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就站在窗边,即便阳光正好,灿烂的光洒在他面颊,却依旧照不透他双眸,在他眼中倒映不出丝毫色彩。
尹渊抬眸瞥她:“进来。”
她视若无睹:“我想回去了……”
他并未接着说什么,而是转身离开窗边,往屋里别处走,让她透过窗户看不到他。
稍后,护卫从屋内出来,递给她一个木匣:“娘子,这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大人叫你收好,别到处乱扔。”
“啊?”她打开木匣,里面放了沓纸,她瞧了瞧上面写的那些字,正是她丢的那堆契纸。
她仔细掂了掂:“怎么……变厚了些?”
护卫解释说:“估计是泡水后变涨了吧。”
“嗯,”她完全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当中,“替我谢过大人。”
她笑颜如花:“也谢谢你了。”
护卫微笑着回屋。
“她说什么?”
“娘子说,谢谢大人。”
尹渊神色稍有缓和:“还有么?”
护卫扭扭捏捏,害羞道:“嘿,娘子还谢了我。”
“……”
“出去。”
他漠然坐下,面无表情地去瞥窗外光景,眉眼间虽疲惫,但仍强撑着去盯,连眼都不眨。
冷翠烛在外面和丫鬟们有说有笑,还弯腰帮丫鬟烧东西,不施脂粉的面庞被火光烤得绯红。
尹渊见此,更为阴悒。
直至盯到双眼干涩,睑缘泛红,他才阖眸,敛息长叹。而后不知从哪儿拿出一页叠得工整的纸,将其展开。
他仅仅是看了一眼,就乱了呼吸,拧眉合上纸,紧攥在手里。
良久,他复垂眸展开纸。
又是只看了一眼就合上。
冷翠烛从外头进来,他愣了瞬,将手中纸页藏好。
“进来做什么?”
她摇头,坐到他腿上,在他颊侧亲了下:“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原谅我的过错。”
“……相信你?”
“嗯,两个人之间,信任是最重要不过的了。”
“你愿意相信我,以后我也会信任你的。”
男人倏然轻笑。
“你进来找我,就是对我说这些的吗?”
“嗯嗯。”她点点头,“还有,希望你多休息些,平时不要太累,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话音刚落,男人冷不丁:“出去。”
冷翠烛稍有觉察:“官人……你怎么了?”
“我不需要你的安慰,我不想听你与我讲这些。”他冷声说,“这些话,你用烂了吧?对每个人都同出一辙。”
她有点搞不明白尹渊是在夸她,还是只是在陈述事实,说她对每个人都同出一辙,总不能是在骂她吧?
她抿抿唇:“谢谢你这样说。”
男人毫无征兆地起身,她坐在他身上,差点摔个脸着地。
她扶住扶手,眼睁睁见尹渊走到门边,三两下就解开门锁,看样子很是娴熟。
“出去。”
她起身就走,门也懒得带上。
尹渊怔怔站在门口,垂眸盯破烂皲裂的门框,沉默许久过后探头去瞧门外,可惜没瞧到挂念之人,倒是被丫鬟们注意到,齐刷刷回盯他。
“老爷您……”
他迅速合上门。
那张叠得工整的纸,又被他拿出、展平,攥在手中。
“冷蓁……”他垂下眼帘,自嘲般笑笑。
冷翠烛一出门就找了个四下无人的角落,掏出袖子里的纸,一张一张认真翻阅。可惜,直到她将那沓纸翻完,都没找到她想要的遗嘱。
这下她着了急,来回踱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里都没有,那还有什么地方会有?”她念叨。一般来说,遗嘱就是张纸,与别的纸没什么分别,至多是会更厚一点,用料讲究些。
若那东西藏在山洞之中,昨日山洞起了大火,遗嘱岂不是已被烧成灰烬?
她如坠冰窟。
她张罗这么久,还差点因此而殒命,到头来全是白忙活?好像也不是,她把姒青和陈浔背刺了一通,将自己摘了干净。
“也不知陈大人现在在何处,怎么样了……”
“不会已经……”她捂住唇。
“陈浔没死。”
她扭过头。
尹渊站在小窗边盯她。
“蓁蓁弟弟——”
冷蓁正坐在尹府的凉亭之中, 听见这声轻唤赶忙收拾桌上医书慌不择路地逃去,奈何运势不佳,被赶来的女人挡住去路。
江觅觅细腻的面颊敷了层薄粉, 更衬得她肌肤通透红润, 笑靥如花。
她佯蹙着眉,问冷蓁:“你跑什么呀?见我过来, 你很反感?”
冷蓁被接连几日的骚扰折磨得没精力,懒得与她争辩, 咬牙道:“给我滚开。”
“火气那么大干嘛。”江觅觅非但不气馁, 还硬拉着他在亭中坐下, “过几日你父亲母亲回来了, 我可就不能常来找你, 对你这么亲密了。”
冷蓁死死瞪她,咬牙切齿:“你这个贱妇, 竟然还知道自己做的事上不得台面。”
“你做的那些事,就很上得了台面吗?”江觅觅挑眉, “我都看见你从夫人的房里出来了,还是大晚上。”
“大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做些什么呢?”她单手撑脸,笑道,“她可是你的长辈啊, 比你母亲都要大几岁。真是恬不知耻。”
江觅觅笑着,眼波深邃无痕:“夫人那个岁数你都喜欢, 怎么不考虑考虑我呢?我可比夫人要年轻得多。”
冷蓁气笑了:“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
“哪里,我还比你大了一两岁呢。”
她话锋一转:“你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吧?所以喜欢老女人。”
冷蓁抄起桌上水杯就往她脸上泼,非但没泼中, 还弄湿了医书。
他边用袖子拭桌上水渍,边冷嘲热讽:“不是说有人都像你那样,整天脑子里只有谈情说爱,看到一男一女在一块儿就控制不住地乱想。你要是真觉得寂寞,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男人,都是比你年纪小的,当然,年纪大的我也有,喜欢耄耋老人我都能给你找来。”
江觅觅嗤道:“我才没兴趣。”
“你说你没在和夫人谈情说爱,”她捂住唇,“莫不是……在密谋些什么吧?”
她目光落及他手上医书:“我好像猜到你有什么企图了。”
冷蓁蹙眉。
“江觅觅,我不管你知不知道,反正你若是控制不住嘴到处乱说,我一定会把你弄死。”
“杀人可是违法的。”江觅觅努努嘴,“违法的事,你也敢做啊?”
冷蓁张唇正想骂,忽陡然意识到什么,挑眉道:“杀人放火当然不敢,放狠话怎么不敢?”
“呵呵,”她直言问道,“你是想做家主,对么?”
冷蓁蓦然起身:“我要走了。”
江觅觅去拉他,与他纠缠到水榭边:“哎,别走呀。是不是嘛?你想取代老爷,做一家之主。”
“老爷膝下只有你这一个孩子,虽说你是个外室子,但说不准,这尹府以后还真能是你的呢,”她抚摸起小腹,缓缓道,“如果我肚子里这孩子是个女孩的话。”
冷蓁:“……你怀孕了?”
“是啊,这孩子生出来,老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即便老爷不喜欢这孩子,但他毕竟是庶出啊,明面上的情分不能丢。”
“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或者说是妹妹了。”她凑到他耳畔,“说不准还会是你的女儿。”
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愕然瞪大眼:“怎么可能?你别唬我了!”
他想跑,却被江觅觅牢牢抓住手臂跑不掉,他奋力推开她,怎料慌乱之中将江觅觅推落水中,霎时间水花四溅。
江觅觅在水里扑腾着不停呼救,他拔腿就跑,猝然被叫住。
“冷蓁!”
冷翠烛跑到水榭边抓住他不让他跑,让身后跟着的几个护卫下水去救江觅觅。
她怫然不悦得很,抬手本想扇他,见他一脸窝囊样去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去揪他脸肉,边揪边骂:“你多大了?能不能有点担当?把别人推下水不想着去救,拔腿就跑,要不要点脸?还是说又打算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当你妈和当一只替罪羊有什么区别?”
她跟尹渊从盐场回来,甚至都没来得及坐下歇息,就看见冷蓁欺凌江觅觅,这换谁不生气?
冷蓁捂住脸,碍口不语,就狠狠瞪她,不但瞪她还瞪周边的每一个人,包括刚被救上岸的江觅觅。
“咳、咳……”江觅觅垂头咳水,声音颤抖,“冷蓁公子,妾身不知如何激怒你了,让你这么气急败坏,对妾身下死手……”
“你!”冷蓁指着江觅觅,却说不出话。
冷翠烛把他的手打掉:“觅觅姑娘怎么惹到你了,说了什么惹到你了,你说啊!”
“她、她……”冷蓁自知那些事不能说出来,更别说拿来当作他不是无故推人的证据,只能自认倒霉,“行,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吊儿郎当个什么劲?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娘子。”江觅觅拉住她衣裙,细声劝道,“娘子,算了吧,冷公子年纪小不懂事,也不是有心欺辱、责骂我的。是觅觅做的不够好,惹冷蓁公子厌恶……觅觅以后一定少出屋晃悠。”
“娘子莫为了妾身这副蒲柳之躯动怒,怄出病来就不好了……”
“觅觅。”冷翠烛心疼到难以言表。
明明觅觅未做错丝毫,凭什么受这种屈辱?她不明白。有错的分明是施暴者,为什么总挑受害者的刺?还说什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一味地退让只会让施暴之人更心安理得,更有恃无恐,届时,就连存在都成了一种错。
该去责备的不是受害者的一言一行、不是她们露出了多少会令人浮想联翩的肌肤,真正有问题的是凝视之人、身处上位之人、运用权力之人,他们带来的物化与压迫,是潜移默化的,让人受规训而不自知。
冷翠烛扭头对几个护卫说:“把冷蓁公子关到柴房。”
冷蓁瞪大眼:“凭什么关我!”
“好,”她没解释,点点头,“那把冷蓁公子丢到水里浸上一两个时辰,泡胀了再捞上来。”
冷蓁慌了神:“别别别!我去柴房,我去!”
他灰溜溜,被护卫拽着往柴房走。
“觅觅妹妹,你还好吧?”
冷翠烛连忙去扶江觅觅,指尖刚触及江觅觅胳膊,江觅觅痛苦地捂住,满面惊恐。
“娘子,我……”
冷翠烛与她对视一眼,陡然意识到。
“快,帮忙把江姨娘扶回屋。”
果真如冷翠烛料想的那般,回屋后江觅觅屏退下人,说自己腹部有点不对劲,怕是泡水的那一小会儿,刺激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我去给你找医师!”
“欸!”江觅觅拉住她,眼含泪水,“娘子,不必了……”
“不属于我的东西,再怎么追求都没用。”她边拭泪,边嗫嚅道,“就像老爷不喜欢我一样……”
“在这个府里,也只有娘子真诚待我了。”
“觅觅姑娘……”冷翠烛完全能够理解江觅觅的苦楚,自己心心念念地要嫁给所爱之人,真与他在一起了又发觉那个男人不爱自己,不但人生地不熟还不小心怀上了前东家的孩子,在府上每天都过得如履薄冰。
心疼归心疼,但她还是要开口问一句:“其实你没怀孕吧?”
她又不是没怀过孩子,江觅觅撒谎说有孕,其实她早就看出来是假的了,但一直没说,毕竟与她又没多大关系,没必要去干涉。
“欸。”
江觅觅止住哭声:“娘子……真是火眼金睛。”
“妾身不是有意去骗娘子的,告诉娘子的那阵,我真以为自己有了身孕,大夫也是那么说,后来才发现只是胀气。”
“妾身骗娘子,也只不过是想博得娘子的怜爱罢了……”江觅觅去拉冷翠烛的手,被冷翠烛躲开。
“妹妹,你才泡了水,现下先好生休息吧,我让他们多给你灌几个汤婆子。等晚上老爷办完公回来,我会将今天冷蓁欺负你的事一五一十地同他讲你的,一定给你讨回一个公道。”
江觅觅言行之间总是不大真诚,冷翠烛有点不敢与她深交。
再说,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想博得她的关注的人,为什么要博得她的怜爱?她既没钱又无势,她宁肯相信江觅觅是在诓骗她,想让她放低警惕心。
为了同尹渊讲江觅觅的事,她白天就一直待在尹府,期间遇上易音琬打完马球从外面回来,两个人招呼了两句,易音琬问她怎么不见冷蓁踪迹,她如实相告,易音琬嗤笑了阵,之后的脸色有些难看。
夜里她独自待在小轩用晚膳,瞥见尹渊从对面的长廊路过,身后跟了几个面生之人,看穿着打扮,应是几个小官。
几人往书房的方向走,她望定尹渊,少顷,男人注意到她目光,抬眸与她对视。
他看了一眼就迅速收回视线,行若无事。
她遥遥看着尹渊掩映在黑夜之中的背影,略感意外。
不过也正常,当然是公务更重要些。她垂头剥虾,想着过会儿再去找他,与他讲。
她用完膳后去后厨帮嬷嬷们洗了会儿碗,想着是时候了,收拾好心绪往书房走。
到了书房门口,护卫将他拦住:“大人在与人商议要事。”
她有点惊讶,以为这个时辰,他应该休息了:“这样啊……那他什么时候有空呀?”
“大人在与人商议要事。”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我就是想见他一面,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闲。”
“大人在与人商议要事。”
护卫从始至终只说同一句话,她颇为无奈,明白尹渊是不想见她,便转身往府门口去。
这几天尹渊对她比原先要冷漠许多,她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还在怀疑她与陈浔一行人的关系?琢磨着到底要不要依法惩治她?最好别是因为这个。
她路过假山,想着前不久在假山后遇到了只瘦骨嶙峋的灰兔,就辗转去后厨,拿了篮萝卜青菜,到假山后喂兔。
刚出假山,她就瞥见那个站在潭边的背影。
“尹渊?”
男人明显愣住,半晌过后,缓缓回眸去瞥,似是想看她走没走。
怎料被她抓了个正着:“你压根不在书房?”
她凑到他跟前,问个不停:“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说自己在商议什么要事?你的要事就是站着发神吗?”
尹渊:“……对。”
白日受冷蓁的气就够了, 晚上还要被尹渊给耍一通,问他他还理直气壮得很。
她咬牙将火气全咽肚子里,原本都准备走了, 被尹渊叫住。
“骗你怎么了。”
她拧眉瞪他, 等着男人的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尹渊目视前方,又过了良久, 见她不走,转眸瞥她。
“我的选择是为了大家的安宁, 为了你还有颜面站在这里, 这样肆意妄为……颠倒黑白地质问我。”
冷翠烛完全听不懂尹渊在说什么, 毕竟他说这种无厘头的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次她就权当他又在没事找事。他找事, 她当然也要找事。
“那我不质问你了行吧,大善人。”她挑眉, 将手上菜篮扣他头上。
“……”
尹渊顶着满头绿菜垂眸,未置一词。
翌日, 她来尹府给被关在柴房的冷蓁送衣物,正好遇上易音琬闲得无聊,同江觅觅坐着喝茶听曲,两人的注意皆不在乐曲和茶上,易音琬说一句,江觅觅就附和一句, 瞧见冷翠烛,就把她叫了过来。
“今天天气还不错嘛, ”易音琬问她,“小烛妹妹,你会不会打骨牌?我们来打骨牌呗。”
“啊, ”她有点愣神,“会一点,不太熟……”
江觅觅提醒道:“可是夫人,只有三个人,还缺一个呢。”
“是啊,缺一个。”她不太想与易音琬搓骨牌,她还打算给冷蓁送完衣物就回去喂鸡呢。
而且她也没多少钱去和她们打,输一两银她都心疼得要死。她不像易音琬和江觅觅那么有钱或者说是大方,她舍不得钱,也吝啬得很。
“好像,打不成了呢。”
易音琬摆摆手:“没事,柴房还有一个,让他过来跟我们打。”
“冷娘子,真没事,你怕输钱呢,输了给我们弹琵琶赏乐就成,你儿子输了,我们自有办法对付他。”
“……行吧。”
她原本还想以冷蓁不会打骨牌为由头拒绝,结果冷蓁一上桌就帮忙洗牌,搓牌搓得极为娴熟,完全不像是不会。
她看除了她外的其余人皆兴致勃勃,不好意思去扫兴,只能硬着头皮打。
“妾身听闻,最近死了个县主呢。”江觅觅开口说。
冷翠烛握牌的手一僵,转眸与冷蓁对上视线。
“哦?”易音琬漫不经心去问,“哪个啊?叫什么名字?”
“妾身给忘了,”江觅觅思索了阵,“听说是……哪个侯爷的未婚妻。那位侯爷前不久也遇害了,两个人死的地方还挺近,女的被分尸,尸首异处,男的被火给烧成焦炭,脸都看不清了。唉,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哩。”
“所以呢?就这样?”易音琬白眼,“没结婚还能说是苦命鸳鸯?就因为两个人有感情纠葛么,这样的话,那岂不是有些人能同时和好几个男的做苦命鸳鸯?比如说青楼里卖身的……”她蓦地捂唇,斜眼偷笑。
“冷娘子,不要误会哈,我说话不爱过脑。我不是讨厌你,我要是真讨厌一个人,早就一巴掌扇上去了,再不济都会指着鼻子骂几句。”
“我就是容易被人下套呢,特别那种心机深沉的,爱挑拨离间的,我完全不是那种人的对手,稍不注意就被带沟里。”
冷翠烛忙着琢磨牌,没怎么琢磨易音琬的话,陪笑道:“没事……”
江觅觅合上唇,捏着牌迟迟不打,少顷抬眼:“娘子,你要什么牌,我打给你。”
“啊……”她受宠若惊,“七筒,谢谢觅觅姑娘。”
几局下来,她倒没输多少,就一次,其余都不赢不亏,倒是江觅觅一直输,没一会儿就将手边银钱给输完了。
“哎呀,妾身今天的运气好像不太好呢,一直输。”江觅觅捂唇笑道,“还有就是夫人的牌术太厉害了,妾身被夫人打得落花流水,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易音琬冷哼一声,掂了掂手头碎银:“江觅觅,你还有钱打吗?”
“还有呢。”江觅觅起身,“妾身去房里拿,夫人和娘子稍等。”
人还没走易音琬就开口催:“搞快点回来。”
趁江觅觅回屋拿钱牌局稍些,冷翠烛腼腆开口:“夫人,我该回去了……”
“回去干嘛?”易音琬不耐烦,“哦,喂鸡是吧?”
“冷蓁,去,把你娘的鸡给提过来,她要喂鸡。”
冷蓁瘪唇,不情不愿地起身:“哦。”
“欸不是……”
她想叫住冷蓁,忽地被易音琬拉住手臂死死按住,起不了身。
“冷娘子,正好,趁他们都走了,我们聊聊吧。”易音琬开口,“你可知,近来老爷在忙些什么?”
冷翠烛自然不知。
她压根不想给尹渊过多关注。
见她默不作声,易音琬直言:“他在调查你。”
“……调查我?”难道尹渊还在怀疑她与陈浔的事?
“夫人可不可以告诉我,老爷他为什么要调查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没有做错,可他偏要去挑你的错,”易音琬噤声,“如此,即便你没错,也会被诬构成有错。”
“当然,除了这个,还有个好消息。”
冷翠烛愣神,等着易音琬的下言。
“尹渊打算把冷蓁过继到我的膝下,对外宣称他是我年轻时诞下的嫡子,这些年一直养在庄子上。”
“啊?那我呢?”冷翠烛不明白。
“你?”易音琬回眸,咧唇笑道,“以后他就该叫你姨娘了。”
“为什么?”她蹙眉,明知自己与易音琬地位悬殊,不该去冒犯,但还是忍不住问,“凭什么?这不公平……”
“这,你要去问他,我只不过是依照他的意愿行事。”易音琬摊手,“冷蓁不是个好种,整天闯祸犯错,我还不想要这个竖子呢。祸害从你的身边走了,不用再被他折磨,你还不高兴?”
“冷蓁是很讨人嫌,可是……”
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将冷蓁生下来,含辛茹苦地养育他十几年,受了多少委屈与挫折,到头来,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她无法接受。
凭什么从她肚子里生出的孩子,她却不能永远将他留在身边,凭什么尹渊这个毫无作为之人,能决定她的孩子的去留?他还真拿自己当生父了啊。
就算是生父也无权干涉。
“我不高兴……”
“不高兴就哭呗,或者大胆些,去找他问问。”易音琬扶额,“你敢么?”
她咬唇,不敢吭声。
江觅觅拿完钱回来,刚想开口,见气氛不对劲紧急将话咽回去,笑眯眯坐着理骨牌。
待到冷蓁提着鸡回来,才又开始打牌。
菟丝子好几天没见到冷翠烛,想她想得紧,一吃饱喝足就跑到她腿边蹭来蹭去,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实在是闹人。
吵得易音琬摔牌:“这畜生有完没完!叫叫叫叫个屁啊叫!”
她朝身旁小丫鬟使眼色,丫鬟立马蹲下身抓鸡。
公鸡也并非等闲之辈,觉察到危险接近,迅速扑腾翅膀,钻到桌下去。
“夫人,它可能是刚吃完饭,一身力气没处使,不是故意要吵夫人的。”
冷翠烛赶忙伸腿踹桌下公鸡一脚,以此作为威慑。这招还真有用,公鸡被她踹服,哀嚎几声后就痛到没力气吵。
“哎哎哎!虽然我喜欢被你打,但也不能真的就把我往死里踹啊!我是真的会死欸!”
她佯装听不见,专心打牌。
过会儿,脚下公鸡又冒了句:“咦,这不对吧?”
“宿主,我好像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欸。你儿子和你老公的小老婆好像在偷情,这不对吧?他们为啥偷摸把腿伸一起啊,腿上痒吗。”
“啊?”她猝然叫了声。
“你也吃多了一声气力没处使吗?”易音琬厉声问她。
“不是的,夫人……”她羞赧垂头,余光去瞥左右二人。
江觅觅笑眯眯的,觉察到她的目光后抬头冲她微笑。
冷蓁则是专心致志地盯牌,神情严肃。
他们不是斗得不可开交的关系吗?怎么就……若是换作以前,她定然高兴,可现在,江觅觅成了冷蓁的姨娘啊!怎么可以做出如此有违伦理之事。
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驱使她的身体,叫她假装弯下腰捡牌,亲自去看看江觅觅和冷蓁两人是否真如菟丝子所说那般,可她犹犹疑疑,终是不敢去面对。
就像不愿去面对尹渊。
她是懦弱,从前长久地活在编织的美梦当中,梦境一旦有破碎的趋势,她就如临大敌,慌促到无以自容,不想着该如何去面对,倒去小心翼翼地缝合裂隙。
那样的日子,她过得太久,以至于如今仍藕断丝连,难以割舍。甚至有时还会莫名追忆,似是被蛊虫啃食尽大脑。
毕竟,总是剜心割肉的话,总有一天会从那绝顶的痛苦当中品味出欢愉的,即便那时已是副艳森森只余肉碎的骨架,躺在水盈盈的血泊之中,也会满足地咧开唇。
她总梦见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在梦里她很享受,但大多数清醒的时刻,她都明白,那是噩梦,她绝不想变成那样。
她与几人打到傍晚,小厮来传信说尹渊下值回来,易音琬匆匆结束牌局,撇下他们三人就溜。
冷翠烛带公鸡出府,临走前问冷蓁要不要一起回去,冷蓁借口说要上街买药材,让她先走,他晚会儿再归家。
她心情糟糕透顶,懒得去管冷蓁,便带着公鸡先行。
刚到家门口,她就嗅到后厨的菜香气,狐疑之际,公鸡馋得受不了,从鸡笼里飞出来,边咯咯叫唤边往后厨跑。
“什么这么香?什么这么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香好香——”
“欸,菟丝子……”她连忙去追。
追到后厨门口,她愣了下,愁眉不展的面庞有了笑颜。
“这是什么菜呀?好香呢。”她凑到男人跟前,盯着桌上那碟小菜,“尤恩,辛苦你了。”
尤恩笑着摇头。他装扮简单又居家,却温柔俊秀得很,长发同平日那般编成侧麻花辫,搭在一边肩头。
“能为夫人做这些,我很高兴。”
公鸡蹲在一边,晃晃脑袋:“呵呵,这不就是法式焗蜗牛吗,有什么稀奇的,这里是中国,死洋鬼子拿个外国菜糊弄谁呢,以为自己是五星级大厨吗。”
“宿主,他做鼻涕虫给你吃!他居心不良,想毒害你啊!”
“啊?鼻涕虫?真的是鼻涕虫吗……”她瞧着,那碟菜确实有点像虫。
但毕竟是尤恩的一番心意,况且这菜摆盘精美,闻起来也不错,并不是一无是处。
她安慰尤恩:“没关系的,我很喜欢这碟菜,又好闻又好看,但是……我还是不吃了吧?我回来之前吃过饭的,吃不下了。”
没等尤恩回她,地上公鸡就受不了开口:“可以说点坏话吗,你让我感到好陌生哦宿主,换我喂你吃鼻涕虫,你早把我鼻血都打出来了吧?”
冷翠烛:“……闭嘴。”
“哦。”公鸡不吵也不闹,点头往屋外走。
“菟丝子好像有点伤心。”尤恩伸手环住她腰际,“你要去看么?”
“不去。”她答得坚决,“有什么好去的,他肯定是在假装伤心,实则跑出去没过一会儿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唉,如果他有你一半听话就好了……”
“夫人把我想得太好,我怕自己有朝一日会令夫人失望,”男人长叹,“就像从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