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做了两种刻度的尺子,一种是十分度,一种是五十分度。最小刻度分别为三毫,六丝,不及一毫。
因着刻度太小,为了便于测量,在尺子中间中间与起始部分,加了光滑的木片。前面的木片与起始刻度齐平,再拨动木片,卡住要测量之物,就能分毫不差量出物品的尺寸。
谷雨将怀表的齿轮拿了出来,测量尺子的准确度。她轻轻拨动着木片,看到数据与拓印出来的无误,不禁愈发开心了。
常明在旁边看得一脸震惊,道:“这尺子真是厉害,怕是连根头发丝都能量出来。”
他虽说得有些夸张,谷雨笑着点头,“最小的刻度六丝,也差不离了。”
她看向邹木匠,心思微转,感激地道:“有劳了。这两天爷就要回来了,你做尺子之功,我一定会向爷如实回禀,常管事,你先带邹木匠去用饭。天气热,等下你派车送他回去。”
邹木匠子听到能在胤禛面前露脸,连连谢恩,喜不自胜跟着常明退了出去。
谷雨洗漱后用过午饭,洪若还在午歇,她迫不及待拿着尺子,准确前去作坊,拿来量旗匠做出来的模子。
天阴沉了下来,乌云在天际飘荡。马尔赛打量着天色,劝道:“姑娘,瞧这天,估计过会子得大雨,姑娘还是坐马车去作坊吧。”
骑马要快一些,谷雨不愿当差的人为难,向来很好说话,便点头道好。
马尔赛松了口气,赶紧叫护卫去套马车,送谷雨前去作坊。量完尺寸出来,天果然开始飘起雨滴。
雨越下越大,马尔赛怕马车打滑,让护卫i行驶得极慢。这时,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声,乡下路窄,周围住着都是些贵人,马尔赛为了稳妥起见,赶紧让护卫将马车靠边行驶。
骑在马上的几人都没戴雨具,似乎在赶着躲雨,骑得极快,转瞬间就奔了过来。
待看清马上的人,马尔赛吃了一惊,赶紧下马请安:“爷回来了。”
胤禛跳下马,将缰绳丢给马尔赛,走到马车边,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谷雨听到马尔赛的话,还没反应过来,胤禛就到了面前,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浑身湿淋淋,马味汗味尘土味交织,谷雨挣脱出来,将头偏向了一边。
“我冒着雨来接你,你反倒嫌弃起我来。”胤禛佯装生气,旋即闷声笑起来。
他身上的气味确实难闻,便松开了手,一瞬不瞬,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她。
“你瘦了,黑了。”胤禛心疼地道。
胤禛跟谷雨一样黑瘦,谷雨忍不住笑起来,道:“你也一样。”
“你黑,我也黑,我们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也别嫌弃谁。”
胤禛亲昵地蹭着谷雨的额头,呢喃道:“这些时日,你可有想我......你应当不曾想过,我给你写的信,你只回了两封,还全与齿轮有关。我接到以后,还以为你封错了信呢。”
对着胤禛的抱怨,谷雨认真解释道:“你与太子爷一道巡河道,行踪住处不定,写信麻烦,指不定就弄丢了。你上次的来信,说是还要三五日才到京城,怎地这般快就回来了?”
“没甚可巡之处,我便赶着回来了。”胤禛眉头蹙了蹙道。
谷雨发现似乎有隐情,眼下他刚冒着雨,风尘仆仆赶回来,便没有多问。
回到庄子,胤禛前去洗漱更衣,用过饭后去了畅春园,向康熙回差使。
到了傍晚,雨终于停了。胤禛从清溪书屋出来,在桥上碰到大阿哥胤禔走来,他站着见礼,叫了声大哥。
“老四回来了。”胤禔颔首,他四下张望,拉着胤禛向前几步,小声道:“老四,你可得老实告诉哥哥。你府中的那个妾室,究竟在弄些劳什子东西,成日神神秘秘?”
胤禔领着内务府差使,估计造办处的变动,他听到了些风声。
康熙瞒得紧,他不得而知,直接来问胤禛了。
胤禔性子急躁,执拗冲动,且野心勃勃。
胤禛垂下眼眸,道:“大哥,内务府的事情,我如何能知晓。且我并不知内情,不敢窥探御前之事。”
“老四,你拿哥哥当傻子看不成,你府上的妾室弄那些小把戏,连你都能瞒着?”胤禔当即变了脸,生气地盯着胤禛。
想到胤禛与太子一起前去巡河工,胤禔脸色愈发难看,恨恨地一甩衣袖,转身怒气冲冲离开。
胤禛看了胤禔一眼,眸色沉了下去。
立嫡立长,胤禔仗着长子的身份,结交大学士明珠,与太子明争暗斗,朝野皆知。
康熙岂能看不出来,他只当不知,任由他们斗,借着索额图太子一系,牵制权倾朝野的明珠。
如今明珠早已倒了台,革职后仍保留虚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珠在朝野中的势力仍在。例如曾任工部尚书的佛伦,便是由他一手提拔。
明珠被罢官牵扯的官员太多,佛伦侥幸逃过一劫,被降职后,出任山东巡抚。
如今索额图一家独大,六部以及内阁中,依附他的官员众多,工部尚书萨穆哈便是暗中提拔。
胤禛一路沉思着回到庄子,谷雨已经下学。她仍然住在以前的院子,雨后天气凉快,坐在杏树下,看着谷冬与小白玩耍。
望着她的笑颜,胤禛疲劳顿消,眼里不由得浮起了笑意。他打量着谷冬的肩膀,问道:“小冬,你的胳膊可些了?”
谷冬规规矩矩请了安,乖巧地道:“爷,奴才的胳膊已经好多了,黄院使给奴才看过,说是再养上一段时日,就能痊愈了。”
胤禛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别跑太快,仔细摔了。”
谷冬应是,便没再去追小白。小白跑了几步,见谷冬站在那里,转头又朝他跑了过来。
胤禛看着跑起来肉都打颤的小白,骇笑道:“怎地长得这般肥硕了?”
谷雨辩解道:“哪有肥硕,它成日在庄子中撒欢跑动,弄得一身泥,先前给它洗干净,毛变得蓬松了。”
胤禛忍着笑,随着她的话应和了句。想着平时她难得有歇息放松的时候,也不急着进屋,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仰头望着杏树,道:“怎地不见杏?”
谷雨道:“这棵树杏结得少,小冬在杏还青着,都等不到成熟,就摘得一干二净了。”
“亏他也不嫌酸。”胤禛失笑,侧头问道:“你可喜欢吃杏?”
谷雨顿时摇头,“先前皇上赏了一筐子杏来,我见到黄橙橙,以为很甜。谁知一尝,差点酸倒牙。”
“以后我给你找甜的杏。放心,我会先尝过再给你吃。”胤禛握着她的手,微笑着许诺。
“行。”谷雨爽快地应了,站起身道:“我们进屋去吧,到用晚饭时辰了。”
胤禛诧异了下,随着谷雨进屋,问道:“你每日定下了用晚饭的时辰?”
谷雨答道:“是,何时起,何时歇息,何时读书,何时该做何事,我都写了下来。事情太多,若不写下来,容易遗漏。”
“怪不得你会瘦,这段时日,当是忙得不可开交。”胤禛疼惜地道。
谷雨倒不是忙,而是做事太耗费精力,明明简单至极的事情,却要绕无数的弯路。
尤其是面对康熙,胤禛不在,谷雨几乎绞尽脑汁,才应付过去他一天几次派人来查看,问话。
饭后,胤禛拉着谷雨出来散步消食。庄子安静,惟有虫鸣蛙叫。夏日花木繁盛,清溪河流水淙淙,月色如水。
两人在溪水边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谷雨侧头看去,见胤禛望着远处出神,问道:“可是河道那边不大顺利?”
“嗯。”胤禛神情低落,将河道那边遇到的事情说了。
“朝廷年年拨银子修葺无定河,依旧水患不断。有好几段河道,一看便知是随便敷衍了事,只稍微水大一些,河堤就垮了。”
胤禛将工部尚书萨穆哈与索额图,太子一系的关系解释了,“查,如何查。太子明显是走马观花,称一切无碍。我若要留下查,就是不给他唱对台戏了。”
谷雨皱起眉,道:“我听陈婆子说过,前些年无定河水灾,水都淹到了京城,将午门都冲垮了一角。”
“是,那年汗阿玛尙未亲政,吓得病了一场。后来,汗阿玛也多次亲自去巡视京畿的河道河工。无定河临近西山一带落差大,河水端急,到京城南边的时候,泥沙淤积,极容易堵塞河道,河堤决堤。朝廷年年修的河堤,应付了事,也就有借口解释了。”
胤禛顿了下,将遇到胤禔,以及他与太子之间的争斗,细细告诉了谷雨。
“若无定河出事,大哥肯定不会放过这般好的机会。以索额图在朝堂上的势力,大哥讨不了好。支持他的佛伦曾任工部尚书,说不定索额图会趁机将其铲除。我不喜欢大哥,他脾气暴躁,自以为是。先前他问起你的事,我没告诉他,他很是生气。以他的脾气,肯定会直接上门来看个究竟。谷雨,我会派人手守着你,你莫要与他正面起冲突,他不讲道理,还心狠手辣。”
谷雨听明白了,胤禛是打算让太子与胤禔斗个两败俱伤。她静静望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溪流,一切是那般安宁而美好。
只是,她是穷人出身,天灾人祸时,日子最惨最难,永远当属穷人。
谷雨凝望着胤禛,道:“爷,我不怕大阿哥,也不怕死。爷这次若只字不提,当百姓哀鸿遍野时,爷可会后悔?”
胤禛迎着谷雨纯净的双眸,想都不想道:“会。”
“好。”谷雨冷静地说了如今齿轮遇到的困难,将邹木匠做出卡尺的事告诉了胤禛。
“有了更精确的测量,齿轮模子很快会做出来。首先可以用到绞盘上,其他方面我暂时不清楚,不过,我相信对治理河道会有大用处。”
谷雨手指在面前的溪流上比划,眸中绽放出灼灼光芒,“我已经在学流数术与微积分,洪若老师从西洋友人那里,得了一个叫胡克的英吉利人所著作,与力有关的学问。眼下我才学了一半,但我隐约已经摸索到了些门道。这几样学问结合在一起,定能用在河道河工上,且有大用。”
胤禛不错眼望着谷雨,心头灼热,目光比月色还要温柔。
谷雨坚定地道:“学问能带来的力量,任谁都无法抗衡,阻止,抗衡!无论太子,大阿哥,甚至皇上,他们都不能!”
第58章
随着天气一天热过一日, 康熙开始准备前往木兰围场秋狝。召理藩院与兵部,内务府等朝臣,太子与胤禔, 胤祉, 胤禛等儿子们到澹宁居商议。八阿哥胤禩长大了,今年也赫然在列。
康熙安排完之后,点了太子胤禔等随行。加上尚年幼,跟着前去玩耍几个年幼的阿哥,惟有胤禛留在京城听差。
“老四你府上迄今只有一个大格格,妾室要生产了, 你留在京城。”
胤禛恭敬应下,胤禔拿眼角瞄了瞄他,笑道:“老四这是痴情得很,成日守着心爱的小妾, 其他的妻妾想生儿子也不能。”
屋中坐着的一众朝臣们面面相觑,赶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太子惊讶了下, 坐在一边看热闹。其他几个阿哥也兴致勃勃, 眼神不断在胤禔胤禛之间来回扫过。
胤禛垂下眼眸, 一言不发端坐着。
康熙沉下脸, 斥退朝臣与太子几个阿哥,只留下了胤禔与胤禛, 生气地道:“老大, 你身为兄长, 成日盯着老四后宅看甚!”
胤禔被康熙斥责,虽不敢顶嘴,心里却很是不服气。
康熙哼了声, 道:“当着外人的面给亲弟弟难堪,这次塞外你也别去了,留在府中好生读书,反省!”
胤禔一听,那还了得,当即控制不住道:“汗阿玛,你惩罚我,我都没话说。只我没说错,老四就是宠爱他那个小妾,朝堂上下谁人不知。还有人在传,她那个小妾有妖术,连汗阿玛都被她糊弄住了,让她给汗阿玛做法器呢!”
“混账东西!”康熙顿顿时勃然大怒,将手边的茶盏投掷过去。
胤禔一时没躲过,虽没被砸到,却被茶水茶渣泼了一脸。见康熙动怒,不敢再说话,却暗暗恨上了胤禛,发誓要揭开谷雨的真实面目。
“真是不知所谓,蠢笨如猪,滚!”
胤禔蹭地起身跪安,转身气冲冲离开。康熙闭了闭眼,努力平息着心头的怒火,抬眼看向胤禛。见他始终坐着,对胤禔的刁难一声不吭,劝着他道:“老四,老大犯浑,你别与他计较。”
胤禛道:“汗阿玛,大哥脾气急,冲动,我与他是血脉兄弟,打算骨头还连着筋,哪能与大哥置气。”
康熙见胤禛大度,总算欣慰了些,道:“你何时招惹到这个莽夫了?”
胤禛苦笑着道:“汗阿玛,我前日从京畿回来,在清溪书屋外桥上遇到了大哥。大哥问起了谷雨在做之事,没得汗阿玛允许,我哪敢随便外传,便婉言回了不知内情,惹得大哥不悦了。”
霎时,康熙心头的怒火止不住往上冒,眼中阴霾密布。
谷雨做的那些东西,并非不能让胤禔知晓。胤禔领着造办处差使,连御前的事情都敢觊觎。
胤禛将康熙的反应看在眼里,起身在地上跪下。康熙一愣,只听他道:“汗阿玛,此次去巡京畿,太子爷着实辛苦,大热的天气还在河边晒太阳,身子着实吃不消,几段河道河工都匆匆走了一遭,未曾仔细查看。我始终放心不下,毕竟是我陪着太子爷一道前往,要是出了差错,不仅会危及到百姓性命,家宅,地里的庄稼,太子爷更被我连累了。汗阿玛,这趟差使,我没能辅佐好太子爷,是我办砸了,请汗阿玛责罚。”
胤禛走这一趟,晒得又黑又瘦。太子为尊,一路上当由他做主。若非太子开口,胤禛岂会提前回京。
当时来回差使,也是太子做主回话,他称一切无大碍。
康熙如何能听不出,河道河工肯定有问题。胤禛极力保全太子的脸面,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顾念着手足之情,尊着太子是半君的身份,无半点僭越之意。
河道河工的事情,胤禛做不了主。至于太子究竟是为何会会掩饰,康熙已经不愿追究缘由。
无定河水冲午门,尸首飘在京城的情形,二十多年过去,康熙回忆起来,仍然觉着心悸。
康熙克制怒意,道:“这次让你留在京城,也是为了谷雨做的事,你在旁边多看顾着,别让有心人瞧了去。”
胤禛恭敬应下,跪安告退。康熙神色霎时一变,阴沉着脸道:“梁九功,去将李光地陈廷敬叫来。”
梁九功见康熙明显心情不好,赶忙亲自前去外朝房传旨。
那边,胤禔离开澹宁居,便召贴身奴才余贵牵来马,带着护卫奴才,骑马直奔作坊。
有了卡尺之后,舒春树与关大柱知道量尺寸,进度总算快了些。谷雨趁着闲暇,在旁边歇息的值房琢磨擒纵机构。
胤禛赏赐了邹木匠一百两银子,将邹氏一家人从原来的庄子搬了出来,以后邹氏父子只做谷雨安排的差使。
谷雨让邹木匠父用树枝与丝线,石子,做了简易的擒纵机构。她极为轻地转动树枝,形似船瞄的枝丫立刻翘起来,丝线被拉直,石头随之左右摆动。
她放开手,丝线软软松开,底下吊着的石头晃动几下,便不再动了。
除去角度要精准,最重要之处在于游丝必须有一定的弹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谷雨叹了口气,拿起微积分的册子看了起来。
关于微积分与流数术的学问,都是刊载在报上,以及洪若从法兰西科学院收集到的书信,算学家们的理解。全部皆为拉丁文原文。
谷雨如今的拉丁文,日常会话大半能听能说能写,对于高深的学问,她的拉丁文就不够用了。
洪若对这两门学问也一知半解,只能在拉丁文上帮谷雨的忙。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扰攘,马尔赛叫了护卫护在谷雨身边,安排另一人道:“你快去瞧瞧是如何回事。”
护卫赶忙出去了,只听到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有人在扯着嗓子骂,惨叫声传来,谷雨脸色大变。
作坊被严加看守,从来没有人敢乱闯。谷雨马上想到了胤禔,她赶忙放下册子,来到舒关两人干活的屋子。
“快,快将门关上,必须守住!”谷雨急声吩咐马尔赛,道:“让人去找爷.....不,去畅春园找皇上!”
舒春树与关大柱没反应过来,呆呆坐在在那里不动。马尔赛反应快,一手关门,一手推了护卫出去,“快,快去找皇上,就说有人杀进作坊了。”
护卫连忙跑出去,跑到一半,转身朝旁边侧门跑去。这边能快一些,也不会与闯进来的人遇上。
他刚从侧门跑开,胤禔就一脸阴鸷,气势汹汹绕过影壁走了进来。作坊只一排五间的正屋,东西各两间厢房,带着耳房与灶房柴房。
胤禔左右看了看,脚步不停,直接冲上台阶来到正屋,抬腿就是一脚。
门被他踢得狂当当晃动,胤禔见屋内没有动静,高声怒喝道:“开门!再不开,老子一把火将屋子点了!””
谷雨见胤禔果真如胤禛所言那般,脾气暴躁易怒。他肯定知道屋内有人,大门虽然结实,也经不起他一直踢。要是不开,他说不定真会点火。
“鬼鬼祟祟躲在屋中,定是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胤禔恨恨盯着大门,手一挥,指挥跟来的护卫道:“给老子砸!”
护卫们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上前哐当当砸起了门。
舒春树与关大柱早就被吓傻了,马尔赛心急如焚,他虽是胤禛府上的护卫统领,对着胤禔,到底身份低微,肯定不敢与他直接动手。
大门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掉落,堵住门的椅子案几翻倒,木做的门栓,已经出现了裂缝。
谷雨见情形不乐观,她深吸一口气,当即准备拖延时辰,扬声道:“外面是何人在砸门?”
胤禔见谷雨终于肯吱声了,他冷笑一声,道:“老子乃是大清的大阿哥,贱婢,还不速速开门。”
“原来是大阿哥,大阿哥可有皇上的旨意?”谷雨忍着担忧,不卑不亢地道。
胤禔哈哈大笑起来,不可一世地道:“贱婢,你少拿汗阿玛来压老子,老子就是杀了你,难道汗阿玛还会为了一个贱婢,让我给你赔命不成?”
谷雨道:“我的命是比不上大阿哥贵重。既然大阿哥一定要进来,大阿哥就直接将门砸开吧。我断不敢违抗皇上的旨意。”
胤禔一听,愈发确定谷雨在虚张声势,当即趾高气扬下令:“给老子砸!”
门栓很快断裂,掉落在地,门被砸开,撞到挡在后面的案几桌椅上。
护卫先冲进屋,将其搬开。胤禔大摇大摆进屋,抬眼望去,看到屈膝请安的谷雨,不屑嗤笑一声。
马尔赛与护卫打千请安,舒春树关大柱则战战兢兢,惶恐不安跪在了地上。
胤禔得意洋洋走上前,看到案桌上摆着的模子,他拿在手上打量,半晌没看出是什么,皱眉随手一扔。再拿起卡尺,看着上面的刻线,居高临下温跪在地上的舒春树:“这是甚玩意儿?”
“回大阿哥的话,这是谷雨姑娘所做的尺子。”舒春树犹豫了下,被胤禔一眼横来,忙不安地答了。
胤禔呵呵怪叫一声,慢慢踱步到谷雨面前,道:“哟,还会做尺子。难道我大清缺了尺子不成?”
说话间,胤禔手一用力,将尺子掰成两半,朝谷雨脸上砸去:“贱婢,快从实招来,你将巫蛊之物藏在了何处?”
谷雨见好不容易做好的卡尺,转瞬间就毁于胤禔之手,顿时脑子一热,她不多不闪,厉声道:“这是尺子,大清没有的尺子!”
哪有人敢与胤禔顶嘴,胤禔大怒,抬手就朝谷雨打去:“呵呵,真是找死,还敢跟老子叫板!”
“住手!”
“大阿哥,万万不可啊!”
门外,胤禛跑在最前,梁九功紧随其后,连着宫中的护卫,一并冲了进来。
胤禛一个箭步冲到谷雨面前, 上下打量着她,焦急地问道;“你可还好?”
“我没事。”谷雨摇了摇头道,她不大想说话, 心情糟糕透顶。
胤禔看到胤禛与梁九功, 手停顿在半空中,暗自骂了句晦气。
胤禛他倒不怵,毕竟梁九功代表着康熙。胤禔暂且放过谷雨,眼珠一转,准备先法制人。
他俯身将地上被他掰断的卡尺拿在手上,一边飞舞着, 一边愤愤大喊:“梁谙达来了,正好。不知汗阿玛如何被老四骗了,躲在这里做些巫蛊之物!”
梁九功直一肚皮的苦水,他清楚谷雨所做之事, 胤禔纯属在污蔑。
胤禔是康熙第一个活下来的儿子,自小格外受宠。哪怕与太子相比,也不遑多让。
胤禔先前被康熙责骂, 定是心怀不满, 冲到作坊来找谷雨麻烦, 借机诬陷胤禛。
梁九功谨记着自己的身份, 绝不插手阿哥们之间的事,上前打千请安, 道:“大阿哥, 四阿哥, 谷雨姑娘,皇上让你们去澹宁居。”
“去就去!”胤禔恨恨看了胤禛与谷雨一眼,拿着卡尺扬长而去。
“我们走吧。”胤禛眼中阴狠闪过, 将剩下的卡尺捡起来,对谷雨温声道。他走出几步,又转头交代了马尔赛一句:“你留在这里看着。”
梁九功视而不见,暗暗叹息一声。对舒春树与关大柱道:“你们也来。”
两人不敢多言,赶忙跟在了身后。胤禛来到大门边,看到门房眼角青了一块,右边脸颊肿着,护卫手臂有血迹,吩咐苏培盛道:“去请大夫来,给他们诊治。今朝当差的人,每人赏一两银子。”
苏培盛赶忙应下,胤禛带着谷雨上了马车。他将她揽入怀里,无比地懊悔与自责:“先前在澹宁居,大哥当着众人的面对我发难,被汗阿玛骂了一顿,罚他这次不许跟着去木兰围场秋狝,在府中读书反省。当时我见大哥很是不服气,就有些担心会来找你麻烦。”
胤禛离开澹宁居后,准备马上赶来作坊。谁知李格格肚子有些不舒服,差人来找胤禛,他顺道就去看了一眼。
听太医称李格格只是天气炎热,没甚大碍,他便赶紧离开。
走出西门,胤禛与去澹宁居找康熙的府中护卫遇上,得知胤禔闯进作坊之后,他脑中嗡地一声,急急打马赶来。
“我去看了一趟李格格,来得迟了些。若从澹宁居出来后马上来找你,你就不会担惊受怕了。”
胤禛歉疚至极,同时又后怕不已。他不敢想象,要是谷雨出了事,他以后该怎么办。
“我没事。”谷雨再次认真地道。
“我让马尔赛前去找皇上,尽量拖延着时辰。大阿哥身份尊贵,马尔赛他们不敢与他真动手。我已经打算好了,大阿哥要是真会打人杀人,我会拔腿逃跑。我跑得挺快,周围都是皇庄,达官贵人的庄子,离畅春园也近,大阿哥总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追杀我。”
其实谷雨这是在安慰自己,前朝鲁荒王当街杀人取乐,暴虐荒淫,当街杀人取乐,强掳幼童阉割炼丹,罪行罄竹难书。
明太.祖得知后,只训斥了几句,下令剃掉其头发与胡须以示惩戒。鲁王妃汤氏被赐凌迟,因着汤王妃是明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最后改为赐其自尽。
明太.祖看似震怒,铁面无私。实则鲁荒王的藩王俸禄一文钱没少,且死后以亲王规制厚葬。
胤禔称他若打死了她,康熙难道会让他抵命。这句话谷雨深信不疑,康熙绝不会。
胤禛称胤禔鲁莽冲动,一言不合就动手。谷雨以为,他身为皇子高高在上,除去康熙之外,太子可能勉强让他有所忌讳。
其余人等,都不配让他忍,他无需忍耐。
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康熙长子,大清身份最最尊贵的皇子。
“大阿哥毁了卡尺,我没能忍住,与他呛声了句。”
谷雨神情低落,她眉头紧蹙,道:“最最让我不好过的是,皇上打心底深处,以为这些都是奇淫技巧,大阿哥更认识不到这些的重要性。若非是你,我做不了这些,皇上也不会这般快让梁谙达赶来。你无需自责,我会向皇上如实回禀。你只管自己该做的事,我也一样。”
“谷雨,你越好,我越害怕。”胤禛止不住颤栗了下,低低道:“我怕失去你。”
谷雨笑了声,道:“我会好好活着,还有好多事要做呢。你忘了还有无定河,我只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时辰。”
胤禛也笑,心里那股郁气散了,只甜蜜流淌。
到了澹宁居,胤禔跪在地上,康熙神色阴沉得几欲滴水,面前的御案上,摆着被折断的卡尺。
胤禛与谷雨目不斜视,上前跪着请安。
康熙含着怒火的声音,从头上砸下:“在畅春园,竟然出现了打打杀杀之事!都给朕从实招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大,你先来!”
胤禔立刻抬起头,义正言辞道:“汗阿玛虽骂我笨,我却终是担心着汗阿玛的龙体,越想越放心不下。要去作坊打探一下究竟。免得有人借着汗阿玛的允许,偷偷在背后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谁知我去了之后,护卫门房都上前阻拦。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面肯定有猫腻,若是像造办处那般,正大光明做些物件,谁会藏着掖着?”
他朝谷雨一指,阴森森笑了声,“她躲在里面,用桌椅堵住大门。还假借汗阿玛的旨意,不许我进去。我不计较她一个奴婢,以下犯上,让人打开了大门。我去得迅速,她来不及将所做东西藏起来,被我人赃并获。老四赶着来救她,可惜,还是慢了我一步。”
谷雨恭恭敬敬跪着,未得康熙开口,低眉敛目一言不发。
“大哥,我确是赶着来救她,汗阿玛得知你到了作坊,派梁谙达赶来,我在大门处恰好遇上。畅春园到处都是侍卫,这些都可以查证。”
胤禛叹息一声,苦笑道:“大哥,被你缴获的赃物,叫做卡尺。尺子历来就有,这把尺子,只是刻度更小了些,能量更精细之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