑娘脖颈上多了一根红绳,红绳上系着的竹哨被再次吹响。

竹哨的哨音清脆至极,如晨间鸟鸣。
两声哨音过后,裴家老少迅速出来,老妇抱着幼儿上车,其余人各自成队。
又是一声哨音,队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齐整。
裴青禾略一点头,转头对目瞪口呆的孙校尉说道:“孙校尉,我们准备好了,可以启程了。”
孙校尉神色有些复杂:“裴六姑娘,这竹哨……”
裴青禾不慌不忙地解释:“长辈们耳背,扯着嗓子喊破喉咙都听不见。堂弟堂妹们年幼淘气,爱四处乱跑。我用竹哨提醒她们一二。”
理由很充分。
一点都不过分。
孙校尉点头表示理解,上马后甩了一声响亮的马鞭,高呼立刻启程。
大头兵们纷纷上马,在前开道。几个东宫侍卫在一旁策马,不疾不徐地前行。
裴家老少在哨音响起后迈步前行。
半个月下来,队形已经有些模样,今日格外精神齐整。
走了一个时辰,裴青禾吹响竹哨,示意众人停下,喝水休息。
孙校尉看一眼高侍卫。
高侍卫咳嗽一声道:“裴家人老实听话,倒是省了孙校尉操心。”
这话也没错。
孙校尉不是第一次做押送官。往日这是个正经的苦差事,每天呵斥怒骂,用鞭子抽打,赶着一堆哭哭啼啼的人往前走。时不时抬具尸首扔去路边,晦气得很。
这一趟押送裴家人,腰包鼓囊囊的,一路好吃好喝。裴家老少沉默安静,每日行路三十里。照这样的速度,两个月就能到幽州。他这个押送官也能早些办妥差事回军营。
也罢,随裴六姑娘折腾就是了。
孙校尉拿起水囊,咕嘟嘟喝了一大口,然后咦了一声:“这水怎么是温的?”
方脸大头兵伸长脖子答道:“六姑娘说了,喝生水不好。烧开了凉一凉再喝,这样不易生病。”
“半夜生火蒸包子的时候,顺带烧十几锅热水。大家就都有热水喝了。”
最后,方脸大头兵还来了一句:“六姑娘想的真周全!”
孙校尉抽了抽嘴角:“六姑娘这么好,你索性别当兵了,到了幽州你就留下,做裴家的上门女婿不是挺好。”
方脸大头兵缺心眼少根筋,压根没听出这是讥讽,竟然认真地考虑起来:“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孙校尉气得踹了一脚过去。
方脸大头兵嘿嘿一笑闪过,招呼另外几个大头兵去捉野鸡。裴家有一位夫人厨艺特别好,煨的野鸡汤喷香。他吃了一回念念不忘。
裴青禾闲着无事,转头招呼:“芸堂姐,燕堂妹,我们也去那边林子里转转。”松松筋骨,顺便找些吃的。
裴芸裴燕笑着点头。
裴萱和裴风两个忠实小跟班,立刻跟了上来:“青禾堂姐,我们也去。”
裴青禾目中闪过笑意,伸手捏了捏裴萱圆圆的可爱小脸蛋:“好。”
裴风默默上前,挤开裴萱,将俊俏的小脸蛋凑了过来。裴青禾失笑,也捏了捏自家堂弟的小脸:“走吧!”
裴风这才咧嘴笑了。
裴萱翻了个白眼。
这个裴风,看着老实,其实心眼多得很,最爱和她攀比,争夺青禾堂姐的注目和关爱。
裴风也冲裴萱撇撇嘴。
他是青禾堂姐嫡亲的堂弟,裴萱是隔了房头的,论血缘亲疏,都不及他。
裴萱的亲娘年轻时候是青楼女子,被裴萱亲爹赎身后进了裴家做妾,生裴萱时难产身亡。裴萱自小没有亲娘,嫡母也不待见她。
也不知青禾堂姐怎么会选裴萱做七队领头,还格外亲昵喜爱。
裴青禾将两个小萝卜头的挤眉弄眼看在眼里,暗暗好笑,也不说穿。
树林在官道附近,走几百米就进了林子。裴青禾拿出匕首,砍了一根小臂粗细的树枝,飞快地削出尖刺,然后递给裴芸:“凑合着用。”
裴芸应一声,接过这柄简易粗糙的木枪,手腕一动,抖出几朵枪花。
裴燕双目放光:“堂姐,我也要。”
裴青禾笑着嗯一声,手起匕首落,又一根树枝落下。
裴萱裴风还小,树枝特意选得细一些。
裴青禾手中有匕首,虽然小巧,却是真正的利器。她在前开道,很快发现了一窝野兔子。
裴青禾回头,比了个手势。
裴芸等人点点头,有默契地散了开来。
就见裴青禾一个闪身上前,身轻似燕迅疾如箭,竟活捉了两只。另外几只兔子被惊得四处奔逃,被裴芸裴燕各自抓了一只。
裴萱年岁不大,动手时却格外凶猛,直接刺死了一只。野兔子被挂在木刺上,血淋淋的。
裴风慢了一步没抓到,本就郁闷,再看裴萱得意洋洋的模样,气得都快哭出来了。
裴青禾忍着笑,将手里的兔子塞一只到裴风怀里。裴风手忙脚乱地抱住,这才咧嘴笑了起来。
这一晚,白馒头管饱,香喷喷的野鸡汤每人一碗。几只野兔子大火炖出来,每人分了一小块。
美味抚慰了众人行路的艰辛痛苦。
隔日,三声竹哨响后,裴家人再次前行。
三声哨音集队,两声哨音启程,一声长哨音停下。哨音短促催促加速,哨音悠长示意放慢速度。
裴青禾不时吹响竹哨,调节控制行路的速度和节奏。
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小插曲。譬如一吹竹哨,小狗儿就要尿一回,时常弄湿冯氏的衣裳。
再譬如,裴风不甘自己这一队被裴萱那队比下去,谁不听哨音指挥乱跑,他就气势汹汹地去揍谁。
裴越被揍得最多,哇哇哭着来找青禾堂姐告状:“堂姐,堂兄打我。”
裴风绷着小脸,怒道:“哨音让停下,就你乱跑,不打你打谁。”
裴越委屈极了:“我听不懂。”
裴风更气了:“就这么几种哨音,你怎么就听不懂了?笨死了!比猪还笨!”
裴越哭得更响了:“堂兄骂我是猪。”
裴青禾毫不犹豫地站在裴风这边,维护队长的威严:“都几天了,几个简单的哨音还听不懂,确实够笨的。”
裴越扯着嗓子要大哭,裴青禾一个凉凉的眼神飘了过去:“不准哭。”
裴越嗝一声,哭声咽了回去。

第17章 锤炼(一)
躺在囚车里的陆氏,看着这一幕,很是心疼宝贝孙子,吃力地坐起来:“越哥儿走累了,到祖母这儿来。”
裴越看一眼神色淡漠的青禾堂姐,迈出去的左脚又悄悄收了回来。
这半个多月来,所有人行立坐卧都听裴青禾号令行事。裴青禾已树立起了绝对的权威。
别看裴越才五岁,也知道该看谁的脸色听谁的话。
裴青禾没发话不点头,任凭陆氏怎么哄,裴越就是不敢动弹。
“去车上吧!”裴青禾终于发了话:“以后要听裴风的话。再胡闹,我动手揍你。”
裴越应了一声,蔫头蔫脑地爬到了囚车上,抱着祖母陆氏的胳膊。
陆氏将裴越搂进怀里,自以为不露痕迹地瞪裴青禾一眼。
不痛不痒,毫无威慑。
自从确定陆氏熬过一劫捡回一条性命,裴青禾就懒得理会陆氏了。她转头,表扬了裴风几句:“你今天做得对。你是队长,就得管束他们。”
“谁敢不听你的,我亲自动手教训他。”
裴风挺着胸脯,用力点头,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一阵突兀的哭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裴青禾皱了皱眉。
“我不走了!”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妇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天天走日日走,脚都快磨断了。”
“谁爱走谁走,反正我是走不动了。”
这个年轻妇人,是十二房的媳妇赵氏。裴家媳妇大多出身将门,赵氏却是例外。赵氏的亲爹是礼部郎中,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嫁进裴家后,赵氏和夫婿性情喜好不同,感情平平。
裴家遭逢大祸,赵氏唯一的独子正好过了八岁,被拖上刑场砍了头。
赵氏的天就此塌了。这些日子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随众人前行。今日实在走得累了,就如弓弦猛然崩断,所有精气神一泻而空,哭得撕心裂肺。
冒红菱耐着性子劝慰。
赵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还有小狗儿,我什么都没了。我还活着干什么!还要天天遭这样的罪!让我死了算了!”
心里苦,身体更苦。
每日走几十里地,脚底都是水泡,腿酸胀麻木。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四堂嫂,”裴青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去车上歇一段。”
赵氏悲从中来:“歇了也没用。我不比你们,我自小就体弱,根本走不到幽州。你们把我扔下吧!我不想活了……”
低落消沉的情绪,瞬间蔓延。不知多少女子转头,红了眼眶。
流放之路太漫长了。
练兵实在太苦了。
她们这般辛苦挣扎,真的有用吗?
裴青禾冷不丁伸手,劈了赵氏一掌。赵氏眼睛一翻昏了过去,哭声戛然而止。然后,裴青禾吩咐冒红菱等人将赵氏抬去驴车上。
操练当然辛苦。
练兵哪有不苦的?
不苦哪来的军纪?不苦哪来的行令禁止?不苦哪来的坚韧斗志和健硕身体?
好话说上天也没用,就得一点点磨炼。就如在烈火中打铁一样。
熬不过去,废铁一块。熬得过去,才是利器。
这一段官道不太平坦,驴车颠簸个不停。赵氏一个时辰后被颠醒了,头晕犯恶心,吐了两回。
到了晚上,赵氏发起了高烧。
包大夫开了药方,熬了一碗浓浓的汤药灌下去。
赵氏喝了汤药,却没退烧。
在木板车上躺了几日,第三天下午,赵氏咽了最后一口气。
草席一裹,埋在官道边,连木牌都没立一个。
裴家的年轻媳妇们,哭红了眼,用泪水送赵氏最后一程。
一片悲戚中,唯有裴青禾神色平静,近乎淡漠:“已经耽搁大半个时辰了。大家擦了眼泪继续走,天黑之前要赶到驿馆。”
冒红菱心中难受,忍不住张口:“就这么简薄地埋了,不能去买一具棺材来么?”
话音刚落,裴青禾冷冷看了过来。
冒红菱心里一紧。
下一刻,裴青禾冷凝的声音响起:“裴家被流放,我们是罪臣家眷。几位东宫侍卫,是为了保护我们平安。跑腿打杂不是他们的差事。”
“谁不惜命,就像四堂嫂这样,死了就地埋了,做个孤魂野鬼。”
冒红菱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就差一点点。
那一天夜里,如果不是裴青禾寻到了她,她就用腰带了结了自己。
然后草草掩埋做孤魂野鬼。
坐在囚车上的陆氏,心里也直冒凉气,阵阵后怕。
如果没有大夫没有汤药没有囚车,她这条老命早就交代了。
“想活下去,就给我打起精神,挺直腰杆,继续向前走。”
裴青禾扬高声音:“要是赶不上驿馆,晚上没热水,也做不了馒头。大家就都饿肚子吧!”
冒红菱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大声应道:“族长说的对,我们继续走。”
很快,响起稀稀疏疏的回应声:“走。”
“听族长的。”
裴青禾用力吹响口中竹哨。
众人一听哨音,迅速集队,不到盏茶功夫,再次踏上行程。
没有哀痛的时间,所有人继续向前。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孙校尉,心中涌起复杂又微妙的情绪。裴六姑娘,生错了性别。如果是男儿……不对,是男子早就被砍头了。
这等狠厉果决的脾气和驾驭人心的手段,是他生平仅见。
日后,裴六姑娘必成大器。
今日耽搁了大半个时辰,天黑之后才赶到驿馆。
众人心情阴郁,没人说话,连淘气的裴越也格外老实。缩在祖母陆氏身边,小声说道:“祖母,我饿。”
陆氏也饿。
只是,这等时候,大家都没心情做饭。只能吃驿馆准备的干饼子。
黑乎乎的干饼子,粗糙难吃,带着一股子酸味。吃了这么多天的白馒头肉包子,忽然回头吃干饼子,真是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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