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山河by寻找失落的爱情
寻找失落的爱情  发于:2025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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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心腹凑过来,一同看了好戏。
方脸大头兵咋舌:“这个裴六姑娘,真是厉害。”
从裴家那丫头,很自然地变成了裴六姑娘。
其余几个,纷纷点头附和:“是有一股子狠厉的劲头,让人心里发憷。”
“裴仲德是十二宿卫将军里的第一高手。”孙校尉忽地张口:“他麾下三千骑兵,也是宿卫军里的精锐。论官职,裴仲德不过是四品武将,魏王一党却对他格外忌惮。”
“在东宫做洗马的裴伯仁,也是智勇双全的人物。不过,还是不及裴仲德。”
孙校尉转过身来,眼神有些复杂:“前几年军中演武,我抽签,不巧抽中了裴将军。上场后第九招,就被裴将军一枪扫趴下了。”
黑痣大头兵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大你对裴六姑娘格外客气,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虎父无犬女。裴六姑娘肯定身手过人。”
“嗐,这不废话嘛!她说要做族长,裴家上下都没人反对。可见她平日就是个厉害人物。”
方脸大头兵嘀咕:“十招都没撑过,这也太菜了……诶哟!”
孙校尉收腿,面无表情地吩咐:“明日要早起,都去睡。”
流放路上,押送官孙校尉吃的也是干饼子,最多是可以吃到饱。
裴家人不分老少,每人发一块。
干饼子巴掌大,黑乎乎的,掺着麸皮。猛咬一口,能崩了牙。只能慢慢咬一口,在口中慢慢咀嚼。
今日多了二十来个干净的水囊。灌满水,省着喝,够撑一天了。
说起来,孙校尉前世虽然刻薄刁难,却没欺辱女眷,几十个大头兵一路上也就是说些污言秽语过过嘴瘾,并未做出格的事。在早已腐烂的大敬军队里,已是难得的好兵了。
干饼子太过粗糙,难以下咽。
冯氏吃了一口,默默转头看女儿。却见裴青禾一口接一口,吃得香甜。仿佛在吃什么珍馐美味。
冯氏心中发苦鼻间酸涩,将头转到一旁,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
裴青禾权当没看见,继续咀嚼,和干饼子奋战到底。
饥饿的滋味,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懂。
当年流放路上,她每天都饿得发慌。到了幽州,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猎来的野物,去了皮毛骨头内脏,也就够裴家所有人喝一顿肉汤。
后来掠劫山匪,杀大户抢粮食,跟着她的人也越来越多。再后来,朝野混乱无序,大批流民来投奔裴家军。需要她养活的人疯狂增长,她这个起义军首领最苦的时候,馒头都舍不得吃一整个。
别的起义军粮食不够,拿人肉充作军粮。裴家军严禁吃人肉,军粮就没充足过。她和麾下的士兵同甘共苦,一个锅里舀汤喝,吃饱的时候少之又少。
干饼子味道不佳,却能果腹。
吃饱了才有力气前行。
裴燕裴风等一众孩童有学有样,奋力地咬一大口。
诶呦一声低呼,裴风皱着小脸,吐出一颗本就摇摇欲坠的乳牙。
裴青禾伸手揉了揉堂弟的头,微微一笑。

吃了干饼子喝足凉水,裴青禾步伐快了起来。
她从队伍后方走到最前面,领着族人加快步伐。实在疲累走不动的,就去囚车上坐一坐歇半个时辰,缓过劲来继续走。这么轮换着坐囚车,一天下来,足足走了三十里地。
这速度,简直令人震惊。
方脸大头兵忍不住惊叹:“这都快赶上步兵行军了。”
敬朝军队骑兵只占一成左右,以步兵为主。大军行军,日行六十里就算急行军,正常速度也就四十里。
裴家一门妇孺,竟有这样的速度!
黑痣大头兵嘿了一声:“裴家世代将门,不论男女,都是打小练武。和娇弱的文官家眷可不一样。”
大头兵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烈。
他们整日骑马押送,路途枯燥得很。老大又不准他们盯着裴家的美人看,可不就只剩嚼舌头这么一点乐趣了。
孙校尉忽地说道:“裴六姑娘在练兵。”
练什么兵?!
一众大头兵齐齐瞪大了眼。
孙校尉看着这一堆蠢货就头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了你们也不懂。接下来几日,你们好好看着就是了。”
大头兵们你看我我看你。再到隔日,策马巡视的时候,一个个忍不住盯着裴青禾。看了一天,果然看出些门道来。
“今日好像分了队。”
“走得更快了。”
“不是吧!哪里有队形了?”方脸大头兵一脸懵:“我怎么看不出来?”
众大头兵一同鄙视地看了过去。
他们大字不识,都是粗鄙武夫。不过,总比一根筋的方脸大头兵强一些。
孙校尉也看了一整日,低声道:“确实有队形。裴六姑娘将年轻力健的和年迈的搭在一起,可以随时搀扶前行。年少的也排了两队,一队在前面,一队在后面。”
大头兵们纷纷惊叹。
裴青禾却不甚满意。
吃了晚上的干饼子后,裴青禾叫了几个人过来议事。
孙校尉看得还是不够仔细。她今日将裴家老少分了八队,每队人数多少不等,且每队都选了一个领头的。
六旬以上的老妇为一队,十一房的李氏领头。李氏辈分最高年龄最长,有李氏张目撑腰,能让所有年迈长辈安分闭嘴。
四十到六十之间的妇人为一队,由二房的陈氏领头。
陈氏性情泼辣,说话直接,张口能噎死人。想对裴氏族长指手画脚的人,得先过陈氏这一关。
三十到四十的这一队,由九房婶娘吴氏统管。
吴氏精明仔细,会打算盘会管账,管几百人的后勤内需也勉强够了。
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们,又是一队,领头管事的是冒氏。刚从轻生寻死的泥沼中挣脱出来的冒氏,忽然被委以重任,懵了一整天。
今晚被训的第一个人,也是她。
“冒红菱!”
冒氏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看了一圈。
嫁入裴家五年了,众人都叫她二郎媳妇或是冒氏。已经很久没人直呼过她的闺名了。
“冒红菱,”裴青禾面无表情,加重语气。
对上裴青禾严厉的目光,冒红菱一个激灵,忽然清醒:“在。”
“你们这一队,共有四十二人。”裴青禾沉声道:“都是年轻力壮的年龄,为何今日走得最慢?”
她们都是丧夫的裴家媳妇,不姓裴,却要承受家破人亡流放幽州的悲惨命运。有的想轻生寻死,就像之前的她一样。有人心中怨怼不甘,甚至有人生出了逃走的念头。
人心纷杂,如何能**协力?
冒红菱略略低头:“我明天催她们走快些。”
“裴家遭难,我们裴家姑娘跟着落难,理所应当。你们是嫁进裴家的外姓女子,被连累得流放过苦日子,心中郁愤难平,也是难免。”裴青禾神色平静,说出口的话却异常尖锐。
冒红菱被刺了一下,抬起头来:“六妹,我从没这么想过。”
裴青禾道:“裴家确实对不住你们。眼下,必须得**合力前行。等到了幽州安顿下来,你们想走的可以假死,换个身份再嫁。”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不行!”坐在不远处竖着耳朵的陆氏激动地起身,布满皱纹的老脸涌起愤怒的潮红,恶狠狠地瞪一眼孙女:“裴青禾!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们嫁到裴家,生是裴家的人,死是裴家的鬼!”
裴青禾动也没动,淡淡道:“她们想留,自然会留下。不想留的,何必让她们跟着我们遭罪。”
“还有,她们不是裴家的人和鬼。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谁的附庸或物件。”
“现在我是裴氏族长,裴家的规矩,我说了算。”
陆氏气得老脸通红,伸手指着裴青禾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这是要将裴家最后的人都折腾散了才甘心!我告诉你,我活着一日,就容不得你肆意胡闹!”
“从今日起,族长由我来做。”
裴青禾终于站了起来,明亮锐利的目光盯着陆氏:“裴家一门老弱妇孺,要在混乱的世道活下去,就得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用。”
“过去的规矩,通通作废。我做了裴家家主,就得按着我的规矩来。谁想取代我,先用拳头过我这一关。”
“祖母不服气,只管动手。”
陆氏:“……”
裴仲德活着的时候,也只能和裴青禾打个平手。她这一把老骨头,哪里禁得起裴青禾一拳?
李氏颤巍巍地起身:“以后这等荒唐话可别说了。我们十七房一同推举青禾做族长。这两日青禾做得好得很,大家都心服口服。”
陈氏张口更是直接:“大嫂拿镜子照照自己,除了脾气大摆长辈架子爱骂人,哪一点比青禾强?”
陆氏:“……”
陆氏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
裴青禾目光扫过众人神色复杂的脸,继续对冒红菱道:“你出身将门,自小练武,骑马射箭刀枪样样都会,身手不弱。”
“做了这一队的领头,你就得负起责任来。明天我们还走三十里。等大家伙都适应了,再加快速度。”

奔忙起来,就没时间没心思寻死了。这才是选冒红菱做领头的真正原因。
当然,冒红菱身手确实不差。一杆红缨长枪耍起来,在她手下能撑过十招。用心调教一二,说不定日后就是裴家军的一员猛将。
裴青禾又看向身边的两个少女。
八岁到十九岁的人最多,分了两队。年龄小一些的一队,由堂妹裴燕统领。另一队,由十七房的堂姐裴芸做首领。
裴芸今年十六岁,一张鹅蛋脸,容貌秀丽。原本应该在月末出嫁。裴家遭难,祸不及出嫁女。裴芸运道不佳,就差这么几日,命运跌落谷底。
裴家这一辈的少女中,天赋最出众身手最好的是裴青禾。其次就是裴芸。
裴芸惯用的兵器是九节鞭,全力施为之下,在裴青禾刀下能撑过五十招。在裴家这一辈的少年足以排进前五。
前世,裴芸随她进山寻药材,遇到猛虎,葬身虎口。
血腥晦暗的一幕,成了她心中永难磨灭的伤疤。
这一生,她要让身边人都好好活下去。
“裴芸,”裴青禾点名。
裴芸这三天偷偷哭了几回,眼睛红红的,神情还算镇定:“在。”
裴青禾话语简洁有力:“你和裴燕领的这两队人,是裴家日后的主力。”
“从明日起,就正式操练起来。练步伐,练队形,等步伐整齐队列成型了,再慢慢提速。到幽州之前,要练出些模样来,每日要走四十里。”
每日四十里,这是朝廷大军行军的标准!
还要操练步伐队形!
青禾堂妹这是要做什么?
裴芸吃惊地睁圆了杏眼。
裴燕压根没有多想,大声应是。
一旁的陆氏心里一紧,想起身说话,裴青禾淡淡瞥一眼过来,就如泰山临顶,威压十足。
陆氏就没动弹。
八岁以下的女童,由堂妹裴萱领头。
裴萱今年八岁,生了一张可爱的圆脸,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这个娃娃脸的小堂妹,打起仗来勇猛凶残,一直追随她左右,是她的得力心腹。更是裴家军里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这些都是日后的事,眼下,裴萱只是八房一个不起眼的庶出女童。
昨日被裴青禾选中做领头,裴萱意外又惊喜,干劲十足。没等裴青禾吩咐,就大声说道:“我盯着她们,不让她们掉队。”
裴青禾嗯了一声。
最后,裴青禾看向裴风:“所有堂弟都归你管。他们都还小,暂时不用操练队形队列,就是得练体力耐力。”
“谁敢不听你的,你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裴风挺着胸膛,眼神坚定,用力点头。
裴家军的班底,目前就是这些人了。
练兵不是易事,得一步一步来。
裴青禾目光掠过众人神色不一的脸,慢慢说道:“大道理不用多说,大家伙心里都明白。”
“想好好活下去,谁都靠不住,唯有靠自己。”
“拳头越大,越有道理。”
“等实力足够的时候,裴家才有底气重新站在世人面前。”
一席话,犹如擂鼓,在心头重重敲响,令裴氏女子们心神俱震,情绪激涌,久久难以平息。
裴青禾不仅是要带族人活下去,分明还有更远大的目标和勃勃野心。
陆氏嗤笑一声,张口就泼冷水:“就这么一堆妇孺老少,还想打天下不成。这么大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裴青禾没看陆氏,张口宣布最新一条族规:“每日晚上,你们八人都来我这里议事。闲杂人等,就别来了。”
陆氏:“……”
领兵练兵从来都不是易事。
裴青禾前世领过一万多人的起义军,先不说上了战场打仗如何,日常练兵管理就是一项极繁琐的事。
吃喝拉撒,坐立行卧,行军打仗,桩桩都得有规矩。兵器软甲,战马辎重,药材粮草,件件都是大麻烦。
曾经犯过的愚蠢走过的弯路,现在想来都是心酸血泪,不提也罢。
重生年少,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
裴青禾一开始位于最后,逐步加快脚步,越过所有人身侧,无声地激励鞭策所有人。
冒红菱昨天一夜没睡,今日有些头脑昏沉,被裴青禾的眼风一扫,顿时清醒。打起精神,迈步前行。
有一个掉了队的年轻妇人,低头抹泪。冒红菱凑过去,不知低声说了什么。年轻妇人用袖子慢慢擦了眼泪,总算肯迈步了。
裴芸不急不慌,步伐不紧不慢。她这一队都是年轻力盛的裴氏少女,队形最为齐整。
裴燕好胜心强,性子也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最前面。这一队所有人都跟着加快步伐,很快就面颊泛红额上冒汗了。
裴青禾拍了拍裴燕的肩膀,轻声提醒:“保存体力。不要一味向前冲,要顾及到队里所有人的速度,随时保持队形整齐。”
裴燕瓮声瓮气地哦了一声,很快放慢脚步,调整队形。
八岁以下的两队男童女童,年龄实在太小,谈不上队形步伐,勉强能跟上众人脚步,就足以令人惊喜了。
裴萱这个机灵鬼,找了几条腰带,结成长绳,让队里女童一个接一个握着,像长麻花似的。还别说,这主意着实不赖,就连四五岁的女童也能跌跌撞撞地前行。
裴风这一队的男童就没那么好管了。男童好动顽皮,不时有人乱跑。裴风追得满头是汗,揪住前面的,后面的乱了一片。抓后面的,前面又打闹在一起。还有裴越,走路摔了一跤,疼得哇哇哭,闹着要人抱。
裴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裴风年纪小却爱面子,被裴萱比了下去,眼睛一红,泪珠直打转。
裴青禾走过来,伸手抱起哭闹的裴越:“别哭,我抱着你走。”又转头安抚裴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裴风吸了吸鼻子。
裴越将头埋进堂姐的怀抱中,不一会儿竟睡着了。裴青禾抱着沉甸甸的小胖堂弟,步伐依然轻快。
骑马的大头兵们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都有些异样。
无惧风雨,不畏困境,意志坚韧。
裴六姑娘,是真正的强者。

木制的车轱辘费力地滚过还算平坦的官道,伴随着嘚嘚的马蹄声。
走了大半日精疲力尽神情麻木的裴家老少,齐齐停下转身,十余辆堆满粮食的平板车出现在众人眼前。
“粮食来了。”陆氏惊喜失声尖叫。
失态的不止陆氏,饿了几天的裴家老少们,个个眼睛放光。看着裴青禾的目光愈发热切。
这几天的跋涉行路艰难,众人默默忍过来了。可每日就两个干饼子,和一点点可怜的水,根本填不饱肚子,实在难熬。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个道理朴素又实在。
是裴青禾从章武郡王手中索要来的粮食!
这一刻,裴青禾在族人心中的形象骤然跃升,比两丈还高!
几个东宫侍卫下马,走到裴青禾面前。领头的高侍卫拱一拱手:“裴六姑娘要的粮食棉布药材,都买来了。”
东西倒是好买,县城里粮铺布庄药铺都有,不到半日就买齐了。
真正耗费时间心力的,是找车找人。
平板车好说,买个十几辆,花不了多少银子。拉车的牲口着实不好买。马是不用想了,军营里尚且不够用,市面上几乎看不到卖马的。牛也金贵,价格高昂。
民间拉车多用骡子和驴子。
要一次性买十几匹,寻一个会赶车会伺候牲口的车夫。最重要的是,还得肯跑一趟幽州。
这年月,出一趟县城就算出远门。长途跋涉一千多里地,打个来回就是三千里。车夫们听了直摇头,给再多银子也不肯去。
高侍卫被接连拒了几回,到最后恼了,直接绑了一个没有家室的光棍车夫。长刀一亮,再扔十两银子,这个三十岁的车夫也就老实赶车了。
寻大夫的过程也差不多。最后还是靠着长刀“请”了一个年轻大夫来。
这些小事,不值一提。
高侍卫云淡风轻地向裴六姑娘表示,自己不负所望,圆满完成了任务。
裴青禾就当没看到一脸倒霉晦气的车夫和蔫头耷脑的年轻大夫,客气地向高侍卫道谢:“高侍卫辛苦,多谢。”
高侍卫应道:“小的奉郡王殿下之命护送裴家人去幽州,理当听候裴六姑娘差遣,不敢当这一声谢字。”
言下之意也很清楚。
护送保裴家老少平安,已经仁至义尽,不该提的要求就别提了。
孙校尉过来,热络地和高侍卫攀谈。
论官职,孙校尉是正八品的校尉。高侍卫连品级都没有。真到了一处,却是孙校尉向高侍卫殷勤示好。
高侍卫是东宫侍卫,是章武郡王的人。东宫再被魏王挤兑打压,也不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招惹得起的。
高侍卫冷冷扯了扯嘴角:“孙校尉行军赶路真是一把好手,我们追了两日才赶上。”
讥讽之意,清晰可见。
裴家老弱妇孺,竟走出了行军的速度。定是孙校尉压迫太过。
孙校尉苦笑着解释:“高侍卫误会了。我原本打算,一天行二十里。是裴家人主动加快速度。”
高侍卫冷笑一声,摆明了不信。
孙校尉百口莫辩,索性也不说了。
高侍卫又不是没长眼睛,接下来一路同行,睁眼看就知道了。
高侍卫很快就开了眼界。
老妇们抱着幼童坐在囚车上。裴家女眷分了几队,每队都有人领头,裴六姑娘步伐忽快忽慢,督促提醒鼓舞所有人前行。
没了成年男丁的裴氏一族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没有崩溃,沉默坚韧地前行。或许队形还显粗糙,不够整齐,却有种倔强固执的勃勃生机。
裴六姑娘,撑起了裴氏一族的天。
高侍卫神情复杂,久久无言。
晚上到了驿馆,高侍卫主动去寻孙校尉闲话,一句没提裴家,心照不宣地就算低头赔不是了。
孙校尉当然不会计较,甚至主动招呼高侍卫一同用晚膳。
要一路同行几个月,关系太僵硬了确实不便。
高侍卫也就应下了。
孙校尉打发伶俐的黑痣大头兵去厨房,不到片刻,黑痣大头兵就蹿回来了,双手端着大托盘,上面摆了满满四盘肉,竟还有一小壶酒。
“裴六姑娘请厨子做了几道菜,请校尉和高侍卫小酌两杯。”
财可通神。
五百两银票,兑换成五两一个的小银锭子,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匣子里。裴六姑娘出手大方,赏了个银锭子,厨子精神抖擞地整治了几道拿手菜。
黑痣大头兵眉开眼笑地将菜和酒放在桌子上:“六姑娘也请了我们两道菜,还有两坛子酒。”
当差不喝酒,这是军营里的规矩。出门在外,规矩难免活泛一些。五十多个人分两坛子酒,一人喝个小半碗,解了馋,也不会耽搁正事。
这位裴六姑娘,年岁不大,行事却实在圆融老练。
孙校尉和高侍卫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唏嘘。
可惜是罪臣之女,要被流放幽州。实在可惜!
孙校尉高侍卫欣然对酌,大头兵们大快朵颐。
驿馆里有现成的石磨,一头驴子拉着石磨转了一个时辰,磨出了几袋面。
吴氏等二十来个能干妇人,和面揉面,忙活到半夜,蒸出的热馒头堆得如小山一般。
裴青禾连着吃了五个暄软馒头,喝一大碗热乎乎的菜汤,五脏六腑都妥帖了。
裴芸裴燕裴萱裴风围坐在裴青禾身边。都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接连几日长途跋涉消耗体力,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埋头大吃。
“堂姐,明天还能吃热馒头吗?”
裴风打了个幸福的饱嗝,一脸期待地问。
裴青禾目中闪过笑意,点了点头:“当然能。”
这十几车粮食,足够裴家老少三百多口一路吃到幽州了。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操练。
裴燕裴萱一同咧嘴欢呼。裴芸到底年长几岁,性子稳重,迟疑地低语:“是不是该省着吃,免得到了幽州挨饿。”
裴青禾挑眉一笑:“放心,到了幽州,我自有办法。”
说起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青禾堂妹语气为何这般熟稔笃定?
裴芸心中疑惑,还没问出口,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惶的尖叫。

裴青禾笑容一凝,迅疾起身过去。
陆氏眼前天旋地转,直冒金星,连眼前的人影都看不清,就剩一张比死鸭子还硬实的嘴:“我没事。”
还没事。脸孔惨白,目光涣散,胸口急剧起伏。眼看着有进气都快没出气了。
陆氏心气大脾气坏,别扭又固执。之前三番五次挑衅她这个族长,都被她无情地拍扁。这几日,陆氏一直怄着气,一把年岁了,不肯坐囚车,非要自己走。晚上和面揉馒头,陆氏也跟着从头忙到尾。
结果,就成眼前这样了。
裴青禾皱眉,转头道:“芸堂姐,请大夫过来。”
裴芸应声而去。
陆氏大口喘息,费力挤出一句:“我歇一歇就好了,不用大夫。”
“想活命,就闭上嘴,别说话。”裴青禾心里窜着一股无名怒火,神色冰冷:“实在活得不耐烦了,明日自己找个合适的地方,直接挖个坑躺进去。”
陆氏被气得直翻白眼。
冯氏心惊肉跳,抓住裴青禾的手:“青禾,你少说两句。”
裴青禾如何能不怒?
前世,陆氏也是这样,没折腾多久就一命呜呼。这样下去,必然会重走老路,埋骨他乡。
不惜命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怜悯。
裴青禾对众人道:“我在这里守着,你们都去睡。明天五更起床。”
这几日下来,裴青禾树立起了极高的威望,族人都很顺服,很快散去。
年轻大夫抱着药箱过来了,一张还算端正的脸孔比陆氏还要白三分。打开药箱拿出细针的时候,手一直微微颤抖。用力一扎,血珠直冒。
奄奄一息的陆氏被扎得痛呼一声。
年轻大夫手又是一抖。
“等等!”裴青禾拧了眉头:“你到底会不会治病?”
十三岁的少女,身形纤细,眉清目秀,却散发着和年龄身形绝不相符的凛冽霸气。
被她这么冷眼看着,年轻大夫心虚又慌乱,勉强张口应道:“会……我当然会。我师傅是县城里唯一的大夫,绰号赛华佗。我九岁就跟着师傅学医,整整学了十年才出师……”
“你多大了?”裴青禾冷不丁问道。
年轻大夫反射性地答道:“十九。”
众人:“……”
原来是刚出师的小郎中。
瞧他那副抖若筛糠的模样,该不是从没正式给人看过病吧!
裴青禾问道;“你看过几个病人?”
年轻大夫求生欲十分旺盛,迅速答道:“师傅看病的时候,我都在一旁,经验丰富得很。这位老夫人,心火过旺,忧思过度,太过疲累,喝几副药,好吃好睡养一两个月就行了。”
感情之前根本就没单独看过诊。说不定,也没出师。就被高侍卫“请”来了。
此时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裴青禾压下心头火气,沉声道:“别施针了。直接开方熬药。”
年轻大夫明显地松了口气,拔针的动作倒是利索。抓药熬药也很熟练。
药熬好了,晾了片刻。年轻大夫有些为难地搓搓手:“老夫人昏睡不醒,这药……”
裴青禾伸出手。
年轻大夫一愣。
一旁的裴芸顺手将药碗递了过去。
裴青禾接过药碗,左手用力捏住陆氏的下巴,然后一碗黑乎乎的药灌下去。
陆氏被汤药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惨白的脸孔瞬间涨的通红。
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
陆氏气喘吁吁地睁眼,愤怒地瞪着孙女:“你要呛死我不成。”
裴青禾面无表情:“你这般折腾,就是不想活了。早一点迟一点闭眼,有什么区别?”
陆氏热血上涌,气得全身簌簌发抖:“裴青禾!我是你祖母!你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
“你这是忤逆不孝!”
裴青禾神色漠然:“等去了黄泉,你向我爹狠狠告一状,让他替你出气。”
陆氏:“……”
年轻大夫瞠目结舌。
真是开了眼界!
裴芸默默起身,临走之际,看了年轻大夫一眼。年轻大夫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出去。
陆氏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急促。
裴青禾冷然道:“你要继续作天作地,没人拦着你。”
“流放路上,谁死了都不稀奇。草席一裹,在路边埋了就是,死后做个孤魂野鬼也罢。”
说完,起身到一旁铺好的稻草上睡下。
陆氏气急败坏,想骂人,既没力气也没底气,只能瞪眼干生气。喝下去的汤药慢慢起效,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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