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赵娜说,“你没听说过么,华尔街扫地都扫出一个百万富翁来。”
“你们公司有意往这发展吗?看看我。”陆霓玩笑道。
“真可以试试,你会写项目书吗?等我有这方面的消息,我第一个推荐你。”她这句话是真心的。
陆霓把花交到赵娜手里,露出标准的营业微笑。
赵娜说:“你要当回事啊,我可没开玩笑。”
“好啊。”
等客人离开,陆霓摘掉手套休息,抬手挠了挠眉心,笑容有点耐人寻味。
这算,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吗?
赵娜回公司的路上收到蒋垣的微信,让她帮忙整理邮件。他下午有事不回公司了。
赵娜开心,也就是说做完事情,她也可以早点下班。
她在楼下遇见了从电梯里出来的陈延,两人照面,陈延多看了眼她怀里的花。赵娜卸下心理大防,主动说:“陈总,这是你太太店里的花。”
好像是什么莫兰迪色系?陈延想到了,但说不太上来。花的种类很多,形态各异,配色介于枫叶红和拿铁棕之间,视觉效果很舒服,挺符合冬天的。
“我知道。”陈延说,他食指拨了下蕾丝绑带,“这是她自己设计的,外面没有同款。”
还挺细心,赵娜跟着奉承,“对,她都是根据季节变化和节日氛围做mood board,确定主题,肯定花了很多心思。生意做得好也难怪,我给蒋总定几个月的花,都没有重复过。”
别人夸他老婆,陈延倒没有感到多高兴,脸色淡淡的,应了两句敷衍过去,便各自走开。
赵娜没有当回事,夫妻的事谁说的清楚呢?
陈延晚上有应酬,公司几位合伙人吃饭,是年尾总结。
因为早上约了客户打球,陈延白天穿的衣服过于休闲,不适合正式场合,他先回了趟家,再去吃饭地点。是以,他到的时候,多数人都在席了。
秦峰记恨陈延抢到了锂电池项目,耿耿于怀,见着陈延就开口犯贱:“陈总迟到了啊,不过让领导等也是情有可原,因为帅,是回去梳洗打扮了么?”
陈延要笑不笑,上下瞟着老秦,“你也不差,老黄瓜刷绿漆,显嫩。对缺点也算精准狙击了。”
秦峰讪笑,对着管老说:“瞧我们这些后生的戾气好大,学做人不知道如何,嘴是真不饶人,玩笑也开不得了。”
陈延无所谓,随便怎么说。他不靠人品好上位。
饭局坐位安排,管志坚坐在首席,因为他的地位最高,下面陪同的是公司现任老总蒋垣。
对大人物来说,这种话头上的争风吃醋相当无聊,容易暴露性格缺陷,并不是聪明做法。
蒋垣轻抚领带,给几位鲜少露面的领导介绍陈延。说他年纪很轻,眼光却好,执行力又很强,做事漂亮,前途不可限量。领导赞许目光频频投来,说一句“后生可畏”
蒋垣说话相当客观,不参杂个人情绪,甚至为端水,他把在场的每个人都介绍一遍,溢美之词竟没有一个重复的。包括一直膈应他的老秦。
抛去个人因素,陈延是会被蒋垣的道貌岸然折服的,以及,语文素养不错。他是他见过的,装得最无懈可击的人。
最后,老套路,共襄盛举,擘画未来。
众人举杯结束这一年的奋斗,共同展望下一年的征程。陈延喝得不算多,但他容易上脸,脖子也跟着肿胀,其实是身体酒精过敏。
陆霓给他准备了解酒药,陈延今天没带在身上。过会儿蒋垣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关怀道:“没事吧?”
陈延抬眸,端详蒋垣,他的眼神温和,像是真的关心他。
“蒋总希望我有什么事?”
“陈延。”蒋垣顺势扶了他胳膊一把,“不是工作场合,不需要那么生分。”
“呵呵。”陈延想笑。
随着蒋垣俯身的动作,他的领带尖飘了下来。又被他快速收进去,塞进了衬衫的第三颗扣子下面。
牌子,款式,都很眼熟,又那么凑巧,因为陈延有几条跟这很像。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我有事,蒋总会很如意吧?”
“你把我想得太狭隘了。”蒋垣看着他,严肃道:“我是关心你。你喝醉了。”
这对话再说下去,就往搞笑的风向发展了,陈延推开他,打电话给陆霓,让她来接自己。
时间已经很晚,陆霓早已洗漱上床。但她接到电话,还是重新穿衣服开车出门。
陈延应酬的地方在一家五星酒店,陆霓记忆里,这地方经常办各种大型会议,路段也时常拥堵。
今天倒是还好,可能不是周末的缘故。
陆霓到了以后就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的临时停车位上,看了会路两边光秃秃的枝丫,已经能感受到外面萧瑟的冷空气。
但也有好处,一点视线都不会遮挡。
她等了一会儿,酒店门口陆续有人走出来。
很快,她就察觉不对的地方。
陈延的居心不良,他要故意制造她和蒋垣见面的契机么?
她的心情倒是平静,看见蒋垣陪着一位老者出来,把人送上了车,然后他在台阶上站了会儿,目送车子离开。
可能他在等司机。陆霓内搭穿的单薄,便从后座找到披肩,披在身上,下了车。刻意躲避,反而显得有鬼。
蒋垣也看见,朝她走过来,“接陈延?”很正常的问候。
陆霓的心情算不错,笑着点头:“对。”
“你冷吗?”
“没关系,反正一直在车里待着,有暖气。”她看他今天的着装,黑西装白衬衫,不会出错的商务风格。
她昨天送的领带,今天就被他用上了,“挺好看的,和你的衣服很搭。”
蒋垣轻哼,知道她在说什么,状似无意地笑了,“我应该说,你的眼光不错?”
“领结有点歪了。”她说。
“被人碰的。”蒋垣抬手摸正。
像一段松松散散的虚线,两段牵扯着他们。所有人可能误会他们的关系,却又没有证据。他们的交集清清白白的,不是么?
他们没有看见陈延。
但陈延正站在酒店门口看他们。他的目光在下面逡巡,两人相对站立,保持五十公分,算正常的社交距离。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两个人同框,如果不是知道前情,他依旧觉得不真实。完全两个图层的人,合成到一张图片里。
陆霓的脸上只涂了面霜,额头脸颊光洁,皮肤极好,漫不经心的形象。美女是这样的,越松弛越美,浓妆只会显得刻意。
他轻巧熟练地点烟,留给他们时间聊天,很快嘴角扬起顽劣的笑。一根烟抽完,他迈步走了下去,但已经听不见对话。
他问:“聊什么呢?”
蒋垣转过来,接话,“在你出来之前就聊完了。”
陈延淡淡揶揄:“这么不凑巧么?”
“你想知道,我们可以再聊一遍。”蒋垣问:“你在旁边仔细听?”
“那倒不用,想知道什么,我们可以回家说。”陈延掐掉了烟。
蒋垣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陆霓全程就是一副淡漠表情,缩了缩肩膀,的确很冷。
陈延问:“既然早认识,之前怎么不说?”
蒋垣眼神锋利,嘴角含笑说,“不是怕你多心么?”
莫名其妙的场面,陆霓轻轻啧了声,有点埋怨这鬼天气,她眼帘垂下,表情无辜,“你们继续,我先上车了。”说着她便打开车门坐进去,把暖风开大。
陈延和蒋垣没什么好说的,也上了车。
陆霓把车从位置上开走,陈延透过后视镜再看一眼身后,男人依然站在那,若无其事和人说话。
陈延的目的已经达到。
陆霓是他的妻子,会和他一起回家。再觊觎,人也不是他的。
陈延上车以后情绪回落, 端量陆霓的反应,但陆霓只是安静地开车。反应过于平静。
陈延却无法指摘她,毕竟她什么都没有做。
过后他闭上眼睛, 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沉睡去。直到陆霓把车停稳,推了他一下, “到家了, 下车,”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 陈延去洗澡, 陆霓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冰箱边喝了起来, 这一路她开了一个小时。
电话在她喝完水后很凑巧地响了起来,陆霓放下水杯去拿手机,然后去阳台接。
“到家了?”
“到了。”
“他在你身边吗?”
“去洗澡了。”陆霓低下头,闷声回答, 用脚推了推粉色海芋的盆。
“开心吗?”蒋垣的声音低缓地传到她耳朵里, 像淌进身体的电流,令她脊骨发麻, “这是你想看到的么, 玩弄两个男人,看他们没品地为你争风吃醋, 说那些幼稚、蠢出天际的话。”
陆霓扬眉冶笑, “开心啊。”为什么不开心呢?
“我却不开心。”蒋垣问她, “你说怎么办?”
陆霓愣了愣,沉吟数秒,“我不知道……”
蒋垣不觉得好笑,无论是用领带去恶心陈延, 还是在他面前装正人君子,都没意思透顶,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跟另一个男人一较高下的。
蒋垣听见她的回答,算意料之中,“你当然不知道。我早说过,你是恶而不自知。”
陆霓也跟着笑,嗓音缥缈,有调侃的意味,“我如果自知,就不会这样了。”
蒋垣好像也醉得不轻,懒得跟她周旋,“就这样吧。”
“好,再见。”
陆霓收了手机,蹲下去把枯萎的海芋叶片剪掉,冬天的花总是难养。她回到屋子里来,陈延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完出来,穿着浴袍坐在沙发上,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悠闲啜饮。他嫌自己还不够醉,总擅长作死。
目光却穷追不舍地粘着她的动线,陆霓觉得不自在,她扔了垃圾要回卧室。
陈延突然开口:“蒋垣喜欢你。”
他讽刺地笑起来,男人看男人的眼神错不了,他的直觉正确,荒唐的猜想也都全部验证。
陆霓脚步顿住,“你今天晚上是故意晚出来的,对吗?”
“你看见他今天的领带么,和你给我买的一样。”陈延对此感到厌烦,“如果他不恶心我,就不会有这个场面。”
陆霓问:“那你觉得自己赢了吗?”
“赢,是一个相对概念。也看跟谁比。”陈延滑动手腕,轻晃酒杯,目光变得凌厉狠辣,“我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但是看他落败,我很高兴。”
陆霓目光坦然凝视他,“你还没说,自己赢还是输。”
陈延也饶有兴味地看回去,眼神如同欣赏战利品,“算赢了半个棋子吧,”他略微抬一抬下巴,“你跟我回家,再觊觎,不甘心,也只能看着。”
陆霓在心中慢慢品咂陈延的这句话。
“霓霓,你不爱我,但也绝不会爱他的,这对我来说足够了。”陈延看透了,陆霓对待每个人,就像她专心做美女一样,一样的冷漠。她只专注自己。
“是么?”陆霓抱着手臂,眼神微冷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陈延早已不在乎陆霓怎么看自己,他心里阴暗是被蒋垣激发出来的,但蒋垣算哪个鸟儿?
又是沉默了好久,陆霓没像以前那样转头就走,她坐在陈延对面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米多,要夜聊的态度,“其实我不太明白你在气什么,又想赢什么东西。是气别人喜欢你的老婆,还是男人的胜负欲?
陈延听陆霓这句话,觉得有意思,他思考了一下,“也许都有。你知道自古以来,男人的胜负欲爆棚,通常是在争夺地盘,和女人的时候。”
陆霓听明白了,她点了下头。
陈延一口喝干了酒,他的头脑已经不清楚了,懒洋洋的又带着坏劲儿和陆霓说:“霓霓,你看,就算是不可理喻的痴男怨女,也只能是我们两个人。平淡的日子,这不就变得有趣起来了吗?”
陆霓觉得陈延说得很对。她在今天对陈延这个人彻底失望,不用再留恋不舍。
“陈延,我时常纳罕,我们到这一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的问题。我去上海陪你,是想挽救我们的关系。哪怕在酒店碰到那个小姑娘,她真是年轻又可爱,我猜到你们会一起过夜,仍然没有动过离婚的心思。”
陈延被酒精催的眼睛泛起血丝,瞳孔涣散,没法提起精神,他就这么红红地,努力地看着陆霓。
“其实无法归结到哪个错误,也怪不了任何人,现在这一步是必然的。”陆霓说。
陈延含糊地问:“你想说什么?”
陆霓说:“我前阵子在网上读了一首诗,恍然大悟。”
“杀死一只鸟儿最好的办法,
就是无论它在争吵还是呼喊,
无论它在诅咒还是哭泣,
无论它在哀求还是呻吟,
你都写成小鸟在唱歌。”[1]
“把生活变得有意思,是你的目的,会自动无视我遭遇背叛的无措,我的挣扎和求救。”
陈延想说点什么,他眼里有淡淡的消沉哀伤,身体却如散沙歪在沙发里。陆霓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了,她走过去扶住他脖子,说:“没事了,睡吧。”
多数分道扬镳的夫妻,总有那么几个必经阶段。信任危机,歇斯底里地争吵,做彼此生活里最熟悉的陌生人,最后冰释前嫌,但早已同床异梦。
陈延在第二天起床,把陆霓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陆霓不想走诉讼浪费时间,只能劝陈延同意。
陈延这样的人,陆霓对他太了解,天之骄子习惯了当主角,为所欲为,他可以背叛别人,却不能忍受别人的背叛。
陈延在春节前最后一次出差,去x省。中间他和锂电池公司的负责人见过几面,已经达成初步一致的投资意向。
他从来没有在立场上“归顺”过蒋垣,在嗅到蒋垣对陆霓的猫腻之后,那种隔离感更加明确了。
一家公司,两个有权势的人一旦有了私人恩怨,必然维持不久稳固的关系。蒋垣也很清楚这一点,他并不在意陈延对自己的忠心,但是他不允许陈延背叛公司。
这个锂电池的项目,如果经由陈延的操作卖给别的公司,担责的还有他。
蒋垣的怀疑不是没有依据,陈延是有前科的。
陈延出差谁也没通知,是蒋垣在电话里告诉的陆霓,“他今晚不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你说呢?”蒋垣拿开电话看了眼,笑她明知故问,否则他不会打过来,“晚上我来找你。”
陆霓在郑明华家,临近年关,陆霓买了年货来关怀公婆。她是个相当有职业操守的人,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还在好好做陈家的儿媳妇。
陆霓在厨房处理鸡鸭鱼肉。砍骨刀利落挥下,母鸡脑袋瞬间落地,被陆霓捡起来丢垃圾桶。公公本想找她聊天,见这血腥场面,生理不适地走开了。家庭主妇和肉联厂的屠夫,本质无差。
陆霓得以开小差,她拿出手机给蒋垣回微信,说今天不方便。
蒋垣没回应她。
陆霓盯着手机皱眉,她已经有点了解蒋垣的小脾气,不回就是不高兴、不同意。陆霓现在还不想得罪蒋垣,她如果能融到资,一定是蒋垣带来的。
她只好改了个说法:“那我去找你?”
蒋垣回:“八点来我家。”
陆霓问:“去酒店可以吗?”
等了半晌,蒋垣才说可以。
陆霓陪公婆吃饭,郑明华说年初一就不让亲戚来走动了,她要去潭柘寺拜一拜。至于要求什么,陆霓没问,因为那跟她也没关系了。
吃完饭七点一刻,陆霓驱车离开。
她到的时候蒋垣已经开好了房间,陆霓心里完全没底,想到上次打电话,蒋垣说被她利用不开心,忐忑又多了点。
蒋垣从里面打开门,她却站在门口不动了,先问清楚:“什么事?”
“还是不习惯么?”他看着她好笑,高大身躯把她头顶的灯光都挡干净了,阴影全都落在陆霓身上,“我是每次找你都有正事么?”
陆霓一时无言,气氛突然有点暧昧。
蒋垣弯背去找她的手,把陆霓牵到房间里,顺便关上了门。他带着她往里面走,跟上次一样的格局,但不是同一间。
“不是你要来酒店的么,怎么现在又紧张上了?”
“我……”陆霓叹了口气,真是没法说。
十指交叉,他的手用了点力夹紧她的手指,陆霓感觉到有一点疼,又听见他说:“他这几天都不回来,没人查岗,你今晚可以不用回家。”
陆霓艰涩地咽了口唾沫,眼瞳突然睁大,他好像真的不开心了。
他温柔笑笑,扯下她的发夹,柔顺长发瞬间从脑后如瀑布一样散开。她有一百种想法都藏在心里,依旧能面若菩萨,眉眼温驯,像个纯良慈悲的小动物。
“这么紧绷干什么?我有逼你吗?”他坐在沙发后背上,长腿岔开,让她站在中间,方便他更仔细地打量端详她的脸孔。
视线犹如蜘蛛爬上她的眼睛,鼻子,嘴唇,鼻尖有热汗浮动,发丝带下来淡淡香气。
“你想现在就和我睡吗?”陆霓小心翼翼询问,身体里的血液也慢慢变热流动,总感觉那黑色触角会出其不意咬自己一口。
蒋垣被她问笑了,“你呢,对我是什么感觉,有喜欢吗,还是只是害怕我?”
许杰再和蒋垣见面, 是一个月后。
许竹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许杰来城里看她。许杰是听舅妈说的,她生了个男孩, 生产过程困难,在产房里待了二十多个小时, 才把孩子生出来。舅妈还说, 这是女人的必经过程,许竹苦尽甘来, 一儿一女, 她的婆婆再也不会为难她了。
许杰一到周末就坐车来了。她在超市里买了一百颗鸡蛋,红糖, 西洋参,还准备了五百元的红包。她拎东西去医院的路上,经过菜市场,又买了两只老母鸡。
许竹的婆婆是个刁钻的老太婆, 每次婆媳吵架, 她的丈夫都不站在她这边。这些东西未必能全都进许竹的嘴,大概率会被婆婆做给小姑子吃。但许杰想, 她能吃一点是一点。
许杰学着大人的样子做这一切, 依虎画猫,别人觉得她可笑, 但她的心是真的。
父母双亲都已经去世, 家里亲戚也少来往, 许梅嫁的远,许拦又不靠谱。许杰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许竹最亲的人,许竹也一定会原谅她的。
塑料袋把许杰的手勒红了, 她下公交后歇了好几次才走到医院,在门口碰上了许竹的婆婆。
她把东西给许竹婆婆,说她来看看她大姐,不敢进去,让许竹婆婆进去探探口风。
她站在门外焦急等待,没多一会儿,许竹的婆婆就出来了,说许竹不想看见她,“她正在给孩子喂奶,你别这待着了,影响她心情再把奶水憋回去。我们会照顾好她的。”东西也一并给她拿了出来。
许杰的眼帘垂下,她说:“那我等她消了气再来看她,这些你拿回家吃吧,我在学校也吃不上。”
许竹的婆婆没再说什么,看她的眼神像看杀人犯。许杰不好意思逗留,许竹和小外甥她都没见到。
许杰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没地方可去,真变成一条流浪狗了。她去车站买了回去的票,下午五点发车。
她在临走之前,突发其想给蒋垣打了个电话。
上回分开,蒋垣留一个电话号码给她,说可以通过这个找到他。也许只是客套话,谁都没想再联系,所以蒋垣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很意外。
许杰假装不经意说:“我就想看看是不是空号。”
蒋垣问:“你现在还觉得是空号吗?”
“那我就放心了。”
“你在哪里?”
“我来城里了,来看我大姐和她的小孩。”
之后,蒋垣就出来找她,但不是在医院,而是在一个快要废掉的儿童乐园,二十块钱一张票,许杰没有进去她不想花钱。
许杰蹲在门口看老头儿捞鱼,蒋垣走过来时,她再次惊奇地说:“你还真来啦?”
她的话问出来,总是显得蒋垣很呆,他说:“你给我打电话我就会接,你找我,我就会来。”他问许杰:“你姐姐怎样了?”
“挺好的。”许杰神情黯淡道。
蒋垣透过她的神情知道了,她在撒谎,姐妹并没有重归于好,他也没有再问下去,“你想捞鱼吗?”
“不捞。”许杰扭头走开,“我想捞不能自己下河么?还让他赚我的钱?”
蒋垣买了两张儿童乐园的票,和许杰一起进去,里面可真是够烂的,全是充气城堡,唯一能动的是旋转木马,要另外收五块钱一个人。
蒋垣再次交了钱让许杰去坐,他太大了,去坐很怪。
许杰坐在旋转木马上一圈一圈地绕,也挺呆的,她抱着柱子跟蒋垣说话,“我五点就要回去了。”
“你买了车票?”
“嗯。”
“还有几个小时,到时我送你去车站。”蒋垣就站在外面圈层看她,本来想拿手机拍照的,但许杰嚎叫着抗拒了,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都不喜欢拍照。
许杰很快从旋转木马上跳下来,太无聊了,两人一起去吃了午饭,吃饭的时候许杰暴露本性,“你能不能问问你爸,尽快把赔偿款给我们啊?”
钱到了,许竹家的账就可以还上,她的婆婆和丈夫就不会给她甩脸色了。
蒋垣再次跟她解释,该赔钱的不是他们,而是跟他们签合同的承建商,他们才属于劳动关系。就像你给甲打工,不能因为甲乙有合作,就找乙去要钱。
“好吧。”许杰失望地说,其实她是懂的,但万一蒋垣他爸爸又能大发慈悲呢?
蒋垣也看出来了,他说那二十万已经是他们公司仅能拿出的一笔钱了,项目款还欠着。
“所以这一切都是蝴蝶效应,根源就是你爸没钱。”许杰纠结地叹气,因为他们不给姓金的钱,所以姓金的也赖着他们的赔偿款。许杰说:“都怪你爸,怎么没钱了呢?”
蒋垣自嘲似的也说了句:“我也想知道。”
还有一点时间,两人从饭店走出来,蒋垣刚刚就在太阳光下看了许杰的脸,晒得通红,鼻翼两端都有点脱皮儿了。
他问她:“你不在脸上抹点防晒什么的吗?”
许杰的护肤品只有一块洗脸皂,和儿童润肤霜,她哪有钱买别的,同学间也没有人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她说自己不用,农村人没那么娇滴滴。
旁边有一家化妆品店,许杰是有点不敢进的,但是蒋垣把她拉进去了。他是男人,能坦然地走进去,也能大方地选购,他对许杰说:“不要这样对自己。你现在是唯一一个,可以对你自己好的人。”
他的观察很仔细,既能看穿许杰因为贫穷而无礼,也能理解她的攻击性是源于恐惧,而非恶意。
蒋垣送给许杰一支防晒霜,洗面奶,还有一罐保湿面霜。是她一年四季都能用到的东西,不算贵,三个加在一起几百元。
许杰总是不相信,也不理解,蒋垣为什么会对自己好,“你想干什么?”对她好过头了吧。
蒋垣不喜欢与人相处,喜欢与动物相处。他也挺喜欢和许杰相处的,因为许杰是他认识的人里,动物性最强的。任何情绪都很直接,也很纯粹。
关于她爸的死除外,这件事仍有疑云。
当然,送她东西也有愧疚的成分,一切的根源就是他爸没钱了。
所以蒋垣没有对许杰说理由。
那个下午他们一直在一起,悠悠逛逛,说着天南海北的话,竟也能说到一起去。
蒋垣这个人好奇怪,他还去宠物馆买了一只蜥蜴。
许杰被蜥蜴的皮吓死了,身上好多刺,像怪物,“城里人都有毛病吧,爬虫还要买?你想要,我去田里帮你捉好了。”
蒋垣说:“这是鬃狮蜥,你肯定没见过,摸摸看。”
“我不摸。”许杰往后躲。
蒋垣笑着抓住她的手,把蜥蜴的肚皮放在她手背上,竟意外的凉丝丝,软乎乎,毫无攻击性,好乖!许杰眼睛噌的亮了。
他说:“它跟你一样。”
“为什么跟我一样?” 许杰说:“我很丑吗?”
“都是冷血动物,但喜欢生活在温暖地带。”
“呵呵。”做作!
那天五点之前,蒋垣把许杰送到车站,看着她上了车,
蒋垣还说他会离开一段时间,不过,过段时间还可以给他打电话,他会再过来的。因为他爸的工程就在这里,还没建完。
许杰冷冷地说“哦。”
其实,她也挺喜欢和这个人待一块儿的,可能她作为家族的叛徒,走投无路,无依无靠,突然喜欢和别人抱团。
也可能,蒋垣对她封闭的生活环境来说太特别,她对于“好”的全新认知,都来源于他。无论是对自己好,还是对别人好。
亦或,好的生活的本质。
但许杰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陆霓再次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她不想说假话,但也没法说真话。
这些男人,怎么都那么喜欢为难人?
陆霓思酌过后, 找了几句能说的,“我不是怕你, 也从来没有害怕过你。”她看着蒋垣的眼睛, 声音越来越小,“我想去你家是真的, 来酒店也是真心的。因为我也想看见你。”
蒋垣眉心动了动, “许杰,你要敢撒谎, 这辈子发不了财。”
“哦,别人说了真话你又不信,那还问什么?”
蒋垣看着她突然就笑了,“别人是谁?”
“……”
原来只是他单方面握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 一把能把她的骨头捏碎。陆霓克服掉了类似“巨物”或者“体型差”这样的心理障碍,也主动握他的手。
她稍微用点力, 蒋垣的手心就能感觉到, 像一根透明的钩子,很软绵, 但尖端细细的, 勾住他掌心经络, 有些隐秘又勃发的情绪在他身体里生根发芽。
她的手指也如柔荑般。花艺的工作辛苦又费手,所以她每天睡前都仔细涂抹护手霜。此时指尖冰凉,缓缓从他手背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