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您什么,您就全回不知道!求您了……我呢就随便编一点,不会编太多的!到时就说那个神秘男子是您远房表叔,只是来看看你,嘿嘿。”
“真的求您,别告诉他。”
“不会的。”
她垂下眼帘:“不会告诉他。”
她原以为,尹渊离开这几天自己能喘息几日,竟还是一刻都不得喘息,时刻活在他的注目之下。
令人胆寒发怵,快要窒息。
那日遗发一事,她承认自己的确有错,不该动那种歪心思,不该为了一夜的温存就摒弃原则。
可尹渊呢?他难道就没错?
他如此不信任自己,就连只是离开几日也放不下心,还要找护卫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快被他阴暗的窥视欲折磨疯。
他就喜欢看她崩溃求饶的模样。
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让他独自安逸享乐?
要疯,就该一起疯啊。
入夜,她歇在床上,脑中还不断回荡尹渊的恶心模样。
僵如死尸般,抱住她,问她那些无意义的问题。
真可恶。
冷蓁采药还未回来,她帮他将灶上熬的药熄了火,估摸着应该是给她熬的,就装进碗全服了下去。
今日的药,似乎有些不一样。
比原先的都要甜。
或许是冷蓁帮她换了方子。
她越想尹渊越难受,砸吧干涩的嘴,起床找水喝,在昏黑的屋子里一路摸索到桌边,摸到只手。
五指纤细修长,皮肉紧致,却不干瘦。
黑暗之中,她下意识抓紧那只可以依赖的手,那人也不反抗,任她拉着。
“谁啊?”
她顿了声:“我是说不会告诉他,可你也不能进来偷窥呀。”
“你走罢。”
她抬手推男人,正巧外头冷风将窗户吹开,月光流泻进来,洒在男人一边肩头。
她识得男人身上所穿衣物。
是她为尹渊裁制的外袍。
她瞪大眼。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巴掌扇在男人肩头。
“登徒子……”冷翠烛低声骂道,“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我好恨你。”
“如果这是你对我的爱的话,我宁愿不要这份爱。”
“十几年了啊。”
从前她好怕尹渊厌倦自己,想尽办法去讨好他,忧心自己的容颜老去,终日战战兢兢疑神疑鬼。
到头来,全作镜花水月。
人被凝视,就会变成鬼。
他把她从一个寻常的烟花女人变成了恨海难填的女鬼。
她脖颈发僵,缓缓仰头,望着男人面庞。
月光之下,那张脸惨白,唯一双眼眸漆黑不见底。
“恨我?”
“那十几年前,你又为什么会爱上我?”
冷翠烛竟答不上来。
当初,就像是一开始便设定好的那般,她满心满眼只有尹渊,从未想过要离开这个冷淡的男人。
或许从前,她与尹渊没那么爱自己一样,她也没那么爱他。她只是依赖他,甘愿被他豢养,慢慢就离不开他。
“娘子,回答我,好吗?”
男人向前逼近她,她后撤几步,摔在床上。
“我不爱你,我只是恨你。”
男人俯身贴在她耳畔:“没有爱,恨又从何而来?”
他身形高大,两只手臂撑在她身侧,将她整个人圈住。
她被逼得快要窒息,唇瓣咬得绯红:“是。”
“或许从前,我是爱着官人,期盼与官人长相守。”
“现在不再有爱了。”
“不再有?”
“嗯,”她瞪着他,眼珠看得干涩直流泪,“不再有。”
“这十几年来,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就像是……”她猛地抱住男人脖子,张唇咬了上去。
那是还他的。
还给他……把她所受的痛苦还给他。
她这具瘦弱之躯使出了全部力气,咬破男人脖侧肌肤,血腥气充斥口腔。
她眸中热泪,滴在男人肩头,濡湿一方布料。
滚热的血自脖颈伤口流出,淌过肌肤,蓄在颈窝。
男人仰长脖颈,抚弄她脊背,轻声低语。
那些细腻的话语贯耳而过,冷翠烛听不清,舔舐着唇边血渍,从没有这么快活过。
之后她不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她也忆不起,第二日醒来,浑身轻盈。
指尖还有昨晚她抹拭到的血迹,看来昨晚之事确确实实发生过。尹渊莫名出现在她面前,她还咬了他……
好生畅快。
她换好衣服,悠闲地去庖厨给公鸡添水。
冷蓁正好也在庖厨熬药。
他站在灶台边捞锅里的药渣子:“娘,我昨天的药呢?”
“啊,我喝完了的。”
“你喝了?”
冷翠烛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怎么。”
冷蓁叹了口气:“那是我新编的药方子,准备熬好自己试药的,下次别随便喝了。”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他怎么问起尹渊来?
冷翠烛攒眉:“……过几天吧,他陪尹夫人下乡去了。”
“说起来,你们好像好久没见。你平时会去尹府见他吗?”
她搞不清楚他们二人的关系,时好时坏的,不知发展到什么地步。
但经过上次的大打出手,两人之间应该好不了吧?任她年轻时身怀多少风流韵事,伺候过过多少不安分的男人,做了母亲,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老老实实过一辈子,最好连烟酒都不要沾。
情爱的话,如果冷蓁真是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只要他喜欢的那个男人不是他父亲,是个正经人家的男子,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冷蓁是从她的身体里出来的,唯一鲜活的东西,她定然是不喜欢他长出翅膀飞走的。
所以她挣扎着退让,磨钝自己对他的希冀。
“不会呀,”冷蓁笑着咕哝了声,“我哪有资格去见他。”
“尹府多闷啊,那么宽敞的地方,密密麻麻全是不敢抬头不敢大声说话的下人,像蚂蚁一样走来走去。”
“一群蚂蚁当中走路慢悠悠的主人,就是蛆。说不定尹府就是个腐烂的头骨,凿开就会发现头骨里只有蛆和蚂蚁。”
冷翠烛:“……你有在认真喝医师给你开的药吗?”
她放心不下冷蓁的精神状况,给他多塞了几块栗子糕,盼着他吃了甜的心绪能安宁些。
至少别老是说奇怪的话吧。
自从咬了尹渊,之后的几天尹渊都未曾来找过她,她自是极为舒畅的。
初七她照常提竹篮去买菜,推开宅门迎面撞进男人怀中。
男人披着狐裘,冷翠烛待在他怀中很暖和。
他身上穿戴,一看就稀贵,不似寻常人家。
抬眸看清男人面容,果如她所料。
是尹渊。
她立马后撤几步,理理衣衫:“奴方才未看见,才撞到官人的。”
“嗯。”
尹渊将她全身扫了一遍,问:“去哪里?”
“奴要走了。”
她抓紧手中竹篮。
尹渊仍挡在她身前,丝毫没有挪步的意思。
“我才来,你就要走?”
“……你很烦我?”
“对。”
她气到发笑:“官人既知晓,又为什么非要缠着奴家不放?”
“我又不烦你。”
男人接过身边下人递来的笼子,打开,从里抱出一只毛色雪白的兔子。
他摸摸兔子脑袋,塞进冷翠烛怀中:“它驱过虫。”
冷翠烛看着怀里白毛红眼的兔子,又看着尹渊闷声进了院门,身后几个下人也赶忙跟上,原本畅快轻松的身子一下子沉重起来。
用一只兔子换她一晚上?
尹渊到底拿她当什么?
满足他阴私欲望的工具?
还是当作一只软弱小兔?
被咬脖子很爽?
她还会咬别的地方呢。
反正有与没有没多大区别,那就没有好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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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公鸡回家看见女人手中兔子,咯咯叫了几声。
“呀,今天吃兔子肉?还是明天或者以后吃?”
冷翠烛坐在院子里发神,不愿面对房中男人。
见公鸡玩乐完从外面回来,她将兔子放到它身边,摸摸公鸡脑袋。
“菟丝子,你照顾它一下。”
公鸡笑着眯起眼,点点头:“好呀,我可喜欢小兔子和兔子肉。那你这么晚是要去哪里呀?”
“外面很危险的,小心啊宿主。”
她小声嘟囔:“再危险也比不上这地方让人恶心……”
“我不去哪儿,只是去沐浴。”
尹渊自从来到宅院就一直待在房中不出来,她也不愿理睬他,独自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天,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谁也不搭理谁。
尹渊坐在榻上,身上狐裘褪下搁在腿边。
他有些疲惫,单手托腮,乜斜着眼,冷翠烛进来时抬眼看她,见她绕过自己径直走到床边,未置一词。
她坐在床头梳头发,刚沐浴完发丝还未干,几缕黏在肩头,濡湿肩上肌肤。
这个角度,只能看清榻上男人撑在榻上的手。
手背紧绷,手臂也僵硬。
他幽幽道:“你置气很久了。”
冷翠烛不语,只“嗯”了一声。
“没私通就没私通罢。”
“……是我错怪了你。”
“嗯。”
她依旧不加多言。
男人沉默半晌终是没坐住,起身走到床边。
贪婪地,侵占她眼前的大半月光,熠熠清辉全镀在他身侧。
男人的一条腿探进她并拢的双腿,将其分开。
冷翠烛垂眸盯着腿间膝弯,那家伙缓缓往里,不断试探磋磨她的心绪。
每进一寸,都无比煎熬。
直至抵上她的耻骨,徐徐地磨,令她遍身酥麻。
“为什非要与我置气?”
“我做错了什么?”
男人猛地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面前人。
“过去这么多天,还不能冷静?”
他眉心似是皱起,眼里却没有愁,更没有恼,平静如一潭死水。
同他讲话一样,无比平静,毫无波澜。
就像是,胜券在握。
“我给了你很多时间。”
“所以,要对你感恩戴德?”
冷翠烛哂然失笑。
“还是要奴家夸夸官人,您有多容易心软,多么工于内媚……啊,奴僭越了,奴不是您的妾,更不是你的妻。”
“奴只是官人的外室啊,没有名分,就像官人于奴而言,也只是个没名分的而已。”
“既这样说,我就择日将你纳为妾室。”
冷翠烛怅然若失:“官人愿意让奴家做妾,可奴不想让官人做奴的夫君啊。”
从前她巴不得能进尹府做尹渊的小妾,为此还费尽心机。
如今,她只觉得男人吝啬,如她从前一般费尽心机想拴住她,想平息她的怒气、怨气,却不舍得施舍她太多。
真的想让她顺从的话,为什么不为她去死呢?
以前,她可是一片痴心到能够为了官人去死啊。
男人还真是懦弱。
或者说,是太贪婪,不舍得抛下任何,情愫、尊严……
她倒要看看他能被榨出多少能让她发笑的尊严。
“那你想让谁做?”
他莫名问:“他吗?”
“……你今晚服下软,我就当作没有那个人。”
她轻挑眉梢:“所以在官人心中,还是有的,对吧?”
男人盯住她面颊,迟疑了瞬。
“有吗?”
“官人为何如此在意?”
她眼尾被泪水浥湿:“也许官人,是看上了蓁蓁,急着给奴扣上不忠的罪名。”
“如此,奴就成了品行不端,不能育子。”
“官人就能将蓁蓁纳为己有。”
“啪——”
她受了男人一巴掌,倏地摔在床上,斜睨着眼去看床边男人。
“奴说中了?”
尹渊脸上难得有表情,惊惧、不安、难以置信……即便是从前她逃离他,他也未有这么大的反应。
从前总是多情却被无情恼,谁承想还能有这样一天。
那个总是沉默不语的男人,竟大惊失色。
“泠娘,你疯了。”
经历这么多难以接受之事,她不疯才是奇怪。
无比深爱的丈夫,爱上了自己一直呵护的孩子,明明是他们将她逼疯,却反过头来斥责她是个疯子。
“我早说过,冷蓁非嫡非庶,非尹氏人。何况当初是你非要留下这个孩子。”
“如若他是个女孩,我定会为他备下丰厚嫁妆……”
她打断道:“因为他是男子,官人就能理所应当地占有么?”
她冷哼一声:“非嫡非庶,非尹氏族人……官人可真会为自己开脱。”
“你总说他与我长得相像,这也是你的趣味吗?”
尹渊神色一滞。
“不是,没有。我没有那种趣味,我对他也不是……”他卡壳住。
“泠娘,但有些事我控制不了……你也一样,我们都无法掌控。”
他只是想做一个好父亲,就像她一直以来期待的那样。
那日在湖畔,他亲眼见她跳进湖中去救冷蓁,不禁迷茫。
或许,泠娘想要的,只是一个和睦的家庭,又或许,她是偏要与他对着干。
尹渊总是搞不懂她。
但他还是眼睁睁看着冷蓁游上岸。
冷蓁揪住他衣领厉声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还想拉他一起跳湖自尽。
泠娘定然是不想看到他们父子之间这样的。
所以他让人把冷蓁脚筋挑断,自己又抱着冷蓁嘘寒问暖佯装关切,自以为这样泠娘或许能宽慰些。
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她竟然会这么认为……是他弄巧成拙。
“好多时候,我不知我怎么了。”
冷翠烛愤然:“你真恶心!”
“嗯。”
他直起身子,远离她。慢慢挪步到榻边,絮絮地说:“我何尝不这般想……”
冷翠烛孤身出了房间。
月光泠然若水,铺满幽静庭院。
前几日积蓄的雪化了大半,她坐在青石阶上,无意识抚过微红的一边脸颊。
“夫人?”
她扭过头:“尤恩啊……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去睡?”
她不愿给尤恩看自己的窘况,忙将手覆在被扇红的脸颊,垂下脑袋。
眨眼间男人就半跪在她面前,抬手轻抚她脸颊,低吟几声。
“有什么关系呢……”
冷翠烛一惊,慌乱躲开。
“你……”
尤恩垂下眼帘:“抱歉,是我失礼。”
“我只是心疼夫人,一时忧愁,才……”
“夫人受了伤,一定很痛吧?”
“……谢谢你关心我。”
她摸摸脸颊,肌肤似还留有余温。
“已经不怎么疼了。”
“这样的话……”男人偏头,将长发捋到一边肩头,“我也就放下心。”
冷翠烛抬眼,正好看见男人脖侧咬痕,粉中透红,结了层软痂。
……那天晚上,她咬的是尤恩?
“夫人,我走了。”
“等等……”
她拉住男人衣袖。
男人所穿的,是她送给他的那件,也就是原先尹渊的衣物。
“我、我之前是不是……”
她竟然把尤恩认作了尹渊,还对他倾诉了那么多话!
“我知道的,我与尹渊很像。”
“那晚,的确是我引诱的夫人。”
“你……对不起,我那晚、我那晚是吃错药了,就把你认作了他,还咬了你……对不起。”
“这、这这还痛吗?”
男人弯下腰,她顺势抬手抚摸他脖上咬痕,指尖触及破皮的粉肉,她越抚越自责。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肯定很痛……”
男人勾唇答道:“因为,是引诱啊。”
“……啊?”
“我居心叵测,想用这张脸,博取夫人的爱,哪怕被当作别人也没事。”
“哪怕,这份爱不明,夹杂许多恨,我还是想要。”
“你对他的爱与恨,我全都想要。”
她瞪大眼,脸颊发烫:“你……”
男人握住她的手,指尖与她冉冉缠磨,直至十指相扣。
“不要再给他了,给我吧。”
听他说了这么多,冷翠烛始终没有反抗,任他握住手。
即便尤恩没说那几个字,冷翠烛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尹渊这些天以来,一直疑心她红杏出墙。
他都这样怀疑她了,她当然是要满足那个男人的臆想。
更何况,尤恩没有错,他一直是个好孩子。
她并不讨厌尤恩,还蛮喜欢他的,只不过一直拿他当自家孩子或者小宠物看。
她早该猜到他会有此等想法的。
其实无论孩子还是宠物,只要年轻俊美,听她的话,一切乞求她都会满足的。
她不是不近人情的主人。
“……你想清楚了?”
但,她还是问了最后一遍。
“夫人,您就权当可怜我。”
男人颔首,脸颊轻蹭她手背,长发如水般铺淌在脊背。
“如此,便好。”
她抽开被男人握紧的手,双手一同捧起男人双颊,仰头吻上他唇。
这种事,怎么能当作可怜一个人,所以施舍他呢。
她是自己要这样做的,从前她也的确想过这么做。
只不过,她没料到真有这么一天。
四周静幽,她只能听清自己愈发不稳的吐息,如冥冥细雨般轻打在面靥,与男人的呼吸相融。
她揽住他脖颈,他便扶住她腰肢,两人缠绵在一起,无论身心,就这样溶在寂寥的夜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舌尖酥麻酸软,悠悠松开手,垂头埋在男人胸口。
几缕银发被风吹得刮过她面靥,轻轻呵痒。
她脑中还回荡着那种温软、滑润的感觉,盘踞在内心不散的惆怅也散开,被抛到九霄云外。
“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男人低低笑了声,身子随之震动。
“夫人,我求之不得。”
冷翠烛原以为院中寂静是因只有她与尤恩两人。
她怎样都想不到,几步之外的梅树下,尹渊杵着,仿若朽株枯木,紧抿着唇恓恓惶惶。
肩头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尹渊不是无话可说,他是震惊到说不出话。
他平生头一次这么崩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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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李煜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苏轼
下章入v了
她给尤恩安排了间空房间, 那地方处在后院,偏僻鲜少有人来。
尤恩也不挑拣,乖乖和她一起给床铺被褥。
那床比她房间的要小, 两个人睡勉强合适。
只不过, 要紧紧抱着,近乎严丝合缝。
两人抱在一块儿不说话, 经历方才的吻,冷翠烛睡不太着, 思考半会儿开始没话找话。
告白是小年轻才会做的事, 像她这个年纪, 要更务实些。
“你以前和别的女人睡过吗?”她抬头问尤恩。
“当然没有。”男人皱起眉头。
“你没有母亲?”
“……有。”
“那你小时候不和你母亲睡一起?”
她感叹了句:“真独立啊, 蓁蓁八岁还怕打雷非要和我睡一块儿呢。”
“会和母亲睡在一起, 只不过……不是小时候。”
“长大还睡一起啊?”
“我没有小时候,一直这么大。”
“哦哦, 那你母亲还健在吗?”
“……在。”
男人默默合上眼,抱她抱得更紧。
他的母亲, 就是她啊。
从前分明是她要他叫她妈妈的,说什么叫主人很奇怪,没事就叫妈妈吧,现在又忘得一干二净。
冷翠烛松了口气。
幸好健在,不然自己就是戳到他痛处了,就像自己老是戳到尹渊的痛处一样, 那个男人似乎浑身都是痛处。
因害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她还是选择闭嘴, 就安安静静地埋在男人怀中。
这般亲昵的举动,从前她与尹渊也未有过。
尹渊不亲人,每次与她躺在床上都要隔段距离。即便经历了床笫之欢后, 他也是睡在一边不理她,一动不动,有时她甚至怀疑尹渊是死了,每到半夜就要起身去察探他的鼻息。
幸好她不用再忍受和尸体共枕的日子。
男人胸膛裹了件睡袍依旧滚烫,她整张脸埋进去,过会儿,抬起闷红的脸,问:“你明天会变回去吗?”
“如果明早你要变回乌鸦,会不会被衣服给压死啊?还有被子。”
尤恩乌鸦的样子很小,同她的手一般大小,还没有菟丝子的一块儿鸡胸肉大。
菟丝子总说她偏袒他,她又怎么能不偏袒呢?这孩子很瘦小啊,化作人形的模样倒是很……
尤恩:“好。”
他坐起身,先解腰带后褪睡袍,银白长发从脊背垂落到床铺。
冷翠烛也坐了起来,看他脱衣服,接过他褪下的睡袍,叠好放在床头。
扭头冲身边□□的男人说:“好了,睡吧。”
她闭上眼,只觉什么东西垂到她面颊,撩得她脸颊肉痒丝丝,还能嗅到凛冽寒香,让她联想起院中红梅。
“可以吗?”
“……嗯。”
翌日清晨,外头金艳艳的晨曦洒进来。
她还半梦半醒,手心就多了朵蝴蝶兰,是乌鸦为她撷来的。
“你从哪里找到的花?我还第一次见呢。”她不认得手心花,只记得尹渊也送过她一样的,但是尤恩送的要比尹渊的好看。
她笑眯眯将花别在乌鸦脑袋上,起身穿衣衫。
“青萝湖。”
“湖边有个卖花的老翁,他送了我一朵。”
乌鸦理理银白翅羽:“以后白天,我可能会不常回来。”
她眨巴眼:“啊?为什么?”
“你又出去贴补家用?”
乌鸦点点头。
“那你小心些……拿东西时别被抓住了。寻常摊子应该也不会与一只鸟置气,就怕有万一,所以尽量别去那种首饰摊子了,我也不缺首饰。”
其实尤恩在家里也用不了多少银钱,每月就花几件衣服几颗米,还没有菟丝子一顿饭花得多。养宠物自然是要主人花钱,她倒是没见过宠物赚钱养主人的。
但,他能有这个心思是极好的,她当然不会说拒绝。
她抬手摸乌鸦脑袋,俯身凑近,吻过它额前光洁鸦羽。
听菟丝子说,尹渊昨晚半夜就走了,走时肩头狐裘还忘在榻上,茶水也是只喝了一半。
冷翠烛:“哪来的茶水?”
她没给尹渊烧茶水,只记得桌上有一壶冷透的白水,放了许久估计都结冰霜了。
……他昨晚一个人喝了半壶冰水?
狐裘湿濡濡不知从哪沾上的水,她掸落狐羽上的红梅花瓣,冲桌面乌鸦道:“他肯定像从前一样,忘了自己把衣服落在这里。”
“这件狐裘就留着你以后出门穿吧。”
“我呢我呢!”
公鸡扑腾翅膀:“宿主,我有没有?”
冷翠烛:“没有。”
“我可是帮你照看了一晚上小兔子呢!”
“呃,那也没有。”
“那尤恩他凭什么有啊!他什么也没做,你也太偏袒他了吧!”
“分明是三个人的友谊,我却总是多余的那一个……换作别人早受不了了你们两个了!”
“他不是什么也没做。”她刚开口,又将话咽回去。
昨晚他们吻了好久,现今她唇瓣还麻酥酥的。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告诉菟丝子的,菟丝子年纪好像不大,毕竟一只鸡年龄也大不到哪里去。
反正,不能带坏孩子。
“……这狐裘太大了不适合你,改天我上街去给你买点桃酥,听话啊。”
“好呀好呀!”
“兔子呢?”她无奈长叹一声,“我记得后厨还储了些大白菜,正好可以拿给它吃。”
公鸡笑笑:“嘿嘿,今早不知道被被偷走了。”
“……”
冷翠烛疑心是菟丝子把兔子吃了,但是找不到证据,只好作罢。
接下来的几日,尹渊一次都没来过,她的心情极为舒畅。
白日的家务事大多被冷蓁包揽,晚上又有尤恩陪伴在左右,几天过去她面色红润许多,步伐轻快,也不终日郁郁寡欢了。
过完年下雪的日子转少,她找了个日子带冷蓁上街买木材,计划在院子里搭个秋千。
从现在开始建秋千,到了春天就能荡着耍。
从前两人住在小屋时,冷蓁就一直想有个秋千,现在宅院宽阔,手头银钱也充裕,冷翠烛便将此事提上日程。
“是谁在前头?”
冷翠烛与冷蓁循声望去,身后停了辆檀木马车,配上两匹健硕白马。
窗帘微掀开一角,听起来是马车里的人在说话。
冷翠烛虽不懂马车间的门道,但看架势,也知晓这马车的主人是个富贵人家。
与马车边的小丫鬟对上眼,她明了了,原来是尹府的马车。
车中人,听声音是个女人。
她松了口气。
“啊,”小丫鬟冲车窗笑笑:“是过路的路人。”
“让他们让路啊,难不成就一直堵着?”
“老驴拉磨吗走个路这么慢……再不搞快点回府整个府都被砸没了,脑子里长蛆了真的是。这鬼地方完全就是乡下啊,路窄得要死,还一群乡下贱民。”
一旁抱木板的冷蓁咬住唇,眉尖若蹙。
“娘,我们让路吧,让马车先走。”
“啊?”她回过神,“哦,好。”
冷翠烛与冷蓁退到路边,让马车先走。
她站在台阶上,双手绞紧手头帕子,思绪又飞到九霄云外,就剩个空壳杵在路旁台阶。
她识得那个声音,马车里的女人,八成就是尹府的尹夫人。
尹夫人方才说“整个府都被砸没了”。
……是有谁在砸东西?她莫名有些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