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口—— by唯酒
唯酒  发于:2025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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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延一下糊涂了,突然傻愣愣地问她:“这个汪瑞雪又是谁?”
陆霓冷嘲道:“看吧,你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给人下定义,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陈延有时候讲不过陆霓,但这事儿算他颗粒度没对齐,以至于落了下风,“我只是不知道她叫什么而已。”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他为什么要关心。
但是陆霓已经不再说话了,均匀呼吸起来。
她这种反应在陈延看来是最可恶的,因为最气人。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竟然莫名其妙地吵了起来。
许久之后,陆霓身后没了动静,她才把身体翻过来。她的睡姿也一向文静,睡着了就不会再动,但一直保持侧睡会肩膀疼。
刚转过身,身后的呼吸便涌了上来,堵住她的嘴,舔舐吮吻着她的白皙脖颈,动作细致,一边去解她的睡衣。
陈延的怀抱依然是熟悉气味,动作也足够温柔,而陆霓很久都没有情动,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下去。夫妻的默契在于,想不想做,一个微动作便能察觉,她在接吻时下意识抗拒张嘴。
“我今天很累,睡吧。”陆霓再次轻轻拍他,像个不行的男人一样敷衍。
陈延伏在她身上,在暗处观察凝视她的眼睛。是累到没办法做?还是不想做呢?亦或是应付了别人到他这就觉得没劲了?
蒋垣把陆霓送回花店,先去了公司一趟然后才回家。
他托人找的东西已经寄过来了,是纸质文件,他进门前先去信箱拿东西,各种信件杂志,报纸,很厚一沓,多数是没什么用的。
他把东西放在一旁,去洗了个澡,吃点东西。已经很晚,他坐在餐桌前处理工作的时候才想起来。本以为许杰的所有事情都已经清楚,不会再有新的消息传来。就随便翻着看了看。
几秒后他的视线定住,倒退几行,重新仔细地阅读。
许竹在许长生死的第二年就死了。说是第二年,其实也就是几个月后的事,警方给出具的报告里写,第一时间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蒋垣好像不认识汉字了。
有些人的命消失时就像消消乐一样轻易,都来不及喊冤叫屈。蒋垣站起时,脚步有些踉跄,点烟时又差点燎到手指,狠狠吸了一口,眼神从不可置信到颓丧。
许杰恨许长生,许竹可是许杰最亲的人,说是姐姐,但等同于母亲。即使蒋垣也在年少时失去过亲人,也仍旧无法接受这样惨败的现实。
许杰再冷血没有心肝,她怎么面对这个结果?
假期结束,早上开例会汇报工作。
结束后蒋垣下楼,在电梯里碰上了陈延,他身边带着助理,还有各自的登机箱。蒋垣略有挑眉,“出差?”
“去上海。”陈延答,心里却道体面过头也是虚伪,明知故问什么?
蒋垣说:“一路顺风,工作顺利。”
确定陈延的车开走,蒋垣也坐进自己车里。
“当来自家乡的死讯,一条一条传来,就证明你的人生已经进入倒计时。
陆霓在华尔道夫酒店,听见有人这么说,很快又有人说:“我还没老,但是我有好几个同学去世了,癌症,意外,世事无常啊。”
她跟着附和:“是啊,世事难料。”其实想,人不是一出生就在倒计时么?
那人吐槽她:“你一个小年轻,懂得什么是人生。”
陆霓就不说话了。
陆霓的新花店已经完工,还没举办开业仪式就迎来火爆生意。
陆霓为表感谢朋友的捧场,请人喝下午茶,在老牌五星级酒店,有品位有格调,也不输排面。这主要得益于汪瑞雪的张罗,以及她的富婆朋友们。汪瑞雪入股了陆霓的生意,不参与运营但也把拉消费当自己的事儿办,谁家生日,孩子满月,婚礼,公司活动,都要来找陆霓。
毕竟她也想多拿点分红,没人对赚钱过敏。
陆霓今天穿了件呢料长裙,古着耳环,妆容十分精致,养尊处优的名媛风格。衣料脏了没法洗,因此吃东西的时候格外小心,动作看着有故作优雅的嫌疑。
汪瑞雪调侃:“看我们家霓,这小劲劲儿的。”
她在众人面前对陆霓进行大夸特夸,各种吹嘘,把家底子都抖出来了,老公搞风投正在事业上升期,年薪百万;公公是大学教授,婆婆退休前是国企高管。这些前缀足够给陆霓的身份做背书,增光添彩。
陆霓看似谦虚,但也清楚,包括汪瑞雪在内是看在她家庭背景上才给她投资,照顾生意。如果她只是一个从外地来北漂,无依无靠,毫无背景的打工仔,这些人,谁认识她?谁会看她一眼?
陆霓需要经营自己的朋友圈人脉,婆家能给予的支持是有限额的,已经不能满足她了。
陆霓返回花店,收到陈延在上海落地的消息。
她了解陈延,甚至理解他出轨的动机,他们的关系一旦出现微小的状况,他并不直面问题,总是喜欢向外寻求空间,哪怕是放松一刻和刺激。
他们不是没有吵过架,每次吵架第二天他必出差。
陆霓看完之后,把手机放下继续干活儿。
蒋垣推门进来了,站在冰柜前,陆霓疑惑 :“这个时间过来是——”
“现在有时间吗?”他开门见山地说:“跟我出去一趟。”
陆霓顿时噎了一下,说:“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要等同事来才可以。”
“等多久?”
“等他吃完饭,差不多半个小时吧。”
“我在这等你。”
上小龙吃饭很快,不到二十分钟就回来了。陆霓解开围裙跟小龙交代:“我出去一下,你来看店。”
小龙默默看看蒋垣,却很懂事地把嘴闭上了虽然他本来就不会说话,他只是不想给陆霓增加麻烦,但已经意识到,这个男人出现的频次比陈延还高,是有问题的。
秋夜风定,陆霓走出店外看见亮起的灯牌,夜生活已经开始。
陆霓很惊讶,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让她出来,又看了看蒋垣,他身上穿风衣,额前的头发被吹得有点乱,“是不是——”陈延出了什么事。
“没有任何人出事。”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轻松,像每次放假前的慧姐,虽然身体还在上班但心思早已经神游天外,蒋垣没那么夸张,陆霓也说不上来,但类似。
陆霓复杂地看着他。
蒋垣说:“吃饭了吗?先去吃饭吧。”见陆霓犹疑,“这次是帮忙不是强迫,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拒绝我。”
话是这么讲,但下一次就又是强迫了呢?什么定义不都是他说了算吗?有什么区别吗?
蒋垣果然带她去吃饭了,一间酒庄性质的简餐吧,陆霓不太饿,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等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才忍不住问:“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忙?”
上次是看音乐剧,这次又是吃饭,并没有做有实际意义的事,更像单纯恐吓。
“你很急?”他问。
“我不着急,只是不知道你的忙我能不能帮上。”
“放心,也是吃饭的任务。”蒋垣说:“我约了人见面,等会他带妻子来。我们两个男的谈事不方便,多一个女性在旁边陪着会好点。”
听上去好像有道理,但是,陆霓消化了几秒就觉出不对了,他这个处理像是完全忘了她已婚的事实。
她跟他一起见人不太对吧——这世界上,没有跟别人的老婆一块儿应酬的道理。
“这不好吧,会误会。”
“误会什么?”
“我们的关系。”
蒋垣不咸不淡地说:“等他们一来,你就先解释,说你不是我的妻子,是我拉来的临时演员,让他们千万别误会。”

“她在美国, 没有时间。”
陆霓匪夷所思地笑了,之后便是静默。神之“远在美国”她听小龙说过,在蒋垣的家里见过他的女朋友, 这个时候又不在了。
一般影视剧里不需要某个人物出现的时候, 会把“TA”打发到美国去, 好像美国就是个集中流放地。当然,这是有钱人去的地方, 穷人一般是回村, 再惨一点的是直接离开去世。
陆霓和陈延的蜜月去的美国。而陆霓在结婚前申请过一次美国的签证,那个时候她手里已经有了一定的积蓄, 稳定的工作,以及还不错的履历。意料之中, 签证官没有给她通过, 冷冰冰地把材料递回来。
“怎么会找我呢?”
蒋垣上下打量着她, 然后说:“因为合适。”
陆霓也打量自己,她今天为聚会,特意穿了这一身衣服, 贵气,精致,娴静柔美。她把自己打扮得如同甜蜜的草莓蛋糕, 有个更俗气的总结:好嫁风。
刻薄地解构这种风格, 她把自己的切身利益与婚姻捆绑在一起, 就不能怪别人看轻她。
陆霓并不否认自己的目的。
就这样好了。
何必矫情。
他们沉默的时候,蒋垣等的客人到了, 陆霓先看见门口进来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妻,六七十岁,面相雍容富态, 精神矍铄,看穿着像散步来的。
蒋垣先起身迎接,微微欠身,十分恭敬的样子,寒暄几句他请对方坐下。
“这位小姐是?”客人把目光转向陆霓,没让她被冷落。
“我的朋友,姓陆。”
“哦,陆小姐。”
陆霓听见蒋垣喊对方管老,说的也是一些叙旧的话题,身体怎么样,家里人还好不好之类,关系很亲密。
不知道为什么,陆霓竟然松了一口气,好歹不是跟他的客户应酬。
陆霓逐渐有点游离,听见对方问家事,蒋垣提起他的姑姑,“前几年退休了,在加州养老,也陪她女儿和小外孙。”
陆霓又掀眸看他们,假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震动。
“我好些年没见她了,还好吧?”
“上了年纪难免有一些基础病,但保养好的话不算大问题。”
“虽然这话你不爱听,但我还是问一问吧,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这样你的家人也更放心。”对方瞥了眼陆霓。
蒋垣哈哈笑两声,说:“我知道,您也未必是自己想关心,不如我们跳过这个话题。”
“的确,现在可以选的生活方式有很多,我们的眼光也应该与时俱进。”是很通透的老人呢。
陆霓在短暂地打起精神后,再次游离起来。她很擅长在这样的场合里走神,并且还能保持假笑。
陈延家一到逢年过节或者长辈过寿,整个家族的人非常多,作为陈家的儿媳,她需要时刻保持得体,但应付多了人际关系会心累,时间一长也就练出本事,表面上笑嘻嘻谁都不得罪,实际上眼前坐的人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陆霓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客人在蒋垣刻意看她的时候,拿话找补。
陆霓直接说自己是开花店的。
对方听后,竟给予此一个高大上的定义:“生活美学。”又娓娓道来:“这是一个有积极前景的赛道。现在年轻人生活在一个物质丰富的时代,更注重个性表达,情感属性,审美品味,会为此付费,加油做!”
饶是陆霓有自己的生意经,此时也不免尴尬,她用指尖挠了挠眉毛来掩饰眼里的情绪。
对方认真跟陆霓探讨品牌价值随着时代,而发生的核心演变,并且给她指明几个生活美学的发展方向,与近年崛起的女性经济也牢牢挂钩,夸赞她前途无量。
那说话语态,俨然大老板莅临子公司单位,对基层员工进行慰问和业务指导。
果然是思想与时俱进的老人。
快九点,蒋垣看时间差不多了,把两人送出门,提出用车送他们回去。
“不用了,我和你阿姨散着步就到家了。”
“已经晚了,风有点大。”蒋垣有自己的理由:“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您就别撅了人的好意吧。”
“也行。”对方便不再拒绝。
陆霓也准备走,她其实不知道蒋垣让她在这陪着,说几句话,到底有什么意义,看他和对方的熟悉程度,完全不需要多一个陌生人。
蒋垣纹丝不动地坐着,说:“车被开走了,在这坐一会儿吧,等下我送你。”
他们进来时点的东西现在才上,陆霓皱了皱眉,蒋垣又说:“刚刚我就让你提前吃点东西,你现在不饿么?”
陆霓原本都站起来了,又只好坐下,她直白地道:“你和那对夫妻的关系很好,家里互相认识,应该算你的长辈吧?其实完全不需要把我拉过来凑热闹。”她的时间看上去很不值钱吗?
蒋垣盯着她隐忍愠怒的表情,把龙虾往她这边推了推,劝她:“吃点东西吧。”他沉默几秒,还是忍不住笑了,“为什么会这样想,否定自己的价值。谁说你在这没用了?”
他是神经病吗?
陆霓齿关咬紧,抓起叉子狠狠插进了龙虾肉里,划过瓷盘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听的人头皮发麻。
“不要对我这么不耐烦。”他也语气冷漠,又不瞎,不是没注意到陆霓两次见面时的阴阳怪气。
好像她被强迫来的。
虽然她就是被强迫的,但蒋垣仍然不喜欢她的抗拒情绪。
陆霓暗自用牙齿咬着唇腔内壁,倔倔的,撇脸看向窗外。
蒋垣又问:“你知道这对夫妻是谁吗?”
我怎么会知道?陆霓烦透了,她只想快点走。
蒋垣也不在乎她要不要回答自己,清两下喉咙,“他是鹤通创投在中国的第一任总裁,现在仍是公司合伙人。”陆霓拗到别处的脸,又转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也就是说,他是你丈夫最大的老板。今年的公司年会,你记得陪陈延一起出席,到时就能再次见到他了。”
陆霓就说对方的说话做派,怎么那么像领导,她这会儿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你吃点东西吧。”蒋垣把她戳得歪七扭八的盘子摆好。
这个时候谁要吃东西?陆霓带着恨意的眼神要放刀子,摁住他的手腕,在她眼前晃得心烦意乱。
蒋垣看她的纤纤细手,饶有兴味,“我说了,不要对我这么不耐烦。”否则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给她挖坑。
“你不要太过分。”陆霓强撑着冷静,“其实你知道的吧,我也可以完全不接受你的威胁。陈延工作上的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能走到现在也不是个笨蛋,就算做了违规的事会自己善后,不需要他老婆给擦屁股。”
蒋垣问:“你要真这么想,为什么见我?”
陆霓松开他的手腕,双臂垂到桌子下。
“你在介意什么?我对你做了什么么?是牵你的手了,还是对别人谎称我和你的关系,让你难做人了?”蒋垣对陆霓的介意也很意外:“出轨的人是陈延,和别人接吻的也是他,不是你。你要为他坚守什么呢?忠贞吗?”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许杰。”
陆霓不喜欢别人叫她这个名字,“那我应该怎么做呢?因为陈延出轨,所以我也要出轨一次吗?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不是为了报复谁的工具。”
“我有让你跟我出轨吗?”
“我有说,我现在跟你坐在这的行为,是出轨吗?”
“……”
陆霓后知后觉地尴尬,“被你发现我婚姻的一地鸡毛,算我倒霉,你当然可以尽情嘲笑我。”
“你现在的重点还是我知道?我嘲笑你?”
“不是么,我心思不正,倒头来得到的只是这些。”陆霓这样说,表情柔弱到不能自理,自怜自艾起来。但她心里不认为自己是失败的,道德卫士可以嘲笑她,但她自己会细数自己得到什么。
蒋垣也有些神奇地看着她,她就像个算盘,拨一下动一下,不拨就不动。
装腔无比。
但比之前有变化,像贝壳,碰一下就缩进壳里了。
和陈延在一起到底有什么样的伟大前程,值得她这样。
陆霓仍然觉得又气又恼,羞愤至极,她甚至想摔碟子砸碗报复社会,但有失体面还得赔钱,搓了下滚烫的耳朵。对面的人仍然冷静淡然,无声与她对视,若隐若现的眼睛早就蛰伏在看不见的地方,把她的动机看透了。
陆霓从不期许自己在他眼里,是个体面人。
她彻底冷静下来,整理头发,直接走人。
外头冷意不见稍减,她瑟缩着肩膀,拿手机查询定位,准备打车。
“你要去哪,我说了会送你。”
“不用。”陆霓嘴角抽动,秀眉拧着,他难道不是个阴险的小人吗?又在这装什么好人呢?
她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去路口打车,蒋垣沉默陪她走了一段,忽然问起来:“许竹的孩子怎么样了?”
“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不是他们的小姨吗?没有回去看看?”
陆霓琢磨今晚他挖的坑,她毫无察觉地就掉进去了,心烦意乱,哪还有功夫扯这些,“是不是男的都喜欢当别人的爹叫别人做事?但很抱歉,我厌恶做别人的妈,厌恶做圣母,所以别要求我。”她才不会瞎管闲事。
蒋垣静静观察着她娴静外表下不经意流露尖酸刻薄,眼睛熠亮,有点可爱了。他提醒她:“最后说一次,不要对我不耐烦,你应该习惯,因为我们今后见面的次数只会更多。”

许杰那晚是真的很想让许长生死,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没有动手。
她比许拦聪明,不需要邵勇跟她解释太多, 立马就知道了这是一次发财的机会, 也仅此一次。
命运给人的机会一向不多。
就像很多年后, 陈延出现在酒店门口跟她求婚的早上,陆霓也知道这是她唯一一次跨越阶级的机会, 即使吞针也要咽下, 往后也不会再有了。
她离开病房,来到走廊。
许拦蹲在地上, 颤抖地抱着膝盖,她受到惊吓了, 惊恐地看着许杰。许杰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一下下地摸着右手中指上的茧子,
是她长年累月写作业留下的,散落的碎发遮住了她的脸。
许拦看见她腮帮子咬得紧紧的,不含一丝感情, 好像她已经是个杀人犯晚上八点多,许竹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她的丈夫。
许竹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她生下第一个孩子之后, 迅速怀上二胎, 走路步履蹒跚, 脚踝肿到没法正常穿鞋,只能踩着棉布鞋。
“小杰怎么过来了, 吃饭了没有。”
许杰说还没有。
许竹拿了二十元钱,让许杰去楼下吃口东西,许杰接过钱乖顺地点头, 走到楼梯口时碰见了许竹的丈夫。
许杰对姐夫打了个招呼,但是对方没理她,不知道是不是没看见。
她在医院门口的小馆子吃了一碗五块钱的抄手,卤蛋都没要,卷着剩下的零钱回病房。
一上楼就听见吵架的声音。
许长生账户里的钱已经空了,医院催缴费,许拦说自己没钱,许竹要出钱。许竹的丈夫忍无可忍,“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孩子的奶粉钱都没有了,这个家还要不要过下去?”
从许长生住院到现在,大部分医疗费用都是许竹出的,许梅也出了一部分,老四在上学就算了,但是老三为什么不出钱?
许竹的丈夫感到不公,他也的确应该感到不公平,因为现实如此。
许拦不做声,默默听着许竹的丈夫阴阳怪气。只有许竹在跟他吵,“我爸人就躺在这,难道你让我不管他吗?他死在医院里,我这个做女儿的要下十八层地狱。”
许竹的丈夫吼道:“我们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也没有腰缠万贯,你肚子里的孩子马上要出生,两个孩子要养。”他的额角爆起青筋,眼球突兀,许杰觉得他下一秒,可能就会因为血管爆裂死亡,“先是养你妹妹,现在又要填你爸这个窟窿,咱们全家都要为许家当牛做马吗?”
许竹也歇斯底里地喊:“我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我爸活着。你要忍不了就离。谁敢说一句让我放弃我爸,我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许杰离开了医院。
她背着书包走在泥土路上,鞋底很薄,土地很硬,每走一步脚后跟都生疼。天色黑透了,月光洒下来,她的影子冷冷清清的。
许竹是她孤苦无依时的救世主,是无所不能的妈妈。
神会因为什么陨落呢?
困苦的生活吗?
许拦等了好几天,都没发现医院里有任何动静,许长生还靠着机器艰难但稳定地活着。
她不敢自己动手,去学校找许杰,老师说她好几天都没来了,因为没有家长的联系方式,“我还想问问你们呢,她这学还上不上了?”
许杰上的县城重点中学,已经高三,成绩大差不差稳定下来,就算考不上全国前几名的大学,总能够一够,搏个有名气的学校,为学校增光。
许拦找不到许杰,像个没头的苍蝇,那边大姐和二姐的家庭因为钱吵得不可开交,事故责任方又躲着不见人。
最后她是在网吧里蹲守到许杰的,立马拿出姐姐的范儿:“好你个许杰,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你还有心情在这上网。”
许杰的嘴角依然绷紧,滑动鼠标看着电脑里的文字和图片。
好像是一些新闻什么的,许拦问她:“那件事,你还没有决定做?”
许杰说:“你要是急,你去好了。”
许拦也曾给自己心理安慰,这是让她爸结束痛苦的善举,但说难听点也是大逆不道,她害怕下地狱。
“你在干什么啊,这些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许杰拿食指指屏幕,让她自己看,许拦看不懂,问这又是啥玩意儿?
许杰直接冷了脸。
虽说许拦是姐姐,可她又有点怕许杰,哪怕她只是有点不高兴。
姐妹实际年龄相差两岁,但许长生让姐俩黑了好几年的户,拖到快上学的时候才花钱给报的户口,为了省点钱,他直接给报的双胞胎。
许拦和许杰顶着一样的年龄,上一样的学,同级不同班,糊里糊涂的。以前许拦遇到不会的作业去问许杰,许杰讲一遍讲两遍,到第三遍她还不会,许杰会甩脸给她看,许拦赶紧假装懂了。
直到许拦出来赚钱,甩点零花钱给许杰,地位才高上去的。
“到底什么意思?”
许杰说就算赔一百万,还是太少,还了借的钱,她们四个人平均分不到多少钱。她要想办法得到更多的钱。
许杰说:“既然要做,为什么不做得更彻底?”
许拦没想到,许杰比邵勇更贪,“一百万少吗?你这辈子见过这么多钱?”
许杰这几天一直在研究上了新闻的意外伤亡事故,是怎么发展成一个社会事件的。她不止要法律意义上的经济赔偿,那是最低限度的。她还要死亡人道主义补偿,社会捐助。
她对许拦说:“你要是赞同,就把邵勇叫过来商议。不同意就算了,我去找别人。”
邵勇混社会,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事故方大老板姓金,非常有钱,但自从许长生出了事他就一直躲着不露面,是一分钱也不想出。
几天以后,许拦和许杰就双双穿着校服,拉横幅,跪在了施工地门口。周围都是邵勇的人,造势起哄的青壮年男人,指指点点的路人,拍照的小报记者,整条路被围的水泄不通。连续几天,惊动了警察出来维护治安。
那时候,蒋垣坐车走过那条路,司机先察觉不对,说:“前面在聚众闹事,还是躲远点吧,万一伤人。”
坐在蒋垣身边的他爸,低低叹了口气。
蒋垣下车走过去察看,他没有靠近。视线穿过拥挤人缝,一眼就看到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家伙,瘦的跟猴子一样,破衣烂衫 ,头发半长不短,脸晒得黑黢黢红彤彤。她的眼睛很大,也很贼,狠戾又凶残地巡视着周遭的可疑人员。
蒋垣判断不出她的年龄,但第一印象是:恶童!
后来也证明他的预判没错。

陆霓有时候, 真的很想忘掉陈延出轨这件事,让一切重新开始。
但像她改了名字,许杰两个字依然伴随她一生。
现在所有的一切, 都是陈延出轨延伸出来的连锁反应。她刚刚十分恼火, 但是一想到陈延都和别人出轨了, 她就算和蒋垣这样,又算得了什么?她又没出轨。
但是她不会和陈延再一块儿参加活动了。
出轨出轨出轨!这两个字盘旋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了!偶尔沉下去, 可又被提醒再浮上来时, 便是重复的恨意堆叠。她回到了上海的那天晚上,想杀了陈延。
陆霓戳着手机打不到车, 闷闷地嘘了一口气,“我也说了, 不要再用他的事拿捏我。”
蒋垣没听见, 走在她身侧, 靠近马路那边,左右看了看来往的车辆,然后拽了下她的袖口, 指着对面的绿灯说:“过。”
打车要从另一边上,陆霓跟了过去,她的打车软件显示已经扩大派单范围, 但图标仍在转动, 还没有司机接单。
蒋垣说:“司机已经回来了, 在这等一会让。”
这周边不算人热闹,但也算不上冷清, 零零星星几个店铺,门头里面冒出白炽灯和烟,也偶尔有人走出来。
晚上天很凉, 蒋垣提议:“找个地方坐一下。”
离开那个酒庄就没有什么高档的地方了,陆霓随便找了一个还算热闹的,是个卖卤煮的店,堂食的地方有几张暗色的木桌子,窗口里面几口冒热气的大锅,里面炖的东西咕嘟冒泡,陆霓找个窗边的桌子坐下。
还没开口,蒋垣的电话响了,他拿手机去外面接。
凳子上搁着他的风衣。如果是陈延这么做,一定会被她翻白眼,因为她不喜欢衣服乱放,也因为衣服很贵,清洁很麻烦。
陆霓转过脸看,但窗户很糊,什么也看不清。
服务员见她干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高喊了一声:“想吃什么,自己点!”
陆霓这个时候后悔了,她没打算吃东西,但是不消费坐在人家店里也不好,早知道应该找个肯德基待一待的。
于是她拿手机扫了桌子上的码,要了一小份卤煮,想一想,又要了第二份。点完单放下手机,蒋垣还没回来,她拿桌上的餐巾纸把窗户擦了擦,画面变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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