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冷笑了声,道:“老四,既然有这般好的尺子,你为何不先献给汗阿玛?我并非没见过尺子,竟不知,天底下有何种精细之物,要用你的尺子来量!我倒是听过,有人做那巫蛊之物,生辰八字越准,做得越精致,就越有大用!”
康熙始终黑着脸,拿起御案上的卡尺,道:“谷雨,这把尺子,你有何话说?”
谷雨道:“回皇上,奴婢曾在以前跟皇上提及过,用拓印太麻烦,用卡尺会方便些,更加精准。模子的进度很是缓慢,奴婢便按照等分算法,让木匠做了这把尺子。其实这把尺子并无什么奇特之处,学过算术的木匠都会做。”
康熙想起来,以前谷雨确实与他提过尺子之事,对她擅作主张,做些他不曾知晓之物的不悦,总算淡了些。
不过,康熙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过,最终在胤禛身上停留住,道:“老四,你可知尺子之事?”
胤禛心思转了几转,道:“回汗阿玛,我听谷雨提过,可惜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并未曾放在心上。”
康熙唔了声,垂眸似乎在沉思,突然厉声道:“老大,你鲁莽冲动,不顾朕的旨意,强行硬闯作坊。身为兄长,却不知爱惜胞弟,罚俸半年,在府中好生反省,不许出门!何时反省过来,何时再出门!”
胤禔委屈愤怒冲上头顶,难以置信地喊了声汗阿玛,“我冤枉啊,汗阿玛,我都是为了汗阿玛啊!”
“混账东西,你还敢不服!”康熙一拍御案,盛怒道:“你再敢闯祸惹事,老子就没你这个儿子!滚!”
胤禔虽有滔天的委屈与不服,到底不敢再吱声,直挺挺磕了个头,起身一个拧身,大步冲了出去。
康熙骂了句,抚着额头,长叹了声,让胤禛与谷雨起身。
“老四,你别与老大计较,先前他被我骂了,心里憋着火,脑子糊涂了才跑到了作坊。造办处的差使,你领着去做吧。”
胤禛恭敬地磕头谢恩,朗声道:“不敢瞒着汗阿玛,大哥接连刁难,我确实有些生气。只汗阿玛,我并不想接造办处的差使。以大哥的脾气,要是我接了他的差使,只怕以后我们兄弟,真正就要成仇人了。”
康熙面上不显,心里却莫名一松,道:“你也是个倔脾气,既然你不愿意,我要是强按着你去做,你又要生闷气。罢了罢了,且随你去吧。你府中要添新丁,留守京城事务繁多,别累坏了身子。”
胤禛称是,康熙再看向谷雨,问道:“老大可有毁掉你的模子?”
“回皇上,大阿哥并不曾毁掉模子。”谷雨老实回答道。
康熙道幸好幸好,拿起尺子,顺道问起了使用法子。胤禛将胤禔留下的奉到康熙面前:“汗阿玛这里还有一些。”
“咦,原来是这般。”康熙打量着卡尺,饶有兴致道:“这个真是做得精细。”
谷雨趁机道:“皇上,奴婢请皇上让造办处多做一些,最好用更结实耐用的木头,若能用黄铜做的话,再好不过了。此尺子两个重要之处,一是刻度清晰,二是要精准,”
“黄铜贵重,你还真是不客气。”康熙斜了谷雨一眼,笑道:“有了尺子,模子齿轮何时能做好?”
谷雨道:“皇上,打磨出来的齿轮,必须用卡尺测量,要保证精准。只两个工匠,人手不够。奴婢也着急,请皇上多派一些工匠来,奴婢想要早些做出绞盘,水磨。”
康熙沉吟了下,道:“朕再替你安排两人,待模子做好之后,朕再会安排。你且回去吧,以后老大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作坊那边,朕会差人将门修补好。”
谷雨暗暗舒了口气,谢恩之后,与胤禛一道离开澹宁居、
康熙传舒春树关大柱进来问话,两人不敢隐瞒,如实回答了。
康熙见两人所言,与胤禛谷雨所说并无二致,总算彻底放下了心:“你们退下吧,回去作坊,听从谷雨的安排,好生干活。”
胤禛从畅春园出来,从头到尾都没说话。时辰已经不早,两人回到庄子用了饭,胤禛躺在暖阁榻上,一脸的疲惫。
“你可要歇息一阵?”谷雨问道。
胤禛轻轻摇头,朝旁边挪了挪,朝她伸出手,道:“你来躺一会吧。”
“时辰不早,等下我就得去学习了。”谷雨坐在榻上,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谷雨,汗阿玛这般处置,你可失望?”胤禛睁开眼,静静望着屋顶,轻声问道。
谷雨道:“不失望。大阿哥身份贵重,皇上骂他几句,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何况还禁足,罚俸。”
“汗阿玛这般处置,还有一重考量。我与大哥起了嫌隙,太子就该拉拢我,趁机对大哥落井下石。无定河河道河工一事,汗阿玛定不会放过。一来河道河工,事关重大。二来,能借机收拾索额图。汗阿玛将造办处的差使交给我,是在试探我的野心。我要是接了,我就成了大哥,可能成为一把利刃,拿来牵制太子。而且,大哥总有出府的那一日,他睚眦必报,肯定会咬着我不放。你看,我,太子,大哥搅在一起。你曾说过,三角更稳当,我们就是三角。帝王多疑,我做得说得再好,汗阿玛始终不会放心,这一处置安排,真正是一箭三雕。”
胤禛脸上浮起恍惚的笑,道:“谷雨,可是很没趣?”
“是无趣。”谷雨不喜这些,只一听就头疼,她好奇问道:“我没读几本史书,以前可有帝王,在有亲生儿子的情形下,愿意将天下传给更适合的兄弟?”
胤禛想了下,道:“只有我汗玛法。说起来,汗玛法比汗阿玛登基还要早,六岁就登基了。身边各大旗主,手握重兵,可以说是群狼环伺。汗玛法活着长大已属不易,在多尔衮的压制下,朝夕不保,亲政不过两三个月,就剪除了多尔衮的党羽。”
“是厉害。”谷雨由衷佩服,道:“你们都厉害,要是将这些聪明,用在学算学,几何上,那该多好啊!”
胤禛瞥了她一眼,见她并非是嘲讽,而是苦恼,失笑道:“何出此言?”
谷雨道:“要是学了这些,说不定能做出更厉害的火枪火炮。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再弯弯绕绕的心思,在火枪火炮前,也不堪一击。”
胤禛愣住,握着她的手,道:“谷雨,这些,以后一个字都不要提。”
谷雨道:“我只在你面前说。只到时候,你要是心愿达成那一日,别只管着帝王心机,帝王手腕才好。”
胤禛一脸严肃,郑重地道:“你放心,我若负你,定会天打......”
“呸呸呸。”谷雨捂住了胤禛的嘴,连着呸了几声,道:“别乱起誓。”
胤禛正在心摇神驰中,谷雨收回手,跳下榻穿鞋,”哎呀,时辰到了,我要去读书。”
“洪若向来不准时,你慢些。”胤禛宠溺地道,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抬头看去,只见苏培盛在门外探头探脑。
“进来!”胤禛扬声道。
苏培盛躬身走到门边,道:“爷,太子爷差人来,请爷去畅春园,说是再要与爷议议河道河工之事。”
胤禛听到河道河工,缓缓坐直身子,凝神沉思起来。
太子找他,只怕不仅仅是为河道河工。
第60章
胤禛到了畅春园太子住的无逸斋, 长史尼塔哈正从书房走出来,看到他抬手见礼:“四阿哥来了,太子爷正在屋中等着呢。”
尼塔哈是康亲王杰书的第三子, 两人本是同族堂兄弟, 自小虽自小认识,关系不算亲近。
胤禛叫了声三堂哥,“那我先进去了。”
尼塔哈与他回应了声,疾步匆匆离开。胤禛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回头望了他一眼。
进了书房,胤禛上前请安, 太子抬起手,亲切地道:“老四你真是一板一眼,你我兄弟之间,哪讲究这些虚礼。又不是见着大哥, 要是你慢了一步,定要得他好一通数落。”
胤禛见甫一来,他就剑指胤禔, 暗忖他估计是急了。
太子并不随和, 且他是半君, 天家父子之间都君臣在前, 何况是兄弟之间。
胤禛还是规规矩矩请完安才起身,在椅子里坐了, 道:“太子爷, 河道河工出了何事?”
太子看着胤禛, 道:“我听说,汗阿玛派萨穆哈去了京畿,随萨穆哈一起前去的乃是高士奇。我就奇怪了, 萨穆哈乃是工部尚书,高士奇乃是南书房值守。他们一道去京畿作甚?”
高士奇颇有文才,写得一手好字,得明珠举荐得了官,深得康熙帝器重。
明珠被揭发以权谋私,康熙询问高士奇,他心计深沉,看出康熙的用意。不顾明珠当年的提携之恩,顺着康熙的心思,参奏了明珠一本。
后他牵连进贪腐受贿案,被弹劾其数项罪状,屡次遭解除官职,最终被康熙召了回来,值宿南书房。
高士奇虽有学问,品行却不堪,贪财,擅长迎合上意。萨穆哈虽是索额图之人,高士奇一道前往,端看他会趁机投靠太子,还是忠于康熙了。
胤禛半真半假道:“我也不清楚,太子爷不说的话,我都不知道此事。”
“你我一道领了巡河道河工的差使,要是我们的差使出了纰漏,恐到时候,你我都会被汗阿玛斥责。”
太子叹息了声,忧心忡忡道:“此事主要还是在于我,我是主事之人。”
胤禛这时已经猜到了太子的用意,要是河道河工事发,到时候让他出来担了责。
在康熙面前,胤禛也称是自己疏忽,未能辅佐好太子。胤禛诚挚道:“我与太子爷一道前去当差,未能辅佐好太子爷,当是我的错。”
太子笑了起来,道:“你我兄弟,我哪会让你吃亏。”
他吃了口茶,问道:“先前大哥在澹宁居为难你,后来还将你府上护卫打伤,大哥着实太过分,你究竟如何得罪了他?”
胤禛苦笑一声,道:“太子爷也知道,大哥脾气太急,唉!”
谷雨前去造办处,以及康熙拿了庄子出来改为作坊之事,太子也听过一些,未曾当做回事。
谷雨一个包衣阿哈出身的奴婢,顶多会些乡下的手艺。又学了几天算学,被康熙得知,安排进作坊,做些“奇淫技巧”的工匠活计罢了。
胤禔管着造办处的差使,他要强好面子,怕被胤禛抢了风头,咽不下这口气,处处找茬了。
“汗阿玛盼着我们兄弟之间和睦,毕竟同胞手足......”
太子停顿了下,很是动容道:“大哥居长,你我都不好说什么。受了委屈,也只能硬生生咽下去。老四,你我都是重情义之人,顾念着兄弟之情,可大哥却处处紧逼。这次河道河工之事,我估计也是他在旁边进了谗言,让汗阿玛以为我们没当好差,派人再去查一遍。无定河本来因着地势,年年水灾。鸡蛋里挑骨头,随便都能找出一堆差错。禁足算得什么处罚,不过是汗阿玛一句话的事。等大哥出来,还会被他缠上,你我只怕是有得麻烦了。”
胤禛也皱起眉,一脸的烦恼附和了声,“河道河工本来就难,谁沾上都要头疼。”
太子生气起来,一拍案几,道:“不如,让大哥自己去,他领了工部河道河工的差使,让他去修!老四,等萨穆哈高士奇回来,我们就向汗阿玛请旨,推举大哥领了这个差使!”
要是在康熙面前推举胤禔去修河道,一来可以趁机反将其一军,二来彻底将胤禛拖下水,两人一道对付胤禔。三来,要是康熙此举在打击索额图的势力,将胤禛拉到他这一边,多一个阿哥,康熙也会顾虑一些。
太子真是手段高明,打算一举三得。
胤禛克制住心里的翻江倒海,苦恼道:“现在作坊被大哥搅得一团乱,汗阿玛又要去塞外,来回要近两个月,到时看看情形再说吧。”
太子看了胤禛一眼,见他不肯应下,心里虽不大舒服,倒也没翻脸,勉强道:“也好,要是大哥不再找事的话,你我就再忍了便是,反正已经忍习惯了。”
略坐了一会,胤禛起身告辞,先骑马前去作坊。损坏的门已经在修缮,他亲自四下看过,交代马尔赛增添护卫人手之事。
时辰尚早,这时谷雨还在读书,他本想回畅春园,骑马在路口犹豫了会,还是调转马头去了庄子。
下马后,胤禛经过前院书房,径直去了谷雨的院子。更洗出来,他躺在榻上,头枕着软垫,淡淡的皂角味道钻入鼻尖。
虽有香胰子,谷雨始终喜欢用皂角。闻到属于她身上的气息,胤禛纷乱的心情,渐渐平缓下来。他闭上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胤禛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却很是香甜,醒来后,疲惫困乏顿消。他吃了盏茶,精神奕奕去了前院书房,找来戴铎几个心腹,让苏培盛守在门口,细细商议了起来。
太子肯定还会找上他,胤禔亦不会善罢甘休,他必须有完全的准备。
过了几天,康熙一行启程前往木兰围场,胤禛留守京城。
七月上荀,李格格诞下一女,胤禛府上得了两个格格。德妃赏赐了李格格,将胤禛叫到了畅春园。
这天天气炎热,太阳明晃晃照着,路边的草木庄稼被晒得焉答答,连知鸟都叫得有气无力。
进了屋,德妃望着胤禛晒得通红的脸,眉头拧起,道:“你去了何处,怎地晒得这般厉害?””
近段时日,他与谷雨都忙,平时见上一面都难。见天气太热,趁着有闲暇,亲自给谷雨送了些冰去,顺道与她说会话。
德妃叫他来的用意,胤禛哪能不知。只如今康熙将京城交给他,还是尽管赶了来。
胤禛问道:“额娘叫我来可是有事?”
“你这孩子,我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德妃皱眉,问道:“都这般久了,乌拉那拉氏还病着,太医诊治过,称她究竟是何病?”
自从上次福晋胡言乱语之后,胤禛就没再见过她。他们前来西郊避暑,她则留在了府中。
“额娘放心,她就是身子虚弱,要好生静养。”胤禛淡淡道。
德妃在后宫多年,岂能不知好生静养就是句托词,她变得不悦起来,道:“老四,你可别想瞒过我去。乌拉那拉氏年纪轻轻,以前我见着她时,她都好生生的,哪见着虚弱了?你哪怕再不喜她,她始终是你汗阿玛指给你的福晋,正妻的脸面,总得给几分。大阿哥府上的儿女,全都是福晋所出。老五比你小,都已经得了长子。”
胤禛最不耐热,偏生德妃怕寒气浸骨,屋中没用冰,闷热不堪。进屋后,德妃又让人上了她惯常吃的热茶,半天都没能吃上一口。
口干舌燥中,胤禛逐渐烦躁,敷衍地应了句:“我知道了。”
德妃忧心忡忡道:“你府上如今可是一个儿子都没有,宋氏生了大格格已有一年多,肚皮不见动静。你那个眼巴巴护着的格格呢,也没有好消息?”
胤禛实在不耐烦了,道:“儿孙的事情,额娘就别操心了。天气热,额娘自己保重身子。若额娘没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我才与你说了几句话,你就不耐烦了。我都是为了你好,反倒被你嫌弃。”
德妃也不高兴了,拉下脸道:“等你汗阿玛回来,我与他说一声,明年选秀,多留中几个,赐给你开枝散叶。”
胤禛是想要儿子,却没想过与别的女人生。他年轻气盛,常有把持不住的时候,但他从未踏进后院一步。
对选秀府上添人,胤禛也不会多看一眼,只感到麻烦。
德妃的一片苦心,胤禛着实无法接受,他笑了起来,只笑容虚浮在脸上,道:“我府上不缺人,额娘就别多管了。倒是十四快长大了,额娘不如早些给他物色起来,好让额娘抱孙子。”
“好好好,我不管你!”德妃猛力扇了几下,气冲冲道:“等你汗阿玛回来,我与他仔细说道,让他来管!”
胤禛实在是与德妃掰扯不清,怀着一肚皮火离开。回到作坊,谷雨已经回庄子,他便打马跟了去。
谷雨已经在与谷冬用午饭,见他一头汗进屋,放下筷子道:“你先去洗一洗,我让灶房再送两道菜。”
胤禛嗯了声,洗漱之后出来,喝了几口绿豆羹就没了胃口,倚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谷雨让谷冬回院子去歇息,走过去在胤禛身边坐下,打量着他的神色,关心问道:“可是中暑了?”
“没事,在太阳底下来回跑了几趟,头有些沉。”
胤禛睁开眼,凝望着谷雨,道:“先前额娘叫了我去,称我府上还没儿子,要汗阿玛多给我赐几个人。”
“给你赐几个儿子?”谷雨没能反应过来,吃惊不已问道。
胤禛愁肠百结中,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真是个促狭鬼!”
谷雨回过神,讪讪道:“我脑子都是齿轮算学,真是糊涂了。皇上哪能赐给你儿子,是给你赐格格侧福晋呢。”
她笑起来,“那我提前恭喜你了,不过先说好,我没银子,不能给你贺礼。”
看着她没事人般的笑脸,胤禛再也笑不出来了,甚至想哭!
胤禛近段时日, 总是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
谷雨太忙,压根没注意到胤禛。康熙多派了四个旗匠来, 进度快了不少。等铸铁的模子做好, 再比对着模子做的齿轮完成之后,她总算松了口气。
工匠们按照模子尺寸在打磨齿轮,手艺活谷雨就帮不上忙,让胤禛带她去西山找合适做水磨之处。
选的地方首要之处在方便截流,其次是底下地势宽敞平坦,方便放置水磨, 周围还要留地方建造屋子,做作坊。
进入八月,天气依然炎热,山间却很凉爽。入目之处, 满目的浓绿,流水淙淙,鸟儿在叽叽喳喳叫唤。
“这里不错, 方便在山腰处截流, 底下的水潭也不深, 方便填平。”
谷雨从山上下来, 站在底下往上眺望,指着周围的平地, 高兴不已。
胤禛随着点头, 道:“汗阿玛过几日要回京了, 我到时候与他回旨,将此处圈起来。”
周围没有农田百姓,圈起来也方便。连着寻了好几天, 终于完成一件大事,谷雨长长舒了口气,她走到溪流边,在青石上坐下,弯腰鞠水洗脸。
胤禛也走到她身边坐了,在溪水中洗了手。溪水冰凉,他不禁关心道:“你快别玩水了,水凉。”
谷雨促狭心顿起,捧起水朝胤禛洒去。他猝不及防,被谷雨泼了一脸,无语地盯着她,没管自己脸上的水,取了替谷雨擦拭着手擦脸:“别闹。”
“咦。”谷雨仔仔细细端详着胤禛,眉头皱了皱,肯定地道:“你好似有心事?”
“汗阿玛他们快回京了,要是给我府上添人,你真一点都不在意?”胤禛想了想,终是开口问道。
“如果皇上给府上添人,你会如何做呢?”谷雨没有回答,反问道。
“圣意不可违,我拒绝不了,但我不会搭理她们。”胤禛坚定地道。
谷雨奇怪地道:“对啊,既然圣意不可违,你又不会搭理她们,我为何要在意?”
“要是我搭理她们呢?”胤禛迟疑了下,锲而不舍追问道。
“你要是搭理,我就是在意,又有何用呢?”谷雨看了胤禛一眼,一脸的不解。仿佛这般简单的问题,他问出来显得很傻。
“你还是会难过,可是这样?”胤禛忽略谷雨的嘲讽,期待地追问道。
谷雨慎重地思索了下,道:“我习惯讲究以事实说话,没经过验证的事,不能轻易下决断。等我遇到之后,就知道真正的感受了。”
胤禛望着谷雨,半晌后他笑起来,道:“我竟然忘了,这些时日你一头扎在作坊里,脑子里只有试验。”
她脑子跟齿轮一样精密,胤禛一时也分辨不清,究竟是好是坏了。
谷雨朝周围望去,随行的护卫与苏培盛他们在远处刷马,歇息。
“不过,皇上与德妃娘娘都盼着你生儿子。”
谷雨皱起眉,停顿了下,坦率地道:“首先,生儿生女,各有五五成的机率,我不能保证能生儿子。这几年我也不打算生孩子,因为我还有好多事要做,要是有身孕了,行动不便不说,也危险。你要考虑好,德妃娘娘你能应付过去,皇上那边,你就无法拒绝了。且儿子关乎着你的大志,你要考虑好。”
储君确实重要,要是他没有儿子,他再比太子有能力,后继无人,康熙也不会考虑他。
且朝臣们亦一样,不会支持他。
胤禛沉思起来,突然,他笑了:“我若膝下无子,说不定,反倒是好事。”
谷雨眨着眼睛,一脸不解。在学问上,胤禛不如她,在朝堂大事上,她就远不能与他比了。
能扳回一城,胤禛笑容更甚,细细解释道:“汗阿玛身子还好着呢,见我无子,不会属意我,又少了猜忌,反而能放心将差使交给我去做。太子也会对我放松警惕,专心去与有后继之人的兄弟斗。”
“太复杂了,我宁愿做一百道算学题,也不愿去面对这些事。”
谷雨听得头疼,揉了揉眉心,问道:“皇上回京之后,河道河工之事会闹大?”
萨穆哈与高士奇已经回京,所巡河道河工的情形,他们会向康熙亲自回禀。
不过消息还是走漏了些,高士奇比泥鳅还要滑手,他推脱自己不懂,萨穆哈是工部尚书,一切都以他为主。
萨穆哈是索额图的人,即太子一系的官员,要是他将事情都揽下来。称河道河工完好无缺,要是出了事,就要他一人承担。
关键是,高士奇会如何向皇上回话,太子与胤禛都无从得知。
胤禛低声道:“御史郭琇性子刚烈,一身铁骨。当年他多次弹劾明珠与余廷柱,两人被罢了官。高士奇也被郭琇弹劾过几次,被免了差使,罢官。我已经将消息递给了郭琇,无论他们会如何回差,郭琇都会上书弹劾,此事压不住。”
谷雨沉默片刻,从石头缝隙中拔了根青草,团成一团,拉过胤禛的手:“你摊开手掌。”
胤禛不知其意,依言摊开手掌。谷雨手抬起,松开,草团落在他掌心。
“可是没甚知觉?”谷雨捡起草团,问道。
胤禛点头,“有些痒。”
谷雨站起身,手抬高一段距离后松开,草团落在胤禛掌心。她再问道:“现在呢?”
“比先前力道要稍许大一些。”胤禛道。
谷雨再捡起草团,手抬到先前同样的位置后,快速砸下,草团飞快落到胤禛的手掌上。
胤禛手掌像落入了一块小石头,不禁错愕了下。
谷雨坐了下来,捡回草团,道:“这下感受到力道了吧。”
胤禛道是,吃惊道:“小小一颗草团,竟然也能砸痛人。”
谷雨道:“这便是流数术与微积分的知识。大家都知道有东西从高处上落下,砸到人头上会痛。但没人去想,缘由何在,其中蕴含的学问。”
她伸手指着山上的溪流,“从山上留下来的水,高度越高,速度越快,冲击力越大。好比是一座高塔,要是从底下蛀,地基毕竟稳,要蛀穿不容易。要是从上面砸下,高度足够,速度足够快,只刷地一下,顷刻间灰飞烟灭。”
贪腐犯罪的官员,也能重新召回启用。枉顾大清律法,这是自上而下的腐烂。
胤禛愣愣望着自己的手掌,草团不是砸在那里,深深扎进他的心。
“八股文章,流数术,微积分的区别,岂是天上地下。”
谷雨神色平静,眺望着远处碧蓝如洗的天,道:“我听到你提起那些朝堂纷争,总像是在看一场皮影戏。戏台上的皮影被操控着,卖力演出各种剧情,荒谬透顶。偏生,这些都是大清的贵人,聪明人,这就更荒谬了。”
胤禛觉着心头纷乱不堪,他虽没深入学习算学几何,流数术,微积分,但从谷雨这里,深刻体会到了其能带来的威力。
他一直没带谷雨去看大炮火枪,相信她看过之后,能将她的所学,用在这些上面。
关键之处在于,既然是从西洋传来的学问,大炮火枪绝大部分出自西洋,他们岂能不用?
大清能入关,西洋人也能入大清!
过了几日,康熙从塞外回京。谷雨继续留在西郊,胤禛一行回了京城。
不知高士奇如何向康熙回禀,河道河工一事始终不见动静。
翌日,琇上书弹劾萨穆哈侵吞治理河道钱粮,覆奏不实。高士奇收受贿赂,与其亢壑一气。
康熙气得当场大发雷霆,革了高士奇与萨穆哈的差使,定会彻查到底。
退朝后,康熙将太子,李光地,索额图,张英等朝廷重臣,并太子胤禛,一并叫到了御书房。
秋老虎肆虐,御书房摆着的冰鉴徐徐吐着凉气。康熙神色阴沉坐在御案后,望着底下一众朝臣儿子们,厉声道:“河道河工年年疏浚,修葺,花费了金山银海,始终不见半点用处。原来,这些金山银海,不知进了何人的钱袋!”
御书房雅雀无声,太子心知不妙,神色不由得变了变。
康熙喘着粗气,道:“索额图,你陪着太子一道前去查清楚!朕就不信了,郎朗乾坤之下,河道摆在那里,难道还能藏身不成,你们查并不明白,朕就亲自前去!”
索额图忙稳住神,躬身领旨。太子脸色更更加难看起来,他心思微转,道:“汗阿玛,上次四弟与我一道前往,已熟门熟路,不如这次让四弟也随着一道前往。”
胤禛心道,果真太子要拉他下水。只可惜此事他早就回禀了康熙,倒也不惧。
他正欲上前时,只听康熙道:“朕会下旨,让于成龙随着你们一道前去!”
于成龙曾任河道总督,如今在直隶巡抚任上。他敢直言进谏,又有治理河道河工,赈济灾害的经验,深得康熙看重信任。
太子垂着头,心彻底沉了下去。此时,他总算领会了康熙的用意。
自明珠败落之后,朝堂之上,就剩下索额图一家独大。从派萨穆哈与高士奇前往,康熙就打定了主意,要清除索额图的势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