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怀香by鎏香儿
鎏香儿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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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睁睁看着魏洵涘走近,面上带笑,声如恶鬼。
“王大人可知有种刑法,以蜜涂身,让蚂蚁啃食?”
见王彦青瞳孔震动,魏洵涘哈哈大笑。
“别怕别怕,你好歹是我妹夫,浔阳一向看重皮囊,想来也不想要个体无完肤的丈夫,除非你逼我,否则本世子绝不会对你动用这等酷刑的。”
说完看向另一个侍卫,那侍卫便将早就准备长条布袋展开,上头挂着各式各样的小刑具。
魏洵涘伸手取下一根略有粗度的长针,上下打量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好,可以不留疤痕。”
长夜漫漫,烛尽光穷。
魏洵涘走出偏房时天色已经蒙蒙亮,纵然眼底乌青更重,他只觉神清气爽,连眉眼间的郁气都消散了许多。
侍卫见他心情甚好,才敢出声提醒。
“爷,浔阳城一切准备妥当,时间紧迫,王爷交代的事……”
魏洵涘挥手打断,偏头看了眼房门,尚能瞧见门内瘫在地上的男子,血染手足,甲肉模糊,过水般的衣衫紧贴着蜷缩起的身躯,双目无光,状若被主子狠狠教训过的死狗。
魏洵涘好心情地扬了扬唇,“是该去办正事了,记得给他上些好药,否则回程路上就没得玩了。”
“是。”
主仆三人匆匆离去,宅中一切自有忠仆照看。
无人瞧见,王彦青眼眸转动,看着离去的背影,原本黯然的双目竟浮现出些许笑意。
他赌赢了。

九华书院
黎梓给学生上完音律课后回到自己的小院, 换做往常,他先要烹一壶茶,或是自饮, 或是某人得空了来此拜访,二人共品。
他时常会想, 若此生这般过去,倒也知足了。
但总会有人提醒他,越是寻常的念想于他而言越是奢望, 譬如此刻正压在茶壶下的密信。
“茗香楼, 速来。”
短短五个字,却是压在他心头的千斤石, 搬不得,拒不得。
黎梓将纸条扔进炉火中,起身离开小院, 朝书院外走去, 途中遇上相熟的学子先生, 只道去买茶叶。
书院人人皆知,黎先生两大爱好:抚琴, 品茶。自然无人怀疑。
黎梓就这样离开书院, 来到茗香楼,他也算这里的熟客, 进门便有侍者将他引至常用的雅间。
不同以往的是,里头等他的人并非那熟悉面孔,而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寿王世子魏洵涘。
黎梓脸色微白,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想,又故作镇定地朝对方行礼,“草民黎梓拜见世子。”
魏洵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黎梓片刻, 才道:“黎先生无需多礼,请坐。”
黎梓顺从地坐到对面位置,才落座,便听对方笑呵呵开口。
“听说黎先生与陈大人有同窗之谊,感情甚笃?”
对方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调侃,令黎梓腾地涨红了脸,有做错事被人挑破的窘迫,又含着些许破釜沉舟的勇气。
但面对眼前人,便是黎家家主也得谨言慎行,低微如他,也只能装傻卖痴,只求别惹恼对方,连累了陈同和。
“陈大人面冷心热,确实对我颇有照顾。”
见对方低眉顺眼的样子,魏洵涘无趣地扯了扯嘴角,转而给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将一木盒递到黎梓眼前。
“黎先生打开看看?”
黎梓依言打开木盒,里头有两本册子,他拿出一本翻开,仅第一页,便教大瞪大双眼,心脏狂跳。
他啪地合上账册,不敢置信地看向魏洵涘,被吓得一时说不出话。
却见魏洵涘阴笑着开口:“黎先生很惊讶吧,堂堂太子竟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一国之君受人蒙蔽,乃奸人所害,但哪有让天下黎民百姓受其苦楚,却不知苦从何来的道理?你说是吧。”
“黎家乃医道世家,想来最是明白人间疾苦,医者仁心,当有义举。”
黎梓越听脸色越白,最后颤着声问:“世子,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魏洵涘点点木盒,“黎先生不妨看看另一本?”
黎梓麻木地打开第二本稍薄的册子,只见上头记录着许多人名以及基本信息,其中大部分他都认识,正是九华书院的学子,其中不乏他堂下之人。
黎梓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便听魏洵涘幽幽开口。
“这些都是寿王门下之人,你只负责在三日后将账册中的内容分而告之,他们便知道该做什么。”
黎梓哑然,纵然知晓寿王狼子野心,且黎家正在助纣为虐,也不得不为其谋划之深而感到震惊。
这些学子进书院的时间不同,长的三五年,短的不到一年,竟有这么多人被寿王拉拢,那么更久以前呢?
是了,连他这位授课先生都是早年安插过来的眼线,那册子上的学子亦有他“举荐”之功。
如今朝中该有多少寿王的人,黎梓根本不敢去想。
如此也越发确定,黎家已然绑在了寿王这条船上,若自己行差踏错半分,便有可能让整个家族陷入万劫不复。
就算前路本就是深渊,家族的将来也绝不是他黎梓能置喙的。
他生来就没有拒绝的权力,亦没有反抗的勇气,懦弱如他,除了逆来顺受,唯一可以掌控的大概就只有自己的心。
黎梓心思杂乱,想了许多,连魏洵涘离开时都没能给予多少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雅间再次被人推开,熟悉的声音将他惊醒。
“你何时下山的,怎么没说一声,害得我白跑了一趟书院。”
黎梓倏地转头,看见陈同和含笑的温柔面庞,暗自压下纷乱情绪,扯出个温和的笑来。
“陈大人忙于教务,哪敢随意打扰。”
殊不知,他自以为镇定的面容在心思缜密的陈同和面前可谓漏洞颇多。
而此刻,一向注重黎梓心情的陈同和只是笑笑,好似没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一如往昔地用宠溺目光瞧着他。
“天色不早了,还没用晚食吧,去我那?”
黎梓面上这才多了些红润,自打二人交心后,他甚少留宿陈同和府上,却也不是没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许是心中事情太过沉重,他也想寻处静地逃避一切,至少还有三日时间。
黎梓点点头,起身时方想起桌上的木盒,不禁脸色微僵,好在他早已将木盒封好,其外观又与楼中茶盒别无二致。
他略显慌乱地将木盒拢在怀中,心中已经开始考虑找什么理由悔了方才的应答。
却听陈同和笑道:“瞧把你宝贝的,昨儿我得了些好茶,已经给你送去了,我那还留有一些,足够招待你,不会用你的茶。”
黎梓窘迫地红了脸,瞪他一眼,却没有反驳,也没再想反悔一事。
昏暗的街道上,二人并肩而走,不知为何气氛有些沉默。
黎梓忽而想起,雅间的茶桌上摆着两个人的茶具,以陈同和的细心,不可能没有发觉。
他为何没有过问?黎梓没去深想,亦没有主动解释,也彻底打消了心里那点子本就微弱的求助想法。
二人就这样肩并肩走着,偶尔说几句无关痛痒的日常,在外人看来,相近却不过分亲密,恰如两人此刻的心,若即若离。
魏洵涘见过黎梓便打算离开荣县,总归他亲自露过面,料想那黎梓也不敢阳奉阴违,留下一个侍卫足以处理其它琐事。
此行目的达成,接下来便是等待事情发酵,在此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去一趟浔阳,亲自送王彦青去给妹妹作伴,也算他这兄长的一片心意。
安排好一切,魏洵涘随口问了句,“王彦青如何了?”
侍卫回道:“已经送出望月城,按照回信的时间算,爷明早启程,傍晚就能在沛城见到他。”
如今明面上身边只剩下一个侍卫,魏洵涘也疲惫至极,便没再做其他打算,晚上好好睡了一觉。
翌日马不停蹄赶至沛城,到了夜间,他还有精神换着花样调、教王彦青,每每都教他生不如死。
到浔阳不过四日时间,对王彦青来说却是度日如年,好在心中有所支撑,教他挨了过来。
三月二十六,浔阳郡主忌日。
子时才至,郡主府内转白为红,贴上喜字。魏洵涘让人为不能动弹的王彦青换上喜服,只待吉时举行冥婚,将人送入棺椁。
亲自过目后,魏洵涘满意地点点头。
就算受了几日苦楚,面色消瘦苍白了几分,也皮囊尚佳,忽略那空洞的表情,真真是个俊美新郎。
大抵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没太多防备,魏洵涘是单独来见王彦青的,甚至让人减了药量,让他能够开口说话。
对上王彦青那双死寂沉沉的双眸,他愉悦地扬起嘴角。
“吉时还有半个时辰,此后你便是我嫡亲的妹夫了,若有什么遗愿,尽管说来,兄长定竭尽所能。”
良久,那双眸子才微微转动,目光落在魏洵涘身上。
王彦青张了张嘴,似是说了什么。
魏洵涘一愣,没想到一直嘴硬不服软的人在这个时候真开口了,但因着对药性的了解,倒也不惧他临死前有什么咒骂之言,于是笑眯眯地凑了过去。
“再说一次,大声些。”
死在他手中的倒霉鬼何其多,临死之时骂得越狠,便代表他给予那人的越是痛苦,此般咒骂,如悦耳之音矣。
魏洵涘期待地靠近床榻,歪头附耳作聆听状,却不见榻上之人眼眸闪烁,精光乍现。
“我说,你个废物。”
随着声音入耳,魏洵涘来不及反应,喉咙便已被人捏住,下一刻,太阳穴受到重重一击,他便昏死了过去。
王彦青将人丢到一边,起身时未愈的手指还在发颤,他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下僵了几日的筋骨,再次看向歪倒在榻上人事不省的人,眸中闪过讽刺。
亏得这废物是个货真价实的好兄长,为着让他到了地下好好伺候他妹妹,不曾重伤他筋骨,否则一切还不会这般顺利。
不多时,门外响起说话声。
王彦青才走到门口,便听见侍卫敲门。
“爷,出事了。”
王彦青打开门,明显看到侍卫怔愣一瞬,只这一瞬,便足够他出拳攻击对方喉咙。
而这侍卫背后之人显然是怕他失手,几乎是同时用匕首刺进侍卫后背。
前后偷袭之下,侍卫死的毫无防备,接着二人合力将侍卫尸体运进屋内。
王彦青这才探究地看向一脸沉默的嬷嬷,此人正是之前负责为他更换喜服的嬷嬷,亦是给他解药之人。
无人知晓,在魏洵兮去世之前,他与楚怀玉见过一面,对方提醒他魏洵涘可能会趁此时机对付他,且很有可能使用巫蛊之术。
起初他并不太信,据他所知,潭州最近兵力有所调动,肃清上下,颇有准备造反的嫌疑,魏洵涘身为世子,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对付自己。
直到魏洵涘真的现身灵堂,他倒觉得对方利用魏洵兮之死布置造反事宜的可能性更大。
可谁说不能多件事一起做呢?毕竟魏洵涘宠爱妹妹之情如何,在他一而再地对付顾家的手段上便可窥见。
故而当吊唁那日,楚怀玉说风雨将来,问他愿不愿意赌一把的时候,他答应了。
楚怀玉甚至不要半点功劳,唯一的要求便是让魏洵涘死之前多受些极刑。
当时王彦青没什么多余的感触,如今么,呵呵,他必是要魏洵涘享受一下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此时,他更好奇眼前的嬷嬷怎么会是楚怀玉的人。
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嬷嬷还留在郡主府,还能够让魏洵涘指使来给他换衣裳的,必然是魏浔阳生前看重之人,必是全家性命都掌握在主家手中的忠仆才是,应当很难被人收买。
正疑惑间,便见眼前原本有些佝偻的嬷嬷忽而挺直了腰板,身高促然拔高两尺,习惯了低垂的头颅也抬了起来,露出一双不符合年纪的精明双眸。
王彦青方醒悟,原来是易容。
想来也不意外,魏洵涘再怎么宠爱妹妹,也不会将太多心思放在她身边的老奴上,而魏浔阳死后还肯在府中为其守着的,也都是是些翻不出什么浪花的家仆。
自负如魏洵涘,下意识中便不会防备府中这些老仆,这位“嬷嬷”再表现一二,便容易有了可趁之机。
总归,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见对方不再伪装,王彦青反而没有多问,只道:“楚大人足智多谋,令人喟叹,不知接下来打算如何?”
“嬷嬷”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声音略粗了些,道:“府中暗卫已除,再无魏洵涘心腹近卫,主子只派在下助王大人脱身,您的人手已经进入浔阳,至于接下来如何,全看王大人心意。”
王彦青闻言挑眉,试探道:“楚大人曾言风雨将至,既是诚心合作,此时也该露些口风。”
却见“嬷嬷”眸中浮现大大的无语。
他道:“我只是受恩于那小子,在他手下做工三年,哪里知道你们口中的什么风风雨雨,这次便是最后一次帮他做事,往后天高海阔我自由,你想问他什么自己问去。”
说完也不给王彦青接话的机会,双腿一弯,塌下身子便回之前的嬷嬷样,开门就走了出去,只是那明显快于表面年龄的步伐,怎么看都显得迫不及待。
王彦青沉默地看着对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眼前,忽然觉得有些不靠谱,并开始怀疑楚怀玉派此人来是手中无人可用,还是有别的什么心思。
可今日就算没有他王彦青,楚怀玉的人好像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魏洵涘,反倒是他自己因着对方相帮可以亲手为未婚妻报仇。
如果寿王真的在此时谋反,他还能趁机立功。
想来想去,王彦青只得出一个结论:他欠了楚怀玉一个大人情。
此间发生的一切,并未影响郡主府准备冥婚事宜,只因此事本就秘密执行,用的都是留守郡主府的人。
而王彦青已然与杜岩等人接上了头,并让身形与魏洵涘相近的人易容后取而代之。
世子身边的侍卫换了人?世子身边高手如云,换侍卫又不是什么稀奇事,都是世子心腹,郡主府的下人只有听命行事的份儿。
至于那死去了的侍卫,自然是替王彦青做了那新郎官,已经与腐烂的浔阳郡主合棺入土了。
杜岩给王彦青带来了些新消息,出于对眼前局势的分析,王彦青没急着离开,紧锣密鼓地在某些地方布置了人手。
待忙了两日后,他才有空闲想起被关押在郡主府密室的魏洵涘,不过他没有亲自去见人,确认对方正在遭受酷刑,人还活着,他便没再理了,只强调一点。
“别伤那张脸。”毕竟他可能需要拿人头去换功劳。
王彦青在审刑院为官数年,手下自然不乏懂得用刑之人,眼前之人还是其中翘楚,知晓自家老大这些日子受过的苦,自是不会手软。
听了命令,无有不应,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小的保证让他在有望和绝望之间反复横跳,虐身又虐心,日日不重样。”
王彦青无奈,“倒也不必这般。”
下属缩了缩肩膀,以为自己太过狠毒被大人嫌弃了,下一刻却听到:
“莫把他痛觉磨没了,结果他那日,用万蚁食蜜之刑。”
下属:……
下属:!!!
眼见对方看自己的目光从震惊到崇拜,逐渐有些变、态,王彦青掩唇轻咳一声,摆手道:“去吧。”
下属点头,脚步飘然地走了。
与此同时。
荣县一众学子声讨太子勾结土匪夺财害命、包庇暗场残害幼儿等一系列罪名,并已聚集上百个读书人朝京城而去,意图将此事闹大,逼皇帝废黜太子,并写下罪己诏。
随之散开的,还有一则流言,当今皇帝得位不正,残害手足,在先帝重病时逼其在自己写的传位诏书上授玉玺印,此举惹怒上天,故而在位期间各地天灾不断。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就连百姓都觉得天下要有大事发生,无要紧事情当闭门不出。
婉姝身在顾府,娘家处处妥帖,她起初并未察觉到城中气氛变化,纵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小家,也未提离开之事,是怕母亲心寒。
直到楚怀玉休沐之日过去,她未见到人来接自己,只收到一封书信,说鹿城发生案子,他公务繁忙,不能得空。
就算信中解释的再好听,道了多少句委屈与思念,她仍感觉不对劲。
说不出哪里不对,可她就是心不安。
待她借此事说要出去散心,受到母亲劝阻时,这种不安达到了顶峰。
于是她叫宝妹出去打探消息,并承诺她如果事情办的好,便说明她已经长大了,可带她一起去鹿城。
宝妹果然欣然答应,用心至极,短短两日便打听出了大事。
有人要造反,天下开始生乱了。
婉姝听完只一个想法,她要回鹿城去。
不管鹿城会不会乱,怀玉又想在乱世中做些什么,她都要回到他身边去。
此时此刻,她已经无暇去想怀玉为何不守承诺,又瞒着她行危险之事,因为她心中满满的都是恐惧。
她怕失去怀玉。
她都没有说过爱他,还没告诉他她想生个模样像他的孩子。
婉姝跑到母亲跟前,没哭也没闹,只坚定地道:“我要回鹿城去,即刻就走。”

寿王魏暻正在府中湖心亭垂钓, 富态十足的身躯靠在竹椅中,双目半阖,口中哼着曲儿, 一派悠闲自在的样子。
侍卫统领杨峰肃然地守在湖边入口,时不时来回走动观察四周, 看起来并未因在身王府内而放松警惕。
远远瞧着一小厮朝这边急步而来,杨峰当即握着剑柄挡了过去,见是来者眼熟, 便问:
“何事?”
小厮弯着腰, 恭敬答道:“知府陈大人与督尉于大人等求见王爷,说是有要事禀报, 管家将人引至前厅,遣奴来通报王爷,不知王爷可得空见几位大人?”
杨峰闻言便知有大事发生, 当即转身走向湖心亭, 走进了听见王爷正在哼曲儿, 也不敢打扰,只是略显着急地探头探脑。
魏暻哼完一段儿戏曲, 无奈地转头看过去, 不轻不重道:“这多大年纪了还这般急躁,哪天本王死你跟前也不奇怪。”
杨峰脸上一囧, 跪地抱拳道:“属下该死,王爷定能长命百岁。”
魏暻暗自摇头,旁人问安都道他千岁千千岁, 只这杨峰憨憨地祝他百岁,倒是个实诚人,这让人放心。
“说吧, 何事?”
杨峰见王爷没怪罪,心中松了口气,立刻转述了小厮的传话。
“听这意思来的人还不少?这不年不节的,他们来作甚?”
魏暻语气中满是疑惑,人却已经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裳朝亭外走去。
“走,随本王去瞧瞧怎么个事。”
待王爷从身边走过,杨峰才起身跟上,高大的身子走在其后,竟也不显壮硕多少。
外人只道王爷饭重体富,只少数亲近之人才知他家王爷乃真雄壮,策马提枪不在话下。
以陈知府与于督尉为首的几位官员在看到魏暻时纷纷起身行礼,目送其坐上主位,于督尉便急急开口。
“王爷,魏谨那厮已经招了,就是那位派他来秘密调查您的,当初您为了那位立下汗马功劳,连唾手可得的江山也拱手相让,如今那位却要卸磨杀驴,是要逼死咱们大家伙啊,此时不反,就是抻脖子等刀子了!”
一席糙话吼得全厅寂静,就连魏暻都黑了脸。
“魏谨不仅是朝廷中丞,还是皇室宗亲,本王见了也要唤声皇叔,你说话放尊重点。”
于督尉脖子一缩,连忙跪地认错。
他和杨峰皆从少年时就在王爷手下做事,能被王爷提拔到如今的位置,可不仅要懂得看王爷脸色,更能够在适当的时候说出王爷想说又不能说的话。
同样是武夫,他比杨峰强就强在学会了点文人肚肠,譬如此刻,他所言便是抛砖引玉。
便看陈知府,他见王爷只斥责于督尉对魏谨言语不敬,却是避重就轻,好似没听见造反二字,就知道王爷在等什么。
于是上前几步跪在于督尉身侧,双手捧着两份折子高高举起,脸上尽是沉重与悲痛,凄声道: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等死不足惜,只怕王爷手下万千将士受吾等连累,王爷于心何忍?非我等要做那乱臣贼子,实乃储君暴虐不仁,今上昏聩。
臣等有心欲救万民,却无扭转乾坤之力,乱世之象已显,看天下谁能平定此国难,臣等也只能想到王爷一人,还请王爷早做决定,将来若有奸佞质疑王爷圣心,臣等必当言明今日之决绝,身先士卒矣。”
话落,其余人等皆跪地附呼,就差直说魏暻不造反就是对不起皇室,对不起万民,大有魏暻不答应,他们就死谏的架势。
魏暻像是被眼前这些人的决心惊到,久久不语。
杨峰极有眼力地去接陈知府手中的折子,送到王爷手上。
魏暻打开看了看,第一本折子写的是北境开战,边关百姓流离失所,第二本写的是太子这几年来所行恶事,天怒人怨,合起来便是“内忧外患,国将危矣”几个大字。
两本折子被重重拍到桌子上,力道之大足见魏暻震怒。
厅中再次陷入寂静,良久,便听主座上的人叹息一声。
“天下有诸位这等忠臣良将乃是国之大幸……本王身上流着父皇的血,又岂能龟缩于此,目送魏氏江山这般断送?”
此言落下,便是潭州兵马直击皇城之时。
不过魏暻聪明的很,他要的不是造反,而是反得理直气壮,众望所归,所以他从未明说自己要造反登基,首先便表示自己要亲自去京城劝诫皇上。
至于他带兵去京城究竟是劝诫还是逼宫,等完事后可以再细听。
而今日王府诸位言论,不肖半日便传遍潭州,又很快传至大江南北,引得天下震动,众说纷纭,更不乏借机生事者。
潭州一动,牵动四方,一时之间乱象横生。
最令人震惊的是,寿王带兵直抵皇城脚下,一路竟未受半点阻挠。
而与潭州相邻之地,倒是各自都出兵响应了,只是要么消息闭塞,又不信寿王造反,故而未能及时出兵,要么谨慎过头,打算静观其变,错过时机,要么直接响应潭州军跟着反了。
而距离京城最近,能够护卫皇城的冀州军倒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出兵了,奈何顾督尉调任边境,带走了一批精兵。
且冀州军正逢换帅之变,各方调动稍显混乱,即便很快整肃,对上准备充足的潭州兵也明显不敌。
以上种种,促成了寿王为首的一万兵马畅通无阻,其后更有三万兵马与冀州军鏖战于两州交界处。
待冀州冲出两万兵马追上寿王,其军队已然兵临城下,寿王正在请求皇上开城门让他进去进谏。
皇上又不傻,城门是不会开的,双方就此僵持,谁都不会轻举妄动,亦或者在等待什么。
但冀潭两州交界处却实打实地交战了两日,伤亡惨重,交界处的百姓在官府强压政策下也跑了半数,流至各地,也将战乱的消息散开。
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鹿城距离潭州不远不近,尽管官府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安抚民心,下发政令,亦无法阻止那些消息灵通的乡绅富贾提前跑路,引得城中百姓越发不安,更教官员们恨之晚矣。
说来也巧,婉姝离开信都不久,两军交战的消息便传了过来,但凡她态度没那么坚决,晚些出发,得到消息的娘家人绝不会同意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路。
好在顾家派了亲信老将护送,纵使担心也没到将人追回来的地步。
待婉姝一行人抵达鹿城时天色已暗,却见城门处聚了许多百姓,有人要出有人要进,无一例外,面上俱是忧愁惊惧。
官府担心百姓奔逃城池空悬,亦怕人满为患,混入豺狼,故而守城兵卫一一严格盘查,稍有问题便拒其出入。
轮到婉姝进城已是半个时辰后,马上就要关城门。
守城长官得知来的是主簿夫人,态度十分恭敬,却也硬着头皮确认了每个人的身份才放行,而后派人速去通知楚主簿。
这位长官倒是聪明,知道这个时候官员们都忙得脚不沾地,约莫是不会按时下值的,于是派人去城令司衙门报得信。
果不其然,楚怀玉正在衙门辅佐谢大人下发一条条政令,正忙得不可开交,衙中小吏便是有心帮忙传话,也要寻到时机才行。
此时谢大人正在为那几家提前跑路之事发怒,上得了台面的官员们都在他跟前听训,个个噤若寒蝉,底下的人更是小心翼翼,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提起私事惹上官厌烦。
况且夫人从娘家归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吏便没有太上心,转头忙别的去了,等到手头事情忙完,终于想起来传话,已经时至亥时。
衙门各处依旧在忙,但比之白日也算松快,些个没有要紧公务的已经下值了。
楚怀玉身为主簿,这种时候自是有忙不完的文书,就连谢大人都在加班,他自然没有歇着的份。
好在府中无需他挂心之事,他已经连着三日夜宿衙门,再多一日也无妨。
就是不知阿姐在信都如何,是否有想他,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吧?
得空喝口茶的楚怀玉如是想着。
小吏就是这个时候进公房的。
好不容易得了片刻闲暇正在思妻的楚大人自是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出去,只当又是来送文书的。
苦涩的茶水漫入喉咙,渐渐温暖腹腔,削了几分疲惫,正如他对婉姝的思念,固然难受,但知她在顾府定然一切都好,他便能心安。
“楚大人,南城门让小的转告您,尊夫人安然回府了。”
“咳咳咳。”
楚怀玉险些被一口茶送走。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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