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口—— by唯酒
唯酒  发于:2025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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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延只觉喉咙发紧,频频滚动,他长久地回答不出一个字。
“你做事太绝了,陆霓,真的。你让别人爱上你,爱的要死了,你却管死不管埋!你他妈的太狠了!”
他也恨死她了,可看她这个可怜样子,又不忍心弄死她。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说爱,却是在离婚的时候,算告白还是告别?
陈延的手松开陆霓,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眼泪也在掉,并不比她的少。
这天是陈延先离开的家,杀人不过头点地,他没有办法再承受一分的打击和屈辱。
很快陆霓也走了。
一周后陈延回来,屋子里已经干净如新,打破的鱼缸被运下去了,原来的位置上又摆着他出差带回来的紫色水晶洞,地毯也换了新的。
阳台上的花少了很多,只有不用打理的绿植。仔细看这个家空了一半,陆霓的东西全都没有了。
只是梳妆台上多了一份离婚协议。
陈延又坐在阳台抽烟,一页一页地翻阅着。他在外面的时候,陆霓已经把电子版的发给他看过了,最终版本需两人商议后再修改。陈延兴致寥寥,懒得看,把纸丢在地上。
陆霓把他逼到不得不签的地步。
在家,他就会想到自己被当成蒋垣的替身,他的尊严无法忍受。在公司,他又会想到他们的源远流长,是对他的背叛。
他坐在阳台不知不觉间睡着,很久没有睡下一个安稳的觉了,冬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去,他梦到和陆霓举办婚礼的那天,郑明华挑的日子,场地是陆霓自己选的,在油画院。
也是冬天,她穿Vera Wang抹胸婚纱,仪式一结束就往他怀里躲,抱怨说“冷死了!”
他笑她,谁让你这么爱美,我衣服脱给你穿。陆霓摇头又说不要,一件衣服不顶事,抱着人体大火炉更暖和。
她搂着他的腰,下巴磕在他胸口,眼神光亮,言语难得娇俏。那时,他们都对未来生活充满期待。
下午时有人开锁进来,陈延迷迷糊糊醒来,下意识走出房间。走到门口又放低眼神回避。
保洁阿姨都是和陆霓交接工作的,她没有见过陈延,所以在陈延问出她怎么会有自己家密码的时候,阿姨回答:“是小陆给的,我每周三下午两点都会来打扫卫生。”
陈延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
阿姨问:“小陆不在家吗?”
他说不在。
等阿姨再问清洁器具的问题时,陈延已经不耐烦,说:“你自己找吧,以后她都不住这了。”

许杰在第二周的周末, 又跑去了蒋垣打工的民宿。
但是蒋垣已经不在那里了,看店的是个女服务生,老板娘和人在院子里打牌, 瓜子皮吐了一地,说说笑笑。
许杰的视线在院子里找了好半天, 都没有看见蒋垣, 大概知道他走掉了,她也只好离开。
见不到除了有点失望, 她其实也没什么感觉。继续按部就班地回学校上学, 考试,写卷子, 周末再回家一个人过日子。
她手里的钱还有,只是剩的不多,勉强够生活。冬天来临之际,她总是感觉饿, 想吃肉, 穿暖和的衣服和不漏风的鞋子,待在温暖的房间里。这些都是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却也需要很多钱。
人们总是遗憾, 为什么自己家不是开银行的。又总是在冬天滋生出犯罪的想法,许杰想抢银行。
未必是这么大的犯罪行为, 她能做的很多。比如把学校的卷子拿出去倒卖给校外补习班, 她还能一份多卖, 赚好几份钱。
一忙起来,她就不去看许竹了。许竹有自己的两个孩子,好像也不需要她这个妹妹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这天许杰晚上回家;天已经黑透, 空气冷冽,夹带着潮湿,雪花并不明显。她一进院门,就看见厨房的烟囱里飘出白烟来。
许竹回来了。
她做了晚饭,桌上摆着几道炒好的素菜,还炖了一大锅羊肉。肉香不讲道理地地袭击着许杰的嗅觉,迫使她快速走进屋子里。
“姐,你来了?”许杰喊道。
“家里怎么一点吃的都没有?电都差点停了,你平时怎么过的日子?”许竹上来指责,这是很好的开场白,就像唠叨但关心你的父母。
“我住校,不怎么回来。”许杰卸下书包,在厨房门口站了站。
“洗手吃饭。”许竹说。
“哦。”
许竹这阵子睡觉一直多梦,梦到她妈站在她家前面的河堰上,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骂她:你自己过好日子了,就不管你小妹了吗?
许竹哭着说,妈,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一个两个都不听我的话,我能管得了谁?
她妈又说,我走的时候,让你照顾你爸,你照顾了吗?
许竹哭成了泪人,你走的时候我才十几岁,我也是个孩子,你让我照顾爸,怎么忍心的,你一点都不疼我!
然后她妈就化作青烟消失了。
许竹凌晨惊醒,她觉得这是她妈托梦给她了。又想到半个月前,好像是在家门前看见许杰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她不管她,能怎么办?
许竹没做他想,当即就买了肉和菜,回家来看看。
没什么解释,也没有道歉,姐妹和好不用那些虚的。
“姐,你今天怎么想着回来了?”
“这还是我家,我想哪天回不行?”
“你说的对。”
许杰低头扒饭。她这人,高兴了不会说什么,生气也不会说什么。
许竹给她碗里夹肉,“别只吃青菜,吃点肉。”
“哦。”
许竹告诉她,给她买了很多东西,让她留着慢慢吃,不要省钱。从前家里穷,一块儿肉都要从嘴里省出来给她吃,现在也穷,但吃喝不成问题。
许杰说:“你也要多吃,你都瘦了。”原来那天看着胖,只是衣服的问题。
“我要减肥了。”许竹的婆婆天天逼着她喝鲫鱼、猪蹄汤,说好下奶。
许杰看许竹深凹的眼窝,不像营养过剩的样子。
许竹吃完了饭,并没有立即走,许杰准备去给她铺床。
许竹坐在桌边,慢慢喝着开水。
家里只有姊妹二人,没别人,许竹说:“小杰你过来,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
“你在医院的那晚,爸醒了,是不是?”
许杰说:“是。”
许竹天天去看许长生,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许长生前些天就有醒来的迹象,迷迷糊糊睁眼,喊他也有反应了。
许竹又问:“你是不是摘过他的氧气罩?”
许杰沉默了很久。
她说:“姐,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晚上下雪路滑,很危险。”
“小杰!”
许杰说:“兴许是他自己不想活了。他那样的人,一辈子要潇洒,觉得孩子是拖累,他好意思当你的拖累吗?”
“你对他说什么了?”
许杰又不说话。
许竹明白了。自己养大的妹妹,说话、行为习惯她再清楚不过。
妈走的时候让她照顾爸,她不知道以后怎么去下面见妈。
许竹起身就走了。如果许杰知道她奉守着的是这种遗言,一定会骂她迂腐,再跟她吵架。许竹已经身心疲惫,她再经不起任何情绪动荡。
许杰坐在桌边,她挠了挠眉毛,又去拿手机。
蒋垣给她发短信,问她家是哪个房子,他找不到。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许杰“腾”一下站起来,她立马冲到屋外,虽然惊诧,又怕他找不到走掉。
路是黑的,蜿蜒到尽头,什么都没有。
许杰垂下脑袋,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你在找我吗?”一个声音鬼影儿似的从她身后冒出来,许杰一哆嗦。
“你没走?”她这样问,又改口,“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去民宿找我了吗?”蒋垣问。
许杰发现他脸上没有表情,这很反常,她说:“你是不是早就找到了?”他不是个笨人。
蒋垣说:“你和你姐姐在聊天。”
“你听见了?”
“听见了一些。”
蒋垣最近去了别的地方,又回到那家民宿,老板娘告诉他,上次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女孩来找你,看见你不在,满脸失望地走了。
于是,蒋垣就按许杰写给他的地址来找她了。今天周五。
此刻,许杰脸色煞白,频繁吞咽口水,欲言又止。
蒋垣不懂她在紧张什么呢?这件事她做得很好,谨慎,不落人口实。哪怕是她的亲姐姐,也不松懈。
所有人都知道,也许她做了坏事,却又没证据。
她这样,难道是把他当朋友,很在乎他的想法吗?
说实话,蒋垣的确厌恶她狠绝、不懂生命珍贵的那一面。那晚把满是钉子的木板扔到他脚边,不考虑后果,恶而不自知。
他也厌恶多数人的蝇营狗苟,如蚁附膻。
此时的许杰拳头攥得紧紧的,仿佛想宰了他。可她的眼里又露出惊恐。凶残和天真交织在一起。
和野生动物有一样,嘴里的血还没干净,又跟你求饶,别打死它。
蒋垣情绪复杂,但得承认,许杰这种眼神的确牵动了他的情绪,让他心软。
许杰纹丝不动盯他看。
过了片刻,他说,“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许杰松口气地笑了,皮下血色恢复正常,她说:“就是想去看一下,没事。”然后又问他:“你吃饭了吗?”
蒋垣说没有。
许杰说:“我姐炖了很多羊肉,锅里的还没动。你来我家吃吧。”
她甚至帮忙去卸他的双肩包。

陆霓睡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觉, 她醒来仍然觉得很累。
搬家,脱离固有的生活模式,展开新的生活, 是所有人的攻坚课题。她曾经搬过很多次家,所以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只是这次甩掉更多行李而已。
除了累, 她更多的感觉是饿。新家尚未开火,厨具都没开封, 冰箱里只有牛奶和酒。她披着浴袍就冲到厨房, 开了一大瓶牛奶,对着瓶口“吨吨”直饮。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不用顾及另一个人的感受和生活方式,怎么开心怎么来。
这几天,要说开心其实不至于,也没有痛苦, 只是觉得放松, 终于脱下了湿透的棉袄。
她搬家动作迅速,找搬家公司, 把他们婚房里属于陆霓的东西都收拾打包, 原封不动搬到新家,两天全部完成, 绝不拖泥带水。
不是多难的事, 只要肯付足够的钱就有最好的服务。
这是一套装修全新的高档公寓, 户主是她一位已经移民的朋友。陆霓来到北京以后,人缘其实很好,她身上没有小地方人初闯大城市的唯唯诺诺,谈吐气质都不错, 周围人也乐于跟她相处。
再比如她那位已经自诩青年艺术家的朋友,陆霓和他联名出作品,做展,也赚到了不少钱。只是她的血,到底没有真富二代的厚,还得多积累。
搬完家,安定下来以后,陆霓把情绪沉了沉,又得继续忙生意上的事,钱才是生存根本。
她要拉投资,商业书力求漂亮,把七分的实力表现出十分,这是生意人的自觉性,道理不用挑明。她知道每家公司投资的喜好与标准不用,有自己擅长的赛道。她有几个事想问蒋垣。
蒋垣在出差,给她推了个人的微信,陆霓公事公办地回说:好的,谢谢。
她挂掉了手机。
很快,蒋垣跟她说了自己现在在X省,马上要和政府负责招商引资的人见面,考察产业园,预计要待三天。
陆霓有点莫名,这是他工作上的事,跟自己说也不怕泄露什么么?她这人挺谨慎,问:“你发错微信了吗?”她可以把这些文字删除。
蒋垣说:“没有。”
陆霓又愣了会儿,并没有接这茬。
她穿着睡裙坐在新家客厅,东西扔得到处都是,茶几上有吃剩的披萨,可乐,她没来得及收拾,又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人一旦放松形态,开了这个口子,便是无限放纵了。
陪同蒋垣去X省的,还有管志坚,也的确是公事。陈延关于锂电池这个项目,主张的是与别的机构合作,理由他阐述得很清楚。
蒋垣与他的想法完全不同,不牵扯个人恩怨地说。你需要与人合作就代表有短板,与别人互补才能完整。也代表你会被别人牵制。
而蒋垣近年来的个性,是最讨厌被人牵制的。
地方政府若想顺利引进投资,就得保证他们这些外资,不受恶意干扰。多年前的惨痛教训,是蒋垣一辈子无法挽回的痛。
而教训之所以是教训,也一定会是助长今日的养分。
管志坚是他们这个领域的领军人物,天王老子来了都要卖他个面子。所以,蒋垣把退居幕后的大佬拉出山,为自己做背书。
两人在飞机上座位相邻,一路都在聊。蒋垣虽然把工作放手给陈延去做,但不能偏离他的主轨控制。
管志坚好奇道:“你很看好这个陈延。”不止一次听他夸过陈延。
蒋垣客观地说:“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思想开放,又锐利。如果不是太不屑于人情世故,升职速度应该更快。”
“准备提拔他?”
“但他这个人也过分活泛,骄傲,需要慢慢炮制,才能看出是否堪用。”蒋垣保守地说,又道:“如果不是你打电话给我,我不会过来接这摊子任务。但你也清楚,我不可能一直在这个地方。”
管志坚笑他:“我忘了,你还是有理想、有远方,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谁敢视金钱如粪土?”蒋垣也自嘲笑笑:“我吃过的亏,失去的东西还少吗?”话语尾音拉长,有不易察觉的低落。
飞机高度在下降,蒋垣神色凝重地看向层峦叠嶂的山,郁郁葱葱,楼房小小的,被包围在群山之间。
有人千辛万苦从这里逃出来,也有人进去,土里淘金。
时隔多年,他又回来了。
这天下午,陆霓和陈延见面,在双方律师的见证下,分割夫妻财产。
两人婚后各自的经济独立,财产并不难分。陆霓发给陈延的那份协议里,他们的婚房是最大的分歧。
陈延的意思是,房子给陆霓,他搬出去。
陆霓说:“房子是你婚前买的,算算房价上涨的差价,跟首付比算不了什么。还是给你吧。”
“装修是你定的,家具是你挑的,一切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来的。”现在她一走了之,他还住得下去吗?
陆霓沉默,于是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气氛瞬间冷下来。
谁都不想要充斥共同生活痕迹的房子。
陈延提醒她:“你在北京没有别的住房。”
陆霓冷静地说:“房子归你,我们共同账户里的存款全部给我。你别的东西我都不要了,我的个人财产也不给你分。”
她这句话有一锤定音的意思,两边律师没插话,甚至觉得自己多余。见陈延不说话了,协议就这么定了。
之后两人从律所里出来,陈延接到郑明华的电话,都能想到老太太会说什么,无非老生常谈的话题,他直接给挂了。
于是郑明华又打给陆霓,问陈延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是在忙?
陆霓能说什么,她问:“妈妈,你找他什么事?”
“这个周末,你俩还回来吃饭吗?”郑明华说:“我菜都买好了,都是你们爱吃的。”
陆霓想了想,说:“回的,到时候我和陈延一起。”
郑明华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陈延意外地转头看她,“你不想去,可以不用应付了。”
两人坐在车里,陆霓说:“最好还是有个交代,我做事不喜欢不清不楚。”
“你需要跟她交代什么?”
陆霓从手腕上退出来一支翡翠手镯,“妈送给我一些首饰,旁的也就算了,但有些过分贵重,我拿走不合适。”还可以给他的下一任。
陈延说:“你不想要了可以卖掉。”
“你们家的传家宝,我拿去卖了?”
陈延活动了下脖子,心不在焉地说:“她说是传家宝就是传家宝吗?你看见了?”
不等陆霓再说话,他又说:“要去就去吧。”
郑明华依然叫自己去家里吃饭,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即将离婚。
陆霓明白蒋垣说的“射杀信使”的心理,所以她不会主动告诉郑明华自己离婚的事,没必要让郑明华记恨自己。她也没有必要跟前婆婆的关系闹僵。
周末这天,两人都到的很晚,还是分两辆车来的。但是已经到了晚饭时间,郑明华就没问,招呼大家坐下来吃饭。她还给陆霓炖了燕窝,说早上起来就泡着了,挑的干干净净,别人都是没有的,陈延更不配吃。
婆婆的面子工程比她的厉害,燕窝包装干净怎么会需要挑?陆霓说谢谢妈妈,又建议道:“您还是在家里请一个长期的阿姨吧,自己不要太累了。”
“我和你爸都不喜欢家里有人在,为你们做这些事我开心。”
陆霓便不坚持了。
饭后,她把翡翠手镯,还有几套完整的宝石首饰拿给了郑明华,借口找的也算合理。她说最近自己在整理东西,阳台重新装修,工人多,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家里太不安全,请她给保管一下。
自己送的东西被如此宝贝,郑明华自然是欣然的,问了陆霓阳台为什么要重新装,陆霓说漏风。又问要不要搬过来住,陆霓说不用了。
陆霓和郑明华说完话,手机响了,她去院子。
蒋垣回北京了。
只有这一句。他在等她主动说话吗?陆霓不确定他是想让她主动找他见面,是不是有心情跟她聊投资。
她没有立即回,坐在摇椅上静待了会儿。陈延出来抽烟,看见她亮起的手机屏幕,又看她的表情。
“他?”陈延问。
“什么?”陆霓装听不清。
陈延嗤笑,今天吃饭之前,他们一致决定先不跟家里人说,等真正离婚再通知。陈延抽着烟说:“我们还没离,你请他收敛些。”
惹恼了他,他一样恶心回去,谁也别想好过。
陆霓和陈延分别坐在长椅两端,中间能再坐两个人,陈延沉默地抽烟,陆霓捧着手机,给蒋垣回了信息:“累吗?出差顺利吗?”
蒋垣说:“还行。刚到家,准备洗完澡再吃东西。你现在一个人吗?”
陆霓嘴角有那么点笑,一瞬而过,“不是。”这是实话,身边的确有人。
蒋垣并没有要求她立即怎么样,只是说:“等方便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陆霓打完字,放下手机。
她没有避讳陈延的意思,最决绝的话都说出来过。陈延抽完了烟,陆霓这才回答他刚刚的狠话:“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是么?”陈延不屑,他现在能有什么好气。
当然,陆霓是不会主动告诉蒋垣的,她和陈延即将离婚。
因为那张纸等于递给蒋垣的投名状。
可她不是他的士兵,不会被收拢到他麾下,更不会奴从于他。
她只是利用他,为自己谋财而已。

陈延在周内很忙, 她最后一次迁就了他的时间。
陈延在公司见到蒋垣,后者消失了几天,带回来重磅消息。开会的时候, 蒋垣宣布鹤通将独家投资锂电池厂。这是确定了的事。
陈延短暂地从私事的情绪里抽离出来,精神了两秒, 然后听见蒋垣说, 这个项目会是鹤通今年的重点项目,在x省获得了政府方面的支撑, 被当地科技局推荐参与国家级的重大科技实验。
有官方做背书, 的确牛逼。
人越是说大事,心态越是平淡, 蒋垣三两句话说完,抚了抚西装前襟,又说,自己给开了这个头, 希望他们能够给力, 把下面的事好好推进。
普普通通的工厂,平平无奇的项目, 莫名其妙被架到另一个高度上, 少不了蒋垣的各种骚操作和推波助澜。
陈延最厌恶虚与委蛇的人,此刻也不得不说, 姓蒋的这人虽然道貌岸然, 但工作能力没有短板。
陈延想起陆霓曾经的玩笑, 找到更高山头就甩掉他,现在想来不是玩笑,而是她瞄准的目标。至少目前,蒋垣也的确是比他更高的山头。
陈延一瞬间无语凝神, 他注定无法同情这两人在逆境中的所谓情谊,因为蒋垣在私德上,就是个毫无廉耻之心的贱人。
但此时,陈延的斗志竟被激起来了。
而蒋垣在听人说话的间隙,也下意识去看陈延,这几乎已经成习惯,他必须要关注着他。今天的陈延并没有穿得像在T台上走秀的男模特,很正常的西装衬衫,也很低调,婚戒依然在。
蒋垣又去看了看自己的手机,他让陆霓一个人的时候给他打电话,陆霓没有打。
他手里的牌已经尽数出完,事情好像在原地踏步,毫无进展。
蒋垣没有做过成效这么低的事,他偶尔感到疲惫,也会冒出“就这样吧”的消极想法。
陆霓终于得着休息时间,她在家里打扫卫生,浇花,给动物喂食。又去超市买了一周要吃的食材。
她在心里谨记,购物要克制,最起码比之前少一半,吃不完浪费。
买完所需物资,结账还是一千八。她有些气馁地把东西搬运到车后备箱,习惯并不容易改,一颗哈密瓜人家不可能切一半卖给她,牛奶要买两箱才划算,坚果只买一罐不打折。
但是这种想法在她开车快到家的时候,立即发生了转变。
她把所有能分的东西都一分为二,装起来留在车里,去了蒋垣那里。陆霓去之前没有给蒋垣打电话。之前已经来过一次,跟保安说了自己要去哪户,保安登记了她的车牌后放行。
她熟练地把车停在他的车位上。
时间才是下午五点,他肯定没下班,她就坐在车里等。
蒋垣是接到物业的电话,才知道陆霓来了,他在监控里看见陆霓的车停在那很久。他到家的时候,陆霓的车还在。
蒋垣站在她车边,陆霓都没有发现,他敲了敲她的玻璃,“怎么过来了?”
陆霓惊诧抬头,“你回来了?”
蒋垣看她这副表情,该惊讶的人应该是谁?轮得着她吗?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陆霓却没有回答,她下车绕到后面说:“帮一下忙。”后备箱里有一袋的蔬菜肉蛋奶。
“这是什么?”
东西很重,他从她手里接过来。陆霓说:“我路过超市买东西,买多了,给你送过来一些。”
两人一边往家走,一边说话,蒋垣质疑她的“路过”和“买多”有多少真实的成分。但他没有直接问,“你下次来之前给我打电话,不要在这干等。”
陆霓停下来,怔怔看他,“是你家里不方便吗?有别的人在?”
蒋垣回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反问道:“如果有,你现在走吗?”
陆霓果真脚步踟蹰,有点失落,眼帘放低道:“可能我来的太突然了,抱歉,不方便的话我就先走了。”她作势离开。
蒋垣用拿外套的手拦了她一下,眼里有不易察觉的笑,“没有别人,只有你。”
陆霓一听,表情转惊为笑,“我以为真的有人。”
直到进了门,偌大的房子里没有活人气息,陆霓才真正放心。
蒋垣把东西拿到厨房,陆霓跟着一起过去。他的厨房很大,厨具都是用过的,但依然很新,可能不太在家里做饭。
陆霓帮忙把东西分拣到冰箱里,她的动作很熟练,也很有条理。
蒋垣看她的背影,很薄的背,松散的头发,有几根发丝从夹子里掉下来了,飘在腮边,让人很想帮她撩上去。
蒋垣想起那年也是这样的晚上,天下了点雪,他回到民宿,老板娘告诉他,那个小女孩回来找你了,她没看见你很失望,在门外徘徊很长时间。
就是因为这句话,让当时的蒋垣连包都来不及放下,急不可耐地赶去她家里,怕她出事,自己不知道。
其实仔细想想,如果她真想找他完全可以打电话。而不是人跑过去。
因为她在表演笨拙,让你以为,你窥见了她的真诚。
而他,屡屡中招。
陆霓很快把厨房收拾好,她买了一块儿新鲜的羊肋排,问他:“你吃饭了吗?”
蒋垣说:“没有。”
陆霓温柔浅笑,眼神清亮又有一丝雀跃,“我给你清炖羊肉好吗,加一点白萝卜,汤和肉都不会油腻。”她补充道:“听说冬天吃羊肉,对身体很好。”
她果然在复刻那晚的情形,他们也是围在她家的锅边吃羊肉。蒋垣都想笑了。
他身体慵懒靠在岛台边,长腿曲着岔开,“你给那一家人做饭,还没做够吗?”
陆霓说:“可是,我没有给你做过饭。”
这句话把蒋垣说沉默了。
陆霓见他不说话,紧追不舍地问:“不行吗?”
“不要把伺候陈延的习惯,转移到我身上。你对别人、做任何事之前,先认清自己是谁!”他的语气不耐烦。
在陆霓听来有点凶,她说:“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我是谁。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吃饭,有什么错?”
她真的……
陆霓见他不说话,就擅自用了他的厨房。她做饭蒋垣就在旁边看,偶尔她找不到的调味料,他会迅速找到递过来。放在高处的汤碗,她切了就流眼泪的洋葱,他都可以代劳。
陆霓不习惯多一个人帮忙,蒋垣也不习惯坐享其成,随便转个身两人的身体就会撞到一起,肩擦肩,手碰手,意外频生。
陆霓的做饭技艺这些年长进很大,羊肉萝卜汤,西兰花虾仁,凉拌秋葵,都是傻瓜菜单,她花了不到五十分钟做完。
饭菜都没端出厨房,两人分别坐在岛台两边,就这么凑在一起吃完。饭后陆霓要洗碗,她总是不放心别人做卫生的水准,但蒋垣显然和她没默契。两人再次因为劳动归属的问题发生分歧,最后谁也没占上风,一起做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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