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楚怀玉闻言也是今日头一次拿正眼瞧他,二人无声对视着,似一场谁也不服输的眼神较量。
“我去车上等你。”
婉姝出言打破两人的僵持,率先上了马车,旁边两位少年也趁机退远,不敢偷听两人谈话。
“你是不是觉得你母亲是我故意推至秦啸澜面前的,就因为她与姜氏长得有几分相似?如此未免太小看了秦啸澜。”也小瞧了他。
屈宴安嘲讽式的解释令楚怀玉笑了,笑得善解人意,甚而点头附和。
“秦大人自不是那等看重女色的下流之辈,他看重的也从来不是我娘,而是屈大人您,我娘不过是你们利益交换中最无足轻重的一环罢了。
她可以是任何一个女人,您选中她,大概是想着她的容貌可以再传出一段佳话,能将双方利益捆绑的更紧密一些吧?
只可惜,你不曾全心全意爱过一位女子,故而并不清楚此等举动对秦啸澜这种人来说,实在是令他恶心,反倒不如随便搪塞的女人,他或许还能当个花瓶多摆几年。
大概只有我娘那个傻女人相信其中有真情吧,所以她注定没有好下场。
在下早已不是当年稚儿,自然不会将这一切怪罪在屈大人身上。
所以,屈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他十岁就想明白的事情,怎容屈宴安三两句就想唬弄过去?真是笑话。
屈宴安瞪眼瞧着楚怀玉故作笑态的嘴脸,忽觉心头发凉,从前只知此子有几分聪慧胆识,此刻才知竟是个狼崽子。
不,是已经成年、十分记仇且会咬人的狼犬。
“秦淮是姜氏表妹的儿子,但非是秦啸澜亲子,你好自为之!”
眼见和解不成,屈宴安也不再多言,撂下这一句便甩袖离去,在旁人眼中,颇有几分恼羞成怒又说不过对方,只好放下狠话就愤然离去的意思。
楚怀玉忽视某两位少年投来的佩服好奇目光,转身向马车走去。
“那你为何还要拜师屈先生?”
这是婉姝在听完怀玉叙述过往后发出的疑问。
据怀玉所说,屈宴安与秦啸澜关系要好,两人的妻子也来往甚密,当年是屈宴安的妻子翁氏主动与他娘搭话。
两人年幼情谊再深,也只到八岁,后来再没见过,又多年不曾联系,怎会一眼认出?打从一开始翁氏就看中了他娘那张脸。
之后便是秦啸澜借着家族势力与屈氏名望步步高升,屈宴安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实权。
今日解释之举,以及最后那句看似提醒之言,绝非出于好心,他要拉拢的也不是他楚怀玉,而是顾楚两家。
以顾家最近的处境,此番作为可谓是十分大胆冒险,这对一向稳中求进的屈宴安来说亦是非常之举。
楚怀玉很难不去猜测,是秦啸澜做了什么,让屈宴安觉得受到了威胁,或者两人早已貌合神离。
至于原因,大概与秦淮的身世有关。
只是楚怀玉一时猜不出秦淮的身世有何特殊,便未与婉姝提及这一层。
面对婉姝的疑惑,楚怀玉真心笑了笑,眸中映出几分温情。
“自然也是利益交换,当年受了顾府莫大的恩惠,再想娶到阿姐,便不能一味地依赖顾府,没得教岳父岳父小看了,阿姐说是也不是?”
且他当年才出狼窝,防备心强,一心想往上爬,又不确定顾府是否为另一处虎穴,自然要做两手准备。
好在顾家多是真心,他也如愿能与阿姐共度余生。
有真情,拥爱妻,人生无雪尽是春,哪还需看身处是高低?
楚怀玉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满足感,这比新婚夜更让他得意,也更令他安心,如漂泊之子终于得以安居。
他伸手抱住婉姝,下巴搁在她肩头,眼睛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有些发红的脸颊。
“阿姐,不提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前两日下雪不少,路不好走,我们别赶着回家了,到庄子休整一晚吧。”
婉姝虽因怀玉突如其来的暗恋之言有些害羞,到底心疼他过去的遭遇,当即点头答应。
直到夜幕降临,她终于意识到不对,立马从甜蜜相依、越发暧昧的氛围里抽离出来,问道:
“你说去哪个庄子?”
楚怀玉一脸无辜,“咱们家有什么产业阿姐最是清楚,从信都到鹿城之间只有一个庄子吧。”
就是婉姝嫁妆里的那个,带温泉的庄子。
楚怀玉:“冬季温泉,甚妙,是我跟着阿姐沾光了。”
婉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待到庄子,婉姝瞧着一切准备妥当,招呼她去泡温泉的怀玉,只当没看见他眼中的雀跃,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接着柔声道:
“我困了,你去吧。”
“……”
楚怀玉如遭雷劈地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婉姝朝内室走去。
“阿姐!”
楚怀玉一个箭步追上去, 直接将婉姝打横抱起来。
婉姝受惊尖叫了一声,本能地勾住怀玉脖子,随即瞪目嗔声质问, “你作甚?”
楚怀玉坏笑了下,低头小声道:“阿姐放心, 我已打发了下人,没人知道我们做什么的。”
那日在顾府早上恩爱后,婉姝的紧张幽怨他全看在眼里, 之后更是几日都不教他近身。
知她害羞, 他亦不想被旁人打扰好事,故而早做了打算。
话落, 楚怀玉立刻快步朝温泉池而去,任凭怀中人儿急声阻拦,甚而出手拍打, 都丝毫动摇不了他要与她共戏温泉池的想法。
婉姝眼瞧着距离温泉池越来越近, 她手都打疼了, 某人反倒笑得越发荡漾,还“善解人意”地教她省些力气, 留着一会儿用。
见他竟这般厚脸皮, 婉姝又惊又气,还有一丝慌张害怕, 她可忘不了上次书房荒唐时某人亢奋的样子。
“你混蛋!”
眨眼间二人已经进了汤室,婉姝一时情急,脱口骂人。
楚怀玉闻言脚步微顿, 随即走到水池边,踢开鞋子,就这么抱着婉姝一起在边沿石板上坐下。
小腿没入温水中, 他搂了搂被迫横坐在他大腿上的婉姝,修长的手指去挑她衣带,同时在她耳边哑声安抚。
“阿姐莫怕,我不乱来,会让你高兴的。”
婉姝瞪着怀玉,微红的眼眶内含着泪,要落不落,楚楚可怜。
二人对视片刻后,婉姝吸了吸鼻子,满含怀疑地问:“真的吗?”
真的不乱来?
明知婉姝在问什么的楚怀玉脑袋一歪,忍不住勾起唇角,似意味深长地道了句,“当然。”
而后低头深深地吻了过去,同时慢条斯理地一件件解下婉姝的衣裳,随手抛至身后,随着内衬落地,二人的身影慢慢藏进水下。
一池泉水袭,两只鸳鸯戏,春水浴红妆,高月呼夜晚,波不定,情难停,总是来,又是去。
二人折腾完依靠在池边停歇,温泉解人伐,婉姝不知不觉打起了盹儿,之后被怀玉抱回卧房也没睁眼。
本该这就么沉睡过去,却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轻轻游走,令人发痒,教她不能安睡。
迷迷糊糊间,怀玉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阿姐,你听过师娘的描述,也听了我的说辞,你是如何想的?我记恨屈宴安,却又拜师其父,你会不会觉得我阴险又小气?”
婉姝勉强睁开眼,抓住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虽然极度困倦,却万分庆幸自己没有收下师娘的礼物,并认真道:
“无论旁人如何评判,我都相信你说的,你记恨讨厌之人,我也不会喜欢,若早知你心中委屈,我定不会去屈家的,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与你共进退。”
楚怀玉眨了眨眼,觉得眼眶有些酸涩,索性身随心动,扑过去将人抱住,感动地唤了声“阿姐”。
人之大幸,爱我所爱,所爱为妻,吾妻拥我。
“阿姐,我好爱你。”
“我会永远爱你。”
“我只在乎你。”
“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对吧?”
“我会让你高兴,阿姐……”
楚怀玉一边呢喃一边在婉姝脖颈间亲吻,又从下巴吻至双唇,感受到她过于平静的呼吸,方抬眸向上看去,才发现婉姝已经睡着了。
“……”
楚怀玉静默片刻,终是无奈地给婉姝掖了掖被角,接着起身下榻,披上外衣脚步轻缓地去了隔间。
烛火昏暗,楚怀玉坐在案前静思良久,最后铺展一张白纸,提笔写下一句话。
“秦淮生母乃尔表姨,父不详,知否?”
接着将纸折好,放入信封中,并写上“秦眉亲启”。
礼尚往来,就当是上次的回信吧。
至于秦眉收到这个消息会什么心情,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楚怀玉一身轻松地回到榻上,钻进温暖的被窝,怀抱爱人,心满意足地很快入睡。
第二日便是初四,怀玉假期最后一日,夫妻二人早早启程回鹿城,进城后没有回府,直接前往周家拜年。
到了才知周家今日有客,对方婉姝还见过,正是高大健壮的陇西青俊——李狄。
“这位是陇西邻家儿郎,自小喊我一声伯父,今日也是来拜年的。”
新年大喜,周舅舅面上也挂了笑,热情地招呼着二人,并递上两个大红封。
但是介绍李狄时,态度明显冷淡了些。
李狄如未察觉,爽莽地上前朝二人抱拳,并粗声喊人。
“李狄见过表兄表嫂,新年吉祥!”
婉姝下意识转了转目光,便见周舅舅瞪眼忍怒,周瑛脸色涨红低头藏面,周怀瑾夫妻则面色尴尬地左右使眼色。
只有舅母和小表妹周洁笑得真心实意,后者单纯是因过年以及刚刚收到的大红封而开心,舅母则是满意李狄的表现。
舅母郭氏适时地开口。
“都不是外人,说起来小狄与怀玉同岁,且都是善良诚挚的好孩子,必是有话可说。
午饭还有些时辰,你们男人自去谈天说地吧,我们女眷去后院说会儿话。”
郭氏说完,便招呼着女眷们往后院走去。
周洁蹦蹦跳跳地跟在后头,摸着荷包里的红封,忽然眼珠子一转,趁母亲没注意时跑到婉姝身边,悄悄拉了拉她衣袖。
婉姝看见小表妹的眼里闪烁的光芒,配合地弯下腰,便听她快速而小声地说道:
“表嫂,偷偷告诉你,李狄是我姐的前未婚夫,现在还想娶我姐呢,但是我爹说他们家都是势利眼白眼狼,不同意。”
说着还朝她挤眉弄眼,“但我娘和我姐乐意啊。”
郭氏发现女儿作丑态,立刻喝止。
“周洁,好好说话,像什么样子!”
周洁吐吐舌头,跑走了。
郭氏又气又臊,指着那猴子似的背影点了又点,隐忍骂道:“过了年都九岁了,还泼皮似的,这大的小的,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周洁和嫂嫂龚氏默默低头不敢接话茬,心道亏得在婉姝面前,否则全府都要听到母亲吼声不可。
婉姝见舅母面色也不敢放肆,只道:“表妹这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再过两年自会收敛,舅母不必过忧。”
郭氏转头看向婉姝,立刻变了脸色,笑容如菊,道:“是是是,若是再过两年还这样,便将她送去你身边做两年丫鬟,就不信治不了她。”
婉姝吓得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怎使不得,我呀,也不奢望她能像你了,便是有春燕这丫头几分仪态便是烧高香了。”
“……”
舅母越说越气,一路数落小女儿,旁人插话都难。直到进了屋子,几人围坐暖榻上才停下。
“你父亲带兵去了,你母亲还好吧?若是府中无趣,大可鹿城来呆一阵子,有我等陪着,也能开怀。”
“府中有兄嫂照顾。”
“你嫂嫂是个知书达理的……”
一番问候完,郭氏忽然转头让周瑛去找周洁。
“你们表嫂来了也不知跟前伺候,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去将她找来。”
周瑛心里却明白,这哪里是找妹妹,分明是要支开她,好谈李狄。
虽然不明白为何谈论她婚事时,她自己都不能旁听,但还是顺从地离开了。
周瑛一走,郭氏便旁敲侧击问婉姝如何看待李狄。
婉姝有些惊讶舅母会问自己的意见,但一想两家的关系,便立时明白了。
舅母这是在告诉她,周家与楚家一条心,若李狄身世有问题,会影响怀玉仕途,他们便狠心棒打鸳鸯。
“这,只方才短短见上一面,我实在看不出什么。”婉姝为难道。
郭氏却是笑了,“说的也是,婚姻大事总得谨慎些,多考察考察也无妨。”
婉姝怎会不知,舅母表面是在问她,实则是要怀玉做决定。
而周舅舅对李狄虽然冷淡,却没将人赶出去,而是留人一起用饭,便是留了余地。
既然留有余地,便说明周家对李狄是满意的,愿意促成这桩婚事,只要怀玉点头。
在场之人心照不宣,提过这一嘴便迅速转移了话题,好似只是随口一说。
回到楚府后,婉姝提及舅母的话,怀玉也立刻明白了周家的用意。
婉姝斟酌道:“舅母一片慈母之心,约莫是觉得你在朝为官,懂得多谢,想让你帮忙过过眼。”
楚怀玉笑着点了点头。
“我会查查此人。”
京城·秦府
容貌出众的青年倚在暖阁方榻上,一手执棋谱,一手捻棋子,沉思许久落一白子,又思索半晌再落黑子。
看着像是研谱自奕的棋痴,实际上棋局才进行到一半,他的视线便不受控制地投向窗外。
窗外红梅招展,开得正艳,但在青年的容貌下也显得黯然失色。
这幅场景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一副以梅花为衬的美人图。
小厮进屋时,即便伺候数年,也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一句大公子貌美更胜从前。
“公子,有您的信。”
正在出神的秦眉闻声转过头,看向小厮时目光早已清明。
小厮恭敬上前奉信,“是鹿城来的。”
秦眉眉头微动,抬手拿过信,亲自用书刀挑开火漆,往常这种事他都懒得动手的,实在是惊讶能收到回信。
虽说间隔时间稍久,信中内容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话,但足够挑起他的好奇心了,这很难得。
拿出信纸时,秦眉嘴角微扬了扬,熟悉他的人便知他此时的心情极为不错。
但在打开信纸后,原本微扬的嘴角忽地扯出明显的弧度,如世上最艳丽神秘的花朵忽然绽放。
“有意思。”
小厮却被吓得跪了下去。
大公子上次这样笑,还是几年前有纨绔嘲笑他腿疾,被他当街砍掉双唇的时候。
没错,不是双腿,而是双唇,因为伤情不重,对方闹到京兆尹去,大公子也没受什么惩罚,但直到现在那纨绔都没脸出门见人。
虽说是他们家大公子不善剑,不小心手滑了才导致其惨状,但,但真的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啊啊啊。
他也不想表现出害怕,但他没控制住。
秦眉轻瞥了眼抖如筛糠的小厮,忽又好心情地笑了。
“出息。”
“啊?”小厮一时没听清,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头,一脸蠢懵相。
“出去。”
“是!”
“等等。”
刚走到门口的小厮瞬间僵住,又极快地转身弯腰待命。
“秦淮在做什么?”
听是问二公子,小厮松了口气,同时立马恢复到正常状态。
“回公子,二公子自打除夕被放出来,似是心中含冤,最近一直与几个纨绔混在一处,昨晚去了映月楼,这会儿还没出来。”
话落,小厮隐约听到几声手指敲击桌面的轻响,很快听到大公子下命。
“将人带回来,继续关着。”
“是。”小厮领了命,犹豫着抬头观察大公子脸色,问,“是以您的名义,还是老爷?”
秦眉微笑,“你说呢?”
小厮一个激灵,“小的明白了!”
大公子是公认的圣洁高雅,怎么会因为心情不好就关便宜弟弟禁闭呢?
问就是二公子行事荒唐,惹怒了老爷才被罚的!反正老爷也不会否认。
秦眉抬手让人退下,接着随手捻起一枚棋子,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最后落在棋盘某个位置。
两个时辰后,夜幕降临,棋局终于结束,却未分出胜负。
自奕打了个平手,很合理。
秦眉动了动发酸的脖子,目光在房梁某处一扫而过,接着淡声开口。
“今日开始去跟着父亲,每晚子时汇报。”
房梁上的气息有一瞬的停顿,似在犹豫要不要受命,但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地,朝秦眉抱了下拳,接着从窗口飞出,消失在黑夜中。
怀玉上值后, 婉姝又恢复了规律而平静的生活。
打理内宅,核查各产业账目,还要关注鹿城某些人的动向以便为善堂寻主, 以及偶然出门赴约,维护人际关系。
这日, 众人受黎氏邀约再次相聚养生馆,且多了几位生面孔。
据说养生馆开业不满一月便名动贵妇圈,已经有其它县城之人慕名而来。
便是距离稍远, 妇人小姐们不便出行, 也不乏派亲信来买药者,每日都要排队等待。
今日黎氏特意关门清场招待众人, 可见重视。
众人表面不说什么,心中无不赞叹黎氏大气,亦有人被这番贴心之举打动, 对黎氏的态度明显亲近起来。
“呀, 我怎么瞧着自己白皙细嫩了许多, 从前我也用珍珠粉敷面,怎的不见这般效果?”
“哈哈, 我等头一回来时, 也如房夫人这般惊叹,一问才知黎姐姐在其中加了美白秘药, 不过黎姐姐说什么也不肯透露秘方。”
“若是见人便说,如何还算是秘方,我这养生馆还指望这个赚你们的银两呢, 自然不能教你们知道其中道理。”黎氏笑着接话。
房夫人对镜欣赏半晌后,手一挥,朝侍女豪气开口。
“不愧是名医世家出身, 出手不同凡响,先给我拿五十副,等我回府就派人送银子来。”
一副秘粉五两银子,绝对称不上低廉,但对贵妇们来说不值一提。
房夫人并非头一位初次体验后便当即下单的,侍女闻言却面露难色。
“抱歉夫人,库存数目有限,馆中规定每位客人一旬最多只能买十副,不过此秘粉每日一副即可,多用无益,夫人若是担心用完不能及时买到,可以签订长期契约,馆内会派人定期送上门。”
房夫人苗氏,是审刑院右使房惠的妻子,房氏在柳州举足轻重,朝中亦有要职,来到鹿城多受讨好,从未遭到为难。
头一次遇到银子花不出去的情况,苗氏心里不大满意,面上勉强维持着笑容。
“这样啊。”
这时黎氏出声呵斥了侍女一句,“你个没眼力见儿的,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哪能与旁人一样,还不退下。”
接着转头对房夫人笑道:“苗姐姐放心,五十副秘粉一会儿便送到你座驾上,且日后无论何时,只要姐姐想要,妹妹便是打着灯烛,亲手现做也会奉上。”
房夫人心中熨帖,再次笑得开怀,“有黎妹妹这张巧嘴,难怪生意兴隆。”
黎氏叹气,“如今药材短缺,价格飞涨,不怕姐姐取笑,我见识浅薄,半点未料到这般情形,定下限量和契约之法也绝非故意为之,库存确实不多了,若非年前已经将话说出去,怕姐妹们笑话,早就关门大吉了。”
药材价格的变化尚未扩展到民间,鹿城百姓还没受到影响,但在场的夫人们皆非普通身份,对此都有耳闻,故而并不怀疑黎氏所言。
有人当场询问黎氏什么药材紧缺,说自己有些门路或许可以帮忙。
黎氏对此大为感动,并做出承诺,“若能解此燃眉之急,妹妹以及家中姊妹来我馆中做任何项目绝不收费,家中大夫亦随时听候差遣。”
比起美容养颜,自是生命健康更为重要,有黎氏此番承诺,往后遇到疑难杂症,何愁不能请动黎氏名医?
不少人对此心动,纷纷表示愿意帮忙。
房夫人也道:“我虽不能保证寻得多少药材,那什么长期契约就签了,否则真教如花似玉的妹妹为我熬灯油,损了美貌,齐大人怕是要提刀上门。”
一席话惹得众人发笑,气氛瞬间恢复轻松。
“苗姐姐别取笑我了,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算的什么花。”黎氏哭笑不得地说道,接着目光一转,看向婉姝。
“像婉姝妹妹这等姿色年纪,才是貌美如花呢。”
众人视线落到婉姝身上,眼中不□□露出羡慕之色,一人忽而感叹出声。
“我女儿今年四岁,常被长辈夸赞白嫩,我却是瞧着楚夫人的肌肤更为雪白透亮,今日见楚夫人对黎姐姐的秘粉似乎无甚兴趣,想来是有更好的美容秘方?”
此话一出,婉姝立刻察觉到众人眼神的变化,其中不乏目光不善者。
再看说话那人,婉姝颇有印象,正是她初次参加聚会时,比她提前到场的郑氏,且此人似乎与许氏有过节,常常说话带刺。
如今看来,似乎不止如此。
郑氏一番话使得婉姝成为了所有人的关注点,倘若她否认有秘方,说自己天生肌肤好,便有炫耀之嫌,容易惹人生厌。
如果承认自己有养肤秘方,她还真有,可若在此公布出来,就是形势所迫,非但得不到感激,还会教人觉得她软弱可欺。
婉姝可不想教人看低了去,当然也不会外泄母亲传授的秘方。
“真的吗?上次从黎姐姐这拿了秘粉后我就回了娘家,没来得及用,回鹿城这几日每日都在用,丫鬟们说我肤色变好许多,我还当是在哄我。
今日得了这位夫人的夸赞,倒是容不得我不信了,黎姐姐,我真的比之前白了吗,不会是两位姐姐联合起来拿我取乐吧?”
黎氏愣了愣,随即笑道:“婉姝天生丽质,用了秘粉更似仙女,往后我看谁敢说我这方子的不是。”
婉姝也笑,并且适当地露出几分羞色,“那,我今日也想买五十副,黎姐姐可许?”
“自然,不过也望婉姝妹妹体谅姐姐的难处,若是有药材商的门路,定要想着我才是。”
黎氏答应的痛快,随后的要求也似随口一说,却令婉姝拒绝不得。
“我定会帮姐姐留意。”
婉姝笑着应下,心里却生出了几分怀疑,因为她的确认识个药材商,正有黎氏所需药材,此人前几日她才见过,正是李狄。
众人不知婉姝内心所想,见二人达成协议,方才不好意思或是不敢跟着房夫人沾光的,这会儿纷纷跟风表示自己也要五十副秘粉,或是签订长期契约。
黎氏一一答应。
郑氏看着众人融洽和谐的氛围,用足了力气,脸色才没铁青。
她原以为顾婉姝就算有几分聪明,到底年纪小,没经过事,面对众人的压迫,左右为难之下必然乱了阵脚。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小妇竟然面不改色地,只两句话便躲了过去,且明明认识她,却故意用“这位夫人”的鄙薄字眼称呼她,不就是想让其她人也轻看她?
呵,年纪轻轻便如此圆滑,表面却装的一派天真,果真是有个大族出身的好母亲,小小年纪就养出了这等心机。
郑氏下意识看向黎氏,见她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其她人亦然,不禁暗中攥紧了拳头,恨恨地垂下脑袋,不再发言引人注目。
众人一番说笑后,护肤体验也就此结束,黎氏又请大家到客厅喝茶,聊了些家长里短,临近傍晚才散场。
婉姝登上自家马车,掀开帘子便看见一身官府的怀玉坐在车厢内,面上一惊。
“你怎得在这?”
楚怀玉抬手牵过婉姝坐到自己身边,并将暖手炉塞到她手中,这才回话。
“下了值得知阿姐还未回府,便过来等你。”
婉姝闻言,莫名想起上次聚会有人调侃许氏得丈夫痴爱,每次出门都要挂念,十有八九都要亲自接人,非要许氏讲讲驭夫之术。
许氏性子沉静,自是没能讲出什么,不知是不是羞的,这次聚会也没参加。
此时此刻,婉姝心想,或许不需要什么驭夫之术,只要两人真心相爱,懂得爱护彼此,贴心之举便是自然而然的。
心里这样想着,脸却是悄悄地红了。
楚怀玉并未察觉,因为他已经将人揽进氅衣下,用身子为之取暖。
春燕默默缩在车厢一角,下巴贴着胸,半点不敢抬头,只一味地懊悔自己为何没有留在车厢外。
回到楚府天色已经暗沉,夫妻二人简单吃了些晚食,便早早洗漱上榻了。
婉姝将今日宴会上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你觉得会是我想多了吗?”
楚怀玉毫不犹豫地给出了意见,“我认为世上没那么多巧合,当你意识到发生了巧合时,八成早已入了别人的圈套。”
婉姝被这番言论惊到,立马支起上半身,凑近怀玉,半是惊疑半是惊喜地问,“你也觉得齐夫人可疑?”
想了想,又皱眉道:“可是她若想通过我们与李狄交易,大可以直接与我说,何必这番大费周章?
而且她今日请的那些夫人,大多有人脉背景,多数人都愿意帮她,她又何必针对我?”
依着郑氏对黎氏的讨好亲近,婉姝自然会怀疑郑氏今日出言发难是受黎氏之事,她只是没想明白何至于此。
楚怀玉伸手抚平婉姝眉间,肃声道:“大概是因为李狄手里有她特别想要的东西,但出于某种原因,不好宣之于口吧。”
“什么原因?”婉姝瞪大眼睛,好奇追问。
楚怀玉微微一笑,“尚未可知。”
“哦。”婉姝眼睛往上看了一下,立马翻身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