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耽美文男主外室by池峥俞
池峥俞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关灯
护眼

见没人搭理,再精力充沛的鸡也闹腾累了,收敛翅膀,夹着鸡尾巴心低意沮地出门。
冷翠烛找半天都没找到伤口在何处,男人除了眼尾淤青外,其余肌肤皆完好无损。
可他看起来很虚弱啊……
“你是……”她一手掩唇,一手掀开毛毯一角,瞧男人脊背,一头雾水,“背上也没有呀。”
她眨巴眼,与男人目光交汇。
灯半昏,雪半明,柔肠牵缠,忒煞情多。
他不再咳嗽,银眸慊慊,愁眉难展。
冷翠烛:“你是哪里受伤了?”
“这样,我先帮你给淤青上药吧,留下印子模样就不乖了。”
她捏药罐的手,手腕倏地被握住。
一丝一寸,冉冉缠磨。
这样的举动,于冷翠烛是亲密的,是淫邀艳约,她已有夫君,千不该,万不该任旁的男人握住她手腕。
这太过分了,她要是真顺从他意,就是贪淫恋色。
可是……她竟生了恻隐之心,纵他将自己往里拉,膝弯磕到藤椅扶手,痒丝丝挠心窝的疼。
药罐脱手,滚落在地,她几乎要倒在他身上,被那柔软湛银的发丝裹挟。
“不要听信他的话。”
“你不是他的宿主,他在骗你。”
“你们认识?”
冷翠烛疑云满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还不打算将实情告诉我吗……是我对你太陌生?”
“不。”
男人蓦地收回手,眉心沟壑愈深。
他知晓一些。
主人或许是最命运多舛的宿主,每一次的身份,都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坚毅、顽强、自由,她能够战胜任何困难。
兴许,所受的伤害会使她更为强大,任何伤害都不足以让她一蹶不振。
他这个自私的人,却妄图阻拦她将受到的苦难,将她永远困在原地,跪在她面前抱住她双腿,绞缠不放。
他太自作多情。
主人从前都是宁愿痛苦,甚于他。
她注定无法止步。
“你的确,存在于一本书中。”
“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
“是命中注定的吗?”
她道:“因为我在书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结局?”
冷翠烛释然一笑。
“既如此,我似乎不那么怨了。”
“那克里斯汀呢?她又算什么?我本以为,自己还有一线希望。原来克里斯汀也只是我的幻想,真蠢。”
“克里斯汀不是幻象。她是……”话到嘴边,男人咽回去。
“一切并非无法转圜。”
“可以规避。”
冷翠烛淡淡:“是什么样的书?”
“我的家人呢?他们也在书里?”
“蓁蓁的命数怎么样?”她最担心的便是冷蓁。
他是她的孩子呀,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
打断筋骨,拆散血肉,脐带依旧相连。
他像一缕恶魂,紧紧缠住她,疯狂从她身上汲取养分,吃她的心肺,咯吱咯吱地咀嚼,茁壮成长。
可悲的是,她因那暗无天日的喂养,无法不爱他,他流淌着她的鲜血,她滚烫的血。
索莫乏气的她,孕育出了鲜活热烈的生命。
尤恩:“……我不清楚。”
“或许那位知晓。”
冷翠烛出门,同肩头乌鸦绕到后院,冷蓁坐在石阶,手里拿着菜刀。
“蓁蓁,方才在院子里打架的公鸡你看见了没?那是隔壁王嬷嬷的鸡,娘给人家还回去。”
“看见了。”冷蓁笑意盎然。
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他用冻得通红的手,伸手从水桶里拿出只被烫掉毛的白鸡,放在案板。
白鸡在他手中死命挣扎:“咯咯哒——宿主,救命啊!”
一刀下去,公鸡头身分离,血溅了满手。
汩汩血流,从指缝淌到腕骨,如榴花绽放。
“娘,不还回去也没什么的,王嬷嬷又不知道。她育了那么多只鸡,少一只又不会怎样,可是娘,你好久没吃过肉。”
冷蓁剖开鸡腹,从里扯出内脏,甩在雪地。
内脏蠕动,还冒热气。
“等会儿把鸡炖好,我去给王嬷嬷送一碗就成。”
冷翠烛实在是吃不下那碗鸡肉。
在冷蓁的注目下,她勉强吃了块,转头就吐掉。
“你不舒服?”乌鸦落在她裙边。
“那家伙只是寄生在鸡身上,还会再回来的。”
冷翠烛抬手擦拭唇边水渍。
“不,我只是觉得……这样太残忍。”
“于他而言,他杀的只是一只畜牲。”
“我知道。”
她皱眉:“可是……”
“他还只是个孩子呀,他杀鸡的样子,让我好陌生,他的手不该用来做这些的。”
“都怪我。”
“他不是孩子。”
乌鸦侧头微愣,飞往高处屋檐。
冷翠烛未察觉,跪坐在檐下软垫,自言自语,迎面吹来冷风锈蚀呼吸。
她鼻尖生涩。
“娘。”
冷翠烛猛地扭头。
冷蓁就在身后。
斜倚在墙边,枯萎树藤在他面庞投下模糊阴影。
“鸡汤我去送了,王嬷嬷很喜欢。”
他沉吟片刻:“你认为我杀鸡是在使坏?”
她唇齿被冷风冻得说不出话。
“什么是坏孩子,什么是好孩子?”
“娘,我是为你好,”他嗔道,“你这么看待我?”
“不……蓁蓁,你误会了。”
“娘是自责,大户人家的小孩哪需得做这些。我们家若是个有钱的,你也不用做这种粗俗的活计。”
冷翠烛被盯得很不自在。
冷蓁年岁渐长,模样倒是越来越像她年轻的时候。
望着那张脸,她总生出不好的想法。
若早知以后的日子这般苦,她就该掐死从前出卖身体,遍身绫罗、插金带银的自己。
由此,她有摧毁他的冲动。
冷蓁掩面而笑。
“娘,没关系的。”
“只要娘还愿意理我,让我做什么都成。”
这时,冷翠烛还未明白冷蓁言语中的含义。
直到夜里等到尹渊睡下,她起床找水喝,撞见冷蓁在院中磨刀。
“蓁蓁,”她下意识将外袍往胸口拢,“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呀?”
她身上外袍是尹渊白日所穿的,衣料上的苍绿云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荧光。
冷蓁用帕子擦干刀刃,收进木匣。
“吵到你们了?”
“对不住。”
他端起木匣,走到冷翠烛身前。
“娘,你记得我小时候吗?”
“小时候我怕黑,睡觉时你总会哄我。”
“啊?你房里很黑?娘去给你拿盏煤油灯。”
冷翠烛刚要走,衣袖被拉住。
“不用。”
“娘,我只是怀念以前。”他嘴唇稍稍嘬着,“以前,总是我陪着你。我刚学医的那年,也是在冬天,你坐在窗边哭,外面下着雪,我们抱在一块儿。你哭尹渊对你无情,哭自己为什么偏要生下我。”
“我知道,你其实不那么喜欢我,至少从前不喜欢。”他垂眸,轻抚腰侧伤疤,“我经常在想,如果没有我,你的人生会过得好一点吧?”
“济世堂的老师傅也常说,我是野种。”他眸中满蓄风霜,“我的母亲是妓女,和很多男人睡过觉。”
“那时,我还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我也与母亲睡过觉啊,这有什么。”
冷翠烛抿紧双唇,不知说什么。
外袍自肩头滑落,簌簌落地。
等到她觉察,冷蓁早已弯腰捡起外袍,仔细叠好。
未递给她,攥在手中,手背筋骨咔嚓作响。
“后来,我只想杀了他。”
他枯瘦的面容,被月光镀上道银边。
他也的确那样做了。

“官人,看!”
她轻捻起琴弦:“官人,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奴就抱着这只琵琶。没想到在衣橱里找到,奴都忘记自己将这鸡翅木琵琶带回来了。”
琵琶上满是岁月痕迹,琴弦已锈蚀大半,面板绘的缠枝并蒂莲也已褪色。
冷翠烛抱着琵琶,很是心安,仿佛又回到了弹琵琶卖艺的日子,心旌摇摇。
那时她好年轻,才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
她性子闷,在楼里没什么朋友,也接不到什么客人。一半的收入,全仰仗尹渊,姐妹们常羡慕她有这么一个舍得花钱的客人。
尹渊虽不是那种一掷千金的贵客,但也很大方。
更何况尹恩客,生得英俊,言行举止也娴雅,从不对她动手动脚,强迫她做事。
只静静坐在榻上,听她弹琵琶唱曲,偶尔过节日,还会给她送花束首饰,向老鸨告假带她出楼游玩。
他们一起去放过花灯,还赏过月。即便现在来看,冷翠烛依旧认为那些回忆很美好。
再多客人,都比不上他这一个痴情的。
“奴记得,官人当初最喜欢听奴唱秦淮景。”
她指尖抚过琵琶面板,拨弄琴弦:“奴再唱给官人听吧。”
尹渊坐在太师椅,单手托腮:“这琴弦锈了,丢了吧。”
“官人……”
“小心手。”
冷翠烛笑吟吟将板凳拖到他面前,坐下,琵琶搁在膝弯。
隔着琵琶抬眸望向男人。
曲声秀媚柔婉,仿若浮岚暖翠,葱蔚洇润。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
兰花指绕胸而过,她眯细着眼,笑意盎然:“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
男人拉住她轻摆的衣袂,紧攥在手心,一丝一缕,攀上他微凸腕骨。
她拨弦的手一动,躲过去。
“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
她转眸朝他伸出手,任男人将自己往前拉,跌坐在他腿间。
“官人还要听么?”
尹渊垂下眼帘,捋她颊侧发丝到耳后,脱她发钗。
时辰尚早,日光泻进来,全洒在她莹润肌骨,衣裙堆在腰间,白皑皑的腿由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住,依旧在颤。
衣裙窸窣,与椅背的咯吱声搅混在一起。
公鸡左顾右盼地进了房,见到此番光景蓦地跳起。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哒!”
而后摔在地上,倒地不起。
冷翠烛惊呼着埋到尹渊衣裳里,声音怯怯:“什么呀?”
男人拿外袍盖住她腿。
“……哪来的鸡?”
“鸡?”
冷翠烛抬起脑袋。
地上公鸡躺得四仰八叉,眼珠翻白。
“宿、宿主,你老公,他是同性恋呀!怎么能、怎么能……,没人通知我是直掰弯剧情啊……我真没招了。”
尹渊心冷,要将公鸡拿去割脖子,冷翠烛再三请求才留下公鸡一命。
她是真的很想要知晓自己的,还有冷蓁的命数,将公鸡安置在稻草堆里,盼望它醒。
“我替你守着,你去休息。”
乌鸦抬头望着漫天星辰:“已经很晚了。”
冷翠烛:“你莫要同他打架。”
“不会的。”
“可是……”
“不会的。”
乌鸦劝了好久才将她说服。
“那,我走了,你一定要看好他,莫让他再死了。”
她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起身回屋。
尹渊今晚,仍歇在她这儿。
这些年,尹渊一直与家中妻子不太亲密,冷翠烛也不好去问,只能通过尹渊来看望她的次数琢磨出一些。
搬家这几日,两人应不怎么和睦。尹渊总是来她这里,每次还都要她陪,他让她陪,每次又不怎么与她说话,只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官人还要听曲吗?”
她不怎么困,又从柜子里翻出琵琶。
尹渊坐在桌边,面前摆了盏热茶。
他摩挲起指节玉戒:“嗯。”
冷翠烛坐他身边,这次不唱吴侬软语,弹的是阳春白雪。
曲至兴头,她出错割破了手,血溅在琴弦上头,锈迹血渍斑驳。
“呀!”
她瞧着指头上的血,失神之际被拉住手。
“就该丢掉。”尹渊长叹一声。
他启唇,又在唇瓣碰触到指尖的那瞬合上唇,怔怔松开手,用帕子揩净沾在手背的血。
“你还不去洗?”
“唔……好。”
冷翠烛这才将僵在半空的手撤回,被抓住的手背还泛着温热,是好的竹叶香,闻丝丝缕缕萦绕在指尖。
她捂住指腹伤痕,出了房间。
庭院里叽叽喳喳很吵,但的确没有打斗声。
“不是大哥你谁啊?不怕我举报你,将你遣送回原世界?”
“少管,懂吗?她是我的宿主,所处的也是我的世界,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命数如何轮不到你插手!”
“嗯,可我就是插手了,还比你先找到她。”
“你对此毫无办法,甚至连见她一面都难。被她儿子吓得腿抖,可不是件好事。”
“你你你你你懂什么!她那个儿子,本就不是善茬,一点都不懂得爱护动物!”
“还有她丈夫……你既然那么心疼她,就去阻止啊,你阻止得了吗?再过几天,她的丈夫就要与她的儿子苟且,你觉得她知道这些后会是什么反应?她活不了了,她最爱的两个男人,到最后厮混到一起。她能怎么办?”
“她远没有你想的那般懦弱。”
“可剧情逼她懦弱!”
“所以说,长痛不如短痛,她早点知道这些,就能少受些挫伤,不至于还拿那男的当真爱,拿她那个宝贝儿子当什么小棉袄。”
“而不是像你那样一直惯着她,将她蒙在鼓里!”
“不是说她不懦弱吗?那就让她知道真相,让她试试看啊!”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你和她什么关系啊管东管西?”
“没关系。”
冷翠烛听不清楚,清洗完手走到稻草堆,一鸟一鸡立马迎上来。
乌鸦没拦住鸡:“宿主,你夫君是断袖!”
“你儿子也是断袖啊!”
“断袖?”
她摸不着头脑,无意识抚过指腹伤痕:“……你不要开玩笑了。”
她知晓断袖是什么意思。
她见到过那类男人,从前在青楼,老鸨养了几个男妓,专为显贵服务。她也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但事实的确如此,达官贵人总有些隐秘的癖好,寻常女子无法满足,要与男人交合才能感受到刺激。
她不信官人是那种男人,他们都有孩子了。
蓁蓁也不可能是,她不信,她没办法去相信。
“过几天他该喜欢上你儿子了!”
公鸡急得上蹿下跳:“我没在开玩笑,信我,信我啊宿主!”
“你说什么?”
冷翠烛一时木然:“你说的,可是蓁蓁?”
“是真的。”
乌鸦别过头:“这就是你的命数。”
“你也的确,是他的宿主,他没有撒谎,是我一直……,抱歉。”
公鸡连声附和:“对啊对啊我没撒谎,你夫君和你儿子就是一对!”
“他们两个狗男男是一对啊!你夫君以后是要操/你儿子的呀!”
“……什么?”
顿时,她浑身血液上涌,喉间血腥气蔓延至上颚,吐出口血来,仰头哆哆嗦嗦晕死过去。
“宿主!宿主——”
干枯的稻草将她包围,扎她的肌肤,窸窸窣窣。耳畔呼喊声渐弱。
再有意识,冷翠烛已到了床上,被温暖的棉被裹挟,睡意朦胧。
只不过,不是她的床。
“蓁蓁?”
男人坐在窗边,风拂过竹窗帘,他鬓边发丝微动,唇角笑意涩艳。
他穿的粗布衣袍还沾着土渍,土腥味与他死寂双眸糅合,寒意森森。
冷翠烛一时喘不上气。
“我这是……在哪?”
“我的房间啊。”
他将窗边的玻璃罐子放到地上,拉开竹帘,让雪花飘进来:“娘,你傻啦?”
回想起系统说的话,她眉心拧作一团,缩在床铺。
“蓁蓁……”
“怎么了?”
“娘,是冷么?”他又合上竹帘,打开衣柜,拿了床被子出来。
他给她盖了床被子,掖好被角,坐回木椅。
冷翠烛不知该怎么说,垂眸瞧见地上玻璃罐。
罐子盛满水,浑浊的水液中浮着颗珍珠似的东西,上下游动时带出几缕红丝。
“娘,你怎么会在草堆里晕倒?”
她拭去唇角血渍,声音低哑:“不小心摔了一跤。”
“是很私密的事吗?你撒谎骗我。”
冷蓁理理衣袍,衣摆遮住地上罐子:“我方才给你看了下,你是肝气横逆,气血上冲。”
“谁让你这么生气?”
她吸吸鼻子:“……你父亲呢?”
她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
冷蓁一顿:“我让尹渊回去了。”
“你和他……”
话未说出口,她捂脸哭出声,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
为什么会是那样?
她所有的希冀、所有的期盼,都陡然崩裂。她最爱的人,却伤害她最深,这个道理她一直知晓。可……她的一整个人生,只有丈夫与儿子,她明明好努力,她想有个和睦的家。
她的爱成了徒劳,她的恨也消弭,原来她只是个苍白失血的女尸,形亸貌衰,浸在水里,迸出的痛泪未干透就已哭出新的泪。
“我和他怎么了?”
冷蓁慌了神:“娘,你为什么要哭?”
“怎么了?是他欺辱你?是他让你生气的?”
“我就知道……”
他在床头跪下,拉住冷翠烛胳膊,细声安慰:“娘,没事。”
“等明日,我去找他。你先好好睡一觉,旁的不要想。”
倏地,她抬起头:“我们逃走吧。”
“趁搬家那日逃走,逃到无人能发现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人。就像从前娘答应你的哪有,娘不会再与你父亲有往来……你也不要有,千万不要有。”
“真的?”
“娘,你是认真的?”
他死寂的脸上有了光彩,咧嘴笑起来,眸光潋滟。
“娘,我等这天等了好久。”

搬离小屋那日是个晴天,难得没下雪。
冷翠烛将东西收拾得很工整,尹渊派来的下人将其装车要走时,她倏地跳下马车。
“大哥,先等等,奴家想起还有东西未拿。”
她指头指向里屋,冲马夫笑笑。
马夫是拿钱办事,东家付了钱,让他驾马车紧跟在尹府的马车后,算时间,尹府那儿已然动身。
他怕误了时辰跟不上,烦躁地挥手:“哎呀,快些!”
冷翠烛点点头。
她好好打扮了番,穿了件淡赭红缂丝石榴裙,发髻上头别了朵娇艳欲滴的山茶花,轻启红唇:“好的,奴家马上就回来。”
她扭头回小屋,马夫坐在车板子,往手心哈气搓手。
“烦死了,臭娘们事咋这么多……”
身后车帘探出一双手,陡然掐住马夫脖颈,手头匕首一划,马夫失血没了呼吸。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沾上血,鲜血浮在冻青的手背,自筋骨凹陷往下淌,仿若湿绿苔藓里开出的花。
过会儿,冷翠烛从屋里出来,左手提鸡笼,右手提鸟笼,问坐在车板子上的人:“你说服他啦?”
“嗯。”
冷蓁侧身答道:“他承诺不会告诉尹府。”
“行,那我们走吧。”
她掀开车帘钻进马车,又探出个脑袋:“照昨天娘给你说的那样,出了城往东边走,那小道隐蔽,鲜少有人。等到晚上,我们先找个客栈休息,再想去哪儿落脚的事。”
“娘这些年也存了些钱,足够这几日的花销。”
“我们往相反方向走,你父亲定找不到我们。”
“哪有那么好的事,”冷蓁淡淡,轻扯缰绳,“娘,你真想清楚了?”
“一走,就再也回不去了。”
“想清楚了。”
冷翠烛长吁短叹:“娘与他这么多年,也想清楚了。”
“娘现在只希望自己的蓁蓁快乐、幸福,旁的……不重要了。”
她是他的母亲啊。
她见不得他受苦。
她却过得好痛苦。
他们争吵时,冷蓁总是向她说出尖锐刺骨的话,他恨她将自己生在一个贫穷见不得人的家庭。
他痛恨她,是痛恨她的软弱。
为什么不能再决绝一点?
冷翠烛只以为,爱是委曲求全。
所以任苦难的刀子插进自己的身体,又抽出,锈迹留在血肉,融入骨髓。
她过得好痛苦。
直到有人亲口告诉她,她深爱的丈夫、儿子,会伤害她最深。
她这才意识到,只有剖开伤痕,将腐朽的血肉割开,扯断筋敲碎骨,她的爱才能有所附丽。
不然,就是爱被揉碎,绞成丝纷栉比的恨。
马车行进地很顺畅,冷蓁小时去别人府里驯过马,驾驶马车对他不甚困难。
他坐在车厢前的车板子,冷翠烛独自一人坐在车厢里,身边停着一鸡一鸟。
“……这样没用的。”
公鸡蹲在地上:“你躲得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宿主,你不可能真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吧?”
“我知道。可……”冷翠烛哽咽住,“蓁蓁是官人的亲生儿子啊,他们怎么可以……”
“亲亲亲亲亲亲亲生?”
公鸡从地上弹起,咯咯咯叫个不停。
“天爷呀!没人告诉我是骨科啊!”
“我说你们怎么还有性生活……原来不是领养的,太恶俗了吧!”
“确实是,换作我,我也无法接受。”
闻言,冷翠烛更难过,捂脸低声啜泣。
“为什么会是这样……”
乌鸦站在她腿边:“不如在悲剧发生之前,把悲剧解决了?”
公鸡:“什么意思?”
“把人杀死。”
“不行!绝对不行!男主怎么能杀死,杀死剧情还怎么进展……”
“不进展。”
“你说梦话呢梦到什么说什么,擅自为她做什么主张!”
“你们不要吵了。”
冷翠烛咬唇,从麻布袋子里抓了把小米,撒在地板。
乌鸦和公鸡合上喙,低头啄米。
中午,冷蓁找了处宽敞空地,停下马歇息。
冷翠烛简单同冷蓁聊了几句,孤身去湖边透气。
她脸上妆容哭花大半,止住泪水坐在湖边抹胭脂,瞅见水面银白身影靠近。
男人一袭银发与白袍相衬,飘飖若仙。
“你怎么……”
话未说尽,男人便已坐到她身边,睫羽在日光下粼粼闪光。
“抱歉。”
冷翠烛合上胭脂盒子,抓在手心,抱住双膝。
“谢谢你呀,陪伴我这么久。”
“听菟丝子说,你在很早之前就开始阻拦他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吗?”
尤恩颔首:“是。”
其实,并不是,早在十八年前,他就已然知晓。
千方百计见到她,却又迷失,不忍破坏她的福祉。
看她与别人相拥而眠,听她悠扬婉转的吟唱,他自以为的曾经变得没那么重要。
没有他,她也很幸福。
他容忍她的邪恶,也要接受她的良善。
她不再只是克里斯汀。
“抱歉。”
冷翠烛余光瞥见他胸前系错的扣子:“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罢了,你也不是必须同我说这些,我们又不是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衣服是从匣子里找的吗?”
“……是。”
“穿错了。”
她笑笑,指着自己胸口:“盘扣系错了。”
这件白袍是尹渊忘在她这的,她一直挂在衣橱,每年的夏天都会拿出来晒晒,保存得很好。尤恩穿着,倒比尹渊还合适。
他低头,又抬头看她。
她仍指着胸口:“盘扣……”
见男人满眼迷茫,她只能去指他胸前衣服上的如意云头扣。
尤恩这才明白,扯开打结的扣子,一双大手折腾半晌没个结果,将盘纽上的每个孔洞试了遍,就是系不对。
发丝垂落到肩头,他高挺的眉骨轻颤。
冷翠烛在旁看得无奈。
不会真是仙人吧?连盘扣都不认识。
她想着尤恩关照自己这么久,帮点小忙也是应该的:“不然……我帮你?”
虽说这小忙有些逾矩,但,他模样实在窘迫。坐视不理也不太好。
视线交汇之畔,她清楚瞧见银眸当中自己的倒影,像裹了块纱,是朦朦胧胧的一抹红,侵染整个洁白。
眸光跃动,倒影荡开,她才回过神。
面前人似乎也是如此。
男人移开视线,垂下眼帘:“嗯,麻烦了。”
她伸手去够,他便俯下身,如此她就不用伸长手。
两人挨得并不近,之间立了堵墙似的,始终隔一段距离。
冷翠烛指尖抚过云头扣上的襻花,将盘纽扣进纽襻。
恍然间,她忆起尹渊。
“为什么会是那样呢……官人,你让奴好痛苦。”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一腔愁绪发泄错了人。
尤恩正皱眉头。
她忙收回手,指节发紧:“扣好了。”
“这衣服就给你吧,你穿着合适。”
“谢谢。”
尤恩该说谢谢。
即便她像在施舍一条狗。
他又说了遍:“谢谢你,夫人。”
而后凑到她跟前,垂头贴着她脸颊。
冷翠烛瞪大眼。
冰凉的发丝拂过她鼻尖,男人的一侧颊面与她相贴,她脸上胭脂将她烧得滚烫。
明明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她却好热。
男人抬起头,凝视她唇瓣半刻,又垂头蹭她另一面脸颊。
这下,她两颊的胭脂都烧起来,烧到化掉,软溶溶的,整个人陷进去。
只蹭一瞬,他直起身撤回去,同她保持距离。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