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耽美文男主外室by池峥俞
池峥俞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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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家人怎么办?”她喃喃自语,“万一他们不接纳我。”
“我早就是孤家寡人了,”他抱紧她,“你不在的这五年,时间过得好慢,每一天都度日如年……那些陪伴在我身边的人,在我眼里,不及你的一丝一毫。”
“我记得从前你说我没出息,所以这几年,我一门心思栽在官场,期望有朝一日待我功成名就,你在远方听到我的佳绩,能够后悔……”
“是啊,你做到了,”她笑,“尹大人。”
冷翠烛对此没什么感受。这几年她压根不晓得尹渊在干嘛,是死了还是活着,她都不在意他了,还打听那些做什么?更别说因为他加官进爵就后悔离开,对他回心转意。
这世上卓越有为的男人多了去,何必单恋一支花呢。
八月初六,尹渊将她接回了尹府,以远房亲戚的身份暂住。
这事她提前与易音琬商议好了,所以易音琬并不稀奇,面无神色地接过她奉上的茶。
“对了,”她抿了口茶水,“这府上还有位小公子,我带你去见见吧。”
刚下完一场雨,园中各处尚是湿漉的,易音琬带着冷翠烛穿过长廊,停在凉轩。
冷翠烛不经意扭头,瞥见路过那人,愕然睁圆了眼。
“冷蓁!”
她跑到那人跟前,拉住他手臂,声音颤抖:“你竟然……你竟然还活着!”
冷蓁微微失神,视线扫过她面庞,甩开手:“我不认识你,也不叫什么冷蓁,我现在姓尹!”
说着,他咳嗽着拢拢肩上披的雀羽大氅,侧过身正衣冠。时隔五年,他的面容与从前相比并无多大变化,只是气质与从前截然不同,沉稳庄重了许多,一副道貌岸然的望族子弟模样。
“我是你娘啊,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
“放屁!你才不是我娘!我没有你这种娘。”
冷蓁仰头,睇见一旁站着的易音琬,笑逐颜开地迎上去:“母亲,您回来了。”
“嗯,”易音琬没给他视线,“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做完了,也给学究检查了。”
“那就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冷蓁闻声就走,冷翠烛忙去追:“欸冷蓁!”
她复抓住他袖袍,刚想开口,就被他猛地一甩,她一个不稳仰头往地上摔去。
幸亏被人从后护住后脑,揽住她腰肢,没让她摔地上。
“娘子,”江觅觅将她扶稳,微笑道,“小心些。这地砖才浸了雨水,稍不注意就容易打滑。”
“觅觅姑娘……”她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松泛些,应声答道,“谢谢觅觅姑娘,我以后,会注意的。”
见冷翠烛与江觅觅有说有笑,冷蓁咬牙,将江觅觅往回拉:“回去了!”
“啊对……该回去了,”江觅觅扭头,冲冷翠烛告别,“娘子,我和少爷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找您。”
“咦。”
冷翠烛盯着手牵手往屋里走的冷蓁与江觅觅,狐疑侧目,与易音琬对上视线。
易音琬娓娓道来:“自从你走后,老爷就把冷蓁划到我的名下,他现在姓尹,是尹府的长子、嫡子、独子。也不知为何,尹渊突然就对这孩子这么好了,给他找学究补课,命人教他礼乐骑射,这不,最近还在给他张罗婚事呢。”
“至于他和那个江觅觅,我也不知道两个人是何时搞到一起的,”易音琬呵呵笑道,“前不久两个人被我捉奸在床,尹渊非但不因他和小妈暗通款曲而罚他,还成全了他和江觅觅,把江觅觅赐给他做妾室。”
“这……”冷翠烛咬唇。
她还以为冷蓁早在五年前就死了,没想到这几年一直被尹渊养着,还养得很好。可尹渊他分明知道,冷蓁不是他的孩子,为什么又要待冷蓁这般好?
易音琬:“或许他是因为对你亏欠。”
“不过翠烛,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这个道理你应是最明白不过的吧?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只是想让你不要活得不明不白。”
“夫人,我明白……”她颔首,“余下的药量,您可以给我了,我会一点不剩地用完的。”
易音琬斜眼睨她,赏识点头。
冷翠烛回来的目的毕竟不是为了与冷蓁认亲,论什么姓尹还是姓冷,说实在的,冷蓁和皇帝一个姓她都无暇去管,她这段时间要一门心思扑在尹渊身上。早点解决尹渊,她就能早点脱离漩涡。
冷蓁要娶谁纳谁,就随他去罢。
……其实她觉着,江觅觅和冷蓁还蛮配的,她之前就有预感,江觅觅能治得了他。
自她进了尹府,尹渊每日下朝过后都早早归府,直奔她的寝房。
“给我的?”她接过男人递来的手镯,举到窗前瞧了瞧,“我已经有够多首饰了……”
尹渊牵起她双手,仔细摩挲她手背肌肤:“不够。”
“我想将以前亏欠你的,全偿还给你。原先是我太骄矜自负,误了你的一腔真心。这几年我想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世事茫茫难料,只要你愿意一直陪着我,你的一切过错便都不是过错。”
他轻阖上眼:“只要你一直伴我身侧……。当初让你走,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大错事。”
她蹙额,黯黯抱住他。
“你有没有去看我们的孩子?”男人沉声,“如果你还愿意让我做他父亲的话……”
她“嗯”了一声:“去看了。这几年,你把他照顾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冷蓁是我的孩子,这无关血脉,无关亲情……只有关于你,他是你的孩子、你的血脉,这便足矣。”
“冷蓁的婚事,我会好生为他打算的。”他道,“郡王府上的小女儿到了适婚的年纪,让他入赘过去,可以享一生的荣华富贵。”
冷翠烛点头。冷蓁无才无德,仅一张脸生得还不错,入赘到有权有势的人家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这当然好,但……郡王和那位小姐,真的看得上冷蓁吗?”
“等价置换罢,”尹渊叹声,“若实在看不上,就多备些彩礼。”
“劳你费心。”她垂头靠在他胸膛,启唇,“我们休息吧?我换了澡豆,不知你尝不尝得出,是什么香味的。”
男人深埋进她领口,少顷抬头:“是栀子?”
她勾唇不语,将衣领拉至肩头,一手指尖捻弄他额间发丝,一手指尖勾住他腰带,妖娆意态,不甚羞涩,同他往一旁桌上倒去。
待做完事,尹渊沐浴过后卧在榻上歇息,她穿好衣衫起床,趁这个空荡掏出口袋里早已揉皱的纸,在纸上未圆满的“正”字多划了一笔,又回过头去数前面完整的“正”字,掰掰手指头。
算上这次,就是二十三次。照这样下去,尹渊身体欠安,应就是这两天了……
她合上纸,将其塞回口袋,骤然听见声咳嗽,那咳声是从内室传来的。
她撩开纱帘,眼见尹渊正坐在榻上,掩唇的帕上多了块暗红血渍。
“尹渊,”她盱盱睁圆了眼,指向他手中丝帕,“这、这是怎么了?”
“无事。”男人叠好丝帕,随手丢在架上水盆,暗红色的血在水中晕染开来,如雾般缥缈。
“痼疾而已。”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坐到男人身侧,指尖轻点他唇梢血渍,泪眼愁眉,“我是不是折腾你太过了……”
男人揽住她肩膀,徐缓摇头。
她嗫嚅道:“你且在这休息,我去后厨,让他们给你熬些滋补的粥。你早上就没来得及吃,方才那样倒弄,一定累了,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说不准顽疾能有所好转。”
她将尹渊安置好,出屋往后厨走。
路遇江觅觅从冷蓁房中出来,她便同江觅觅打了个招呼。
江觅觅:“娘子可有空?”
“有是有,”冷翠烛翘首,“但我正打算去厨房让厨师给老爷熬个粥呢。怎么了?”
“熬粥之事,我让我的小厨房为娘子做就行了。”江觅觅抿唇,“娘子就抽个空,与我叙叙旧吧?妾身勉强也算是娘子的儿媳呢。”
她架不住江觅觅再三邀请,与江觅觅找了处无人的亭轩。
“娘子时隔几年回到尹府,想必是心怀目的的吧?”
她自知瞒江觅觅又瞒不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是自然。”
“觅觅姑娘呢,费尽心机,辗转在父子二人身边,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妾身不问娘子的企图,”江觅觅眯起眼,温言道,“娘子便也不要打听妾身的意图,这样两全其美……好罢?”
“妾身只希望,娘子以后莫对我落井下石。”
“不会的。”冷翠烛淡淡,“陈大人且放心。”
“虽说我不理解你为何要蛰伏在尹府这么些年,但我相信,你有你的苦衷,也有你的追求。我与陈大人,不,是我与觅觅姑娘从始至终都是同盟,怎么会对你落井下石呢……”
“娘子,”江觅觅猛然睁大眼,“你知晓我的身份?你是从何猜出……”
“这个,猜不出才奇怪吧。”
冷翠烛一开始以为陈浔是男扮女装成江觅觅,后面在盐场亲眼目睹陈浔掏出裆下具物,再加上她观察过江觅觅的身体,与寻常女子略有不同,似是长时间裹胸造成的遗症。
她稍稍联想,就确认了,至于什么时候有这个猜测……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真是辛苦你整天装扮来装扮去了。你县上的官职还在吗?平日里不用去点卯?”
“之前要,后来搬到京城,就向那边请假,说家中父亲病逝,辞官归家守孝。”
“啊,你辞官了呀。”冷翠烛暗忖江觅觅这一出真是好不值当。
“……娘子既已知晓,那我以后就不瞒了。”江觅觅垂头,心绪复杂,“觅觅该回去了,少爷那边还在等我。”
“嗯,记得让小厨房把粥送来。”
江觅觅拜别冷翠烛,回了寝房。
冷蓁见她回来,从床上坐起:“你又去哪里了?”
“出门透气啊,”她坐到冷蓁身边,捻起桌上果碟里的葡萄,送到他唇边,“遇上你原先的母亲,就勉强聊了几句。”
冷蓁撇唇,不悦道:“你少和她往来。”
“当初她抛下我离开,让我只能跟着尹渊这厮讨生活,那段日子所受的委屈耻辱,我永远都忘不了。”他咬牙,“见我出息了,当上了高官家里的公子哥,她又回来寻我,想让我认她……痴心妄想!”
“哎呀,别为了不值当的人动气。”江觅觅勾唇,轻抚冷蓁脊背。
冷蓁睨她一眼:“你昨日,是不是背着我去郡王府见了郡王?”
她抚背的手一顿,脸上笑意烟消云散:“你听我解释,蓁蓁……”
冷蓁甩开她的手,嫌恶道:“别叫我这个!恶心得要死。”
“江觅觅,我警告你,别在背地里动手动脚,别想着破坏我的婚事!”
“啊,可是……”江觅觅瘪唇,呜咽道,“我好害怕。”
“害怕你将那个女人娶进门,对我的兴趣会逐渐淡漠……万一你爱上她,不爱我了,我该何去何从……”
冷蓁眉心一紧,语气平缓了些:“所以,就安分些,别让我烦心。”
“我答应过你,待将县主娶进门,先让她过两年安生日子给我诞下孩子,让她放松警惕,再找机会杀了她。这样,我既能得到她父亲支持谋个一官半职,还能等风波平息下来后让你做续弦。”
“真的吗?”江觅觅大喜过望,扑进他怀中,“少爷,觅觅不知真该怎么报答你。”
“听话,”冷蓁从袖袍当中拿出一小块中空的指骨,戴到她指上,“能为我所用,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冷蓁并不爱江觅觅,他只是看中她的乖巧顺从,她的不择手段,想让她成为自己的一把利刃。
这几年,她出谋划策,为他扫清了许多障碍,使他抽筋剥骨般迅速成长,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在府中是下人们唯命是从的少爷,在外是在京中卓有声望的新秀子弟,如今,又要与郡王家的嫡女联姻……这些种种,他从前想都不敢想。
江觅觅是一把趁手的利刃,比从前那个庶出的县主,也就是他未婚妻的好姐姐要聪慧得多。
只是他没想到,这把利刃终究会刺向他自己。

冷翠烛与易音琬的谋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尹渊的骸体愈发衰弱的同时, 冷翠烛的身体也慢慢地冒出了大大小小的毛病,她清楚地知道,那是体内毒药带来的副作用, 不足以夺她性命, 却能如针扎般日复一日地折磨她。
“这些止痛的丹药,你带回去, 能暂时缓解你的痛苦。”易音琬将药瓶搁到桌上,“进展得不错, 今早我见他, 面色愈发苍白了。翠烛妹妹, 你很中用, 没让我失望。”
“待到他过世, 我会将消解你体内毒素的药给你,但, ”她翘唇,“在此之前, 你要从他身上拿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冷翠烛拿起药瓶,收入囊中。
易音琬:“他的遗嘱。”
“那遗嘱之前我看过看过一次,内容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他要将大半财产都捐出去。有那封遗嘱在,他死后我们就拿不到所有钱财,所以你必须找个办法把那封遗嘱偷出来, 毁掉或是换掉……怎样都可以,但一定要在他归西前把那张纸给拿到手!”
冷翠烛沉吟片刻:“音琬, 你之前没同我说过这个。”
“你不愿?”
易音琬有些着急:“不愿就算了,我又不是只能靠你,我还可以找别人。比如……冷蓁, 你还不知道吧?你儿子是个毒师,你现在用的这瓶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就是他配的,他当初可花了我不少钱,他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孽竖,只要我给够你儿子钱,你儿子就会帮我!”
冷翠烛:“……夫人,那是你儿子。”
“妾身不是不愿帮夫人,妾身只是不知该如何去做,怕自己分身乏术,把这事给搞砸了……”
“你的分成,我会提高到四成,足够保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我会想办法的。”她道。
冷翠烛惴惴不安地回了寝房。
算算时间,尹渊也该下朝回来了,她便换了件颜色鲜亮的衣裙,还戴上了他上次送她的和田玉镯。
到了该像往常一样服用避子药的时刻,她却移开手,转而拿起放在一旁的止痛药,揣进兜里。
这些天,她几乎每天都与尹渊圆房,有时是早晚各一次,有时候他回来得比较早,两个人就会闷头栽进床铺,从晌午一直到午夜……尹渊似是被她调教出来了,在这种事上不像从前那般退避三舍,或是敷衍搪塞,他要比几年前要专心致志得多。
年岁愈长,身心欲瘁,耐力却愈长久,倒是奇怪。
既然要寻求遗嘱的下落,她觉得,更应该侧重于攻心,慢慢从他口中套出。
她与尹渊总是相依相偎,但鲜少交心,大多数时候她都不太想了解他的内心所想,他的忏悔、弥补她全不在乎,只想让他快点到床上去。
所以这次,就不急于卿卿我我了吧?不如同他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上床的机会多的是,谈心的时机少有。
她进书房时,尹渊正坐在榻上服药,见她进来,放下药盅起身迎她。
“我还要一会儿……”他目移道。
“坐。”她复述道,“呃,先坐下。”
“你这是……在吃药?”她指了指桌上药盅,“你的病,还是没见好吗……”
“嗯。”他答,“不指望了。”
她抬眸扫视男人毫无血色的面庞,以及他鼻梁上的浅青青筋、眼下的那一抹如遭锈蚀般的青绿泪沟,稍稍沉吟。
“可是我怕……”她咬唇,“有朝一日,你会猝不及防地离去,从我的身边离开。我舍不得你,我们好不容易再重逢。”
话毕,尹渊明显一愣。
“我以为……你并不期盼与我再遇见,你那么怨我,恨我,我还以为……”
她打断他:“可是我爱你。”
“我还记得,那晚你说……因为你爱我,而我不爱你。可是尹渊,其实我是爱你的,只是当初,怨恨远大过爱恋。所以我不能说,也不怨去说,我还爱着你,对你还有残存着期待。”
“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一个果敢决绝的人,我若真有那么坚定,早在十几年前就离开你了。”她低语喃喃,“我无比期盼你能变好……而现在,你已经改正了,你是个很好的夫君、很好的父亲,你对我仁至义尽,将蓁蓁照顾得也很不错,我便没那么恨了……”
男人拧眉,缄声将她拥入怀中。
“离开你的这几年,我过得并不好,”她长叹道,“所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想念你所带给我的一切……在这世上,也只有你,能毫无底线地包涵我,那么爱我。”
“夫君……”
“泠娘,”男人拥她更紧,埋头嗅她发丝香气,“我想为你拟一份遗嘱。”
“帮我把书桌上的木椟拿来,好吗?”
“嗯……”她拭去眼尾泪水,微微颔首。
在将木椟拿给尹渊前,她先趁尹渊靠在榻上恍神,打开木椟查看了下,翻开其中摆放规整的纸笔,找到了垫在最下面的牛皮纸。
打开扫了一通,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有易音琬冷蓁等人的名字,还有数字和印章,应就是易音琬说的遗嘱没错。
她合上木椟,转身将其捧到尹渊跟前。
男人勉强止住咳嗽,先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再去接木椟,从里面拿出支兔毫笔,复抽出一叠纸,展平在桌,蘸墨提笔写字。
“这是……”她凑过去,有点认不全指上的字,抬头问他,“这是写的什么?”
“待我过世,我会将和离书交给易音琬那方,让她改嫁。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从始至终都身不由己,这样也好。”
他垂睫,对她说:“之后,我会将冷蓁重新归于你的名下,但,他还是尹家唯一的公子……我的意思是,我想在我尚有余力的时候,将你抬为平妻,这样,待我离世,易音琬也改嫁后,你就是府里的女主人了,也是唯一的主人……冷蓁虽名义上是家主,但也要受你的桎梏。”
她蹙额:“听起来是好,可……”
可她不想一辈子都困在这深宅大院。
她不想好不容易与他脱离,仍要一辈子困束在他的阴影之下。
她不想做什么尹府的女主人。
藕断丝连,不如剥骨抽筋。
她阖眸,话锋一转:“好,就这样写吧。”
尹渊将遗嘱立完盖好章,复从木椟里找出那卷牛皮纸,打开灯罩塞进燃烧的灯芯之中,任其点燃烧尽。
他将那封新写的遗嘱叠好递到她手中:“还是放回去罢。”
“嗯。”她点头,一手捏纸页,一手捧木椟,“你要不要回屋睡睡?见你挺累的。”
男人遂她的意,徐徐从榻上起身。
她复瞟了眼,转身走回书桌,见身后没了动静,放下心来,并未将那张新写的遗嘱放回木椟之中,而是灯罩,望着跃动的火苗,一点点将那张纸撕成碎片,一片片地,将其放在火上点燃。
火光映照在她眼眸,她凝神,见碎片太多,索性将那一捧碎纸都倾倒在火烛之上。
纸上墨迹被烘烤得噼啪作响,她掏出兜里药瓶,边嚼药丸边拿笔把纸屑往火上刨。
“你在做什么?”
“啊,”她猛地回头,被吓得后撤连连,支支吾吾,“我、我……尹渊,我……”
手中药瓶摔在地上,碎成两半,里面的药丸全洒了出来。
“你……”尹渊眉心紧蹙,徐徐从门口走到她身边,转眸瞥见灯上已燃尽的纸屑,低头盯见地上碎裂的药瓶。
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启唇想问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垂头愣愣盯着地上药瓶。
“你对我说的那些海誓山盟,就只是你的违心之论吗?”他万念俱灰,“你还是无法接受我……对吗?你说的那些,只是在哄我,演给我一人看的……”
“尹渊,你听我说。”她抓住男人手臂,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解释,“我……”
“不必了,不重要了。”男人扭头眈她,惨白的面庞蓦地涌起一抹红潮,猝然间吐出鲜血,将衣襟染透。
“尹渊!”
冷翠烛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尹渊竟会因此而一蹶不振。
所有事情皆发生得太突然,几乎是一晃神的功夫,他就从原先那个能抱得住她,还能开口与她谈心的男人,成了一具卧床不起的病体残躯。
大夫说,他的身体已无可转圜的余地,易音琬听后,便张罗着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提前布置白幡白绸。
自从尹渊重病在床,府里就热闹起来,每天上门拜访的人排成长龙,不是尹渊的同僚,就是曾受过他恩泽的平头百姓,连原先县上的人民也大老远坐马车过来看望他。拜访的人太多,易音琬担心出什么问题,就闭上房门不让尹渊见客,将那些人全推给冷蓁,让他招待,冷蓁倒乐此不彼。
这几天近身陪着尹渊的,便只有冷翠烛一人。两人无论昼夜都待在屋里,门窗都被巨大的黑绸遮盖,透不进丝毫光亮,外面的一切争论、吵闹,皆与他们无关。
尹渊不愿理冷翠烛,她同样也不知该如何对他开口,两人便只是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视线都停留在黢黑无光的窗棂,一盯就是一整天。
某日,男人盯着窗棂,漠然收回视线。
“你走吧。”
她回过头:“尹渊,你又要再次推开我吗?以后……”
“泠娘,”他冷声,“我们不会有以后了。”
“我毁了你,你也毁了我,我们两清。”
“两清?”她泪眼涟涟,“那,你还爱我吗?”
男人见她垂眸落泪,恍惚了瞬,迟愣良久,道:“……爱。”
“可我的爱,又有何用……”
她倏然扑进他怀中,抱住他,埋在他胸膛啜泣。
尹渊见此,强撑着抬手,抚她瑟缩不已的肩头。
她抬起头,露出那双被泪水裹挟的眼,浑噩噩的眸子在黑暗之中粼粼闪光。
“我也还恨你。”
冷翠烛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
或许是几年前,或许一开始就……但她那时已经怀了冷蓁,她离不开尹渊,也再也跑不掉了。
男人哑声唤她:“泠娘……”
“我早说过,”她仰头逼视他,直至与他鼻尖相抵,“我不喜欢泠娘这个称呼。”
“你每次这样唤我,我只觉得恶心。”
“我有自己的名字,你却日复一日地用原先在青楼,鸨母取的贱名来称呼我,就像在叫什么阿猫阿狗一样……从前那般毫无尊严任人采撷的日子,你当然怀念,毕竟我当初多听话,多乖顺,还满心满眼都是你。”她站起身背对他,“可我不喜欢。”
“不喜欢你的忽视,不喜欢你的纠缠,不喜欢你的骄矜、你的敏感……我早就不喜欢你了,更不爱你。五年前没有,五年过后,更不会。”
她扭过头,睁圆了眼:“你还不知道你那要命的痼疾是从何而来的吧?”
男人躺在床上,想伸手拉她却拉不到,眼睁睁看她越走越远,走过房中的每一处角落,兜兜转转,又走回床前,蹲下身,主动将那张脸凑到他手边。
她握住尹渊的手,覆在她面靥,垂眸轻哼:“官人,是我给你下的毒。”
“……你对我下毒?”男人紧皱着的眉头僵住,不光眉眼,整张脸都僵硬无比,像被冻住般。
只有她握住的那只手,还残有薄温。
他闭目喃喃低语:“那药瓶里的毒,原是对我用的。”
“每一次与你的交合,每一次你的唇吻过我肌肤……那些时刻,都是我精心谋划好的。”
“每一次,都能让你离阴曹地府更近几分。”她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吻过男人冰凉的手,笑眯眯爬上床,拥住他腰际,蜷缩进他怀里,一如既往。
“你疯了?”那声音自上而下,传到她耳畔。
“是疯了,早就疯了。”
“即便我是个疯女人,即便我不清醒,也足以对付你。”她抱紧他,仿若要与他紧密贴合,不余一丝罅隙。
从前那样压抑的生活,不将她逼疯才怪。她也想过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可现实种种,总逼得她将双手沾满鲜血,将真挚爱意沤烂成腥气冲天的怨恨。
天黑后,屋外下起了雪,透过黑布黏在窗棂,寒气从窗边一路侵袭,到床榻之间。
冷翠烛睁开眼,颊上泪痕早已干透。
她想坐起身,肩膀却被抱着。
她挪开肩头僵冷的手,从男人僵硬的怀抱当中脱离,起身下床,去推那扇久未推开的门。
易音琬正在外头张罗人给灯笼罩白布,见她踏出门槛,忙迎上去。
“他走了?”
雪落在她眉睫,她垂下眼睫,雪花也随之飘落:“嗯。”
她原以为尹渊的离世会让她有什么大喜大悲,不知为何,却没有。
冷翠烛抬起头,长叹一声:“又下雪了啊……”
五年前她离开他身边,也是在一个雪天。
二十四年前她决心与他天长地久,是在夏天。
那年他趁她午歇时抚过她后颈薄汗,温柔地抱住她,身上有雨后的土腥气,还有竹叶香……她当初好想就那样一辈子。到头来,她倒与他成一辈子的仇人了。
她其实想过要不然就这样原谅尹渊,将此前受到的种种磋磨委屈忘去,再给他一次机会,可是……
下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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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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