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有很重的饭菜味,尤其是羊肉,陆霓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她人就站在窗边,吹了会冷风,脸上温度下降,脑子也清晰了很多。
她不确定,做到这个程度够不够。
他很聪明,也很敏感。
过了会儿她觉得冷了,准备离开,一转身就撞上了主动堵上来的墙。
他的身材宽厚程度,有点超出她的视觉判断,有点硬,又有点沉甸,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骨骼肌肉不断丰富发育。年少的单薄感消失,但成熟也有成熟的好。
带着体温的布料贴着她的皮肤,似乎能听见胸腔里沉闷的声音,陆霓的心一晃,又如擂鼓,动作僵硬地往后退了退。
蒋垣见她动作,伸手揽她,很自然,确切说应该是托着她的手臂,手掌抚在她腰后。
“你再退,要掉下去了。”
陆霓的脸热透了,低低埋下。
他竟然问她:“我这样抱你,是觉得尴尬,还是不舒服?”
陆霓没法说,能说什么呢?只是这个感觉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她否认:“都不是。”
两个人挨得太近了,他的身体几乎把她全部罩住,不同的气息搅浑在一起,衣料,体香,洗发水。
彼此闻到的味道也是不一样的,陆霓感觉自己的呼吸很热,也很喘。
“既然都不是,那就抱一会儿吧。”蒋垣说,他微微伏低下巴,闻到了她发丝上的香氛,她的耳朵很烫,也很软。
“你最近碰到什么事吗?”比如需要钱,或者别的什么帮助。
陆霓说:“我来找你就必须是有事么?”
她想,果然自己的演技出了问题,他看出她的刻意。但她做生意的,最忌讳的是一锤子买卖,显然源远流长的更好。
蒋垣蹭她的头发笑,了然她什么心思。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主动权又回到她手里。
主动跑过来找他,却又迟迟不肯离婚,就这么吊着他。
他有时候的确想,就这样吧。
晚上十点, 陆霓就从蒋垣那离开。
两个人在窗边抱了很久,都有极具观赏性的外表,恰到好处的体型差别, 高大英挺的男人,纤细柔软的女人, 同处一个画框会很好看, 却又很怪,若即若离, 他们像没什么关系。
陆霓动一下, 蒋垣松开手臂,从抱变成把她圈在怀中。鼻尖与他的下巴堪堪擦过, 他微微低头,只有呼吸侵袭,在向她索取什么东西。
陆霓还是撇开了脸。
按照她的心意来,不想亲就不亲。
只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潮热, 甜腻的香水味挥之不去。
陆霓默默从他的臂弯里退出来, 去沙发上拿了自己的手机和车钥匙,语气淡淡地宣布, “我该回家了。”
“好。”他的声音也冷下去。
陆霓再次对着他笑, 笑容格外温柔,然后推门离开。蒋垣转头看向窗外, 没有送她。门里门外是戛然两个世界。
陆霓回到家, 依次蜿蜒着开了所有的台灯, 她去洗了手,把书桌上的香薰蜡烛点燃,火苗“呲”一声舔上来,散发出酸涩的浆果味, 她的脸被映红了。
心跳有点乱,眼中孤寂就要溢出来,她盯着豆大的烛火,简直像渺茫暗淡的未来。她放任自己乱想了一会儿,那个拥抱、差点发生的吻,如同野兽,随时冲出身体咬嗜。
很快她收起所有的臆想,平复心情。
她觉得,反正自己不会再结婚了。也许有心动,也有舍不得,可是生活下去重要,前途重要。
过了几天,陆霓和陈延又见面,带着一应证件,手续办得很快,工作人员冷淡地把证件丢在桌子上,这段关系就彻底告别了。
阳光很好。
出来,陈延问陆霓:“你去哪?”
“店里,你呢?”
“公司开会。”
两人相识而笑,恩仇泯不泯都无所谓。
一起往停车场走,陈延还是那副样子,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乎,说话刻薄没忌讳:“霓霓,咱们吵架的那天,我希望他是死的。”
他很难想象陆霓会爱人,她要是爱一个死去的人而放弃他,他倒还能理解。
陆霓没反应过来,问:“你希望谁死了?”
陈延接着说,“如果我在事业上跟他竞争,有一天搞死他,会伤害到你吗?”
陆霓回味过来,说:“争强好胜不是你们男人的本色吗?你想做什么,你们的任何行为,不要牵扯上我。”
陈延点了点头,这很陆霓。
陆霓坐进自己的车里,和陈延一前一后从民政局大门出来,因为目的地很近,所以还会有一段同路。
陈延开车速度快,两辆车又很快被车流分开了。
快到她店里的那段路时常发生拥堵,陆霓已经习惯,频繁点刹车,就是在拐弯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刹车有点问题的,脚感软绵绵的,像有什么滑脱了。
前面是辆大车,陆霓打方向盘,撞到了旁边的绿化带上。
她倒嘘了口气,路人敲她的车门才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
“没事。”
陆霓推车门下来,车前面被撞瘪进去了,路面上有一道被车胎划出很深的黑痕。
“这怎么办?报保险?找拖车公司?”她耳边七嘴八舌的声音充斥着。
小龙从店里出来,冲到陆霓面前比划着问: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陆霓第二次跟别人重复自己没事,可是小龙着急地看着她的手,她刚打方向盘的时候被撞了一下。小龙握着她的手又问:你能动吗?好像肿了。
陆霓刚被吓到了,所以没什么感觉,她拿手机给保险公司打了电话,说了现在的情况,对方让她先拍照。
陆霓想起来刹车不灵的原因,上一次年检是陈延他爸住院的时候,陈延开了她的车,顺便送去检查,回来跟她说了,前面刹车片薄了很多,让她抽空去换……
可是陆霓需要处理的事太多,一下子把这件事给忘了。
陆霓对自己的脑子有点无语,把照片拍完发给保险公司,小龙还扯着她的手说:回店里吧,我给你涂药。
两人各想各的事,小龙更关心她的伤。
回到店内,一众人也围了上来,小龙轻车熟路地去拿了医药箱,蹲在陆霓面前。慧姐说你个男孩子哪会,让我来。
小龙强势地拽过陆霓的手,又小心呵护她手腕肿起来的地方,涂药的动作更是轻得不行。上一次他送货摔倒,就是陆霓给他涂的药,这次终于轮到他照顾陆霓。
慧姐和别的店员互看一眼,少男的心思真是藏不住,她们也不跟他抢了。
没过多会儿,陈延竟然来了,他来找她本来是要说郑明华的,看见陆霓的车横在马路牙子上,也吓了一跳,陆霓没在车里,他便进来看一眼。
“你是不是还没换刹车片?”他也瞬间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陆霓说:“是。”
陈延叹了口气,果然。
这会儿店里没客人,慧姐坐在休息室里看电视剧,有点不爽怼了一句,“你既然早都知道了,怎么不顺便帮她换了?”现在来开什么马后炮?男人就会嘴上说。
陈延脸很冷,他没有理慧姐,更不会跟无关人员多说哪怕一句话,当然,任何人的言论也不会给他造成影响。
他拨开小龙,光涂药有什么用?拉着陆霓说:“我送你去医院,拍片子看一下。”
陆霓并不乐意,但拗不过陈延的强势。到了医院,陈延拿陆霓的身份证去挂号,透明的文件袋里还有她刚领到手的离婚证。
他忽略掉了这抹红色。
陆霓没有想过离婚之后,还要和自己的前夫有牵扯,她站在排队的黄线外,抱着手臂,等陈延回来,对他说:“其实我自己可以的。”
陈延嘴角笑笑,“张慧不是说了么,我当时应该给你换掉的,就不会有今天的意外。”
陆霓说:“你已经尽了告知的义务,是我自己粗心,跟你没关系。”
这话没有任何问题,只有陈延听了沉默。拍CT还要排队,陆霓笔直地站着,一边拿手机处理消息,一边等待。
陈延站在她旁边,也一句话都没有。
医生叫到陆霓的号,让她把首饰都摘下来,交给家属保管再进来。
片子半个小时出来,没有伤到骨头,肿胀是正常的炎症反应,回去冰敷,不要用力,注意休息,医生如此说,又看着家属。
陈延说,好,记着了。
陈延把陆霓送回来,陆霓的车已经被拖走了。陈延说你最近如果要用车,先开我的,说到一半,他想起来她不能开车,改口道:“需要去哪里给我打电话,这件事有我的责任。”
陆霓不觉得是陈延的责任,她也不是任何人的责任,她只觉得自己不小心,或者流年不利。
最后,陈延把自己的车留在陆霓店里,留给他们用,他晚上再来开。
这条街上不乏有钱人,但这么一辆几百万的豪车停在路边,依然乍眼。
所有人都能看见,包括蒋垣。
他在傍晚会路过花店。看见了陈延的车,他人就在店里,陆霓也在,两人面对面站着说话。
蒋垣原本放缓了车速,又踩油门快速开过这个路段。
蒋垣私底下并不是个喜欢喝酒的人,酒精会破坏大脑神经,蒋成忠爱借酒浇愁,所以结局潦草。他和蒋成忠相反,不是一个会把自己沉浸在消极情绪里的人。你不凝视深渊,就不会被吸进去,有人这样告诉他,向上看就不害怕了。她在吃苦方面,是个经验老手。
但这天他去喝酒,包了卡座,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吞云吐雾,烟雾从唇边慢慢飘起,迷了眼。
这地方多的是饮食男女,有人见他气质身材绝佳,点的酒也贵,一张长着深邃五官的脸更是没话说。打起了主意跟他搭讪,问要不要一起玩摇骰子。
修长手指弹弹烟灰,继续抽着烟,不为所动,像没听见。
“要不要玩啊,帅哥?”玩不玩说句话,装什么逼?那人在心里吐槽他怕不是以为自己行情太好拿范儿了?谁知道脸是不是整的?弯的直的?亦或是在下面被艹的那个?
蒋垣慢半拍回了神,撩起眼皮看过去,抬手招招,让人凑近点说话。
娇媚男人坐了过来,腰如水蛇,脸如蛇精,笑意盈盈攀住他手臂,趁机揩油摸到他大臂的肌肉,硬邦邦,再看看他凸起的喉结,尖尖的……
蒋垣问他:“你刚问我什么?”
“要不要玩骰子?”对方开心雀跃,盯准了他的嘴唇,不厚不薄,正正好,亲起来肯定爽死,死男人装伤感还挺有感觉,“你会吗?”
“不会。”蒋垣说,“玩别的行么?”
“你想玩什么?我会的可多了。”对方已经兴奋了。
蒋垣让他把手伸出来,美人乖乖照做,双手捧着探到他眼皮下,期待着。
然后蒋垣笑了,他的笑声听起来有些阴森,也有些恐怖,听的人毛骨悚然。
一节节青白的烟灰,尽数掉落到那人手心,烫得他一激灵。美人尖叫,蒋垣却不收敛,接着要把烟头直接摁下去!
他冷冽微笑,“这种能玩吗?”
“死变态吧你?!”对方紧急撤回自己的手,惊恐震惊,怒目圆瞪。
他看人发怒,像逗小狗似的,懒洋洋笑了起来,“这就怕了,你凑我跟前来干什么?滚边儿去。”
美人对着他骂出了鸟语花香。
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并没生气,语气反而柔下来,施舍似的说:“这瓶酒送你了。”
蒋垣携着一身酒气走出了酒吧,他又回到了花店门口,陈延的车还停在那。
他坐在自己的车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将近十点的时候,店要关门了,他看见陈延从远处走来,进了店里。
蒋垣没有醉的意思,他的的酒量非常好,只是有点头疼。他漠然地看向那片光亮,手臂搭在车窗上,指腹搓着眉心。陈延进去后没有出来。
过了会儿他下车,径直朝那片光亮走过去。
chapter56
陈延来找陆霓的原因, 在于今天下午,郑明华给陆霓打电话,问放在她那里的首饰什么时候拿回去。也许郑明华已经觉察出端倪。
但陆霓已经不方便跟前婆婆解释任何, 包括他们离婚的原因。
陈延说:“你可以直接挂掉她的电话,让她有事找我。”
直接挂电话倒不至于, 陆霓说行。
陈延又问:“你手好点了吗?”
陆霓还没有回答, 厚重的木框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口的风铃哗哗作响, 蒋垣的高大身躯就突兀地立在灯下了。
陆霓抬头看了一眼, 陈延先挡在她前面,他眼里的震惊溢出来, “你竟然就这么登堂入室了?”他人还站在这里喘气呢!
蒋垣平淡看他,含糊说:“不行么?”
陈延刺道:“我真佩服蒋总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蒋垣说:“谬赞。”
“……”
这里不是公司,陈延不需要对他讲礼貌, 陈延也是真没见过这样罔顾道德和颜面的, 他强硬赶人:“我们在说家事,你回避一下吧。”
对, 他们的家事, 和他无关。
他的眸光投向陆霓,话却是对陈延的, “我在这等。”他坐在她的墨绿色沙发上说。
陈延见他如此, 目眦欲裂, 呲出火花来!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横插在他和陆霓之间,他们刚离婚,他就迫不及待了?人一旦能不要脸到极致, 就天下无敌了!
陆霓把今天的销售和库存盘好,再把文件锁到楼上的柜子里。下来时,两个人都没有走,上次蒋垣打电话问她,是否喜欢这样,看别人为她争风吃醋。
其实,她不喜欢两个男人在自己面前做出这副姿态,她不以为荣,也不体面,她甚至都不认为他们是为了自己。
陆霓对陈延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陈延没有动的意思。
陆霓再次说,“我会处理好的,你回去。”
陈延看了看陆霓的脸色,没法,甩手走了。
蒋垣对陈延的反应虽然奇怪,却也没深究。
外面已经冷清,隔壁的咖啡馆有零星几个客人,但不会有人这么晚还来买花。陆霓把大门关上,店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蒋垣仍坐在沙发上,身体一动不动,目光也停滞了,陆霓走到他身边,闻到弥散的烟酒气,“你喝酒了吗?”
“喝的不多。”
陆霓仔细注视他的眼睛,阒黑幽深,依然摄人如鹰隼,她的判断也是没有醉。言语踌躇,温言软语地问:“怎么这个时间来找我,是有事吗?”
“他找你干什么?”
男人语气肃穆清冷,并不随和,有些质问的意思,陆霓却觉得好笑,他深更半夜跑来问她这些。
陆霓没有回答,她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陆霓坐上蒋垣的车驾驶位,调整了座椅,熟悉中控操作,蒋垣从另一边坐上来,阖眼休息。
在路上,陆霓侧头看了他几次,不明所以,这又是怎么了。她有的时候真的搞不懂男的在想什么,他们的情绪总是不太稳定的,疯疯癫癫的。
她把车里温度调高,让他睡舒服点,很快就到了他家。蒋垣下车时身体明显沉重,重心偏移,但没有醉态。
陆霓陪他上楼,一进门他就坐在沙发上,陆霓已经自觉去了厨房,在冰箱里翻找着什么。
蒋垣看她弯曲着的背,她的衣服搭在沙发上,里面是一件青灰色的羊绒衫,领口荡着露出清癯锁骨,皮肤白得晃眼。
他心中不愉,但想到她今天是赶走了她的丈夫,把他留下来的,陪着他回家,种种不平衡和酸涩,又得到前所未有的熨帖抚慰。
她是公然偏向他的。
陆霓打了一杯番茄汁端给他,“我在你家没有找到能解酒的东西,喝这个吧,能让胃舒服点。”
蒋垣接过来并没有入口,而是看着这杯粉红色的液体,饶有兴趣,“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照顾别人的?”
“这有什么可学的?”不是自然而然就会了?
“是么?”他呼吸里有酒气,喝了一口,酸的倒牙!他们之前相处的时候,她连给自己的脸涂防晒都不会,像山野里奔跑的猴子,又像女道士下山闯荡江湖,眼中的骄傲能杀死人。
蒋垣把一杯番茄汁都喝完了,陆霓要去接杯子,却被他放在了旁边,他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心掌肉细滑,拇指内侧的一块皮肤是有茧子的,她剪刀用的频繁,涂再多护手霜也挽救不回来。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又摸她的茧子,带着颤颤的温热。
陆霓被磨得心痒又诚惶诚恐,她有抽回来的意思,被他察觉,寸寸肌肤贴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暧昧。
陆霓不太确定,但知道,多数男人会借着酒意纵欲,酒精作祟就怪不到自己头上了。
蒋垣已经松开了她的手站起来。陆霓看他脱掉外套,里面是衬衫,肩膀宽阔,背部肌肉抻长,不是少年气的那种干瘦,而是通过锻炼的精雕细琢,块状分明。
她避开视线,“你想……需要我先洗澡吗?”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喝完酒来找我,不是要和我那个吗?”她说完,又看看自己。其实她今天穿的毫无性吸引力,也没怎么化妆。
他前面两次有要亲她的意思,陆霓觉得,心一横也就豁出去了,总归不算吃亏。
蒋垣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脸色突然难看,“你是准备献身吗?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又把我当成什么?”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了。
陆霓确实搞不懂,面对他的勃然大怒,她又迅速改口说:“可能是我会错了意。”
蒋垣的怒气并没有随着她的歉意消失,他气笑了。
陆霓有点心累,这几个月来,和他什么都没做,却又不清不白,她挫败道:“其实你不应该再来找我的。”
“你说什么?”
“我们本来就是没什么关系的人,你走的你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非亲非故的两个人,就是一次偶然的交汇,她说:“还来找我干什么呢?”
“是,我们没关系。”他重复着这句话。
陆霓意识到情况不妙,在沙发上坐立难安,但就这样走掉又不太好,怕前功尽弃,他再也不理自己。
“我要疯了!”他突然道,背过身去,抬手搓了下眉心,再转过来时眼睛已是疲惫泛红,俯身撑在她身上,他脸上的面具仿佛正在开裂,碎掉,“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我快疯了?!”
陆霓没见过这阵仗,被他吓到,身体一动不动,她懵懵懂懂又困惑地说:“我不太明白你。”
“许杰,你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他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问:“你不明白我?我们应该回到以前的样子,你不明白?”
不明白就纹在身上,刻在墓碑上,天天背,夜夜记,就明白了!
陆霓咬住唇壁,沉默了会儿,“可是,我都结过婚了,和别人相爱过。我也不是十几岁了,怎么可能回到以前的样子?”
“我知道你结婚了。”他记得很清楚,喃喃道:“我还知道你是12月26号,在北京完婚。我什么都知道,这很好,你的人生平顺,我也在往前走。”
陆霓的情绪几番沉浮,看着他晦沉不明的脸,目光怔怔的。
“可你嫁了一个什么人?这个人他出轨了,背叛你,他——”他被气到说话卡顿,眼里猩红可怖,似有东西洇开,被迅速抹掉,“他在婚姻里消耗你,驯化你。让你变得怯懦软弱,磨得人格全无。你不知道吗?”
陆霓想说,自己被改变并不是因为陈延,而是人被倒进什么样的容器里,就会变成什么形状,她没得选。是生活改变了她。
对蒋垣来说,那个贫瘠却又睥睨世界的少女,整个人都是发着光的。可是她现在,只有顺从再顺从,祈求再祈求,脊背弯了又弯;看着她与自己虚与委蛇,蒋垣其实是很厌恶她这幅样子。
“我跟你好好说话,给你找律师,让你离婚,你不听。非要我拿陈延的工作威胁你,恐吓你,你才知道怕。你有一点骨气吗?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让你委身于我?”他被她气到昏厥,口不择言,“我说过一次让你陪我睡觉吗?这世界上的男男女女何其多,比你漂亮的也不少,我缺人陪我睡觉吗?”
他恼怒她做小伏低的姿态,说话唯唯诺诺,一进门就直奔厨房,谁需要她做这些了?表面上的顺从乖巧,随叫随到,实则是表明与他桥归桥路归路,界限分明,她是被胁迫来的。
说她两句,又掉着豆大的眼泪,扮可怜、装无辜,说你也知道我从小的生存环境就艰难,能有现在的生活不容易……
他还能说什么?
陆霓听得头昏脑胀,她仰着头,这会儿看上去有点呆滞。
消化了一会儿他所说的,陆霓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接得住。她心中有点安慰,他好像真的关心自己,又隐隐不安,他要与自己拆伙。
她这边婚都离了,已没有退路。
可他已经背手站起,离她老远,不想再沾染她一根头发丝。
陆霓不确定他生气的成分有多大,还是因为酒精攻略到大脑了。她踱步到他身后,清了清喉头,似乎说什么都不好,就悄悄地去牵了他的手,纤纤细手把他的手指全都攥起来。
蒋垣身形动了动,他一根根抽出自己的手,克制冷静地放言:“你回去吧。”
陆霓微微愣神。
他倏忽转过来,目光定格在她身上,细细端详,而后失望道:“回到你和陈延的家里,好好过你们的日子。我跟你这样不清不楚的,的确称不上道德。之前几个月如有冒犯的地方,我在这里说声抱歉,对不起了。”
陆霓睁大双眼,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算了,但也不完全相信他说的就是真的。
“你还好吗?”她问。
“我好与不好,都不关你的事。”他冷道:“你也说了,我们本来就是毫不相关的人。”如果他那年没有跟着他爸去南方,又多管闲事,就不会有这些。
陆霓心头重重一跳,像高空蹦极,没着没落的。
她埋着头,低着眼,眼尾妩媚又柔美,卷翘黑长的睫毛像燕子尾巴,看不见瞳仁,又是那惹人怜爱的样儿。
蒋垣眼神黯淡,知她可怜是真的,心思多也是真的。
“我知道了。”她这样说。
“走!”他毫不留情。
目光却再次对视上,突然又仓促,她的嘴唇蛊惑性地微微张合,唇红齿白,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瞬间撅走人的注意力。
chapter57
许杰重新在灶膛里添了柴, 让锅烧起来,羊肉汤又咕嘟滚沸,她问蒋垣:“你爱吃羊肉吗?”
蒋垣客观地说:“这要取决于做法, 好不好吃吧?”
“但凡是肉,随便怎么烧都好吃。”怎么可能不好吃?许杰又问他:“你喜欢吃萝卜吗?”
这次蒋垣回答:“喜欢。”
于是许杰去洗了一根白萝卜来, 削皮切块儿, 丢进羊肉汤里,羊肉的膻腥和萝卜的清甜中和得很好, 就很香, 刚吃过饭的许杰又饿了。
她拉了几下风箱,加大火力, 让锅里的汤再次沸腾,把萝卜煮熟。
蒋垣问:“这是什么?”
“烧火工具。”她回答。
蒋垣坐在桌边沉默,厨房的白墙已经被熏黑了,灯也不怎么亮, 他看着她烧火, 她的整张脸都是沉晦不明的,两只大眼睛镶嵌在小小的脸孔上。
蒋垣被烟迷了眼, 他转过头去看窗外, 再回头许杰已经起身了,她拿了一只搪瓷碗。
许杰把锅里的肉全都盛给了蒋垣, 连着汤, 蒋垣在火车上坐了三十几个小时, 已经精疲力尽,腹腔空空,他狼吞虎咽地都吃完了。
许杰趴在桌边,看他吃得很香, 心里也高兴,这是一个成年男性的饭量,超出她的想象。
她嘴角笑笑。
“怎么了?”
许杰说:“我在学校也是每天都好饿,恨不得啃桌子,吃人,丧尸一样。”
“饿怎么不吃东西?”
许杰说:“没下课啊。”
“……”
蒋垣把碗筷拿到外面洗了,他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水池是在院子里的。许杰已经进了屋子里,在桌子上摆弄着什么东西,蒋垣擦干手,拿自己的双肩包,说:“我走了。”
“你去哪里?”
“民宿。”
许杰挠了挠后脑勺,踟蹰说:“要不然你今晚在我家睡吧,晚上村里没有公交车,路灯也没有,你怎么去?”
蒋垣说:“我走着去一样的,已经跟老板娘说好了,给我留门。”他毕竟是陌生人,她又一个小女孩,挺不方便的。
许杰说:“你在我家睡吧,”她强制性地请求他,“你去民宿还得花钱,在我家住不花钱。”
蒋垣不说话看着她。
许杰说:“你钱多给我一点好了。”
其实她也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没有必要,村里来亲戚谁不是住在家里,还要花钱住在外面,那真是钱多烧得慌。
她见蒋垣有松动的意思,便拿走了他的包放到房间里面去,蒋垣也跟了进去。
住的地方自然是不缺的,但也不算多宽敞,许杰姐妹四个都是住在最大的屋子里。
许杰让蒋垣睡自己的床,她睡许拦的床,两张床的床头靠在一起,中间拉上帘子挡住。蒋垣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拿了东西去洗漱,看见自己给许杰买的护肤品摆在水池边,她把洗面奶从后面一点点挤着用的,用的很节省。
蒋垣用冷水洗脸时,想起父亲的忠告,做男人不能心软,这对个人成长来说是大忌。
但他刚刚看见许杰烧火的样子,很可爱,他有股冲动,想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她。
蒋垣洗完出来,没有换睡衣,而是穿上干净的衬衣和长裤躺在床上。被褥很软,有淡淡的肥皂香,枕头有点小,里面填充的麦秸,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