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劳多日,到头来全是徒劳。
公鸡站在岸边,垂头讪讪:“宿主……对不起。”
“你没看到也好……”
冷蓁最终还是没被沉塘。
这是冷翠烛想要的结果,又不是,所以尹渊决定此事时,她脸上没有表情。
“奴都听官人的。”
尹渊颔首:“这几日,就先让他在府上养伤,你也一样。”
“我会命人将偏院收拾出来,供你们居住。”
那天在岸边,尹渊与冷蓁究竟发生了什么,冷翠烛未曾得知。
她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他们抱在一起的景象。
明明一开始还扬言要杀了他,现今又派那么多下人去照顾他,对他关怀备至。她不懂尹渊的钟情。
分明该做父亲,却妄图与他苟且。
冷翠烛早该明白,登徒子自然好色,男色女色都无所谓,只要一动情,就伦理纲常全顾不上。
这般放纵毫无节制,与发春的公狗有何区别。与她□□,在体内成结支配她,占有她的肌体,仍旧瘙痒难耐。
仅一个哪里足够,所以滥交,扭头告诫女子要一心一意,一辈子只能有一个男人,不然就要受诟谇谣诼,人尽可夫也被曲解为贬低女子之意。
或许男人心中从没有情深意切一说,只是想找人呵痒,纾解欲望,因此女子可以,男子也行。
“这是剧情设定啊,”菟丝子解释说,“你老公无论如何都会对你儿子一见钟情的,这不可更改。不管他们二人之间关系有多恶劣,该钟情的日子一到,他就必须喜欢上,然后强取豪夺又爱而不得,对你儿子开展强制爱。”
“宿主,你就别纠结了,设定就是如此。就像是……你的设定是特命苦一女人,被人唾弃,注定早死。”
“你只是一个不那么恶毒的恶毒女配罢了,需要做的就是和受争抢攻。”
尤恩淡淡:“这剧情,主角换成一男一女也毫不违和。”
“这种书的受众一般是年轻女孩,她们见不得男主这样对待女主,如果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这样,会有隔岸观火的爽感。”
“不过宿主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了。”
公鸡跳到冷翠烛怀里:“宿主,别再哭啦,不值当的,一个脏男人有什么好哭的呀。”
“唉,如果我是女生就可以抱抱你了。华夏区一直缺女系统,女系统都不愿意来华夏区,导致什么类型的书都是男系统在负责……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异性恋多一点吧,让男系统负责这种书,怎么想的,系统也是盘菜吗?”
“你别说了,鸡叫声很吵。”
冷翠烛吸吸鼻子,对着铜镜描眉。
“命数如此,我接受了。我只是觉得恶心。”她揩去眼角泪水,“他们可是父子啊……”
闻言,公鸡和乌鸦沉默了。
冷翠烛化好眉,起身换衣服。
“你们……真的做了那种事?”
公鸡咬住她裙摆。
“你在说什么?哪种事?”冷翠烛不明白。
“啊哈哈……没什么。”
公鸡挪挪爪子:“宿主,你是要去看你儿子吗?”
“嗯,”她若有所思,“你好好待在房里,这院子很大,陌生人也很多,莫要随便出去。”
“你怎么不管尤恩呀?他天天到处乱飞。”
“其实不用这么关心我的嘻嘻……一碗水端平就好。”
“他同我一起去。”
她抬手,乌鸦飞到她指节,轻轻站定。
偏院偏僻鲜少有人,只偶尔有几个洒扫待在房檐下躲懒。
大雪天冷得很,谁都不愿干活。
冷翠烛走上阁楼,遥遥望见侍卫站在门口,顿感不妙。
那青衣侍卫她见过,常跟在尹渊身后。侍卫守在门口,尹渊定是进了里屋。
她愣愣走到门口,侍卫瞥她一眼没说话。
她掀开挡雪的布帘,探头进去。
尹渊坐在床边,一手端粥碗。
他脖侧青痣黏了雪,湿涔涔的,随话语起伏,如白瓷碗蛀蚀剥落了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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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锁麟囊》
[竖耳兔头]
“你信你说的那些话吗?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床上人抬手打翻粥碗,釉碗摔在地上,碗缘磕落,白粥全洒了出去。
尹渊偏过头,正好与门边女人目光交汇。
冷翠烛手足无措,转身要走,又猛地退回,走到床边。
麦绿裙纱沾上米粥,她拎起裙摆。
冷蓁立马坐起:“娘。”
“你身子怎么样?伤口还痛不痛?”
“……”
冷翠烛不知该怎么面对。
她担心冷蓁,他毕竟是她的孩子,但当她看到尹渊与他相谈,她发觉自己的担心如此微不足道。
像她一样,微不足道,微小如尘埃。
她是注定要被剥离的。
从前没人在乎她的急忿怨痛,以后也一样。
所以,她该在乎自己啊。
她的关爱,该还给自己。
没得到答复,冷蓁直起身,拉住她的手。
“娘,那日都怪我。我也没想到你会下水救我……你怎么那么傻呢,湖水那么脏。”
“是啊,很脏。”
她收回手,手心抓紧臂上披帛:“娘也没想到,你父亲愿意放你一命。”
尹渊仍坐床边,垂眸凝神,如听纶音佛语般。
“嗯。”
“泠娘,我给你备了礼。”
下人抬柜进来,原是一把直项琵琶,通体崭新发亮,琴头系着红翡翠坠子,面板刻了蝴蝶云纹。
冷翠烛接过琵琶,道了声谢。
“谢官人。”
她其实不喜欢琵琶,弹琵琶,全是为了向旁人取乐。
从前在青楼,琵琶若弹得不好,是要吃不上饭被饿死的。
她学琵琶也未学多深入,学的全是弹琵琶时该如何眉目传情暗送秋波,如何与看客拨云撩雨。
她抚弄起琴弦,低低吟唱几声,抬眸面前人全盯着她。
“谢官人。”见此情形,她又说了遍。
冷蓁眼里有了笑意:“娘,要不弹弹试试?我还没听过娘弹琵琶呢。”
冷翠烛目移道;“奴困倦得很,就先走了。”
尹渊垂下眼帘:“嗯。”
“泠娘,我晚些来找你。”他眸色微凝,“罢了,你早些安置。”
冷蓁眨巴眼:“娘……那你好好歇息。”
她抱着琵琶,转身出门。
未回房,就抱着琵琶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鼻尖酸楚难掩。
乌鸦落到她肩上:“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不是说,冷蓁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你心疼他,要与他好好聊聊吗?”
“不重要了。”
她捏紧琴弦:“我从前,总是在想旁人怎样,念叨旁人有多么不易。现今我发现,自己只是别人拿来取乐的玩物罢,笼中的青雀,竟然还心疼起自己自由自在的主人来,真是可笑。”
“我不喜欢弹琵琶,也不喜欢泠娘这个名字。我说过,他们从不在乎。”
乌鸦微张嘴,往里靠了些。
“……你真这样想?”
冷翠烛:“他们让我很难受。”
院子里的曲水假山全是冷翠烛没见过的,她与乌鸦在院子里转悠,累了就找个亭子歇息。
望着满院缥渺落雪,她不禁垂眸抚弦,曲声婉转凄凉,泠泠动人,满是哀感顽艳的情调。
“谁在抚琵琶?”
倏地,她停下手头动作。
“夫人,应是请来的乐师在练习吧。”
“雪越下越大了,夫人要不与奴婢回去?莫冻坏了身子。”
声音似是从不远处的连廊传来的,与亭子隔了几棵松树,看不太清。
“回去干嘛,坐在屋里等死?”
“老爷在何处?还是在他那个私生子那儿?”
“额,大概是吧……”
“唉,老爷也是贱呐,被人各种怼,还上赶着赔笑脸。身上痒欠抽就去马厩找马鞭呗,那贱种又不会给种马瘙痒。”
“我说的对么?”
“啊……对,夫人说得对!”
“哼,当日射歪了箭,射中了他那个姘头,让那孩子苟活了下来。早知如此,就该做个一箭双雕。”
“罢了,活着也不错,来日方长喽。”
冷翠烛掩唇。
那日的射箭之人竟然是尹夫人?
她以为,尹夫人良善,托丫鬟照顾她是个好人,原只是心里过意不去赎罪罢。
尹夫人与她无仇无怨,定是尹渊的手笔。
这高门大户里的人家,竟都如此冷血。
冷翠烛又想起尹渊的冷淡模样,他轻忽的态度,只觉败胃。
冷翠烛同铃兰姑娘讲了,她身上伤已好差不多,日后的药膏就由她自己来上,不再劳烦铃兰姑娘,铃兰姑娘自是答应的。
夜里她褪下衣衫,坐在镜前上药,抬眼铜镜当中倒映出男人面容。
尹渊站在她身后,一手搭上她光裸肩头。
“……官人怎么来了?”她将衣衫往里拢。
“看你。”
男人捻起她肩头发丝,细细揉搓,复抚过她锁骨,默默往下。
冷翠烛倒吸一口气,不禁颤栗。
胸上伤痕结了软痂,男人触摸着,刺痒得很。
她咬唇,道:“官人,奴上完药就要睡下了。”
“嗯。”
他仍站她身后,摩挲她肌肤上黏腻的药膏,搽匀开来。
青白药膏涂在她肤肉上,她阖着眼,睫梢蓄了月光,簌簌落在她胸口那只宽大手掌,手背青筋微跳,显现出筋骨。
他幽幽道:“泠娘,若是喜欢这儿,以后就住偏院罢。”
冷翠烛:“不喜欢。”
指上玉戒硌到她胸骨,她额头涔涔然发胀。
良久,房中烛火将灭未灭,男人才收回手,揩净指上药膏。答了声:“嗯。”
“这样也好,那我便为你与冷蓁买处宅院。”
她侧身躲开他的手,系好衣袍,发丝挽到耳后。
“官人走吧,奴歇息了。”
镜中男人恍惚了瞬。
“……嗯。”
尹渊为她与冷蓁在邻县挑的宅院不似从前那般偏僻,距尹府很近,只相隔几条巷子。
那宅院邻街,占地一亩,只需付六十贯钱。
冷蓁身上伤好差不多后,冷翠烛带他搬出了尹府。
兜兜转转,两人的确是过上了比从前好的日子,只不过,都不是双方想要的。
从小笼子,搬到了更为宽敞明亮的笼子罢。
她与冷蓁的行李少,仅几件衣衫,还有冷蓁的药罐子。
那罐子里头装的什么冷翠烛好奇多日,偏冷蓁又藏得好,她没机会瞧见。
“……应该是些药材什么的。”
她从锅里舀起药汤:“他才多大啊,怎么可能杀人。之前不都问过了嘛,他说没有。”
公鸡砸吧嘴:“宿主,你好像……没问吧?”
“他好像也没答。”
乌鸦点点头:“你只不过是试探了他。”
“没有证据……就不能妄加揣测别人。”
她蹙起眉:“蓁蓁不是那种人,你们不要诬陷他。”
“不要再说这事了,我不会再去问的。”
她端起碗:“我去给他送药,你们就好好待在庖厨。”
“不准偷吃谷子。”
她端着药碗走过长廊,到了冷蓁住的小阁楼。
阁楼只铺了床,其余各处还未收拾好,桌面烛台上的灰还需要擦。
冷蓁趴在床上,背上伤痕盘虬交错,腰侧肉粉色疤痕随吐息浮动,一半陷在床铺,一半由薄纱掩着。
冷蓁侧目望她,低低唤了声:“娘。”
冷翠烛将药碗放到门口桌子上,瞥了眼内室:“蓁蓁,娘把药给你放桌子上了,你记得喝。”
她转身欲走,又被一声轻唤牵住。
“娘……”
门外雪花飘摇,冷翠烛站在门口,垂下眼皮。
他哽咽时稍稚弱的话,不禁让她追忆起他小时。
因她生产时的那一刺,小时,冷蓁身子虚弱,每到冬日雪天都咳嗽不停。
喃喃学语的孩子,遇冷只会喊娘。
娘、娘……他站在雪地,唤她一遍又一遍。
她那时也只不过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女子。
她那时弄不明白许多事,心中有许多不甘。
她那时站在檐下,无比怀念从前在楼里的日子。
孩子一遍遍唤着,如咒语般,将她牢牢栓住。
她竟妥协了。
又或许,她当初并未妥协。
她是一半魂去了鬼门关,一半留下来,做了娘。因此她总是迷惘若失,斜倚在门框边。
她瘦弱的身躯里,只塞了一半魂儿。
冷翠烛猛然意识到,竟是这几句娘困了她十几年。
竟然只是几声娘吗?
竟然不是些什么洪水猛兽般的玩意?
就软绵绵的几声娘。
她头也不回地出门,走到回廊被拉住袖袍。
冷蓁拉她拉得紧。
追来匆忙,衣袍穿好履鞋却忘穿,绒袜沾上灰。
“娘,为什么不理我?”
“快回去喝药吧……”
“你因为那日我挟持你而怄气?”
“不是?那是……因为你为了救我,呛了水而生气?”
冷蓁淡淡:“我那日是准备死掉的。”
“我没想到……”他语塞住。
冷翠烛已然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冷蓁是个好孩子,她有多恨、多怨,都不得不承认这点。
命数如此,他们母子注定离心,甚至还要照菟丝子说的,为争一个烂男人争得头破血流。
真荒谬。
孩子是无辜的啊。
她又何尝不无辜?
她扯回冷蓁紧拉着的袖袍,低低道:“回去吧,娘还有事要做。”
“娘不能一直围着你转,娘也不想被你围着转,你很大了,还像小孩一样黏着长辈很奇怪。”
“为什么?”冷蓁眸光乍地熄灭。
“唤你蓁蓁,是娘习惯这样叫,不是因为你还年轻,还是六七八岁天真无邪的孩童。”
她掸掸袖袍:“所以别再扮嫩,免得被笑话。”
“就连母亲你也要笑话我?”
“娘被人笑话十几年了,你也知道。”
“所以你又将那些人的恶意强加在我的身上吗?”她扭头道,“是娘就那么不堪,还是你心存不甘?”
冷蓁咬牙:“是,我当然不甘。”
“不堪的也是我,我当然不堪。”
“就像你说的,我不是什么六七八岁不谙世事的孩子,我已经十八。”
他的十八岁生辰,是在柴房过的。
他在柴房被人扇巴掌鼻血横流,隔着屏风听见父亲说他非嫡非庶,是野种。
而他的母亲呢?为何又要乖顺地依偎在那个男人的怀中。
就连她也要抛弃他吗?
痴心妄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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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宅院收拾完没几天,尹渊就来了。
他来了好几次,有时会带侍卫来,有时穿着官袍,每次都带了所谓的礼物——金钗银簪、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或是时令鲜花。
冷翠烛抱着花,心里想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冷,该去多买些炭火。
尹渊怎么不送些炭火来呢?不会送的。她明白,他只会送能装饰她,让她更美的无用物件。
毕竟,在这个院子里,于他有用的只有冷翠烛。
“谢谢官人,很……有雅兴。”
她将手头牙绯色的蝴蝶兰搁到桌上,坐在门口剥白菜。
过会儿,她听见声轻咳,转头尹渊仍坐在桌边。
他今日穿着官袍就来见她,袖子上沾了清晨露水,领口深衣是从前她裁制的那件,绣了嫩青竹叶。
“官人是要走了?”
她起身拿晾在架子上的披风:“奴送官人到大门口吧。”
男人微愣:“不。”
“……不是要走。”
“哦,”她点点头,将披风挂回架子,“官人若觉得口渴,就倒茶喝吧。”
桌上茶水刚烧好,茶壶壶口冒热气,丝丝缕缕,如盘旋而上的白蛇般。
壶壁生烫,冷翠烛知晓。
她只是没想到,尹渊会真的被烫到。
刚走几步,茶壶就摔在地上,茶水飞溅。
尹渊仍坐着,瞧手背烫红的那处。
“呀,官人怎得这么不小心。”
她长叹一声,捡起地上瓷片。家里只有这一个茶壶,摔碎了又得去买。
说实话,冷翠烛不想尹渊来见她,也不需要。一是自己对他失望,二是怕他碰到采药回来的冷蓁,两人间真发生什么。
那日在湖畔,她遥遥见到两人抱在一块儿,整个人便如坠冰窟。
在她上岸之前发生了什么,菟丝子死活不告诉她,说什么是为她好。
这份好,却让她整日辗转难眠,闭上眼就是两人抱在一块的场面。
冷蓁在水里浸那么久,还不会游泳,被捞上岸时腹腔定积了很多水。
……是尹渊救的他吗?
她不敢去想是怎么救的。
将地上碎片收拾干净后,尹渊仍坐着,手背烫伤起了水泡,他就垂眸盯着。
什么也不做。
“官人,你烫伤了。”
“嗯。”
她莫名从他空洞的眼里窥见几丝痴缠意味。
“……你受伤了。”
“泠娘,”他道,“我受伤了。”
他抬起那只浸湿烫红的手。
“……那我给官人涂点药吧。”
她转身去内厅找药膏,取完药回来,尹渊仍坐着。
他身边放了把椅子,冷翠烛顺势坐下,抠挖出一指甲盖大小的药膏。
牵起他的手,搁在自己膝弯,低头替他涂药。
“冷蓁呢?”
她倏地顿住。
“……蓁蓁上山采药去了。”
男人似在叹息。
“这里县城也有医馆,过几日让他去医馆做事吧,还能给自己赚些钱。”
“那日是我错了,不该对他那般苛责,以后我会常来看他。”
“哦……”
冷翠烛讪讪点头。
尹渊何曾这般关心过冷蓁?
从前她想让他们父子和谐,双方都不愿,现在倒好。原来不是不想和谐,只是不想做父子,想做夫妻。
真恶心。
冷蓁背药篓回来,正好路过房檐下,见到自己母亲又与那男人在一起,皱眉问:“……你们怎么在一块?”
尹渊:“这几天一直在一块,今日你碰巧早回看见罢。”
“哦,”冷蓁冷哼道,“真悠闲啊,我还以为父亲整日忙于公务呢。”
“母亲每日与我相处,昨晚还与我看星星赏月亮呢,竟都不告诉我父亲每日都来,父亲也是呢。”
“告不告诉,我自是听你母亲的。”
冷翠烛坐在一边垂着脑袋,耳朵旁直嗡嗡嗡地响,郁蓄胸中。
她待在这里,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尹渊还在与冷蓁一句一句你来我往地聊着,她轻声告诉他自己要走,他似乎没听见。
她等不了了,欲起身却被牵住手,指尖残留药膏全蹭在男人虎口。
“罢了,我等下离开,不留下来同你用晚膳,免得你母亲纠结为难。”
“为难?”
冷蓁停滞片刻,咬牙:“是啊,有你在自然为难。”他提提肩带,背药篓走了。
冷翠烛不能完全明白他们话中的含义,只大概懂得,是在暗讽她不容人。
“官人,奴还有菜未择,先走了。”
尹渊拂袖:“走罢。”
话这样说,牵她的手却是未松懈丝毫,甚至愈发收紧。
“……”
冷翠烛不走了,抿唇道:“官人,蓁蓁今年十八,也到了该成家娶媳妇的年纪了。”
“奴在这世上,只有官人这一个信得过的。”她靠在男人肩头,柔声说,“官人可要找些好姑娘给我们的孩子认识啊。”
“不如,就这个月请媒婆吧?等到开春蓁蓁就能成亲了。”
男人低眉沉思半晌,未有回应。
他烫红的手搭在冷翠烛腰肢上,垂头轻嗅她发丝幽香。
冷翠烛靠得脖子疼,瞪他一眼。
“官人觉得如何?”
尹渊盯住她双眼,扫视几遍。
良久,他才“嗯”了一声。
隔日,尹渊派媒婆到宅院与冷翠烛商议。
冷翠烛哪里懂得这些,她也只不过是听媒婆介绍一些合适的姑娘。
“县东头王铁匠家的独女就不错,今年十七,琴棋书画都会一些,模样也清丽。”
“啊……”她勉强笑道,“那应该配不上吧?”
“犬子没有才情,只认识几个字,性情也不好,或许与王姑娘聊不太上来。”
“而且王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她父母定是很疼爱她,希望她嫁到一个正经人家去的。”
媒婆呵呵笑笑:“唉,娘子,我懂得。”
“这样吧,我回去问问有谁家养女或是私生女正当婚配的,丧偶的寡妇我也帮你问问!”
媒婆绞着帕子出门,正好遇上采药回来的冷蓁,两人互相打量了番。
“娘,这谁家亲戚啊?”
他将药篓放在桌腿边,坐到冷翠烛对面。
药篓里装的都是些不知名的药草,冷翠烛未从中探出异样。
菟丝子前日来找她告状说冷蓁带怪东西回来,看来菟丝子所言不实。
“你父亲找的媒婆,来给你介绍姑娘的。”
“……介绍姑娘做什么?”
“成亲啊。”
冷蓁猛呛一口茶水,瞪大眼:“什么?”
他气急,直点头:“好……好啊。”他似要把手中茶杯捏碎般,指腹抓得泛白胀痛。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
不是说好要一起过好日子的吗?
为什么现在又要想尽办法抛下他?
从前分明坚定地说要离开那个男人,现在又玩琴瑟和鸣那一套。
那他呢?他是玩笑吗?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吗?
为什么不让他去死?为什么偏要他活着?还让他成家……为什么要成家,她就那么想看他重蹈她的覆辙?
婚姻是最可怕的东西。
冷蓁每每想到,自己的由来是母亲与父亲在夜里翻云覆雨,缠绵缱绻,就觉作呕。
几日后,媒婆给冷翠烛介绍了李医师家的养女,那女孩今年二十有余仍未有婚配,官媒都踏破了门槛。
冷翠烛先与李姑娘见了一面,李姑娘性子活泼,对事也很有自己的见解,两方便相约晴日去青萝湖泛舟游船。
冷蓁没拒绝,整个过程中一直很配合她,她放下心来,晴日带冷蓁去了青萝湖与李姑娘见面。
两个小年轻同乘一只船,她与媒婆待在岸边水榭,遥遥望着船上光景。
“看样子他们聊得来,”媒婆嘿嘿笑道,“娘子且放心。”
“好……”
冷翠烛坐在日头下,耀目日光洒在面颊,素靥盈盈,清幽动魄。
公鸡窝在她裙边打瞌睡。
“唉,宿主啊……你这样也没用的,没等你把他掰直,他就被掰弯了。”
“你就看着吧,他肯定不会和那个女孩在一起,成为闺蜜的概率都比做夫妻的概率高。他小受的设定是无法更改的,再过几天你肯定老老实实和我做任务。”
冷翠烛抬腿踢鸡屁股,将它踢到一边。
她心里自是紧张,菟丝子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早知道她就该带尤恩来,不该看着菟丝子哭兮兮的模样就软了心肠。
“嬷嬷,我去逛逛。”
青萝湖是县城里最大的湖泊,再加上是冬日里唯一未结冰的湖泊,岸边摊贩密密匝触目皆是。
冬季难得有晴日,游玩的人自然比平日要多,冷翠烛跟着人群走,漫无目的。
过会儿下起太阳雪,雪花落在她额间。
她怕妆容花掉,又没带伞,也不舍得花钱去摊贩哪儿买伞,举手挡在头顶,找地方躲雪。
她逆人流而行,被人撞到肩头,踉跄几步,手腕被抓住。
回头,那人头戴帷帽,在汹涌的人潮中偏向她,护在她身前。
帷纱飘曳,露出颈边一缕皤然白发。
她手腕如被燐燐野火烧炙了番,热涔涔的连带颊面也红起来,忙撤回手,收进袖袍。
“你怎么来了?”
“下雪了。”
尤恩倾斜手中油纸伞,为她挡住风雪。
“是从家里拿的吗?”
“是的。”
“你出门前锁好门了没?”
“锁好了。”
冷翠烛放下心,与他共撑一把伞,并肩而行。
冷翠烛:“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呀?”
她曾告诉尤恩,他的银发很扎眼,走在街上不是被人认作神仙参拜,就是被当作妖怪抓起来,所以上街时一定要将头发遮得严严实实。
“记得。”
街边有卖麦芽糖的小孩,冷翠烛想到冷蓁喜欢吃,就买了一个,绞好后拿着两根麦芽糖,递给身边人一根。
“你尝尝这个吧,他们都喜欢吃。”
“好,谢谢。”
他接过糖棍:“夫人不喜欢吗?”
“啊,我没吃过这个。”
她只是买过麦芽糖,但从没吃过,每次都是买给冷蓁。
“我不喜欢吃糖。”
“你不喜欢呀?”冷翠烛接过他递回的糖,眨巴眼,“可冷蓁吃两根也吃不完呀……”
“夫人为什么不尝尝?”
“再不尝,糖冻硬了就不好吃了。”
冷翠烛沉吟一路,终是尝了口手里的麦芽糖。
她惯常不喜吃甜食,麦芽糖的味道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动人的。
但她莫名觉得满足,像是堵在心口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原来麦芽糖是这般滋味。
她买了许多年的糖,终于知晓。
她与尤恩在湖畔逛了会儿,回到水榭,媒婆正趴在桌上打瞌睡,鼾声阵阵。
公鸡缩在桌下,也闷头睡过去。
湖上的那只小船,晃荡不停,惹得水花四溅。
冷翠烛定眼去看,船上两人好一番搏斗,从船头打到船尾,其中一人抬腿猛踹,将另一人踹进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