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玉回以同样信任的目光,只不过信任对象不是他。
“谢大人清正严明,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歹人。”
“……”
“况且李芸娘自知重罪难逃,许会蓄意报复,难保这份名单几分真假,还需谢大人明辨,做最后的把关。”
季明瞬间懂了。
反正名单他们交上去了,最后谁是谁非便交由谢大人定夺,就算将来出差错,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果然是年轻人,竟敢让上官去顶风险,也不怕被穿小鞋丢了官职。
罢了罢了,人家楚大人也有靠山,自己人微言轻做不了主,就由着他折腾吧。
复命时,谢明元问及结果,话音才落,便见季明蹭地后退一步,态度谦卑又讨好。
“回大人,这次是楚大人主审,下官话都没说几句,不敢居功,便由楚大人向您汇报吧。”
深知季明秉性的谢明元:“……”忽然不太想听结果了。
谢明元看完名单, 神色并无太大起伏,并且很快做出决断。
“既然有了人证,先传唤田岩吧, 辛苦楚主簿带着本官的手书跑一趟荣县,将人带回来, 手头上的事可以交给其他人,再带两个人随行以防意外,听说前一阵子来的新人都不错。”
“是。”楚怀玉接过手书, 领命离去。
季明很快追上, 许是知道方才自己说话不地道,这会儿有些讨好。
“以楚大人的关系此行必然顺利, 待结案后又是大功一件,升迁指日可待,季某先道一声恭喜了。”
楚怀玉笑吟吟地接受对方的好意, 拱手道:“那就借季大人吉言了, 到时定请您与尊夫人到家里吃酒。”
“客气客气, 嘿嘿。”
“事出紧急,在下就不回公房了, 劳烦季大人将我负责那些档案分配下去, 另,还得劳您回去时喊个书吏来随我出差, 半个时辰后南城门集合出发。”
“……”合着今儿非得让他得罪人是吧?
谢大人点明了要培养新人,公房统共就范律和邢文两个新人,一个才立了功, 另一个家世非凡,让他喊谁去啊?
可惜楚怀玉没有给季明反悔的机会,脚步匆匆离开了, 季明就是想追都没有那利索腿脚能追得上。
因着玉佩之事,婉姝特意将嫁妆又梳理了一遍,亲自看过自己带来的那几箱闺中私物。
每一件都有其独特的意义,勾起了她不少回忆,最后惊讶发现竟有半数是怀玉送的。
有年少时随手送的绒花玩具,有精心挑选的节礼,亦有诚意满满的佛珠、平安符……
前年他还送了一只亲手做的巨型风筝,因为不便携带留在了顾府。
当初只当是寻常,如今方知何为情。
“小姐,小姐。”春燕进屋便见自家小姐坐在炉边烤栗子,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走近才发现她正单手撑着下巴傻笑,栗子烤糊了都不知道。
明明昨日还因担心姑爷生气而坐立不安,今儿却是从早上起床开始便越发的高兴。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吧。
春燕暗自偷笑了一下,然后抬起一只手掌竖在嘴边,压低声音喊道:“小姐回神啦,姑爷回来了,急着要见你呢。”
婉姝瞬间从甜蜜的回忆中抽离,捂着胸口转头瞪了眼春燕,“越发的不着调,讨打。”
嘴上说着要打人,脸却是红了,且很快起身向外走去。
见着外头天色尚早,还没到下值时间,婉姝心有疑惑,脚下步伐更快了些。
未等她走多远,楚怀玉便已经进了奉恩院,看到婉姝连外氅也没披,几个跨步迎了过去,握住她的手往屋里去。
“这么冷的天,出来作甚。”
婉姝见怀玉面色不像是有坏事发生,笑了笑,反问:“你这个时辰回来做什么?”
“一会儿我要出差去,事情顺利的话也要后日早上回来。”
“那我去给你收拾一些换洗衣物。”
两人进了屋,婉姝便要去卧房,楚怀玉却不肯放手,阻拦道:“这些小事哪里需要阿姐去做,我已经吩咐王小了,阿姐若真心疼我,不如与我多说几句话?”
婉姝无奈,心道还有心情贫嘴,看来这次出差没什么危险。
“就两日的功夫,被你说的像是要久别。”
楚怀玉拉起婉姝的手放在唇边,目光殷殷,“快到小年了,阿姐不是一直挂念岳母,我也不放心你一人在家,已安排好人明早送阿姐去信都。
而我只能等放假才去得,好几日不能见阿姐,阿姐不想我,不明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苦,自然不晓得这几日于我就算久别。
哎,早上我便该脸皮再厚些,此刻便是再想也没时间了。”
正害怕某人狼性大发准备抽回手的婉姝:“……”
这下不用担心了。
婉姝便由着怀玉亲了亲,在他呼吸加重时才将人推开。立时收到可怜中夹杂着幽怨的目光。
见他这般不舍,婉姝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
“你眼中只有这种事,根本不关心我。”
楚怀玉大惊,握着婉姝肩膀上下打量,“阿姐这是何意,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婉姝拂开怀玉的手,特意退后两步,提醒道:“你看我今日有何不同?”
见他仍不明白,婉姝便在他眼前转了一圈,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荡起些许。
楚怀玉总算注意到玉佩,目光顿住,随即倏地看向婉姝,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这是,我送阿姐的玉佩,阿姐一直留着?”
婉姝不太满意这问话,横他一眼,“这是什么话,你送我的生辰礼,不留着难道要扔掉,我何时糟蹋过你的心意不成?”
话音刚落,婉姝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怀玉感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有,我知道阿姐从没有嫌弃过我,只是。”
这几年来,他为了不露锋芒,不敢送婉姝贵重之物,只能多用些心思,这玉佩虽是他花了两年亲手雕刻成的,到底只是普通玉质。
“只是没想到阿姐会戴上它。”
“挺好看的呀,我很喜欢。”婉姝明白怀玉的心思,再次推开他,不由分说地去解他腰带。
“阿姐?”
婉姝将摘下来的玉佩置于桌上,而后变戏法似地举起右手,手掌张开,一只雕刻精美的白玉带扣躺在在她掌心。
在怀玉惊讶的注视下,婉姝换上新带扣,为他重新束好腰带,动作间讲述了此物来历。
“这带扣是我早些年从兄长那抢来的,还被兄长怀疑有了心上人,我便说要送给未来丈夫,其实是我帮兄长给嫂嫂送信,恰好得知他花重金请了名匠打造此物,我早就盯上了。”
系好腰带,婉姝后退一步打量一番,满意点头,“此物与你正相配。”
楚怀玉喉结滚动了一下,“阿姐送我?”
婉姝点头,接着一笑,眉眼弯弯,道:“从前我年幼,不懂你心意,如今我们结为夫妻,又约定要坦诚相待,我今日看到你送我的那些礼物,想要回报几分,便想起了此物。”
楚怀玉目光一软,“阿姐不必回报。”
见你笑靥如花,便是我最想要的。
犹记得你当时笑脸,而今如花开两度,惊之,喜之,唯愿持之。
楚怀玉再次抱住婉姝,哑声道:“原想说阿姐每年总有回礼,不必记挂到今日,奈何我实在高兴,只想阿姐往后再多疼疼我。”
婉姝回抱他,温情道:“你是我的好丈夫,我的好怀玉,我自然会待你好的。”
“阿姐……”
二人又腻歪起来,可惜时间不等人,很快就到了怀玉出发的时候。
翌日傍晚,婉姝抵达顾府,因着提前得到消息,府中特意推迟了晚饭,已经搬出去住的兄嫂也带着侄儿回来了。
见到亲人的喜悦,以及大家的关怀,给予了婉姝莫大的安全感,晚上竟没怎么想怀玉,很快便睡了过去。
直到翌日一早,一道响亮的啼哭声响彻顾府,婉姝方从沉睡中醒来,听着哭声从一道变成了两道,一时没反应过来,面色有些茫然。
看清屋内摆设,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这时春燕端水进屋,见小姐果然醒了,便问:“小姐,要起吗?”
“起吧。”
昨日来的晚,她还没见过两个小的,都说小婴儿一日一样,两月不见,应该会有很大变化。
婉姝始终对兄长说的小弟与自己最像持有怀疑,很是好奇小弟如今模样,于是率先去看望小弟乌兰。
婉姝进屋时,哭声早已停歇,乌兰才喝完奶,正躺在暖榻上盯着床边做鬼脸的宝妹,时不时发出傻笑,高兴得直蹬双腿。
“小姐。”
宝妹听到动静回头,见来人是婉姝立刻退后行礼,并急声解释道:“奶娘去隔间更衣了,奴婢怕二爷再哭才,才那般……”
婉姝看出宝妹的紧张,笑着夸道:“你很会哄小孩儿。”
宝妹闻言越发压低脑袋,不好意思道:“奴婢以前照顾过弟弟妹妹。”
婉姝自然明白,她口中的弟弟妹妹是曾同她一起相依为命的乞儿。
但见宝妹不似以前开朗,对自己生疏了些,不禁猜测是不是自己出嫁没带她一起出府,让她心里有了疙瘩。
婉姝上前摸了摸宝妹的头,温声道:“这么懂事的小姑娘,数日不见,可叫我好声惦记,如今鹿城那头安稳了许多,你可愿随我到楚府去?”
当初得知自己做不得陪嫁,小丫头可是伤心了许久。
婉姝以为宝妹会非常高兴地点头,不料,她竟立马摇了摇头,接着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又道:
“不急的不急的,太太说让我跟着奶娘好好学照顾二爷,将来好帮小姐照顾小小姐小少爷,奴婢一定要学好本事才能到小姐跟前去。”
婉姝:……
“小姐您放心,奴婢一定在小小姐小少爷出生前将本事学好。”
“咳,你有心了。”
婉姝生怕宝妹下一句便问她几时能有小小姐小少爷,连忙转移话题,去看襁褓中的乌兰。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过两月未见,乌兰竟真的变化不小,尤其是嫩白的肤色,与之乌黑模样简直前判若两人。
若非月份长相差异很大,她都要怀疑自己走错房间,眼前的婴儿是小侄儿了。
许是她表情太过惊讶,宝妹笑嘻嘻地讲述起乌兰的变化。
“奴婢以前也没照顾过像二爷这般小的婴儿,若不是亲眼瞧着,奴婢也不敢相信二爷的变化呢,老爷常说二爷长得像您,奴婢也是最近才信了,嘿嘿。”
婉姝眨眨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啊,真是令人惊讶。”
谁能想到,她出生时也黑得和煤球一样。
不知怀玉出生时是何模样。
婉姝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乌兰的脸,突然有些期待起来,期待自己和怀玉共同孕育的孩子的到来。
思及此,她又想一事。
她从黎氏那买了些健体养生的药,这次特意带来,想着让府中相熟的大夫看看,若是没问题,就要用起来。
当然,她绝没有怀疑怀玉生育能力的意思,就是,就是养生健体罢了。
第130章 “阿姐没有感受到吗?……
楚怀玉在荣县有不少眼线, 抓田岩并非难事,但顾及身边跟着范律与几名衙差,用了两日才将人逮捕。
回到鹿城, 不费两日功夫,便教田岩将所犯罪行交代了个遍, 并查抄了田家所有产业。
查获财产部分返还受害百姓,余下充公,而前者大有可为。
譬如田家药铺乃是田家用罕见低价掠夺而来, 原主人因此家破人亡, 只剩一稚儿寄养在亲戚家。
药铺返还当日,便有人上门买下铺子, 价格还算公道,落在平民百姓眼里却是田家。
少有人知,真正值钱的非是药铺, 而是其所附带的药材, 除去药铺库房, 竟是将田家药田也算了进去。
而买铺子的正是谢明元的人,做为少数知情者之一, 还为药铺提供了一条药材渠道, 楚怀玉自然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你要的成药,早已备好, 随时可派人来取。”
楚怀玉恭敬地作揖行礼,“谢大人成全。”
谢明元笑眯眯地盯着楚怀玉,沉默了好一会儿, 终是没有问他是否早知田家之事。
两人因利合作,如今两相满意,纠缠不休乃是官场大忌, 往后只当此事没发生过,对谁都好。
若仗着官位高咄咄逼人,才是后患无穷。
当然,非是他没有让楚怀玉哑巴吃黄连的实力,而是他这人品德好,不做过河拆桥之事。
相信楚怀玉是个聪明人,必然明白他的意思。
“后日就是小年了,听说楚夫人已回娘家数日,楚主簿此番破案有功,准你明日休假,也能早日与家人团聚过节。”
“多谢大人。”
二十三小年,衙门封印,官员放假,直至年后初五开印。
二十一这日下了值,楚怀玉回府换下官服,与安管家交代了几句,便骑马朝信都赶去。
当日夜半赶到顾府,熟睡中的婉姝甚至没有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
于是,经过这几日才开始习惯一个人睡的她,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条手臂,手掌还她胸脯上时,真是吓了好大一跳。
若非自打府中失火后,增加了许多护院,不可能再让歹人有可乘之机,她怕是会以为遇上了采花贼,要尖叫出声不可。
饶是心中安全感十足,她也被惊得心脏狂跳,身子僵硬了片刻才缓缓回头,不出意料,看到了怀玉的脸。
难得醒在怀玉之前,婉姝没有太大动作,平复心绪的同时,观察起他的睡容来。
比起在她面前卖乖讨巧,睡着的怀玉少了几分灵动,更显沉静乖顺,连呼吸都是绵长轻柔的。
长长的睫羽,高俏的鼻梁,殷红的唇,五官漂亮的像是女子,不过随着年纪增长,他的肤色逐渐变暗,不如少时白皙细嫩,倒也不会教人认错性别。
约莫这几日公务繁忙,没有休息好,他眼底有了乌青,瞧着怪可怜的。
婉姝心疼地用拿手碰了碰他眼下,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拿开时,眼前的人已经睁开了眼。
“阿姐。”
楚怀玉醒来瞧见婉姝近在咫尺的脸,第一反应便是低头亲了亲,亲完握住她的手笑起来,道:“阿姐可是想我了?”
婉姝忍住害羞,没有躲开视线,也没有回答,而是关心道:“瞧你眼下乌青,几日没好好睡觉了?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听到这番关心之语,楚怀玉只觉血热,哪里还能睡着,放在婉姝腰间的手掌倏地用力,教本就相近的两具身子贴的更紧。
同时再次低头,唇畔凑在婉姝耳边轻啄,滚烫的呼吸洒在她耳边,逐渐粗重。
“不睡了。”
“怀玉,别……”
“阿姐没有感受到吗?我有多想你。”说着再次紧了紧手臂。
婉姝:……
大早上的,又是在娘家,婉姝本想严厉拒绝,但这几日瞧着白白嫩嫩的小弟与侄儿,她越发期待孩子,加上怀玉的热情,便也半推半就了。
只是顾府不大,大家住的太近,距离平日起床的时间也不剩多少,婉姝总觉得可能会被旁人听到动静,或是被送水丫鬟撞见,越发心慌。
“你快些。”
身上的人蓦然顿住,下一刻耳边响起某人暗含兴奋的低语。
“几日不见,阿姐竟这般热情,果真是想我了,我好开心。”
接着便是更加强烈的律动。
婉姝一惊,反应过来后瞬间脸色爆红。
“我,我……”说的不是这种快啊。
未能说出口的话如被扯断的珍珠手串,散乱的珍珠砸在地上,弹起又坠落,在寂静的清晨撞出几段悦耳的乐章。
今日府中气氛不大对劲儿,就连饭桌上都比往日安静了许多。
大抵是做贼心虚,婉姝总觉得是因为自己,臊得她不敢抬头,在房间躲了一日。
直到傍晚时分,忽有宫人持圣旨入顾府,曰北境主帅重病,任命顾贤为建威大将军,后日一早启程去北境代之,守护北境。
宫人离开后,即便父亲脸色轻松地出言安慰,说边境安稳,不会有危险,婉姝仍觉心里不安。
她不敢与母亲说这等让人烦心的话,只能回房后问怀玉。
“真的不会打仗吗?”
楚怀玉揽着婉姝的肩头,如实道:“边境总是避免不了争端的,但据我所知,邻国内部也不大太平,不会轻举妄动的,八成不会有大规模战争。”
婉姝靠在怀玉胸前,担忧道:“万一呢,圣上难道不知我们被寿王盯上了,为何还要父亲远去北境?”
“圣上自是知晓,如此做自是有其用意。”
婉姝闻言抬头,“你晓得其中缘由?”
楚怀玉点了下头,“知道一点。”
婉姝眼睛一亮,从其怀中抽身,期待地问:“可以告诉我吗?”
楚怀玉故作严肃地沉默思索起来。
婉姝抓住他衣袖撒娇地晃了晃,眼含祈求。
楚怀玉这才开口,一本正经道:“此等机密,今晚阿姐再给我一回,才可以告诉阿姐。”
“……”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正经!
婉姝气得甩开手,扭身踢开鞋子上了榻,并用被子将自己裹住,只留下一个气呼呼的背影给某人。
楚怀玉叹了口气,然后跟上榻,语气委屈道:“阿姐若是不愿,我也可以先告诉阿姐。”
婉姝哼了一声,没动作。
楚怀玉凑过去,贴在婉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后者很快回头,满脸诧异。
“真的?”
楚怀玉想了想,道:“最后一句是我猜的,若无意外,八九不离十吧。”
婉姝见怀玉表情不似作假,神色逐渐凝重起来,接着又露出更大的担忧,“这般冒险,万一……那岂不是要大乱?”
“阿姐多虑了,这等事,圣上怎么没有后手?只不过圣心难测,非我等可以揣摩明白,总归岳父忠君爱国,陛下不会亏待的。”
听他这么说,婉姝也觉得有理,总算放心了几分,可仍觉得不敢置信,正想再多问几句,衣带便被某人解开了。
“我说完了,该阿姐兑现承诺了。”
“谁答应你了?!”
“阿姐没有拒绝,就是答应。”
“不呜呜呜嗯。”
婉姝欲哭无泪,莫名想到了从黎氏那买来的那些汤药,她觉得或许没有必要给某人用了。
许是楚怀玉对父亲去北境一事的反应太过稳重,加上对他的信任,婉姝安心许多。
翌日,顾府过了一个热闹的小年,父亲启程后,婉姝二人也没有回鹿城,与在顾府一起过了年。
今年春节似乎与往年无甚不同,婉姝有几次恍惚以为自己并未嫁人。
唯独年夜饭时少了父亲的身影与笑声,到底不算圆满,不时就要沉默一阵。
不过兄长与母亲看起来并非担心父亲安危,而是不习惯父亲缺席,有些思念,这番表现反倒给婉姝吃了一颗定心丸。
大年初三,婉姝与怀玉告别亲人,启程回鹿城。
途中经过荣县,免不得要去拜见老师。
夫妻二人携礼进入老师所住院落,才踏进大门便听到屋内传来说笑声,可以听出老师很是开怀。
婉姝注意到怀玉脚步微顿,侧首看他,用眼神询问。
楚怀玉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时屋内忽然安静下来,很快屈先生走了出来,热情相迎。
“怀玉婉姝来啦。”
师娘由一位中年男子搀扶着紧随其后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双年岁相当、模样如出一辙的十四五岁的少年。
“拜见老师,师娘,二老新年大吉,顺遂安康。”
与二老拜过年,楚怀玉便拉着婉姝站直了身子,笑意盈盈,目不斜视地看着屈先生。
屈先生面容似乎抽动了一下,随即热情招呼夫妻俩进屋说话。
楚怀玉牵着婉姝进屋,在屈先生的介绍下,那对双生子向二人齐声拜了年,听其脆声便知是性格开朗的少年。
众人落座,屈先生隐晦地左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在自家儿子身上,笑道:
“宴安也许久未见怀玉了吧,难得咱爷俩也有眼光一致的时候,这孩子向来稳重,近两年晋升这般快,也不见半点轻浮,将来必然大有可为。”
楚怀玉闻言朝屈先生拱手拜道:“老师过奖了,怀玉不敢当。”
目光却是半点不给老师的儿子,同时也是他的师兄,扬州知府——屈宴安。
屈大人面容肖似老师,却不似老师面容慈和,习惯性板着脸,看起来十分严厉。
在怀玉接话后,婉姝隐约听到他嘲讽般哼了一声。
屈游人老耳不聋,立马瞪了一眼儿子,而后给老妻使了个眼色。
师娘当即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怀玉婉姝留下用午饭吧,我去厨房看看菜好了没,婉姝可要一道去?”
说完也不给怀玉婉拒的机会,招呼着婉姝便往外走。
师娘发话,婉姝没有不从的道理,且眼下气氛尴尬,婉姝不明就里,与其傻坐在这,还不如离开,或许能从师娘口中得知几分内情。
不大的落院内, 厨房距离正屋也就几十步远,婉姝跟随师娘来到厨房门口。
“送些茶点过去,两刻后开饭。”
师娘只吩咐了这么一句, 便转头对她道:“今日我得了几匹新鲜布料,婉姝来瞧瞧。”
二人便调转脚步往偏房走去, 看布料自然是托词,没说几句话,师娘便提起了方才之事。
“婉姝可知怀玉与宴安因何不对付?”
婉姝摇头, 接着又问:“师娘可否告知?”
只见师娘叹了口气, 却是沉默起来,面色犹豫, 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但也只是片刻,师娘便似下定了某种决心,愧疚地看了婉姝一眼, 接着目光投向床外, 缓缓道来。
“这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怀玉母子千里迢迢从青州来到信都投奔亲人,却未能找到其人, 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我儿媳小莲, 二人幼年有过一段邻里情谊。
两人相认后,小莲见母子二人孤苦无依, 为他们赁下一座小院,平日也会过去照看一二,日子长了, 便问怀玉母亲将来适合打算。
女人嘛,总要有个依靠才好在这世道存活,何况她一个弱女子还带着年幼的怀玉, 想来也不愿总受人恩惠,郁郁寡欢。
那秦啸澜素有好名声,更是信都城爱妻之典范,其元配妻子去世几年,无人见其流连女色。
宴安与秦大人乃是同窗,关系一向不错,眼前好友终日沉郁,又得知怀玉母子的处境,便有心促成一段姻缘。
本也是一片好心,秦大人与怀玉母亲亦是一见钟情,很快便成了婚,婚后十分恩爱。
奈何命运弄人,二人成亲两年后,秦大人元配亡妻的表妹突然来投奔,且相貌比之更似其元配,渐渐地生出许多误会,谁也没料到怀玉母亲会想不开,在夜里悬梁自尽了。
后来,怀玉失踪,我们与秦家找了许久,却始终寻不到人,再见怀玉已是几年后,他到九华书院读书。
夫君观察一段时间后,见怀玉在顾府过的好,夫君便未提及往事,可到底是宴安夫妻做媒,成了孽缘,夫君心存愧疚,又见怀玉聪慧,便破例收为关门弟子。
怀玉勤奋好学,尊师重道,且他走丢时年岁不大,夫君以为他可能已经忘了过往,有次留他过节,正好碰上宴安,宴安有心助他入仕,奈何……
哎,宴安也是个倔脾气,见怀玉不待见自己,再未主动说过一句话,二人当年便如今日这般,夫君几次说和不成,只能尽量避免二人见面。
至今二人已有三年不曾碰面,我知道怀玉心中怨恨难消,任何人都难以接受母亲惨死,我与夫君都不敢奢求怀玉原谅。
可怀玉如我们俩的亲儿,见兄弟俩如此冷眼相对,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实在是心如刀割。”
婉姝闻言,上前为师娘拭泪,反被拉住双手。
“姝儿,师娘已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旁人如何说道我都不在乎,只这一桩憾事,你可愿帮师娘劝劝怀玉?”
“师娘别这么说。”
“婉姝。”
“师娘放心,我会与怀玉相谈此事。”
“哎哎,好孩子。”师娘抚手称赞,接着侧头抹掉眼泪,并顺势说回布料。
“想着你们这两日会来,特意挑出了这些鲜亮颜色,你拿去回头做几身衣裳,趁着年轻可莫要亏待自己。”
婉姝一眼看出眼前的料子是织贝和云锦,都是极难得的名贵之物,且产自扬州,必然是屈大人带给父母的年礼。
婉姝实在不好意思收此重礼,且屈大人与怀玉之间的内情尚未明了,她直觉也不该收下,便道:
“年前已从师娘这收了许多,明年都不缺衣裳穿了,我晓得师娘疼爱怀玉我俩,可总不能回回连吃再拿,没得教人说是厚脸皮。”
见师娘要劝,婉姝赶紧拉起师娘的手撒娇,“下次吧师娘,咱们说了好一会儿话了,是不是该开饭了,我打早上就惦记着您的绣吹羊,特意空了腹,现下又馋又饿,您怜怜我嘛。”
婉姝在师娘面前一向是娴静端庄的,头一次这般小女儿姿态,直接将人逗笑了,此前沉重的气氛也彻底消散。
“好好,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咱们婉姝,走,吃饭去。”
两人回到正堂的时间恰到好处,饭菜刚好上齐,在师娘的招呼下,众人围坐一桌,开饭。
婉姝暗中打量着,见男人间的气氛并未缓和,便低下头默默吃饭,偶尔接一句师娘的话。
饭罢,二人以赶路为由,并不打算再逗留。
“你去送送你师弟。”
屈游用不容拒绝地口吻指挥屈宴安,后者木然应下,带着两个儿子送人。
直到走出大门,屈宴安才与楚怀玉说了今日第一句话。